汶川恋歌（节选）

潘漠子

义工的合奏

虽然 有很多的路 通向深渊 但总有很多的人 在通向深渊的途中 被突然召回

被未知的爱与悲悯召回 并且给予重新闪烁的力量 在每一个路口

在每一个拐角处 在每一片阴影里 在每一座废墟下 总有一些动荡的种子

在择地发芽 吐绿 生根 并向辽阔大地 说出并证实 它的依附和依恋

虽然 还有很多的泪水 流向深渊 但在曲折的沟壑里 总有一些泪水

被溪流截获 被溪水融汇 并被河流 命名为澄明的源泉 或源头

虽然 有很多的路 以深渊为所 以沉沦为家 但最深的深渊

也会被强大的冰霜和雨水渗透 贯穿 并赋予深渊 滋养的容颜

总有一些深渊形似胸怀 总有一些深渊 暖如子宫 总有一些深渊 沉静如煤层

总有一个深渊 把悲戚养得绚烂 总有一个绚烂的深渊 叫做汶川

汶川 现在你由深渊 泪水 善与火把构成 现在 你所看到的所有人群

都是你的儿女 现在 你说听到的所有恸哭 都是你送别苦难的 歌声

汶川 现在你所容身的深渊 都被饱满的心 急迫的手 和滚滚的熔岩占领

不要再去诅咒大地 因为大地盛产诞辰 也会生养祭日

因为大地 有自己的 忧患和震颤 有自身的 阵痛和巨响

汶川 现在我们 带着人类最初的童真 赤裸着 扑向大地的崩溃中心

看吧 汶川 我们来了 带着布匹 粮食 坚强与烈酒赶来了 带着人类最初的帐篷

带着支架 手臂 脊柱骨和信念赶来了 带着诗歌 华章 带着明澈的眼睛赶来了

而在五月之前 我们还在汶川之外 在心的边缘行走 还在孤单地 追逐生活

五月之前 我们还仿佛一个个分散的 石块 还没有砌成保佑的 围墙

还没有垒成 互囿的长城 还没有粘接和团结 还不能合奏 更不能轰鸣

五月之前 我们还在独自开花 还在花园之外 还在独自谓叹和蹉跎

还在自身的欲火里 添加欲火 放纵欲火 还在欲火之外 寻找并招惹欲火

在大地愤怒之前 我们还在莺歌 还在燕舞 每个人 都守着一台化妆舞会

每个人都守着 一座欲望的密室 每个人 都是局部的人 露着局部的脸

每个人 都把人们称为：你 我 他 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生日 叫做寿辰

每个人 都沉浸在自己的寿辰中忘却子宫 在大地肆虐之前 我们还在感恩之外

还站在乞者之外 并努力使自己高于并大于乞者 我们退在贫者之外

使自己能够俯瞰贫者 学会鄙视和隐匿贫穷 我们还裹在盔甲和华衣之中

学习抗拒和迷惑 我们手执玫瑰 口噙谎言 互相揣摩 互探虚实 虚弱而不安

在彼此的心之外 在彼此的黑暗之间 我们在孤立的房间里 锁上孤单的门

我们把自己越分越小 越划越细 越摊越薄 我们 由无数外部的碎屑组成

由无数外来的蒙尘 构成幽暗的心胸 我们的心 是被项圈牵制的心

灰的心 黄的心 绿的心 黑的心 白的心 还有被赶出心灵的 哭泣的心

我们藏着漩涡的心 漂木的心 露出漂木和漩涡搏斗的心 并在观望的心里

泛起泡沫的心 我们保留流水的心 强制着流水里 鱼群的心

我们保留着泥沼的心 抒发泥沼里青莲的心 梦想泥沼里蚌贝的心

膨胀一颗从蚌贝的心中 掏出珍珠的心 并招摇千万颗 夸耀珍珠的心

我们生长乌鸦的心 按捺着 惧怕乌鸦的心 流露着 驱赶和消灭乌鸦的心

在四海之滨 我们还滋生鲲鹏莫须有的心 在大川之巅 设想一颗与兀鹫比肩的心

我们重视自己的贪婪之心 挑拣和把玩 一颗又一颗 陌生之心

在五月之前 在汶川巨大的心跳停歇之后 在五月和汶川的裂缝之间

在怒吼的汶川和世界之间 在自私自恋的梦境和群山之间

一切幽暗的欲望 找到出口 一切的慈悲 获得释放 一切的旧梦 被刷新

一切的灵魂 被震动 被敲响 一切分散和松散的心声 得到凝聚和回答：

来吧 祖国 一切的家园里没有异乡 来吧 一切的王朝都是一个祖国

一切的祖国都只有一个家庭 一切的家庭里只有一种声音：加油 中国

加油 汶川 加油 中国 一切的声浪 只为爱而激昂 只因爱而激越

一切的声浪里“爱”高高在上“爱”纵横驰骋“爱”无所不在

大声读出吧：悲为零 爱为一 情为二 生命为三四五六七八九

爱 是无限流动的数字 是个十百千万的缠绵和不舍 爱比十三亿更远

爱比ABCDEFG更密切 爱比do 、re、mi、fa、sol、la、si 更凄婉 更嘹亮

爱与灯 从不曾互相遮盖 爱与光 不曾互相错过 也从不曾互相羁绊

爱与LIVE 是汶川凝练的标志 是汶川的CHINA里 一对拍打的翅膀 从不曾收拢

爱 散发着体温 爱是温情的教师证 爱的名字 是这些含笑牺牲的 老师的名字：

瞿万容 向倩 万容 杜正香 谭千秋 是他们用背脊 顶住了死亡的偷袭

爱是袁文婷 忠红爱 张来亚 乔广平 联芳 张辉兵 王周明 汤鸿

是他们 把孩子还给太阳 把自己交给冰点 是他们 随太阳花一起开放

爱在绽放 爱今年十七岁 十七岁的晏鹏 在转身 在返回 在拉拽 在倒塌

爱 是晏鹏十七年的怒放 是无数双伸展三十五小时的 守候和抢救廖友瑶的手

爱是手中的碘酒 是绷带 是挽起和被挽起的那些摩擦点 是施与受的接触面

爱是哺乳中的蒋小娟 是红十字和迷彩服的霞光里 125小时还没有熄灭的蒋雨航

爱是手术室里灿烂的无影灯 爱是发烫的手电 是发光的手机屏

爱是生生不息的蜡烛 是不眠的路灯 是深沉的矿灯 是历尽风雨的工程灯

这些比阳光微弱的灯盏 迸发万丈光芒 把深渊内外的我们 一一探明

把我们身边的去者 来者 遵从者 不屈者 坚守者和牺牲者 一一照亮

我们身边 还有多少个瞿万容 在默默明晰 还有多少个汤鸿 在爱里高蹈

让我们贴近宁远和文静 贴近她们美丽而颤抖的唇 亲吻和擦亮这些名字

让我们穿过陈鲁豫和海霞 穿过她们湖水一样的眼睛 捞起和沐浴这些名字

让我们陷入赵普和康辉的呜咽 举起并树立这些名字

让我们汇聚白岩松和张羽透彻的泪水 闪烁和朗诵 这些与山河同岁的名字

让我们跟随敬一丹 跟随金霞和郎永淳红肿的眼睛 凝视并铭刻 这些坚强的名字

让我们的爱 填满汶川的所有裂缝 簇拥和升起一个老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 叫温家宝 他是共和国的总理 更是共和国开放的粮仓和府库

他是共和国66岁的父亲 更是66岁之上的汶川的儿子

他的良知 清亮如汉唐明月 并随汉唐的明月一起映耀 在这片汉语的土地上

在这片汉语的废墟上 爱是掘土机 是推车 是吊机 是高于太阳的力臂

爱在搜索 在颤栗 在涌动 在建构 爱是整理 是抚平 不是清除和抹去

爱是加法 爱是平方 爱是立方 爱没有减法 爱不认除法 爱有自己的定理

爱是北京时间0：00分 是丰满的24：00分 爱是洪钟大鼎 爱是杯水车薪

爱不分多寡 爱是补给 是盛满 是升腾 是雷对闪电的响应 是山脉对山的连绵

爱是赋予 是责任 是运转 爱是心灵的主板 是命运的软件 爱的内存无边无际

爱有红 有绿 有醉意 有温度 爱是夏的热烈 是冬的内敛

爱导演春华秋实 爱生育五谷杂粮 爱是蜜蜂的巢 爱是巢中的花粉

爱有思维 有感应 有灵犀 爱是千年不弃的双飞蝶 爱是万年不懈的精卫鸟

让一切的爱坦露吧 让一切的爱呼应吧 让一切的爱产生欢愉吧

爱是维生素 爱是脉络 爱高于二头肌 爱宽于背阔肌 爱如乳房 爱如酮体

爱发出两个人咬合的 天籁声 爱是吻合 爱是水对鱼的馈赠 爱是树对鸟的收容

爱是孤儿院 爱是探访孤儿院的脚步 爱是蓓蕾 爱是孤儿院里清脆的拔节声

爱是苗圃 爱是苗圃对荒野的反驳 爱是耕者对荒野的修正 爱翠于九百六十万

爱铺满汶川 爱如苗圃铺盖废墟 把断裂的水泥板和破碎的砖瓦 从青春中抛出

这些断壁 这些残垣 这些扩散的灰砾和碎石 这些萎缩的钢筋和钉子

是我们在醒来和感化后 留下的忏悔的垃圾 是我们在重建自身后 抛却的精神残渣

爱如苗圃 把残渣铺盖 把逝者的灵魂铺满 把生者的希望铺满 把人性的沙漠铺满

在葱笼的大地上 我们从葱笼出发 到枯黄里去 从枯黄里起身 到葱笼里去

我们从中国出发 到汶川里去 我们从五月的汶川里起身 到12日14时的深渊里去

我们从泥土里出发 到果核里去 我们从果核的黑暗中出发 到黎明的泥土里去

我们从故乡出发 到中国去 我们从茁壮的中国出发 到茁壮的故乡去

我们从故乡出发 到心里去 心里 堆满钻石和黄金 堆满大片的松林和农庄

心里有草原 有湖泊 有江河 有海洋 有一切事物的灵动 有无限缤纷的阡陌

虽然 有无限的路径 通向深渊 但总有无限的心 在通向深渊的途中 被突然召回

被已知的爱与悲悯召回 并且给予重新搏动的智慧 在每一个路口

在每一个拐角处 在每一片阴影里 在每一座废墟下 在每一个失去的汶川里

在每一个类似汶川的过去和未来里 总有一些沉思的眼睛

和繁星一起睁开 并向苍茫大地 说出并落实 它的眷顾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