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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问的结构会有“存在”的位置吗?
——对《存在与时间》的一个质疑

2012-12-08

关键词:领会海德格尔译文

王 路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1]

我曾指出,海德格尔的Sein und Zeit应该翻译为《是与时(间)》,因为其中的核心概念Sein应该翻译为“是”,而不应该翻译为“存在”。[1]、[2]、[3]与此相关的问题,从小处思考,乃是如何理解海德格尔哲学的问题;从大处着眼,则是应该如何理解西方哲学的问题。[2]、[4]在我看来,把Sein翻译为“存在”,是无法理解海德格尔的。本文将以中译本《存在与时间》[5]导论中的一段重要论述为例,具体地说明这个问题。首先我要说明,关于“存在”的论述有许多无法理解之处,然后我把“存在”修正为“是”,依据这样的阅读来理解,海德格尔说的究竟是什么,最后我再谈一谈自己的认识。

一、“存在”与发问的结构

《存在与时间》导论的题目是“概述存在意义的问题”,共两章。第一章是“存在问题的必要性、结构和优先地位”,其中第二小节为“存在问题的形式结构”。显然,这一小节的内容与该章题目中所说的“结构”相对应。此外,仅从字面上看,似乎“必要性”和“优先地位”是比较虚的东西,而“结构”是比较实的东西,因此第二小节的内容对于我们理解存在的意义似乎会更直接更具体一些,由此也表明,它的内容对于我们理解存在的意义是至关重要的。

第二小节说的是关于存在的发问的形式结构,大致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谈论一般的发问结构;第二部分提出了关于存在的发问的形式,第三部分对照一般发问的结构,围绕存在发问的形式展开关于它的发问结构的论述。限于篇幅,我们仅集中讨论前两部分。

【译文1】存在的意义问题还有待提出。如果这个问题是一个基本问题或者说唯有它才是基本问题,那么就必须对这一问题的发问本身做一番适当的透视。所以,我们必须简短地讨论一下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以便能使存在问题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问题映入眼帘。

任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任何寻求都有从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而来的事先引导。发问是在“其存在与如是而存在”[Das-und Sosein]的方面来认识存在者的寻求。这种认识的寻求可以成为一种“探索”,亦即对问题所问的东西加以分析规定的“探索”。发问作为“对……”的发问而具有问之所问[Gefragtes]。一切“对……”的发问都以某种方式是“就……”的发问。发问不仅包含有问题之所问,而且也包含有被问及的东西[Befragtes]。在探索性的问题亦即在理论问题中,问题之所问应该得到规定而成为概念。此外,在问题之所问中还有问之何所以问[Erfragtes],这是真正的意图所在,发问到这里达到了目标。既然发问本身是某种存在者即发问者的行为,所以发问本身就具有存在的某种本己的特征。发问既可以是“问问而已”,也可以是明确地提出问题。后者的特点在于:只有当问题的上述各构成环节都已经透彻之后,发问本身才透彻。

存在的意义问题还有待提出的。所以,我们就必须着眼于上述诸构成环节来讨论存在问题。[5](P6~7)

这段译文是第二节的开场白,共含三小段。第一小段有一点值得重视,这就是其中所说的“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这一点说明,存在的意义问题乃是具有普遍性的问题。不过,由于没有展开论述,我们也就暂且不予过多地讨论。第三小段说明以后该如何讨论,没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因此我们集中讨论其中第二小段,这也是这段话的重点。

第二小段认为,发问是一种寻求,而寻求可以成为一种探索。在这样的前提下,该段探讨了发问的构成环节。发问是一种认识性的寻求,因此有发问的对象、发问的方式、发问所涉及的东西、发问的原因;此外,还有不同的发问种类等等。搞清楚这些,才能搞清楚发问。若是不深究,这些意思大体上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就有一些无法理解的问题。

一个问题与关于发问的一般说明有关,即“发问是在‘其存在与如是而存在’[Das und Sosein]的方面来认识存在者的寻求”。这是关于发问是一种寻求的说明。由此似乎可以看出,这样一种寻求旨在认识存在者。问题在于关于这种认识的两个方面的说明。一个方面是“其存在”,这大概是指存在者的存在。我不知道,认识存在者的存在,或者从存在者的存在来认识存在者,这样的论述是不是可以理解,但是我想问,这样的论述是什么意思?其意义是什么?尤其是,这里是在论述发问,因此我们应该结合发问来理解这里的论述。比如人们问:“人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中,什么是存在者,什么是存在呢?我理解不了在这里会有存在者和存在之分,也理解不了在这里什么是存在者,什么是存在。因此我要问,如何从存在者的存在来认识存在者呢?

另一个方面是“如是而存在”。除了关于存在者的问题外,我同样无法理解,什么叫“如是而存在”?怎样才能“如是而存在”?还是以上面的这个问题为例。问“人是什么?”当然是在寻求得到关于“人是如此这般”的认识。问题是这里与存在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即使有关系,这样的问题难道是在寻求关于人的存在的认识吗?在我看来,关于“是怎样”的发问一定旨在得到“是如此这般”的回答,与存在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如此这般”的表述也与存在没有什么关系。特别是,海德格尔这里说的是“任何发问”,他一定是在一般意义上谈论发问。无论如何,“什么存在?”或“存在什么?”也不会是具有普遍性的发问。因此我们无法理解,发问为什么会与存在相关呢?而且,发问为什么会与存在者的存在和存在者如是而存在有关呢?

另一个问题与关于发问的具体说明有关。让我们先看下面这句话:“一切‘对……’的发问都以某种方式是‘就……’的发问”。“‘对……’的发问”与“‘就……’的发问”有什么区别吗?前者无疑是指问的对象,那么后者指什么呢?是指发问所着眼的东西吗?若是这样,“某物存在吗?”无疑是对“存在”的发问,但是,它是“就”什么而发问的呢?此外,由于这里说到“以某种方式”,因而可以看出,“就”什么而发问不是指发问的方式。那么这种方式指什么呢?与问的对象、问的方式不同的东西又会指什么呢?

再看另一句话:“在问题之所问中还有问之何所以问[Erfragtes]”。这个“何所以问”是指什么呢?是指问题的原因,即为什么问吗?我想不明白。而且,为什么在这里达到了问题的目标呢?比如我们问“人是什么?”在这样一个问题中,什么是它的“何所以问”呢?或者,在“某物存在吗?”这样的问题中,什么是它的何所以问呢?

这两句话是关于发问的具体说明,若是与前面的一般说明结合起来,则还会有更多无法理解的问题。比如,当我们问“某物存在吗?”的时候,显然是着眼于存在物的存在方面而发问,这时我们该如何区别“‘对……’的发问”和“‘就……’的发问”呢?我们又该如何认识这里的发问方式呢?而当我们问“人是什么?”的时候,除了上述这些要区别的问题外,我们又该如何与存在联系起来呢?换句话说,这怎么会是从“如是而存在”的角度来寻求对存在者的认识呢?

如果再仔细分析,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这里谈到“如是而存在”。从字面上看,这似乎是用“是”来解释“存在”,因为“存在”要“如是”。在这种情况下,这里是不是意味着“是”乃是比“存在”更为基础的概念呢?若是这样,“存在”又如何能够是最普遍的概念呢?

由于有以上问题,“既然发问本身是某种存在者即发问者的行为,所以发问本身就具有存在的某种本己的特征”这句话也就有了无法理解的问题。其中的前半句可以理解,发问有发问者,因而发问是发问者的一种行为。把发问者看作存在者,当然也可以理解。问题是,由此如何可以得出发问本身具有存在的特征呢?以上面的例子为例,比如问“某物存在吗?”这个问句中含有“存在”,因而似乎可以说明这个询问具有存在的特征。但是,这样的问题并不具有普遍性,因而不能说明发问的特征。若是问“人是什么?”这样的发问倒是有普遍性了,但是它不含有“存在”,因而与存在并没有什么关系。那么它如何具有“存在”的特征呢?难道是因为可以有发问吗?

以上是海德格尔关于发问的构成环节的讨论,下面我们看一看他关于“存在”的发问形式的讨论。

【译文2】作为一种寻求,发问需要一种来自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的事先引导。所以,存在的意义已经以某种方式可供我们利用。我们曾提示过:我们总已经活动在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中了。明确提问存在的意义、意求获得存在的概念,这些都是从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中生发出来的。我们不知道“存在”说的是什么,然而,当我们问道“‘存在’是什么?”时,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在”]的某种领会之中了,尽管我们还不能从概念上明确这个“是”意味着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该从哪一视野出发来把握和确定存在的意义。但这种平均的含混的存在之领会是个事实。[5](P7)(重点符号为引者所加)

这段话明确探讨了存在的意义。前面说过发问是与存在相关的寻求,这里要探讨存在的意义,实际上是对存在的意义进行发问,因此这里的探讨也会与存在相关。由于人们总是活动在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之中,因此,当人们探询存在的意义时,就已经有了对存在的某种领会。这样也就导致一个问题:应该如何把握存在的意义?海德格尔的这些意思大致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却有一些根本无法理解的问题。其中最主要的问题就在被我加上重点符号的这段话。

从字面上看,问“‘存在’是什么?”依赖于对“是”的领会,乃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个问句中的动词乃是“是”,用海德格尔的话说,这个问句用到了“是”这个词。当然,认为这样表达的时候我们并不明确知道这个“是”乃是什么意思,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只是一个系词,起语法作用,或者说,它的意思只是通过这种语法作用体现的。但是,海德格尔为什么不直接说“是”,而要在“是”的后面加上“[在]”呢?本来很明白的事情,加了这个“在”,反而让人不明白了。

首先,为什么要在“是”后面加这个“在”呢?人们一般认为,西方语言中being一词是多义的,有“存在”、“在”、“有”和“是”等含义。大概是由于这个原因,就有了“是[在]”这样的译文。与此相类似,在其他地方也有“存在[是]”这样的译文。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展开讨论,只想指出几个问题:一直在讨论“存在”,怎么忽然讨论起“是[在]”来了呢?“是[在]”和“存在”的意思是一样的吗?与此相关,“是[在]”和“存在[是]”的意思是一样的吗?“在”和“存在”的意思是一样的吗?怎么可以一会儿说“存在”,一会儿说“存在[是]”,一会儿说“是[在]”,一会儿又说“是”呢?也就是说,所要讨论的如此重要的一个概念,怎么能够随意变来变去呢?

其次,“‘存在’是什么?”这个问题是非常明确的。说这个问题依赖于对“是”的领会,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若去掉这个“是”字,比如“‘存在’什么?”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也就是说,在这个问句中,“是”这个词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怎么能说这句话依赖于对“是 [在]”的理解呢?括号中的这个“在”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呢?难道说这里的“是”含有“在”的意思吗?这个句子的意思会依赖于放在括号中的这个“在”的意思吗?无论如何,我看不出有这样的意思,“‘存在’在什么?”这句话肯定是不通的。因此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加上这个“在”。也许这里体现出海德格尔的睿智,他以这种方式表达出常人所无法理解和想象的东西。可是他为什么随后又只说“我们还不能从概念上明确这个‘是’意味着什么”呢?就是说,为什么在随后的说明中这个“在”又突然消失了呢?如此变化,真是令人莫测啊!

以上无法理解的两点,既有表述上的问题,也有内容上的问题。由此则产生了另一些无法理解的问题。

如果我们仔细阅读,则可以看出,这段话包括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理论性说明,另一部分是举例说明。在理论性说明中,海德格尔明确指出,“提问存在的意义”和“获得存在的解释”这两点是“从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中发生出来的”。在举例说明中,海德格尔则借助“‘存在’是什么?”这样一个具体的关于存在的发问来进行说明,就是说,他给出了对存在发问的具体表达形式。而从“‘存在’是什么?”这个问题来看,它显然是在探讨“存在”的意义,因为这是非常明确地在对“存在”发问。从这个例子可以明显看出,它包含了对“存在”的提问,既然是问,当然是为了获得对存在的解释,因此这个举例说明与理论性说明的这两部分内容应该是一致的,因而应该是相符合的。但是,按照海德格尔的理论性说明,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这就是在这样的发问中,我们本来应该以某种方式利用存在的意义,因为我们已经活动在对存在的某种领会之中了。但是,从举例说明来看,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我们看到,在关于存在的发问中,使用的词不是“存在”,而是“是”,被利用的并不是“存在”的意义,而是“是”的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会有对存在的领会呢?我们又怎么会活动在对存在的领会之中呢?尤其是,即使海德格尔本人的论述也发生了变化,他不过是在被利用的这个“是”后面以括号的方式加了一个“在”。不知道这个“在”是什么意思,也不论它会是什么意思,至少海德格尔明确告诉我们的是,我们不能确定这个“是”意味着什么。也就是说,在他的明确说明中,我们只看到“是”,根本看不到“在”。按照这个发问,按照关于它的论述,正确的理解似乎应该如下:发问存在,可利用的乃是“是”,而且我们总是处在关于是的某种领会之中。可是这样一来,前面的论述就都不对了:明明是在论述存在,并说要依赖于对“存在”的领会,怎么最终却变成要依赖于对“是”的理解了呢?这怎么可能呢?

此外,这里还有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对“存在”进行提问,却要依赖于对“是”的领会,那么,“存在”和“是”,它们哪一个是更基础的呢?在我看来,最后这个问题是致命的。在前面关于译文1的讨论中,我们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如果说仅从要“如是而存在”这样的论述还看得不是那样清楚的话,那么从这里关于依赖于对“是”的领会的论述则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既然探讨存在的意义,还认为它是最普遍的,可又要通过“是”来理解它,那么它还是最基础的概念吗?确切地说,“存在”和“是”,究竟哪一个是更为基本、更为基础的呢?

译文1和2对于理解关于“存在”的论述显然是至关重要的。在如此重要的讨论中,却存在这么多无法理解的问题,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二、 “是”与发问的结构

我认为,以上译文确实有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但是,这些问题并不是海德格尔本人的问题,而是由中文翻译造成的。如果把其中的“存在”及其相关概念修正翻译为“是”,则会消除以上问题。下面,让我们根据这样的认识,重新探讨这两段译文。这一节的题目是“是之问题的形式结构”。这一小节一开始,海德格尔就明确地说:

【译文2*】是的意义问题还有待提出。如果这个问题是一个基本问题或者说唯有它才是基本问题,那么就必须对这一问题的发问本身做一番适当的透视。所以,我们必须简短地讨论一下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以便能使是的问题作为一个与众不同的问题映入眼帘。

任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任何寻求都有从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而来的事先引导。发问是对是者“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Dass - und Sosein]的认识性寻求。这种认识性寻求可以成为一种“探索”,亦即对问题所问的东西加以分析规定的“探索”。发问作为“对……”的发问而具有被问的东西[Gefragtes]。一切“对……”的发问都是以某种方式 “就……”的询问。发问不仅包含有被问的东西,而且也包含有被问及的东西[Befragtes]。在探索性的问题亦即在理论问题中,被问的东西应该得到规定而成为概念。这样(dann)在被问的东西中还有被问出来的东西[Erfragtes],这是真正的意图所在,发问到这里达到了目标。这种发问本身乃是某种是者即发问者的行为,发问本身具有是的某种本己的特征。发问既可以是“问问而已”,也可以是明确地提出问题。后者的特点在于:只有当问题的上述各构成特征都已经透彻之后,发问本身才透彻。

是的意义问题还有待提出的。所以,我们就必须着眼于上述诸结构要素来讨论是的问题。(s.5)

这段译文是第二节的开场白,共分三小段。第一小段说明,要讨论任何问题都包含的东西,然后再讨论是的问题,以此显示出是这个问题的独特性。第二小段集中讨论了发问的方式。第三小段说明,基于以上讨论,就可以进入关于是的问题的讨论了。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在这里想说明的主要是人们一般提问的方式,而不是对是的提问方式。他想通过这种关于一般发问的方式的说明,来得到提问的一般要素和特征,然后依据所得到的这些要素和特征,再来考虑关于是的发问的问题,看它是不是也具备这些要素和特征,这样也就可以说明它与一般的问题是不是相同,因而也就可以说明它本身是不是具有独特性,有什么独特性。这些意思大致是可以体会出来的。通俗地说,一般问题该怎么问,对是也就怎么问;先弄清楚一般问题的提问方式,再以是的提问方式与它对照;这样人们就可以看出是这个问题的一些专门特征。海德格尔的这些意思尽管可以理解,一些具体的讨论还是需要我们认真去分析的。下面我们重点分析第二小段,它也是这段引文的重点。

这一小段重点讨论发问。首先它说明,发问是一种寻求,而且这种寻求可以成为一种探索。在这一说明中,关键在于对寻求的两点说明。一点是对是者“是怎样一回事”的认识,另一点是对是者“是如此这般”的认识。这段话的原文是“Dass-und Sosein ”。“Sosein”本身是清楚的。它由So和sein两个词组合而成。“Dass”后面有一条短横线,表示与后一个“So”同位,因而表明与“So”一样,也与“sein”相连。因此它也是清楚的,即“Dass-sein”;与“Sosein”相一致,即“Dasssein”。明确了Dasssein和Sosein这两个词的构成方式,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从这里引入这个词的角度看,在Dass和sein之间可以不加“-”,因而是“Dasssein”。在行文论述中,为了突出Sein这个结构特征,有时候可能也会加上“-”,因而形成“Dass-sein”。在我看来,加与不加这条短横线,除了可以突出确定这种句式和结构外,意思是一样的。

从字面上看,Sosein由So和sein组合而成,实际上是“ist so”的名词形式。这里,ist是系动词,so处于表语的位置,表示可以处于系词后面作表语的词,当然,这样的词可以是名词、形容词或其他形式的词组等等。名词可以表达事物,形容词可以表达性质,其他形式的词组还可以表达其他东西,比如表达关系、位置、时间等等。因此,“ist so”的意思是“是如此这般”。它的名词表达,即“Sosein”,尽管语法形式不同,意思却没有什么不同,也不应该有什么不同。

Dasssein则由Dass和sein组合而成,实际上是“ist,dass”的名词形式。这里的“ist”依然是系词,“dass”也同样处于表语的位置,但是后者与“so”有重大区别。Dass是一个语法词,后面要跟一个完整的句子。确切地说,它引导一个句子作表语,这样的表语被称之为表语从句。句子不是表示事物、性质或关系等等,而是表示一事物是什么,一事物有什么样的性质,一事物与其他事物有什么样的关系,等等,简单地说,即是表示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因此,“dass”的意思是“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应该看到,“ist,dass”不仅省略了跟在dass后面的句子,而且省略了ist前面的主语,如果把这个主语看作“一事物”,则与从句中的“一事物”重合,因而也可以省略。这样,“ist, dass” 的意思大体上是“是怎么一回事”。Dasssein乃是“ist, dass”的名词形式,因此,尽管语法形式不同,意思应该是一样的。

关于Dasssein,人们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因而可能会有不同的翻译方式。但是至少应该看到,无论怎样理解,这里的“Dasssein”中的“sein”与“Sosein”中的“sein”乃是一样的,它们都是系词,后面都要跟一个表语,无论是以名词、形容词或其他形式的词所表示的表语(so),还是以从句所表示的表语(dass)。在海德格尔的说明中,大概这一点是最重要的,也是他的用意所在。

联系第一小节谈到的“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我们就会认识到,海德格尔关于Dasssein和Sosein的论述不是随意的。这样一种考虑,似乎至少从语言形式上穷尽了与Sein相关的可能性,因而才可以表达出他所说的任何问题都包含的东西。

接下来是关于发问的具体说明。这里说到三种不同的要素:被问的东西(Gefragtes),被问及的东西(Befragtes),被问出来的东西(Erfragtes)。这三个词有共同的词根“fragen”(问),因此都与它相关。三个不同的词头无疑表明这三个词的意思是不一样的。这种谈论问题的方式充分体现出海德格尔驾驭文字的本领,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摆弄文字的意味。然而,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要弄明白他通过这种语法变化和文字差异究竟说出一些什么不同的东西来。

既然是发问,一定会有针对性,因此,说发问具有被问的东西也就比较容易理解。尽管如此,海德格尔在这里还是做出了解释:发问是“对……”的发问。这无非是说发问有对象。因此,被问的东西在发问中是显然的。

那么什么是被问及的东西呢?难道被问的东西不是被问及的东西吗?既然字面上有所区别,似乎也就不能简单地把它们划等号,而按照海德格尔给出的解释,即“对……”的发问就是以某种方式“就……”的询问,它们确实是不同的。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对……”(nach…)的发问,指的是针对一个对象,即某种东西;而“以某种方式”(in irgendeiner Weise)“就……”(bei…)的询问,指的是问的方式。这里不太清楚的地方是,“以某种方式”与“就……”之间是什么关系?

“bei”是一个介词,可以表示“在……”、“就……”、“通过……”等等。其后的删节号表明,这里有一个空位,因而要有与之相关的补充。至于用什么来补充,仅从这个词本身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从这个介词的形式可以看出,并可以依具体语境来判断,比如“在某一位置”、“就某一方面”、“通过某一途经”等等。认识到“bei”这个介词的这种特征,我们就可以具体地问,所谓以不同的方式与“就……”是什么关系?是指与这些要补充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尽管有上述含糊之处,被问及的东西与被问的东西之间的区别似乎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为了明白这里的问题,我们可以设想一个具体问题。比如我们问:苏格拉底是哲学家吗?苏格拉底是聪明的吗?苏格拉底是柏拉图的老师吗?苏格拉底是邋邋遢遢的吗?这些问题无疑都是对苏格拉底的发问。但是被问及的东西是什么呢?我们可以说,第一个问题是就苏格拉底是什么的询问,第二和第四个问题是就他的某种性质的询问,第三个问题是就他和柏拉图的关系的询问。这里比较清楚的是,对苏格拉底的发问与发问所涉及的东西乃是不同的;而不太清楚的是,发问的“以某种方式”是指什么?“就……”又是指什么?二者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这些不同方面是不是表明这些询问的方式是不同的?因而我们可以问,海德格尔所说的“以不同的方式”和“就……”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最后需要考虑的是被问出来的东西。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被问出来的东西与被问的东西是不同的。比如根据前面的例子,被问的是苏格拉底,被问出来的东西却一定不是苏格拉底,很可能会与发问所涉及的东西相关。但是,这只不过是一些字面上的理解。我们还是应该看一看海德格尔自己的说明。

海德格尔对被问出来的东西似乎有两点说明。其中一点是在谈到“被问出来的”这个术语的这句话之前。按照他的说法,在探索的问题中,被问的东西应该得到规定,应该被表达出来。由于前面说过从发问到寻求再到探索,因此这里在字面上说的是“探索”,实际上说的还是“发问”。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在这里还说到被问的东西应该被表达出来(soll…zum Begriff gebracht werden)。那么,这里所说的“被表达出来”是什么意思呢?从字面上看,被表达出来的东西一定与被问的东西相关,那么,它们是不是也与被问及的东西相关呢?当然,我们也可以简单地问:被问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呢?

另一点说明是在含有“被问出来的”这个术语的这句话之中。这里,海德格尔对被问出来的东西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在原文中是以介词的方式)表明,在被问的东西中,被问出来的东西乃是真正想得到的东西。另一种解释(在原文中是以从句的方式)表明,在被问出来的东西这里,发问达到或实现了目的。由此可以看出,就发问而言,被问出来的东西不仅是不可或缺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甚至是最重要的。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因为提问的目的主要在于寻求解答。因此通过对某种东西发问而得到关于这种东西的解答,乃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这里的区别似乎不过在于海德格尔对发问作出区别,他似乎把通过发问而得到的解答称之为被问出来的东西。

必须看到,上述两个句子之间有一个联结词“dann”。如果如同修正的译文2*把它理解为“这样”,那么前后这两个句子就有一种前提和后果的关系。这表明,被问出来的东西就是在发问中应该被表达出来的东西。如果如同英译文把它理解为“此外”,*实际上,英译文为“so in addition to”(参见Heidegger, M.: Being and Time,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4页)。其中的“so”和本文的理解差不多,而“in addition to” 的意思为“此外”。英译文把二者合并起来,以此来翻译这里的“dann”,也许是因为译者把握不准海德格尔的意思。那么前后两个句子的关系是并列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考虑,“被表达出来的”与“被问出来的”有什么关系?它们是不是一回事?如果不是,它们的区别是什么?

综上所述,尽管有这样或那样不太清楚的地方,我们至少看到,海德格尔区别出被问的东西、被问及的东西和被问出来的东西;而且这三种东西确实是有区别的。

值得注意的是,海德格尔在第一小段得出了这个结论,而在第二小段结尾处他又说到,发问有一种自身独特的是的特征。从他的论述来看,发问有这种特征似乎是因为发问乃是一种是者即发问者的行为。这样,与这句话相关的就有两个问题。一个问题是,这句话本身是什么意思?另一个问题是,这句话与此前关于结构的论述、与其后关于结论的论述有什么关系?

说发问是发问者的行为,对我们来说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但是在这个语境中,说发问有一种是的自身独特的特征,却会有问题。发问者发问,怎么会有是的特征呢?而且这种特征又怎么会是自身独特的呢?我们看到,这里说发问乃是是者的行为,并且用发问者解释了是者。这样,我们似乎可以认为这里是说,在是者的行为中有一种是的特征。即便如此,我们大概依然还会有无法理解的问题:这种是的特征究竟是什么?如果说这样的问题仅仅是字面上的,并不太严重,那么联系上下文,就不是这样了。这种关于是的论述,与此前谈到的三种结构,以及与随后谈到的如何透彻地理解发问,究竟有什么关系呢?直观上看,它们之间简直可以说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如果没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这句话放在这里呢?

在我看来,这里可能会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不一定没有间接的关系。我们看到,在论述这三种结构之前,海德格尔从寻求的角度对发问进行了说明。在这个说明中,他谈到“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并且把这样的寻求说成是探索。若是联系这些说明来看,说发问具有一种是的特征,似乎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了。既然发问会涉及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或一事物是如此这般,发问当然会与是相关,因而会有是的特征。至于说这种特征是不是独特的,或者,这种独特的特征是不是“是怎么一回事”或“是如此这般”,乃是可以讨论的。但是至少可以看出,它们总还是相关的。

三、 对“是”的发问

通过以上说明,海德格尔得到了关于发问的一般认识,获得了一般发问的结构要素。现在要做的则是从这些结构要素出发来讨论是的发问,通过把是的发问放在一般发问的结构框架下,使我们更好地认识是的发问的结构,并由此获得是的意义。

【译文2*】作为一种寻求,发问需要一种来自它所寻求的东西方面的事先引导。所以,是的意义已经以某种方式可供我们利用。我们曾提示过:我们总已经活动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中了。明确提问是的意义、意求获得是的概念,这些都是从对是的某种领会中生发出来的。我们不知道“是”说的是什么,然而,当我们问道“‘是’是什么?”时,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之中了,尽管我们还不能从概念上明确这个“是”意味着什么。我们从来不知道该从哪一视野出发来把握和确定是的意义。但这种平均的含混的对是的领会乃是事实。(s.5)

这段话有几层意思。一是仍然是在谈论一般性的发问;二是提出了我们利用是的意义;三是通过讨论“‘是’是什么?”这个问题而说明,我们领会是的意义,但是我们不知道它的意义是什么,这样就说明,是的意义乃是含混的。由于这段话明确讨论了是的意义,并且是以“‘是’是什么?”这样一个非常明确的问题为例来讨论,因此对于我们理解对是的发问以及与它相关的问题具有重要意义,应该值得我们重视和认真对待。下面就让我们认真讨论这三层含义。

第一层意思不过是重复译文1*第二小段的第一句话,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我们可以暂且不予考虑。

第二层意义说明,在发问的时候,我们有是的意义可以利用。这层意思本身(至少字面上)是清楚的,没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它以一个联结词“所以”(daher)引出,这样,它与前一句关于发问作为寻求和需要事先引导的说明就有了一种联系,于是也就产生一个问题:从前一句话如何能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无论是发问作为寻求,还是发问需要某种事先引导,如何能够得出我们已有是的意义可以利用这样一个结论呢?接下来的一句表明,前面曾经提示过,我们总是生活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之中。这句话无疑可以作为第二层意思的注释:既然生活在对是的领会之中,拥有对是的理解也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了。基于这样的说明,似乎我们当然也可以认为,无论寻求什么,不管需要什么东西做事先引导,都可以算是生活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之中,因此也就有是的意义可以利用。只不过这对前面的“所以”充其量是一种间接的说明,而不是直接的说明。为了更好地理解这里的说明,我们需要结合译文1*的相关论述,看一下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些直接的说明。

前面说过,译文1*对发问这样一种寻求做出了两方面的说明:一方面乃是“是怎么一回事”,另一方面则是“是如此这般”。若是把这两方面的说明考虑在内,似乎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从发问可以得出有是的意义可用。因为这两方面的说明隐含着“是”,因而借用了“是”的意义。认识到这一点,也就可以看出,译文2*关于“所以”的说明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它是基于译文1*的说明。当然,译文1*本身的说明是不是有问题乃是可以讨论的;如果那里的说明有问题,译文2*这里的论述也就会有问题。不过,海德格尔似乎认为这样的论述没有问题。在我看来,不管译文1*的论述是不是有问题,有什么样的问题,它至少为译文2*这里的论述埋下了伏笔。换句话说,不管海德格尔的论证是不是有问题,他的叙述方式还是可以理解的。

基于前两层意思,第三层意思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是’是什么?”乃是一个问句,显然是对是的发问。这个问句的方式无疑是最普通最常见的,它符合通常的发问方式。它对是进行发问,询问它的意义。这个被问的是就是这个问句中引号中的那个是。但是在这样问的时候,这个问句又用到是,因此它本身依赖于所使用的这个是的意义。这个被用到的是即是这个问句中的系动词,亦即句子中的第二个是,也是被加了重点符号(海德格尔本人用斜体)予以强调的那个是。因此,这个例子是非常明显的,是没有歧义的。我们不知道是的意义,因此我们对它发问,问它是什么;但是我们在这样问的时候,却已经对它有了某种理解,因为我们在明确地使用它。海德格尔的疑问是明显的,也是有道理的:如果没有任何理解,我们又怎么能够使用它呢?所以,这个问句展现了一个问题:一方面我们问是的意义,这表明我们不知道它的意义;另一方面我们在问它的时候又使用了它,这表明我们似乎好像知道它的意义。这个问题显示出一种矛盾,它说明了探讨是的意义所面临的问题。在海德格尔看来,这说明是的意义乃是含混的,不确定的。因而人们对它的理解实际上也是这样的。

为了更好地理解这层意思,还可以从德文的角度简单探讨一下围绕这个举例的说明。这个例子是“‘是’是什么?”。其中有两个“是”。前一个“是”的德文乃是名词“Sein”,后一个“是”的德文乃是动词“ist”。海德格尔关于它的说明也有两句。前一句是“我们不知道‘是’说的什么”,后一句是“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的某种领会之中了,尽管我们还不能从概念上明确这个‘是’意味着什么”。前一句中的“是”的德文乃是名词,即“Sein”。后一句中有两个“是”。前一个“是”的德文乃是动词“ist”,后一个“是”的德文则是名词“Sein”。围绕这个例子,结合这两句说明,我们可以看出,在海德格尔的论述中,名词的“是”与动词的“是”乃是同一个词。它们的语法形式不同,其意义却是一样的。谈论它的时候,它就是名词,用它的时候,它就是动词。而且,如果当真要论述它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名词的意义来自动词的意义。按照这里的说明,我们不知道“是”说什么,因此我们会问它是什么,但是这样一问就会用到它,因而也就有了对它的理解。所以,考虑是这个词的意义时,它的动词形式的意义乃是最根本的。

在我看来,海德格尔这一段关于“是”的发问的论述,对于理解他关于“是”的论述,对于理解他所说的“是”这个概念,乃是至关重要的。

四、我的看法

以上我们讨论了Sein und Zeit导论中第一章第二节开始的几段话。我们看到,为了讨论关于Sein的问题,海德格尔探讨了发问的活动和一般的发问结构,并且据此谈论了关于Sein的发问的结构。有了这两种发问结构的对照,可以显示出Sein的问题的特殊性,并且同时也为以后探讨Sein的问题提供了一种途径:即依循被问的东西、被问及的东西和被问出来的东西这些结构要素来思考有关Sein的问题。由此可见,在海德格尔关于Sein的论述中,结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视角,起了非常大的作用。现在需要说明的是,通过海德格尔关于发问结构的论述可以看出,他所说的Sein乃是“是”,而不是“存在”。

首先我们看发问的一般结构。海德格尔在发问的结构中区别出被问的东西、被问及的东西与被问出来的东西。从字面上看,这些结构要素与Sein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似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是,如前所述,海德格尔在论述发问结构时说:“发问是对是者‘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Dass-und Sosein]的认识性寻求”。我们也许不能说这是海德格尔对发问的定义,但是这至少是他对发问的描述说明,因此这句话对于理解海德格尔所说的发问至关重要。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关于Sein和与Sein相关的论述:“是者”(Seiende)、“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Dass-und Sosein]。由此也就看出,海德格尔关于发问结构的论述实际上是与Sein相关的。他所说的Sein乃是“是”,而不是“存在”,因此这里与发问结构相关的讨论也是与“是”相关的,而不是与“存在”相关的。

其次,在谈论一般发问的过程中,海德格尔谈到了“认识性寻求”,由此还引出了“探索”。从字面上可以看出,“认识性寻求”乃是与“是”相关的,因而由它引出的“探索”也会与“是”相关。这些在字面上似乎不会有什么理解上的问题。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一事物是如此这般的,当然可以与认识有关,因而与人们的探索相关。*本文讨论仅限于所引译文。若是可以引申讨论,比如,考虑到海德格尔后来关于“在-世界-之中-是”(in-der-Welt-sein)的论述,则可以看得非常清楚,海德格尔关于Sein的探讨要与认识相关,这是毫不奇怪的。

认识到这一点,有助于我们看出,海德格尔关于Sein这个问题的探讨的实质究竟是什么。他所说的发问,并不是随意的、任意的,而是与认识相关的。一方面,“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或者“一事物是如此这般”,可以确实表达或反映出我们的认识,因而与认识相关。另一方面,从认识出发,“是什么?”“是怎样的?”大概是基本的提问方式,“是如此这般”、“是这样的”则是对基本提问方式的回答,也是对基本认识的表达。因此,“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一事物是如此这般”确实是与认识相关的论述。

若是深入思考,则还可以看出,这里的论述似乎与语言相关。这是因为,无论什么认识、如何认识,都是需要通过语言来表达的,或者,从语言的表达方面可以看出人们的认识是怎么一回事。因此我们可以看出,若是不结合语言来考虑,这里所说的Sein乃是“是”,而不是“存在”;若是结合语言来考虑,这里所说的Sein也是“是”,而不是“存在”。或者换一种方式,从“是”的角度出发,我们不仅可以看出这里的考虑与认识相关,而且可以看出这里的考虑与语言相关。而从“存在”的角度出发,我们大概无法看出这里的考虑会与认识相关。或者,即使可以看出这里的考虑会与认识相关,我们大概也看不出这里的考虑会与语言相关。其原因很简单,“是”这个词可以表达出认识和语言方面的考虑,但是“存在”这个词却无法表达出认识和语言方面的考虑。这是因为,它无法表达海德格尔所说的Dasssein(是怎么一回事)和Sosein(是如此这般)所要表达的意思。*应该看到,关于语言的考虑对于理解Sein及其相关问题乃是至关重要的,而且海德格尔确实在许多地方有许多关于语言的考虑。那么,这里有没有关于语言的考虑?限于篇幅和所引译文,我仅仅强调指出,关于认识与语言的区别和关系,海德格尔是不是有这样清楚的认识,姑且不论,但是他的论述至少给我们留下了可以这样认识和思考的空间。因此,即使仅从翻译的角度来考虑,我们也应该保留这种理解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至少在字面上保留这样理解的空间。

前面说过,关于发问的结构的探讨乃是关于一般发问的结构的探讨,这样的探讨乃是为说明关于是的发问做准备。相比之下,关于是的发问的结构的探讨乃是一种具体的发问探讨。我们看到,在关于Sein的问题的论述中(译文2*),海德格尔再次提到了“寻求的东西”和“事先引导”,因而Sein的意义已经以某种方式可供我们利用。他对这一点的解释即是我们总是生活在对Sein的领会之中。正因为这样,当我们问“‘是’是什么的时候?”,我们已经栖身在对是的领会之中了。他甚至把这样的对是的领会称为事实。*海德格尔从该书开篇即谈到对Sein的领会,并且在译文1*之前多次谈到它。参见s.2,s.3,s.4。

从字面上看,海德格尔在谈论发问,并且从一般的发问过渡到对是的发问。但是,如果仔细分析则可以看出,这两种发问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对是的领会。在关于发问结构的论述中,海德格尔谈到发问乃是试图认识一事物是怎么一回事,一事物是如此这般的,但是没有说发问依赖于对是的领会。而在论述从一般发问到对是的发问的过程中,他说这样的发问要有一种来自它所寻求的东西的事先引导。这样就有了是的意义可以利用。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他说的这种起事先引导作用的东西一定在“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之中。由于他明确地说出这种东西为“是”,这就使我们清楚地看出,这也就是“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中的那个“是”。而在过渡到对是的发问,即“‘是’是什么?”之后,我们看到的就不是关于一般发问的论述,因而不是关于一般的“是怎么一回事”或“是如此这般”的论述,而是一个具体的发问,也就是说,我们看到了“是什么?”这样一个具体的发问。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显然可以看出,这与此前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或“是如此这般”乃是一致的,因为关于“是什么?”的回答一定会表明“是怎么一回事”或“是如此这般”的。但是,由于这个具体发问的对象乃是“是”,因此关于是的发问这个问题的独特性就更加明显地突出出来,因为被问的东西与起事先引导作用的东西重合了。换句话说,对是的领会有助于我们认识一般事物,但是却不一定会有助于我们认识是本身,因此对是的领会会有助于我们关于一般发问的考虑,却不一定会有助于我们关于是的发问的思考。当然,由此也可以看出,关于是的问题乃是有独特性的,与其他任何问题都不相同。

从前面的论述可以看出,关于是的发问实际上是一个具体发问的例子,它使我们可以看出是这个词在语言中的使用方式以及海德格尔对它的考虑。因此我们说海德格尔的相关讨论可能会有关于语言的考虑。现在需要说明的是,在有关一般发问的说明中,是不是也有与语言相关的考虑?从字面上看,“寻求”、“事先引导”,甚至“是的意义”等等这样的说明,似乎都无法与语言联系起来,但是,“是的意义已经以某种方式可供我们利用”这一句话该如何理解呢?确切地说,“是的意义”如何能够被我们利用呢?所谓“以某种方式”中的“方式”指的又是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具体哪一种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所说的方式怎样体现出来,我们能够把什么称之为方式,并且通过它来把握是的意义。联系到此前关于发问乃是对事物“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的说明,我们大致可以看出,“是怎么一回事”(Dasssein)可以是一种是的方式,“是如此这般”(Sosein)也可以是一种是的方式。这些论述是不是直接关于语言的,因而是不是直接含有关于语言的考虑,姑且不论,但是这里的论述与语言相关,因而有关于语言的考虑却是毫无疑问的。最保守地说,海德格尔至少是通过与语言相关的区别,通过与“是”相关的不同表达方式来说明是的意义的。

我们也许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明海德格尔想说明的问题。无论“是”的意义是什么,语言中的“是”这个词却是具体的、可以使用的。在使用的过程中,人们可以看到它的不同方式。这些不同的方式可以表现出不同的含义。但是无论如何,人们在使用它的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它的意义,因而人们似乎有一种对它的先天理解。但是,一旦人们对它的意义进行发问,人们就会发现,这里其实是有问题的。比如,人们对一般事物问“是什么”的时候,无论人们问它们是怎么一回事,还是问它们是不是如此这般的,都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当人们问“‘是’是什么?”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因为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这里被问的东西与询问所依据的东西是相同的。这样似乎也就说明,是的意义的问题不仅是独特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人们似乎理解它的含义,但是一旦追问它的含义,人们就会发现,这里其实是有问题的。由此还可以说明,在那些似乎没有问题的发问中,即我们似乎先天地理解了是的意义并且以某种方式使用它的时候,它的意义问题及与它的意义相关的问题,实际上也同样是存在的。

最后还需要指出一点。在前面关于译文1*的讨论中,我们只谈了第二小段,而没有谈论第一小段。现在则可以简要地考虑一下第一小段的论述。

第一小段明确地说明,要“讨论一下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而第二小段是从“任何发问”开始的。因此,第二小段的讨论是与第一小段的论述直接相关的。如果对照一下德文,则会发现,前者所说的“问题”与后者所说的“发问”,乃是同一个词,都是Frage。如前所述,“任何发问”表明了这个问题的普遍性,同样,“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也表明了所讨论问题的普遍性。在这种情况下,理解海德格尔关于发问结构的讨论,就必须始终意识到这种普遍性,并且把它放在首位。

从前面的讨论可以看出,与发问和探寻相关,海德格尔谈论了“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这显然是与普遍性相关的。有关这方面的思考,前面已经说过许多,因此不必重复。这里我想说的是,即使不考虑海德格尔的论述,不考虑前面那些关于他的论述的思考,仅从普遍性的角度出发,我们将会得到一些什么样的结果。

我要问的是:发问怎么会与“存在”相关呢?发问的结构又怎么会与“存在”相关呢?人们确实可以问与“存在”相关的问题,人们的发问中也确实可以出现“存在”,比如“某物存在吗?”问题是,与“任何问题”相关的难道会是“存在”吗?“任何问题都一般地包含着的东西”难道会是“存在”吗?“苏格拉底是希腊哲学家吗?”“他是柏拉图的老师吗?”“他是邋遢的吗?”等等这样的问题,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难道会与“存在”有什么关系吗?我不这样认为。在我看来,从普遍性的角度说,发问与“是”相关,而与“存在”没有什么关系;发问的结构含有“是”,而不含有“存在”。尤其是,发问与认识活动相关,因此“是什么?”乃是基本的发问方式。与“存在”相关的发问,只是某一类特定的发问,不具有普遍性。只要认识到这些情况,就可以看出,海德格尔关于发问结构的探讨乃是与“是”相关的,而与“存在”没有什么关系。从具体的论述看,他谈论的“是怎么一回事”和“是如此这般”显然与是相关,而非与存在相关;从抽象的论述看,他谈的“任何发问”及其“一般具有的东西”则不会与存在相关,而会与是相关。如果再把二者结合起来,我们就会非常清楚地看出,他的论述乃是与“是”相关,而不是与“存在”相关的,而且,他的论述也只能与“是”相关,而不能与“存在”相关。

理解海德格尔关于Sein的发问结构的探讨,是理解他关于Sein及其相关问题的探讨的重要而关键的步骤,也是理解西方哲学中有关being问题具体的活生生的例子。我希望,本文的讨论能够给人以启示,从而有助于人们深入思考,应该如何理解海德格尔所说的Sein,应该如何理解西方哲学中的being以及与它相关的问题。

[1]王路.“是”、“是者”、“此是”与“真”——理解海德格尔[J].哲学研究,1998,(6).

[2]王路.是与真——形而上学的基石[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3]王路.一脉相承的“是”——以海德格尔的讨论为例[J].哲学分析,2010.

[4]王路.读不懂的西方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陈嘉映修订.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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