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与身份建构——卡罗尔·安·达菲诗评*
2012-12-17梁晓冬
梁晓冬
如果说现代主义文学关注的是时间,那么后现代主义关注的则主要是空间。美国空间哲学大师爱德华·苏贾(Edward W Soja)认为,我们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意识到,从根本上来说,人是空间性的存在者,是被包裹在与环境的复杂关系中独特的空间性单元的主体。①转引自童强《空间哲学》,第79、79、69、75-7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这种空间性单元可划分为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物质空间是指居住空间,它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精神空间(包括文化空间)是人的意识空间,是对世界、自我的认知图绘,是人类精神活动的上层建筑。社会空间是指个体在社会群体中所处的地位,是人类不能回避的群体空间。作为建构空间的主体,人类也在空间中建构自我,确认身份。人之于空间是一种复杂的交互关系:一方面,人通过自身的行动与思想塑造人之所在的空间;另一方面,空间也在人们能理解的意义上塑造人自身的行为和思想。人的空间性是人类动机和环境或语境构成的产物。②转引自童强《空间哲学》,第79、79、69、75-7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英国当代桂冠女诗人卡罗尔·安·达菲特别关注空间对自我身份建构的影响,她关注的焦点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三教九流的生存状态。在诗中,达菲通过戏剧性独白的叙事手法,来表现居住空间、文化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失衡对人的身份认同建构之影响,揭示了空间与自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一、居住空间内的暴力、侵犯与身份焦虑
居住空间,作为人的生存方式,与自我、身份的建构之间存在着内在、深层的联系。人们对居住空间的追问是对存在意义的追问,进而言之,是对身份的追问;居住空间中的活动也因此与身份的呈现紧密相连。正如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言:人是唯一能够以自己的存在样式使自己澄明的存在者。追问存在的意义即是这种存在者的存在模式之一,并且它在这一追问中获得其本质特征,即存在的本质。③转引自童强《空间哲学》,第79、79、69、75-7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居住空间的本质,在海德格尔看来,是留居于安宁之中,“居住,即被置于安宁之中,保证每一事物都处于其自然本性状态的防护圈之下,留居于安宁之中”。④转引自童强《空间哲学》,第79、79、69、75-76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居住空间的安宁、稳定也是自我价值的体现,身份确定的指征。相反,居无定所或在居住空间发生暴力和侵犯则是生存状态不稳定、自身价值贬损、身份焦虑的表现。玛丽·休斯·爱德华(Mari Hughes Edward)指出:“在西方社会语境下,家庭空间长期以来一直是社会等级、社会地位,性别、权力平衡或失衡的象征。”①Mari Hughes Edward,“‘The House〔…〕has cancer’:Representations of Domestic Space in the Poetry of Carole Ann Duffy”in Our House:the Representation of Domestic Space in Modern Culture.Gerry Smyth and Jo Croft.Eds.New York:Rodopi,2006,p.124.在人们理想概念中,家庭具有神圣性,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栖息之地,是充满爱和相互尊重的场所,是安全、庇护、情感和温暖所皈依的地方。
然而,达菲诗歌中家庭空间并非宁静的港湾,而是野蛮的暴力场所。例如,《站着的裸女》(Standing Female Nude,1985)中有一首题为“你,简”(“You Jane”)的诗。诗中施暴者是一个兽性大发的男子。这位野蛮的男子声称自己“是家中的男人,是家庭的主人”,他的绝对权威来自于他的体力和酒精作用。妻子是他释放淫威的对象,家庭暴力也随之频繁上演。尤其是在两性生活中,他为所欲为,丝毫不考虑妻子的感受。
我半睡半醒着,粗鲁地爬上,
强行插进
她不敢抱怨。
(“You Jane”34)
在强权奴役下的家居空间是发生暴力的场所,究其根本,也是男子权力欲望的“异托邦”(heterotopias)。现实中,男子既无社会地位也无权力,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受制于人,听命于人。他只有将家庭当作满足权力欲望的“异托邦”,幻化出自己成为“上帝”的影像,幻想着自己在占据了家庭空间主导地位的同时,同样也占据了世界中心,并在居住空间内将自身的意志强加于人,施展权力,以暴虐的卑劣行径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体现自我的价值。男人在野性肆虐中表现出来的恰恰是社会空间与权力失衡给其带来的身份焦虑,以及由此产生的心灵扭曲、人格分裂和变态。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家庭中的女主人生活在一种在场的沉默中,没有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也没有表达自己身体感受的权力,甚至没有被提及姓名,读者只能从诗歌的题目中推测女人叫“简”。而且,这种命令式呼叫暗示了男人对妻子的钳制与奴役。达菲通过男主人野蛮的空间叙事,表现了女性在家庭空间内所遭受的暴力摧残,将不可言说的合法强暴经历表达出来。
对个人空间的侵占在达菲的诗歌中也有所呈现。但与单纯描述私闯民宅的犯罪事实所不同的是,达菲剖析了罪恶后面所隐藏的社会、心理原因,进一步揭示了个人空间与社会、自我、群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有时,我偷一些并不需要的东西
闯进房屋只是为了看看。
我是一个肮脏的幽灵,留下一摊垃圾
看着自己带着手套的手拧动门把
陌生人的卧室,镜子
我一声叹息,唉!……
也许你并不懂我在说什么,对吗?
(“Stealing”in Selling Manhattan,31)
诗中窃贼的独白反映出叙事者的虚无感以及与社会的疏离感。一如李特·约翰(Little John)在《人类传播理论》(Theories of Human Communication)一书中指出的那样,个人并不是彼此孤立和相互隔绝的。在一定的社会空间内,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交流和互动……但由于各种原因的限制,我们与身边人的交流程度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尽管人们在近距离的范围内共同生活或工作,但社会的排列组合的不同方式——如种族和阶级——阻碍了人们之间的相互交流。①李特·约翰:《人类传播理论》,第59页,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9。
诗中的窃贼正是缺乏相互交流的社会空间而去偷盗一些“不需要”的财物,或为“看看”而私闯他人的宅院。它反映出窃贼因无所事事而产生对生活的厌倦感。“一个肮脏的幽灵”和“垃圾”反映盗贼对自我的否定和厌恶。面对“镜子”,窃贼看清了自己肮脏的嘴脸,发出一声叹息。这叹息声所表达的是对偷窃生活的无奈和无助,以及对自己窃贼身份所产生的悲凉感。
诗中的这面“镜子”也是福柯所提出的异质空间象征,在那里窃贼看到了那个无奈的自我;窃贼从镜中凝视自己,并且本能地抵抗着“窃贼”的身份,试图为此辩解、开脱,以期重构体面的社会身份。主人公此刻面临着空间的困境和焦虑:主人公一方面认为只有进入到自己的居住空间,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才能找到自我身份的认同。另一方面,他又渴望进入他人的空间,与他人亲密接触。因而,他在私密和公共之间不断矛盾、徘徊,不断产生焦虑和渴望,产生平衡和失衡。
总之,这个生活在底层的窃贼,禀性并不邪恶。社会地位的低下、人际交往的缺乏和生活的挫败使之缺乏稳定感,进而产生空虚感,最终堕落为入户的窃贼。但是,无论如何,入室盗窃都不单是对他人财产的侵犯,同时也是对他人人格尊严的践踏,对他人、社会及自身产生了极大危害。因此,对他人空间的侵入不仅是个人行为,也是社会问题。对此,玛丽·休斯-琼斯评论说:“这首诗表达了社会阶层之间人际交往的疏离和隔膜。这种隔膜阻碍了个体之间的沟通交流,人们缺乏社区的归属感,最突出的表现是侵犯他人的个体空间。”②Mari Hughes Edward,“‘The House〔…〕has cancer’:Representations of Domestic Space in the Poetry of Carole Ann Duffy”in Our House:the Representation of Domestic Space in Modern Culture.Gerry Smyth and Jo Croft.Eds.New York:Rodopi,2006,128.
二、文化空间的误置与文化身份丧失
文化空间的误置或错位对身份建构所产生的影响在达菲诗中也有所反映。所谓文化空间的错位或误置,是指“个体失去自己的本土文化之根,进入一个陌生的异己世界,不得不经历一个复杂而痛苦的文化移入过程”。③张德明:《西方文学与现代性的展开》,第19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在“驱逐出境”(“Deportation”)这首诗中,叙事者是一位外乡人,独自从偏远地带来到经济发达的地区寻找生计。他从熟悉、稳定、父辈为之造就的主体空间转向了陌生、不稳定、需要重新构筑的他者空间。异乡并没有为他提供友善的交往空间。由于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他难以融入这个社会,在这里他是孤独的、被疏离的外来人。
我是个外来者。
这里的人们并不友善,我现在就要离开。
为应聘、为感恩所学的语言,
统统派不上用场。友爱存在于眼神中,言语里。
但此时此刻,这里没有。他们并不欢迎异乡人。
(“Deportation”59)
叙事者游离于主流群体、文化之外,不被主流社会所包容、接受。在这里作为寄人篱下的异乡人,他既没有物质家园也没有精神家园,自我和主体感丧失殆尽。正如茱莉亚·克里斯蒂娃(Julia Christeva)在“陌生的自己”(“The Strangers of Ourselves”)中所言:“虽安顿下来,但一个外乡人并没有自我;唯一的可能是做个‘他者’,按照他人的意愿工作生活,屈就于他者的环境,做他人让做的事情,而不是自己要做的。‘我’在别处,‘我’并不属于我。‘我’存在吗?”①转引自 Angelica Michelis and Antony Rowland.Eds.The Poetry of Carol Ann Duffy:“Choosing Tough Words”.Manchester: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2003,p.86.异乡的社会空间是不稳定的,充满敌意和隔膜。在这里,人的主体性被社会的主流潮汐所湮没,自我被排除在外,人们只能苟且地活着。因此,诗中的叙事者带着挫败感,决意要离开与自己的出身与文化格格不入的“锦城”,回归自己的家园,找回失去的自我。
回家,她会拥抱我,询问异乡的情形。
回家。重要的是,有足够的空间来写她的眼睛
……我最亲爱的人,没有你,
我无所归依。一片冰冷。
(“Selling Manhattan”59)
由此可见,身处异地的外乡客缺乏归属感,只有回到自己的家园,才能重新拾起自己的“文化代码和惯例形成的对于世界的感知”,②张德明:《西方文学与现代性的展开》,第6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才有爱人“温暖的怀抱”,才有自我的认同,才找得到自己的文化根脉。正如西梅尔(Simmel)所言,“异乡人(与当地人之间)有着物理上的邻近性,同时又保持了精神上的疏远性,是一种令人憎恶的相邻性和疏远性的综合”。③齐格蒙特·鲍曼:《现代性与矛盾性》,第90、92页,邵迎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没有一种反常现象比异乡人更加反常。他处在秩序和混乱、内与外之间。这个间性空间代表了秩序的不可靠性,表现了内心的易受伤害性”。④齐格蒙特·鲍曼:《现代性与矛盾性》,第90、92页,邵迎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因为一个人的文化身份仍旧以其所在的文化群体为划分标准,一个人因此必须拥有“文化”,就像他必须“拥有”一个固定住所一样。⑤赫茨菲尔德·迈克尔:《人类学:文化和社会领域中的理论实践》,第154页,刘珩、石毅、李昌银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
在达菲的诗中,个人的空间与身份建构,还与语言密切相关。诗中达菲呈现了外来移民在语言权力操控下的种种磨难。在这里,语言是统治者操控他人身份的工具。外来移民由于语言障碍,成为被操控的对象,沦为二等公民。据史料记载,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英国警方对移民采取了歧视政策。当某个案件发生后,警方首先调查的就是这些外来的移民,无论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由于语言问题,这些外来人很难为自己辩白澄清,外加警方的逼供,外乡人总被屈打成招。
……拳头、警靴纷至沓来
我缩在墙角,嘴里发出几个空洞的元音,
然后是他们找出的真相。
这是我的全名。
我手臂完好,却签了背黑锅的名。是的,警官,
我干的,我干了你所说的一切。我承认。
(“Yes,officer”14-18)
由于英语不是自己的母语,诗中叙事者不能有力地辩解自己的清白,只能屈服于白人警察的权力淫威和移民国家的语言操控,违心地签下自己认罪的名字。正如简·托马斯(Jane Thomas)所言:“这个移民是所有移民的代表,他的遭遇是在阶级社会体制下,移民因受教育程度的低下,被迫成为语言操控者的牺牲品之缩影。”①Zlem Aydin.Speaking from the margins:the voice of the“other”in the poetry of Carol Ann Duffy and Jackie Kay.Bethesda Md:Academica Press,2010,p.56、56-57.这也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英国城市骚乱的微缩历史景观。据悉,一九八一到一九八四年间,英国城市爆发了许多城市骚乱。警方对于有色人种的歧视政策引发了布里克斯顿(Brixton)和莫斯赛特(Moss Side)来自西印度群岛青年的暴乱。居住在那里的有色人种青年经常会遭到警方的无端盘问,他们被视为潜在的罪犯,而且,这种猜忌也在媒体上频频出现,因此引发了警方与当地有色居民的矛盾激化,也引发了有色人种对社会的仇视心理,矛盾冲突一触即发,在所难免。②Zlem Aydin.Speaking from the margins:the voice of the“other”in the poetry of Carol Ann Duffy and Jackie Kay.Bethesda Md:Academica Press,2010,p.56、56-57.
据此可以判断,“话语和权力之间存在着空间关系,话语是权力的外在性空间”。③周和军:《空间与权力——福柯空间观解析》,《江西社会科学》2007年第2期,第58页。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我的语言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语言凝固了人们的感知经验,将之提升为可如货币般自由流通交际的抽象符号,从而为人们打开了一条通往存在之境的道路。”④转引自张德明《西方文学与现代性的展开》,第113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一旦人们失去自己的语言,就犹如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失去了自己生存的根基,迷失了通往存在之境的道路。为此,诗中的叙事者说:
离开了自己的语言环境
我就是一个瞎子
进错了房间。
(“Yes,Officer”31)
一个人的语言如同根,深植于自己的文化故土。一旦失去自己的语言,就等于失去了权力话语的外在空间,沦为受权力话语奴役的“他者”,处于被控制、被歧视的边缘化生存空间,自我和主体性在这样的空间之下丧失殆尽。
三、空间叙述与身份建构:戏剧性独白
达菲诗歌的空间叙述与身份建构是通过传统的戏剧化独白形式来完成的。诗歌中戏剧化独白可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强劲,具有攻击力的;另一类为柔弱被动,具有自我防御性的。前者在诗中自述了家庭空间内所发生的疯狂暴力事件,展示了施暴者在遭受社会空间挤压之后,如何在家庭空间内释放这种压抑和挫败感。独白的言说者大多为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失业者、凶犯、生活落寞者等。这些人在社会上受到排挤之后,大多将负面的情绪宣泄在家中,虐杀宠物或虐待妻小。社会的强权使得这些失意者内心极端脆弱,在强烈的挤压之下,他们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来,以寻求一种心理的平衡。这种人格情感的变态使其把家庭当作发泄场所,迁怒于比他更加柔弱的群体。
我今天要开杀戒,杀什么都行。
被忽视,我已经受够了
我今天要扮演上帝
我用拇指将一只飞虫压死在窗户上
我将金鱼倒进便池
我握紧了链子
干得很好。
(“Education for Leisure”45)
在杀气腾腾的独白声中,这位自称“扮演上帝”的人叙述了他如何在家中虐杀飞虫、金鱼等疯狂暴力的行径,并戏仿上帝创世纪时所说的“干得很好”来表达毁坏带给自己的快感。这种心理变态主要归因于空间权利的失衡。众所周知,权力是以空间阶层体系方式在社会中得以扩散开来,那么在这种权力制约下的男子在社会上没有空间地位,他不能忍受“长期被忽视”,不能接受被社会抛弃、被疏离而产生异化这样的事实,因此,在家中的宣泄正是他获取心理平衡的一种方式。外部世界中的挫败感,自我价值、社会地位的丧失统统以虐待小生灵而获取平衡,家庭为他以极端邪恶的方式寻求自我提供了空间。
达菲的另外一种戏剧性独白是针对处于沉默的、被动地位的女性而设的。利用这种独白的声音,达菲试图言说那些不可言说的经历,表达弱者的主体诉求,以求重构自我。例如,《站着的裸女》(“Standing Female Nude”),叙事者自述道:
六个小时就这样站着只为几个法郎
小腹乳房挺起朝着窗外的光
他在我身上耗尽了颜色。再偏右一点,
女士,请保持姿势。
我的画像将挂在大博物馆,供人们用挑剔的眼光,指指点点。
那些小资情调的人会轻声谈论着这水边的荡妇。他们称这是艺术。
(“Standing Female Nude”46)
这是一个裸体模特的戏剧化独白,讲述自己做裸体模特的艰辛和苦涩。为了几个法郎,她像一个娼妓一样出卖了自己的身体,被画成“艺术品”供有钱人玩赏。她是生活在男性凝视下的边缘人物,是作为客体的“物”被凝视、被描绘、被歪曲、被玩味的,缺少自己的生存空间。在被绘画的过程中,她处于在场的缺席,在男性视角的凝视之下,被解构成一连串的“性”符号“小腹、乳头和屁股”,成为“小资者眼中‘水边的荡妇’”。诗中这位裸女的独白,是对这种男性歧视的控诉和反抗,是反对自己被商品化、被物化,为自己辩白的声音。
也许,他们关注的是画的册数和空间
我关注的是我的饭碗。你最近瘦了,女士,
这可不好。我的乳房略微下垂,工作室内很冷。
(“Standing Female Nude”46)
画家只把她当作可以赚钱的工具来使用,关心的不是她的生计而是她的身材是否符合那些小资的欣赏口味。这位裸女模特在诗中没有被提及姓名,只聚焦其身体的女性特征。诗人在此使用了庄谐一体的冷幽默,叙事者调侃的语气中透着无奈的辛酸。下层人生活的艰难和上层人的附庸风雅形成鲜明的对照,反映出社会的不公。同时,这首独白诗也是对女性客体化的颠覆,独白者的论断“这画一点都不像我”颠覆了男性艺术家对自己的塑造,她要以自我表白展示主体诉求,实现自我重构。正如瑞斯-琼斯(Reese-Jones)所言:“诗中的画家在绘画的过程中,将裸女客体化,而达菲则采用女性独白的手法,让裸女为自己言说,借以颠覆男性的视角,归还裸女的言说主体身份和地位。”①Deryn Rees-Jones.Carol Ann Duffy.Devon:Northcote,1999,p.16.
结语
谢纳指出:“生存具有空间性,空间性具有生存性,这是空间的本体论的意蕴。”②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域中文学研究》,第71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文学作为人类生存的文化表征,任何时候都离不开生存问题的关怀,缺少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怀维度,文学的内在价值与意义必然丧失殆尽。文学艺术又是文化空间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这些活动赋予空间特定的生存意蕴和价值取向。因此文学与空间的问题必然是文学理论研究所关注的核心问题。①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第69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达菲从空间的本体论层面,揭示了人的生存空间与自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居住空间内的暴力、侵犯来折射社会空间失衡给人们带来的身份焦虑;以空间的文化误置和错位、话语权力的丧失来表现人的文化身份的丧失,以戏剧性独白的叙述方式,让世界听到这些来自于下层人关于空间的焦虑和自我言说的声音,以期重构自我,确定自己的身份。借此,作者也表达了一位大众诗人对下层人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怀。正如利兹·约克(Liz Yorke)在谈及当代诗人的社会责任时所言,“一个诗人应当针砭时弊,揭露那些不可言说的现实,表现沉默的文化,见证社会的压迫……一个具有反叛意识的诗人应该是在寻找词语来聚起颠覆的力量,为那些丧失话语权的人寻找到反抗的支点。”②Mari Hughes Edward,“‘The House〔…〕has cancer’:Representations of Domestic Space in the Poetry of Carole Ann Duffy”in Our House:the Representation of Domestic Space in Modern Culture.Gerry Smyth and Jo Croft.Eds.New York:Rodopi,2006,p.127.达菲正是这样一位有社会责任感的诗人,她用戏剧化独白的叙事方式,将言说者和沉默者的自我在空间内表现出来,让诗人间接听到沉默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