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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太平广记》研究

2012-12-17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2年9期
关键词:汉文猕猴越南

李 奎

(暨南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2)

《太平广记》是我国宋代李昉等人编撰的小说总集,在中国小说史上占有突出的地位。它不但对中国本土小说影响巨大,而且在邻国的文学创作中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就韩国而言,早在熙宁五年(1072)至元丰三年(1080)之间,《太平广记》就传入韩国,对朝鲜李朝时期《金鳌新话》、《周生传》、《云英传》等作品产生影响。对此,已有学者展开研究[1]。《太平广记》对越南文学的影响,则鲜有学者论及。越南国家图书馆藏有《太平广记》,经笔者查证,并未收入《越南汉文小说丛刊》[2]、《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3]和《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补遗》[4]。现由李奎点校整理收入孙逊先生、陈庆浩先生主编的《越南汉文小说集成》第11册。越南《太平广记》的发现,既增补了越南汉文小说创作目录,提供一个新的小说文本,同时也补偿了前辈访书者之不足。

越南《太平广记》与《越南汉文小说集成》所收其他笔记小说相比,存在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它是一部纯粹笔记小说,内容较为纯正;第二,《越南汉文小说集成》所收笔记小说文题和文本存在较多的重复现象,比如:《公馀捷记》中“探花郭佳记”与《南天珍异集》中“探花郭佳记”、《公馀捷记》中“扶雍节妇记”与《神灵显怪录》中“扶雍节妇记”、《公馀捷记》中“慕泽武族记”与《南天珍异集》中“慕泽武族”可以说是几乎相同,仅有微小差异,但越南《太平广记》与其他笔记小说的文题、文本很少重复;第三,越南《太平广记》没有剽窃中国小说,但是《越南汉文小说集成》所收其他小说则有例外,比如:《传记摘录》“只是《后聊斋志异》的剽窃之作”[5]83。故此,笔者以为《太平广记》具有较多的独创成分,在越南汉文小说史上占有突出的位置。

学界认为,越南《太平广记》“与宋代收录野史和小说杂著的类书并没有直接关联”[6]401,但是其作者在创作时应该参考了中国宋代《太平广记》,例如:《仙受名地》中,其中吴姓人遇到仙人,并且接受考验,这与中国《太平广记》卷六“张子房”、卷七“李八百”有相似之处:吴姓人接受仙人考验,张子房被一老叟考察,并且送其宝书助其成名,李八百考验公昉,最终使其成仙;《虎祠》可能受到中国《太平广记》的影响;《金鎗异术》中“内地广西省土人”就属于异人,在中国《太平广记》中就有“异人”类;《愿生报德》和《田鸡度病》属于“报应”类,这与中国《太平广记》卷一百十七“报应十六阴德”相似;《耐冷[歹南]①此二字在原本中为合为一个字,似为喃字。下文有相同案例再不出注。》、《善射杀鬼》和《死犹能言》讲述鬼的故事,在中国《太平广记》中亦有“鬼”类;《斩蛟除害》中的黎天鬼,塑造一个豪侠形象,这与《太平广记》中“豪侠”类亦相符;《卷足夜叉》与中国《太平广记》中“夜叉”类相符;《诗魂》、《鼠精》、《鳄精》和《火精》与中国《太平广记》中“精怪”类相符;《两父母》与中国《太平广记》中“再生”类相符;《跟雷》记述的故事应该属于中国《太平广记》中“雷”类。上述所举例子,足以说明作者在创作时参考了中国《太平广记》,在内容归类上不自觉的与之相同。

学界研究越南汉文小说已有专著,例如陈益源《中越汉文小说研究》[5]、《东亚文化研究》(越南汉文小说研究专号)[7]、任明华《越南汉文小说研究》[8]、陆凌霄《越南汉文历史小说研究》[9],单篇论文也有不少,但是鲜有关注越南《太平广记》的文章。刘玉珺《越南汉喃古籍的文献学研究》[10]也没有提及越南《太平广记》。鉴于学界尚未对越南《太平广记》进行专门研究,本文“寻求建构新角度和新立场去不断拓宽其研究空间,推进文学史料的发掘和整理”[11],试图就此书的版本、成书、作者及文本渊源进行研究,以就教于学界前辈、同行。

一、越南《太平广记》的版本、成书及作者

《太平广记》,现存于越南国家图书馆,编号为R.1582,据原书可知,是书不提作者和成书时代,今仅存一抄本,有42页,版面尺寸为30×16公分,每半页8行,行26字左右。无序跋,存小说目录,用行楷抄写。

《太平广记》版本现仅存越南国图版,并未发现其他版本。书中第三八则上方题有“又续编”三字,第三八则与第三九则字体和前三七则不同,可知本书内容可分为正编和续编两部分。本书为抄本,书中有朱笔点校。文中多有改动之处,试列于下:

第1页第2行“田户见而埋之”,后“后田户凌晨出耘”,在“之”与“后”之间增“约四十年余”,第12行“故请”后一字涂抹,改为“明”字。

第2页第12行“不可改丧也”,“丧”字涂抹改为“葬”字。

第3页第8行“独居”二字重复抄写,有朱笔涂抹痕迹,第13行“临”字涂抹,改为“隣”。

第5页第6行“皮”字涂掉,改为“虎”字,第9行“曰姑坐”,“曰”字下用朱笔增一“子”字,第15行“若不这里”,“不”与“这”间用朱笔增一“从”字。

第7页第9行“随口应诺,但秘其事而不少泄。自此槐妻果孕,生一女曰荣娇。幼而慧”重复抄写一遍,用朱笔标出。

第8页第5行“一日风雨大作”,“一日”下增“夕”字,第8行“盍不启田”,“田”字涂掉,用朱笔改为“户”字。

第11页第12行“彼”字划掉,用朱笔改为“望”字。

第12页第8行“解”字下用朱笔增一“之”字,第9行涂改“一”字下面字为“钱”字;第13行第6行“所行足迹”有一移位号,成为“足迹所行”。

第15页第9行“及”字增一“生”字,《漂风志异》“异”字属用朱笔重新写,原字不识。

第16页第9行“悬”字下一字涂抹,在旁写“挈”字。

第18页第2行“南肇”旁有“仁者”二字。

第20页第12页“暴”字旁有朱笔写“慕”字。

第23页第12行“知”字旁有朱笔写“从”字。

第24页第4行“丙”字有朱笔写“甲”字。

第25页第3行“拾”字旁有“十”字,第4行“光红”中有移位号,第16行“心公”间有移位号。

第26页第8行“青威县”“威”字旁为“池”字,“率性”下原字已涂抹,写“耽”字。

第27页第9行“买牛二双”“牛”字旁增“猪”字。

第28页第24行“未”字旁有朱笔写“味”字。

第29页第7行“忽求”下一字涂抹,在旁改为“续”字。

第30页第4行“女氏”间增一“名”字,第7行“大放”下一字涂抹,改为“闪”字。

第31页《冥报》上有一评语“一则近见 一则广记”。

第32页第2行“是被告之所寓主人也”,在“之”与“所寓”间有一移位号。

第36页第9行“果能之矣……有试蜡”重复抄写,用朱笔标出,第12行“妾不觉餐然”,“餐”字旁有“粲”字。

第37页第3行“竢”字旁有“俟”字,第4行第2个“先”字旁有“生”字,第16行“撤首尾撤”,在“尾”与“撤”之间有移位号。

第38页第3行“殊不四知人一场自相混殴耳”,“四”与“知”之间有移位号。

由上可知,该抄本可能不是原本,由原本抄录而来,抄录过程中多有错误,进而多处修订。续编部分字体与正编明显不同,是书应该是由两人抄录而成。

《越南汉文小说集成》第11册中收录的即是该本,经过笔者的整理。笔者在研读排印本时,发现了在出版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为了得到一个准确率较高的排印本,笔者仔细核对排印本与抄本,将出现的问题列述如下:

集成本第402页提要部分,“第8则《耐冷歹南》”中“歹”“南”分开写误,与原本存异,并且在第406页目录和第418页正文中,上二字是一个字。

第402页“第11则《金鎗异术》”、第406页目录及第423页小说正文中“鎗”字抄本与整理本同,有误,据小说文本应该改为“疮”字为恰,且古汉语中“鎗”与“疮”意不同。

第403页“第31则《冥推揀兵》”“推”字有误,目录及小说文本为“催”,细校抄本,当为“催”。

第409页“今是忌衣”,细校抄本,当为“今是忌辰”。

第429页“仁者有仁者之业”,抄本为“仁者、南肇有仁者、南肇之业”。

该书抄写时间不明,小说文本中所涉及时间如下:第一则,黎永庆年间(1729-1731);第二则,黎永盛年间(1705-1719);第三则,黎保泰年间(1720-1728);第四则,黎龙德年间(1732-1734);第五则,黎景兴年间(1740-1786);第六则,黎景兴岁癸亥时(1743),为越景兴四年;第七则,黎景兴岁甲子(1744),为越景兴五年;第八则,黎景兴岁乙丑(1745),为越景兴六年;第九则,黎景兴岁丙寅(1746),为越景兴七年;第十则,黎景兴岁己巳(1749),为越景兴十年;第十一则,黎景兴岁庚午(1750),为越景兴十一年;第十二则,黎景兴岁癸酉(1753),为越景兴十四年;第十三则,黎景兴岁甲戌(1754),为越景兴十五年;第十四则,黎景兴岁乙亥(1755),为越景兴十六年;第十五则,黎景兴岁丙子(1756年),为越景兴十七年;第十六则,黎景兴岁丁丑(1757),为越景兴十八年;第十九则,黎初中兴(1529~1545),黎光兴壬辰(1592),为越光兴十五年;第二十则,嘉隆元年,即1802年;第二一则,嘉隆二年,即1803年;第二二则,嘉隆三年,即1804年;第二三则,嘉隆四年,即1805年;第二四则,嘉隆四年,即1805年;第二五则,嘉隆五年,即1806年;第二六则,嘉隆七年,即1808年;第二七则,嘉隆九年,即1810年;第二八则,嘉隆十年,即1811年;第二九则,嘉隆十一年,即1812年;第三十则,嘉隆十二年,即1813年;第三一则,嘉隆十四年即1815年;第三二则,嘉隆十七年,即1818年;第三六则,嘉隆年间(1802-1819),明命六年,即1825年;第三八则,明命年间(1820-1840)仿十七、十八年(1837-1838);第三九则,绍治年间(1814-1847)。据以上统计,可见小说中出现的年份多有序,但也有跳跃,笔者以为是书仅仅是一个节录,并没有将原本抄全。上述时间亦不能明证是书抄写具体时间,但书中“时”字统写为“辰”字,这正是避讳嗣德帝阮维时的名讳,再结合第三九则出现的时间,因此断定成书要晚于绍治年间。

据上文所列时间,小说作者对越南历史非常熟悉,应是一位熟知越南历史的知识分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作者在编写故事时候核对了越南史书。现存抄本的抄录者亦或是作者,可能有两位,因为正编与续编字体差异较大,不似一人所写。

在第30则《冥报》下有“祭酒官《雨中随笔》录颇详,谓嘉隆丙寅五年为的”,但是检索范廷琥所著《雨中随笔》并未找到与《冥报》相似的章节,故“雨中随笔”可能是读者阅读时随意书写。

二、越南《太平广记》题材来源考索

关于越南《太平广记》的题材来源,笔者试就部分作品加以考察。

第二则《神守名地》讲道:“黎永盛年间,郑禧专权,自有迁鼎之志”,欲迁都于北宁镇。由于神灵怪异,郑氏断送性命,迁都终不成。此所言并不是“小说家言”,在越南历史中实有其事。在16世纪末,郑松“消灭莫氏,为黎氏收复天下之后”[12]205,就在朝中掌握了实权,“官吏任免、征税、抽丁、治民等事,都属郑氏的权限”。自此后郑氏就掌握了黎朝政权的实权。永盛五年(即 1709年),郑根卒,其子郑㭎接其位[8]7。小说中所说郑禧即是郑㭎,郑㭎掌权期间就是黎朝永盛年间。郑㭎死后,“追称仁王,僭号僖祖”[13]10,或又称为“熙祖仁王”[12]193,有些史籍称为“郑禧祖”。小说中言郑禧由于想迁都而兴修古碑名地,进而导致自己暴卒,并且秘不发丧。史籍记载如下:“十一月郑㭎自建新父于古碑。晚年巡游无度,常遣宦者分行修造,独尊山西天诸寺,以备游观。古碑,京北名地,与如京接。如京,张太妃母乡也。常往游焉,惑于风水之说,欲迁府居之。”[13]34“㭎自佛迹还,复往如京道。中得病暴卒,秘之还府始发丧。”[13]10从这些史籍可以看出,小说的改写是以历史为依据,作者进行了艺术加工。

第三则《虎祠》,讲述了黎保泰年间,北宁镇慈山府桂阳县览阳社有一稳婆,去邻村接生。路却救一难产虎。后来老虎屡有酬赠,死后亦来祭祀。村人为老虎建祠。这种虎报恩故事在中国小说早已有之,晋干宝所著《搜神记》卷二十称:

苏易者,庐陵妇人,善看产,夜忽为虎所取。行六七里,至大圹,厝易置地,蹲而守。见有牝虎当产,不得解,匍匐欲死,辄仰视。易怪之,乃为探出之,有三子。生毕,牝虎负易还。再三送野肉于门内。[14]237

在中国《太平广记》中第四百二十六、四百二十七、四百二十八、四百二十九、四百三十、四百三十一、四百三十二、四百三十三卷,共计8卷专门记载与虎相关的小说,其中不乏虎报恩故事,例如,四百二十九卷《张鱼舟》篇就是叙述老虎报恩之事,所异之处就在于此是张鱼舟为老虎拔刺而获报酬。

越南《太平广记》中《虎祠》与《搜神记》记载最为相似,越南作家可能参考了《搜神记》而加以改编,并且中国《太平广记》中记载与虎相关故事数量颇多,当影响越南作家的创作倾向和题材选择。

第十九则《烈妇》:阮氏年,青威耕穫人,其夫为裴文奎。黎初中兴,文奎以战功封山郡公。阮氏进宫遭到莫主调戏,遂不再进宫。黎光兴壬辰,文奎从郑灭莫。郑松军门将领欲图谋反,邀文奎从之。文奎不从遭暗杀。叛将率兵攻打阮氏年,阮氏用计深入虎穴,杀了叛将为夫报仇。阮氏后归顺朝廷,封贞烈夫人。与此则内容相似在《大南行义列女传》有载,题为“裴文奎妻”[15]264,可以说是此则故事的原型,移录如下:

黎中兴时,海阳镇将潘彦与吴廷峩、裴文奎举兵反。奎妻阮氏有美色,彦杀文奎而通信于阮氏。氏诺之,阴设计杀彦;令置酒张彩于船中,暗伏力士于后,遣美婢唱曲,泝流以迎潘彦。彦喜极,即来登船,持杯畅饮,力士起而杀之。以头祭其夫,嘱其二子归顺,而自投于江。

《大南行义列女传》书中日期最晚为“绍治六年旌”(即1846年),再没有提到绍治后的年号,因此此书成书时间当是绍治末年,即1847年。因此成书要早于越南《太平广记》,故《烈妇》应是参考了《裴文奎妻》。这两则故事并不是作者虚构,在越南史籍中有记载:

莫茂洽日肆游荡,纵酒荒色。时山郡公裴文奎妻阮氏有姊为茂洽后,常出入宫中,茂洽见有美色,心中悦之,乃阴图文奎,以求其妻。文奎觉之,乃率本部兵,自回长安嘉远,拥兵不出。茂洽召之再三,不能得。乃差将领兵逼问之。[16]892

十月,裴文奎一面征兵拒莫兵,一面使子奔至清华行营入拜,禀乞归命投降,跪泣曰:“臣父裴文奎被莫氏阴差兵逼害,因使臣代臣父冒罪,归命朝廷,委身降服,愿求生路。刻骨不忘,终身感德、幸蒙大德……”[16]892

当时,裴文奎有妻阮氏,容貌出众,莫茂洽欲杀文奎以夺阮氏为妻。文奎知其意,便携妻问居嘉远县。茂洽派兵去捕。文奎被迫归降郑松。[12]202

据上材料可知,《烈妇》一则在创作时参考了越南史籍和《大南行义列女传》,并且对《裴文奎妻》进行了扩充。在《烈妇》中提到“时郑松郡将潘彦、吴义峩等领兵在外有异志,与文奎谋”,后言文奎被杀死。这些与史实不符,当为作者加工之笔。笔者检索《大越史记全书》并没有潘彦、吴义峩二人,谋反之事另有其人:“(1570年)四月二日。端武侯黎及第、文锋侯郑永绍、卫阳侯郑栢、及凉郡公、普郡公、与莱郡公潘公绩等,夜率子弟兵众就福良侯郑松,谋定计策,逼令举事”;[16]863“(1572年) 三月,黎及第阴怀异志,谋杀左相(郑松),以夺其权,常诱左相乘船浮于江中以图之。左相觉,谋乃不果。”[16]868“(冬十一月)二十一日,黎及第常有异志,欲谋还左相郑松。”[16]869由上述资料可知,小说中提到裴文奎与潘彦、吴义峩等人举兵谋反郑松,是子虚乌有,为作者创作,谋反郑松乃是黎及第所为。小说中裴文奎听从阮氏建议而避至嘉远,在史籍中避到嘉远是文奎自己所定,与阮氏无关,这当是小说作者为塑造阮氏形象而改,进一步塑造阮氏有勇有谋的行为——设计谋杀死潘彦。小说结尾与史籍记载大致相同,二子皆仕于黎朝。

第三十五则《卜师占象》讲述了四个卖卦的盲人,路遇一象,四个人花钱摸象的故事。此故事本事是《大般涅槃经》卷三二所载的“盲人摸象”故事,其内容如下:

譬如有王告一大臣,“汝牵一象以示盲者。”尔时大臣受王敕己。多集众旨,以象示之。时彼众盲,各以手触。大臣即还而白王言:“臣已示竟。”尔时,大王即唤众盲,各各问言:“汝见象耶?”众盲各言:“我已得见。”王言:“象为何类?”其触牙者即言:“象形如芦菔根。”其触耳者言:“象如箕。”其触头者言:“象如石。”其触鼻者言:“象如杵。”其触脚者言:“象如木臼。”其触脊者言:“象如床。”触腹者言:“象如罋。”其触尾者言:“象如绳。”善男子:“如彼众盲不说象体,亦非不说。若是众相悉非象者,离是之外,更无别象。”[17]161

《卜师占象》中有四个盲卜者,《涅槃经》中有八位盲者;《卜师占象》中,盲卜者分别摸了象鼻、象牙、象足、象尾,《涅槃经》中盲者触摸了象牙、象耳、象头、象鼻、象脚、象脊、象腹、象尾。可见作者是以《涅槃经》中故事为本事进行增删,增强小说的可读性、趣味性。

第三十七则《鼍痴》叙:有一个獭居于海屿之上,苦于觅食困难,经常见一鼊在水中捕鱼。獭于是与鼊商量上岸捕鱼。碰巧龙宫爱姬生病,需要獭肝可以治疗。鼊暗谋骗取獭肝。獭识破了鼊计,将计就计,使自己脱险。排印本提要所言“《鼍痴》一则亦广泛流传于南亚、东南亚诸国,在其他的民间异文中,主人公往往会被说成是鳄鱼和猴子。”[6]404此说并不完备,在印度民间故事中是鳖与猴子,不是鳄鱼,而这则故事本事亦源于佛经《六度集经》、《生经》和《佛本行集经》:

《六度集经》:昔者菩萨,无数劫时,兄弟资货,求利养亲。之于异国,令弟以珠现其国王。王睹弟颜华欣然可之,以女许焉,求珠千万。弟还告兄,兄追之王所。王又睹兄容貌堂堂,言辄圣典,雅相难齐。王重嘉焉,转女许之。女情泆豫。兄心存曰:“壻伯即父,叔妻即子,斯有父子之亲,岂有嫁娶之道乎?斯王处人君之尊,而为禽兽之行。”即引弟退,女登台望曰:“吾为蛊食,兄肝可乎!”展转生死,兄为猕猴,女与弟俱为鳖。鳖妻有疾,思食猕猴肝。雄行求焉,睹猕猴下饮,鳖曰:“尔尝睹乐乎?”答曰:“未也。”曰:“吾舍有妙乐,尔欲观乎?”曰:“然。”鳖曰:“尔升吾背,将尔观矣。”升背随焉。半溪鳖曰:“吾妻思食尔肝,水中何乐之有乎?”猕猴心恧然曰:“夫戒,守善之常也;权,济难之大矣。”曰:“尔不早云,吾以肝悬彼树上。”鳖信而还。猕猴上岸曰:“死鳖虫!岂有腹中肝,而当悬树者乎?”[18]19

《生经》卷第一“佛说鳖猕猴经”第十:……乃往过去无数劫时,有一猕猴王,处在林树。食果饮水,慜念一切蚑行喘息,人物之类,皆欲令度使至无为。时与一鳖以为知友,亲亲相敬初不相忤,鳖数往来,到猕猴所,饮食言谈,说正义理。其妇见之数出不在,谓之于外淫荡不节即问夫婿:“卿数出为何所至凑,将无于外放逸无道?”其夫答曰:“吾与猕猴,结为亲友,聪明智慧,又晓义理,出辄往造,共论经法,但说快事,无他放逸。”其妇不信,谓为不然,又嗔猕猴诱我夫,数令出入,当图杀之。吾夫乃休,因便佯病,困劣着床,其婿瞻劳,医药疗治,竟不肯差。谓其夫言:“何须劳意损其医药,吾病甚重,当得卿所亲亲猕猴之肝,吾乃活耳。”其夫答曰:“是吾亲友,寄身托命,终不相疑,云何相图用以活卿耶?”其妇答曰:“今为夫妇,同共一体,不念相济,反为猕猴,诚非谊理。”其夫逼妇,又敬重之。往请猕猴,吾数往来,到君所顿,仁不枉屈诣我家门,今欲相请到舍小食。猕猴答曰:“吾处陆地,卿在水中,安得相从?”其鳖答曰:“吾当负卿,亦可任仪。”猕猴便从。负到中道,谓猕猴言:“仁欲知不,所以相请,吾妇病困,欲得仁肝服食除病。”猕猴报曰:“卿何以故,不早相语,吾肝挂树不赍持来,促还取肝,乃相从耳。”便还树上,跳踉欢喜……[18]76

《佛本行集经》卷三一:尔时佛告诸比丘言,我念往昔,于大海中,有一大虬其虬有妇身正怀妊,忽然思欲猕猴心食。……尔时彼虬,即从海出,至于岸上,去岸不远,有一大树,名优昙婆罗(隋言求愿)。时彼树有一大猕猴,在于树头,取果子食。是时彼虬,既见猕猴在树上坐食于树子,见已渐渐到于树下,到已即便共相慰喻,以美语言。猕猴问言:“我今云何得至彼处,海水深广,甚难越渡,我当云何堪能浮渡?”是时彼虬,报猕猴言:“我背负汝,将渡彼岸,汝今但当从树下来骑我背上。”……虬即报言:“汝不知也。”猕猴问言:“其事云何,欲何所为?”虬即报言:“我妇怀妊,彼如是思欲汝心食,以是因缘,我将汝来。”……作是念已,而语虬言:“仁者善友,我心留在优昙婆罗树上寄着,不持将行,仁于当时,云何依实,不语我知,今须汝心,我于当时,即将相随,善友还回,放我取心,得已还来。”尔时彼虬闻于猕猴如是语已,二俱还出,猕猴见虬,欲出水岸,是时猕猴,努力奋迅,捷疾跳踯,出大筋力,从虬背上跳下,上彼优昙婆罗大树之上……[18]798

由上述材料可知,佛经故事情节与《鼍痴》基本相同,但是也有不同:佛经中主角是鳖(虬)与猕猴,到了《鼍痴》中主角成了鼍与獭;佛经中猕猴言其肝放在树上,《鼍痴》中獭言其肝放在“这中间第一峰绝顶之虚灵洞”;佛经中鳖(虬)骗取猕猴肝是为了妻子,《鼍痴》中鼍骗取獭肝是为了送给龙宫获取报酬。《鼍痴》与佛经中相关故事虽有不同,但是毫无疑问,作者在创作时候借鉴了佛经故事并且进行了改编。

如上所述,越南《太平广记》文本内容参照了中国小说、越南史籍、佛经等文献资料,可见作者的学识极为丰富,反映作者创作水平很高。

目前学界在研究中国古代小说对越南古代小说影响之时,多论及明清小说的影响,很少涉及明清之前的小说。而以上提及的《搜神记》和《太平广记》均在明清之前。对于越南古代小说中笔记小说研究,笔者以为也该追索明清之前笔记小说。上文提到的《太平广记》对佛经的借鉴也为研究其他越南小说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值得我们注意和探究。

以上是笔者对越南《太平广记》所作的初步研究,试图提供一个较为新颖的学术个案,丰富越南汉文小说研究的内容。

[1]赵维国.《太平广记》传入韩国时间考[J].中国典籍与文化,2002,(2):41.

[2]陈庆浩,王三庆,主编.越南汉文小说丛刊[M].台湾:台湾学生书局,1987,1992.

[3]刘春银,王小盾,陈义,主编.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M].台湾:台北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2002.

[4]刘春银,林庆彰,陈义,主编.越南汉喃文献目录提要补遗[M].台湾:台北中研院人文社科研究中心,2004.

[5]陈益源.中越汉文小说研究[M].香港:东亚文化出版社,2007.

[6]孙逊,陈庆浩.越南汉文小说集成(第1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7]高国藩,柳晟俊.东亚文化研究(第七辑)[C]∥香港:东亚文化出版社,2005.

[8]任明华.越南汉文小说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9]陆凌霄.越南汉文历史小说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10]刘玉珺.越南汉喃古籍的文献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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