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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化与后现代价值观*

2012-12-09罗纳德英格哈特著杰译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6期
关键词:主观幸福感民主

[美]罗纳德·英格哈特著,沈 杰译

[1.密西根大学,Ann Arbor,MI 48109 USA;2.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026]

一些与日俱增的证据表明,世界观中一些深层次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这些变化似乎正在世界范围内一些社会中重塑着经济、政治和社会生活。最重要的一组证据来自于世界价值观调查 (World Values Surveys,WVS),这项工作分别于1981年、1990年和1995年对6个有居民大陆的公众价值观和信念进行了测量。世界价值观调查将于1999~2000年展开第四轮调查。它已经调查过60多个社会,代表了将近75%的世界人口,并且涵盖了全方位的变量:从人均基本收入低至仅有每年300美元的社会,到人均基本收入高达前者100倍的社会;从建立市场经济时间较长的民主制国家,到专制国家和正在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社会。这项独特的调查发现,个人信仰与其社会的特征之间存在着较强的关联,例如,人们的价值观与其社会的出生率之间的关联,或者,政治文化和民主制度之间的关联。

世界价值观调查已经对发达工业社会中人们的价值观和动机的系统变化模式进行了探索。这些变化反映出经济和技术的变迁极大地减少了人们过早地死于饥饿和疾病的可能性。一个众所周知但极为显著的事实是:随着经济的发展,人类的预期寿命提高了。在世界最贫困的国家里,甚至今天,平均预期寿命只是40岁或更少。在最富裕的社会中,例如,在日本或瑞士,平均预期寿命接近80岁。但是,经济发展与预期寿命的关系呈现曲线状态。我们发现,当收入从生存水平提高到每年数千美元的时候,预期寿命则呈现一种急剧提高的趋势;但是,当我们进入发达工业社会的行列,预期寿命仅有微乎其微的提高。德国的预期寿命并不高于爱尔兰,尽管德国人的收入是后者的两倍。这些情形表明,工业化和经济增长对人类生存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回报,但是,在超过某个临界点之后,其所带来的回报就减少了。

一个同样重要的、但直到世界价值观调查在全球范围内测量了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才得到了承认的事实在于:人类的幸福感同样地显示出了一种与经济发展之间的较强关联。在此方面,这种相关也呈现曲线状态。当从生存水平的经济状态,例如印度或尼日利亚,到发达工业社会,认为自己非常幸福或对自己总体生活感到非常满意的人口比例便呈现很大程度的增长。但是,在某个水平之上 (大致相当于目前的韩国或爱尔兰),曲线就呈现出平稳状态。在发达工业社会里,收入水平与主观幸福感之间实际上没有关系。在此方面,爱尔兰的地位同样高于德国。

正如我们所预见的那样,收入水平的提高伴随着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水平的提高。富裕社会的人们比贫困社会的人们更加幸福。这一总体的相关程度是非常强的 (0.68)。但是,当超过某个临界点,曲线就呈现出平稳状态。当我们从低收入社会进入到高收入社会,主观幸福感就呈现出一种急剧增长之势。但是,当我们到达收入10000美元的门槛时,收入增长所带来的影响就停止了。超过那个临界点之后,收入与主观幸福感之间实际上就不存在关联了。爱尔兰人比德国人的幸福感更强,尽管德国人的富裕程度是前者的两倍。台湾人的幸福程度与日本人相同,尽管日本人的富裕程度是前者的三倍。

经济发展与主观幸福感之间的关系显示了另一个重要的发现:在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最低水平的主观幸福感并不是在最贫困的社会中,例如印度或尼日利亚,而是在前共产主义社会中。

印度和尼日利亚是调查中最贫困的社会,它们所显示的主观幸福程度低于任何发达工业社会。但是,前共产主义社会却显示出更为引人注目的低水平:它们的人民比起其他社会甚至是非常贫穷社会的人民,所获得的幸福感要更少。这在前苏联各国尤为真切。

举例来说,印度是一个低收入社会,在主观幸福感指数上的得分大约是30,事实上它的排名低于任何一个发达工业社会。然而,即便前苏联各国的收入水平是印度的3~4倍之高,但其主观幸福感的排名却比印度要低。就算是前苏联继任国中幸福感排名最高的国家 (爱沙尼亚),其人民的幸福感也低于印度。而俄罗斯、白俄罗斯、保加利亚和乌克兰的人民在主观幸福感上显示出了几乎难以置信的低水平。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在主观幸福感指数上的得分都低于零分,这意味着这些国家中的大部分人民都认为自己不幸福,并且对他们的总体生活状况感到不满意。1990年,俄罗斯人的主观幸福感已经相当低了,但是,自从共产主义体系和苏联解体之后,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和幸福感甚至降到了更低,以至于达到这一程度,即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呈现出有历史纪录以来最低水平的主观幸福感。

目前证据表明的前苏联各国惊人的低水平主观幸福感带有令人不安的意蕴。就像我们下面将要看到的,适当的、一定水平的主观幸福感似乎对于民主制度的存在将发挥一种关键性的作用。

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似乎能够产生一种巨大的回报,不仅是在预期寿命方面,而且也在人的幸福方面。但是,这种回报将会变得趋于平稳状态。在达到某个点之上 (大致相当于爱尔兰目前的水平),经济增长似乎不再有太大的作为。在发达的工业社会里,仍然存在很多的变异。一些社会排名远高于另一些社会 (例如,北欧社会的排名远高于德国或日本),但是,差异似乎反映的是生活方式因素而不是经济决定论。经济发展最终到达了不仅使预期寿命而且使人的幸福感回报递减的一个临界点。这导致了发达工业社会里人们在基本价值观和目标方面的一种渐进的却是根本性的转变。

经济发展的早期阶段对于主观幸福感似乎具有巨大的影响。从饥饿层面过渡到合理舒适的生存具有很大的影响。但是,超过一定的限度,这种从经济发展中获得的主观回报就会停止。葡萄牙和韩国现在已经接近这个门槛。英国和美国几十年前已经迈过了这个门槛。对于那些已经越过这个门槛的社会而言,跨越门槛的过程将导致一种在基本价值观领域内渐进的代际转变。处于曲线早期阶段的社会倾向于不惜任何代价地强调经济增长。但是,当超过一个特定的门槛时,它们便开始强调生活质量,诸如环境保护和生活方式问题。

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进程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存一直是不确定的。即使在今天,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仍没有超越生存层面,而且饥饿是一种现实的可能性。但是,对于发达工业社会的人们而言,从北美到西欧再到日本,战后时代的经济奇迹,与现代福利国家相结合,已经产生了新的局面。在这些社会中几乎没有人会挨饿,越来越多的人生来衣食无忧。尽管仍然对较高的物质生活标准感兴趣,但是,他们视之为当然,而且越来越强调生活质量。尽管经济增长仍然受到重视,但是,越来越多的公众愿意将环境保护放在优先地位上,即使当这两者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

早在1970年我就开始测量这些文化变迁的一个方面,提出的假设是,西欧战后出生的一代与他们的上一代相比会有不同的价值优先,因为他们已经在更加安全的性格形成环境中长大。经历过一战、大萧条和二战的几代人会将最高的优先权赋予经济安全和人身安全,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则会将最高的优先权赋予自我表达和生活质量。我们的研究依据两个关键性的假设[1]进行:

稀缺性假设 (A scarcity hypothesis):个体优先考虑的价值反映了其社会经济环境状况。人们会对于那些相对稀缺的事物赋予最大的主观价值。

社会化假设 (A socialization hypothesis):社会经济环境与价值优先性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种及时调整的关系。一种重大的时间滞后性与人们的基本价值观之间是密切相关的,它所反映的是人们在未成年时代生活的主要境况。

稀缺性假设表明,晚近经济发展产生了重要的结果。在二战结束以来的时期,发达工业社会已经达到了比以往历史高得多的实际收入水平。伴随福利国家的出现,这带来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情形:大部分人口都不再生活于饥饿和经济不安全的境况下。这一情形已经导致了归属需要、自我表达需要方面的逐渐变化,而一种社会参与的角色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长时期的繁荣往往会鼓励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传播;经济衰退则会引起相反的效果。

但是,经济水平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盛行并不是简单的一对一的关系。这些价值观反映的是人们的主观安全感,而不是人们的经济水平本身。尽管富人往往比穷人感到更加安全,但是,人们的安全感也会受到生长于其中的文化环境和社会福利制度的影响。因此,稀缺性假设必须用社会化假设来加以补充:人们的基本人格结构往往在进入成年时期便已经形成并且此后的变化相对不大。

综合起来,两个假设产生出一系列有关价值观变迁的预言。首先,尽管稀缺性假设意味着繁荣有助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传播,社会化假设却暗示,无论是个人的价值观还是作为一个总体的社会价值观,都不会在一夜之间改变。大多数情况下,在一个社会的成年人口中,当较年轻的人群取代了较年长的人群时,基本价值观的变化就会发生。因此,在经过了较长时间的经济和人身安全的增长之后,人们可以在较年老群体与较年轻群体之间发现价值观优先性的重大分歧;他们已在其性格形成期的岁月里被不同的经历所塑造。

这一论断在1970年实施的调查中首次得到检验,这一次是对英国、法国、西德、意大利、荷兰和比利时公众进行的具有代表性的全国性横向调查。受访者在一系列题项中选择出他们认为最重要的目标,这些题项的内容涉及:一方面,经济和人身安全;另一方面,自我表达和非物质的生活质量。

正如所假设的那样,我们在年轻一代与年老一代的价值观之间发现了巨大的差异。在最年长的年龄群体中间,我们发现他们绝大多数是物质主义者;他们赋予经济和人身安全最高优先权的人数远多于后物质主义者 (这些人将最高优先权赋予归属感和自我表达),两者之比达到14比1。但是,当我们从年老群体转到年轻群体时,物质主义者的比例减少了,而后物质主义者的比例则增加了。在战后的一代人中,后物质主义者的人数超过了物质主义者的人数。

我们把这些研究发现解释为其导源于代际价值观的转换。从理论上讲,这些年龄差异可能仅仅反映了生命周期的影响,这意味着当年轻群体变老的时候,他们也会像年长群体那样变成物质主义。但是,我们现在已经分别追踪这些年龄群体超过四分之一世纪。年轻群体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更加物质主义。代际价值观的转变正在发生。如同所预测的那样,后物质主义者相对于物质主义者,其所占比例在大多数社会里都大幅度地上升了。对于自1970年到1994年在美国和其他七个西方社会里所发生的变化,我们有长时段的数据记录。我们在日本也发现了相似的调查结果。

从物质主义价值观到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转变,仅只是整个发达工业社会中正在发生的从现代价值观到后现代价值观转变这一更加广泛变化中的一个方面。后现代价值观在大多数发展中社会里并不普遍;它们仍处在由传统价值观向现代价值观的转变中。传统价值观和现代价值观两者都受到了经济短缺的塑造,直到晚近时期这种经济短缺现象几乎仍然盛行于每一个地方。但是,在过去几十年里,一套新的后现代价值观已经改变了全球范围内富裕国家的社会的、政治的、经济的和性的规范。这些新的价值观反映了经济安全的状况。如果一个人的成长所伴随的是一种衣食无忧的感受,而不是一种生存不确定的感受,那么,这将会影响其世界观的几乎每一个方面。

在政治上,不安全感会促成仇外情绪,这是对于强有力的决策领导和遵从权威的一种需要。因此,大萧条时期,世界范围的许多社会中都产生了仇外情绪和专制政治。一种基本的安全感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后现代价值观强调自我表达而不是遵从权威,并且能够容忍其他群体,甚至把外来事物和文化多样性看作是新奇和有趣的而非威胁性的。

现代工业社会的经济观强调的是经济增长和经济成就高于一切。后现代价值观则将优先权赋予环境保护和文化问题,甚至当这些目标与最大化的经济增长相冲突的时候。

现代工业社会的可能性建立在两个关键的制度之上:大规模的生产流水线和科层制组织。这些制度使处理大量的产品和管理运用中央控制标准化惯例的众多人们成为了可能。它们是高效的,但却明显地减少了个人的自律性,而这种个人自律性在发达工业社会里越来越呈现出优先权。因此,等级制的、中央控制的科层制度在后现代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少地被接受。

在传统社会和早期工业社会里,妇女的角色被最大程度地限制在生育和抚养子女上,在婴儿死亡率高和人们预期寿命短的情况下,这两个功能对于社会的延续是至关重要的。到了一个妇女已经生育和抚养了更新人口所需要的四至五个孩子时,她也将走到生命周期的尽头。性的规范是要严格符合鼓励生育的,但仅限于双亲异性家庭内。而今,随着婴儿死亡率的降低和生命周期的延长,后现代社会正迈向这样的性规范,它赋予个人的性满足和自我表达以更宽的自由范围。

宗教取向也正在发生变化。在生存社会的不确定世界中,对绝对标准的需要,以及对于确保事情最终变好这样一种万无一失的更高权力感的需要,满足了主要的心理需求。宗教的一个关键功能是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提供一种确定感。人身和经济上的不安全强化了这种需求。古语“在战壕里没有无神论者”所反映的事实是,人身的危险导致了对于更高权力信仰的需要。但是,和平、繁荣和福利国家创造出了人们生存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已经减少了对于传统宗教所提供给人们的安全感的需要。后现代的世界观是与对于性与生育的严格宗教规范接受程度的下降以及对于绝对规则的需要的下降联系在一起的。但是,它同样带来了对于生命意义和生活目的的不断增长的关注。因此,即使已经建立的宗教组织在大多数先进工业社会里已经衰落,我们并没有看到精神关怀的下降,相反地却是宗教的一种重新定位。

世界观的这种变化已经引起了广泛的新的社会运动,从环保运动到妇女运动,再到与文化多样性和对于同性恋生活方式的逐渐接受有关的新规范。自从有历史记载以来,在几乎所有的社会里,妇女被限定在与男子完全不同的角色中。在所有发达工业社会里,性别角色的差异正在式微。既定的权威正在日益遭到质疑。后果之一是,虽然经济在通常的指标中都表现得出色,然而,美国公众对于政府的信任却在1990年代中期达到了一个空前的低点。这并非反映出一个国家的政治冷漠;虽然对于政党的忠诚和投票率正在降低,但是,数量空前的人们却参与到请愿活动、政治示威和抵制运动中。现有的政党正在失去号召投票者的能力,但是,挑战精英的政治行动正在稳步上升。

变迁中的价值观影响经济的增长率。主导价值观的变迁——新教伦理的兴起——对资本主义的崛起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为工业革命铺平了道路。直到这一切发生,在几乎所有的农业社会里,包括基督教的欧洲,社会流动是被污名化的。在农业社会里,财富的主要来源是土地,而其供给是固定的。致富的唯一途径是占有他人的土地——可能通过杀戮其拥有者。这样的暴力在任何社会里都威胁着生存,并且被规范所压制,这种规范强调对个人出生地位的接受和对经济抱负的诬蔑。同时,传统社会重视对于共享与慈善的责任——这有助于弥补由于缺乏社会流动所导致的贫穷,但是,却又进一步破坏了经济积累的合法性。

在西方历史上,新教伦理的兴起——一种物质主义的价值观体系,宽容经济积累并且鼓励它做具有英雄气概和值得赞美的事情——成为开创资本主义和工业化道路的一种关键性的文化变迁。但是,恰恰因为它们达到了高水平的经济安全,这些首先工业化的西方社会则已经逐渐地强调后物质主义价值观,优先考虑的是生活质量而不是经济增长。从这个方面看,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兴起背离了新教伦理的兴起。今天,由于技术发展和文化变迁变得全球化,新教伦理的功能对等物在东亚地区最为活跃,而在新教兴起的欧洲却正在逐渐地消失。

在一个特定社会里,大众的价值观和态度对于民主体制是否存活,具有一种重大的影响。在过去几年里,新的民主制度在中欧、东亚和前苏联都已经进行了首次自由选举。但是,采纳正式的民主是一回事,达成稳定的民主又是另一回事。一战结束后,虽然就有大量的新民主制度建立,但其中的许多并没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各种重压之下存活下来。最具悲剧性和灾难性的个案就是德国,在那里,希特勒通过自由选举当上了德国总理。

与其从开始便与失败相联系,魏玛德国不久便面临着19世纪20年代恶性的通货膨胀,无法维持其国内的秩序,最终在19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影响之下崩溃了。二战后,西德政权的确发展了合法性,但是,它的发展是如此地渐进与缓慢。起初这种接纳是建立在战后的经济奇迹基础上的。如果一个社会拥有较高的主观幸福度,那么,它的公民会认为,他们的总体生活方式根本上是好的。他们的政治体制也就连带着获得了合法性。

如果人们认为其总体生活在民主制度下都进行良好,就会产生出一个支持这种制度的相对深层的、扩散性的和持久性的基础。这样的政体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大众支持的资本,可以帮助它平安地度过艰难的时期。合法性有助于任何一种政体,但是,专制政体也可能在高压强制中存活;民主政体必须在其公民眼中拥有合法性,否则就会像魏玛共和国那样,它们可能被选举所淘汰。

基于对生活满意度和个人幸福感有关问题的综合回答,我们的调查得到了40多个社会的主观幸福感水平。其结果表明,拥有相对较强的主观幸福感的社会,与带有低度幸福感特征的社会相比,更有可能具有稳定的民主制度。较详尽的分析[2]确证,主观幸福感在使民主制度合法化的过程中扮演着一种重要角色。因为主观幸福感是扩散性的和根深蒂固的,它为特定类型的政体提供了相对稳定的支持基础。相反,当人们对政治不满的时候,他们便可能更换执政党。并且当人们对其生活变得不满的时候,便可能拒绝政府的整体形式,甚至打碎现存的整个国家,正像前苏联和前南斯拉夫所发生的那样。

通常而言,大多数人倾向于用“幸福”或“非常幸福”来描述自己;更多的人描述自己对总体生活感到满意而不是不满意。在业已完成的1990年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中,当时的共产主义社会显露出了在这个主题的研究记录中水平最低的主观幸福感。在这些国家的某几个当中,描述自己“不幸福”的人与描述自己“幸福”的人一样多;并且说“对自己的总体生活不满意”的人也与说“满意”的人一样多。这是一个使人惊心的发现。主观幸福度已经下降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两年内,整个东欧的经济和政治体系彻底崩溃,并且苏联自身也不复存在,这就一点也不足为奇了。

在1995年的世界价值观调查中,俄罗斯的主观幸福感甚至下降到了更低的程度 (达到了前所未有-12的低水平,这意味着大多数俄罗斯人感到不幸福,并且对他们的总体生活不满意)。在1996年的俄罗斯总统大选中,三名主要竞争者是:叶利钦,主要的改革派候选人;一个主张采取强硬路线的共产主义候选人,代表前苏联威权主义政治模式;以及一个甚至更令人震惊的排外的民族主义者,主张重建前苏联帝国。从那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来看,叶利钦似乎将要败北,然而到最后,他获得了胜利,他运用了并不完全符合民主规范的方法,但是,却避免了可能更糟的其他方法。我们最后的数据显示,民主制度在中欧和西欧正在变得相当牢固,但是,在俄罗斯和大多数其他前苏联国家中却岌岌可危。

一种解释是,只有民主制度才会产生自我表达价值的文化症候。换言之,民主制度使人们健康、快乐、宽容和信任,并且使人们逐渐形成后物质主义的价值观 (至少在年轻一代当中)。我很愿意相信这一解释。它为民主提供了一个相当有力的论据,并且预示着我们有一种速成法去解决世界的大多数问题:接受民主制度并且自此便会永远幸福地生活。不幸的是,前苏联人民的经验并不支持这一解释。自1991年转向民主制度,他们并没有变得更加健康、幸福、信任和宽容,或更加后物质主义。总而言之,他们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另一种解释是,现代化和后现代化的进程逐渐引起了社会和文化的变迁,这些变迁使得民主制度越来越可能生存和繁荣。这将有助于解释为什么大众民主直到历史上相对晚近的时期才出现,以及为何至今,只有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国家、尤其是在那些拥有较高水平后现代价值观的国家中,才最有可能发现。这种解释有着既令人鼓舞又令人沮丧的两重意涵。坏消息是,民主不是依靠简单地采取正确的法律就能够轻易获得的东西。它最可能在特定的社会和文化条件下繁荣——而今天,这些条件在俄罗斯、白俄罗斯、乌克兰、亚美尼亚和摩尔多瓦并不普遍深入。

好消息是,过去数个世纪的长期趋势一直倾向于经济发展,而且在过去数十年中这个过程已经加速并扩展到了整个世界。经济发展似乎有助于形成民主最可能于其中出现和存活的社会条件和文化条件。如果目前的景象在许多前苏联国家中还是令人失望的,那么,许多其他社会比一般所猜测的更接近于民主。例如,墨西哥向民主过渡的时机似乎已经成熟,它在后现代价值观坐标轴上的位置,已经与阿根廷、西班牙或意大利的大致相同。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经济发展对于后物质主义价值观的传播是有利的,它赋予言论自由和政治参与日益增高的优先权,并且与相对较高的主观幸福感的出现相联系。从长远来看,经济发展倾向于带来有利于民主制度的文化变迁。这些变迁是与后现代价值观的出现相联系的一种更加广泛进程的一部分。

[1]罗纳德·英格哈特.静寂的革命:发达工业社会变迁中的价值观和政治风格[M].普林斯顿、新泽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77.

[2]罗纳德·英格哈特.现代化与后现代化:43个社会的文化、经济和政治变迁[M].普林斯顿、新泽西: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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