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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刊评(2012年第12期)

2012-12-05丛治辰季亚娅

西湖 2012年12期
关键词:东风

丛治辰 季亚娅

看《十月》2012年第4期

丛治辰

《十月》2012年第4期当中所讲述的故事,最动人之处乃在于城市对人所造成的创伤、空虚与痛苦。而对此表达得最为深入的《东风嫁》(刘庆邦,中篇小说),却将所有故事限制在乡村当中加以讲述。城市只需潜伏在村口,便足以成为一个险恶的巨大阴影。在城里打工多年的米东风今年暂且收了外出的心,因为她爹米廷海觉得该给她张罗对象结婚了。小说并未对米东风的外貌做正面描写,但不难看出,这是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之一,家境也算富裕,但米廷海一再降低标准,依然一婿难求。一听到相亲的对象是米东风,对方无不感到羞辱,立刻拒绝。这一切只因米东风进了城,并且,像很多类似的故事一样,她在城里从事了不好的职业。在乡村,米东风的形象是和光怪陆离而又充斥欲望的城市联系在一起的,这让她更具一种独特的魅力,令所有乡村男性都对她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下流想象。但这样的女性显然是不适合迎娶回家的。村里的男人们向往城市,前赴后继到城市里打工赚钱,但是城市里的繁华是与罪恶和羞耻相伴随的,他们并不介意自己消费城市的罪恶,但是对沾染着这种罪恶的女性并不宽容——拒绝与米东风相亲的李小伙说:“我要是在城里碰见米东风,老乡见老乡,玩一把还可以,想给我当老婆,滚她的十万八千里去吧。”向来以男权为中心建立的乡村道德在城市霓虹灯光的折射下显得模糊、悖谬而诡异,没有人体贴米东风刚到城市的时候如何“懵懵懂懂”,更没有人追问在城市当中究竟是什么让她“掉进了命运的漩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切身不由己”,当然也没有人相信她这次留在乡村,真的想好好嫁个人,“使自己的生活走上正轨,过正常人的日子”。米廷海不得不把择婿标准压到最低,最后找到了王新开。吊诡的是,这个懒散、粗暴而一身恶习的青年,之所以在乡村当中无人肯嫁几乎要打光棍,恰恰因为他是那么固守乡村:他不是没有出去打过工,但“总是干不长,转一圈就回来了。他除了学会了喝酒,打牌,没挣下什么钱。”这个与现代城市生活格格不入的乡村男性形象身上,恰恰保留了乡村男权文化中最为顽劣的部分:暴虐贪婪,好吃懒做,以及对妻子疯狂的占有欲。而王新开的母亲老侯这一形象当中,则集中了乡村女性最恶劣的品质:褊狭,斤斤计较,对于年轻女性持有一种天然的仇恨和变态的道德审查。在乡村叙事传统中,公婆关系和婆媳关系从来都是充满了紧张和暴力,何况这个妻子/儿媳是已被城市污染过的。城市的经历,其实不管事实如何(米东风即使对父母也从未吐露自己在城里的遭遇,乡村对她的污名其实是臆测,尽管他们猜对了),都已成为乡村美女米东风的原罪。就此而言,小说后半部分王新开母子对米东风无止境的令人感到惊心动魄的折磨,或许可以理解为乡村对城市最阴暗的报复:城市拿走了乡村最美好的东西,毁坏了它,但城市是如此强大而魅惑,除了加倍毁坏乡村的美好之物,王新开还能做些什么呢?或许我们不应忘记,少年时代的王新开曾经常常看着米东风上学的身影出神,如果那样一个“干干净净”的米东风肯嫁给他,他又会如何?当然,在王新开的家庭(或他所属的文化)当中,并不缺乏温暖的亮色。王新开的弟弟王新会,正是我们熟知的那种美好的乡村青年,善良、纯朴、勤劳……但他却是个残疾,这简直是一个挽歌般的隐喻。而且在王新开面前,王新会永远是那么孱弱无助,毫无反抗能力。恶总是比善要强大得多。王新会拯救米东风的唯一办法是偷偷将她放走,让她永远地离开乡村,离开小说悲剧的结尾,到那个充满了诱惑、堕落但是五光十色的城市里去。然后他自己吊死在残旧的老屋里,唱出挽歌的最后一个音符。

打工时代的乡村近几年始终是一个热门的写作题材,但当大家还在普遍进行一种记录式的感伤书写时,刘庆邦的追问已经深入到道德伦理层面。从此前同样发表于《十月》的《我们的村庄》到《东方嫁》,刘庆邦看到的是在城市文明不断诱惑乡村空间的时刻,乡土中国旧有的秩序不断土崩瓦解,最美好的品质消失了,而最阴暗的品质却陡然变得强大。乡村和城市之间的紧张关系不但在于不断流失的人力资源、永未解决的城乡公平,更在于渐趋瓦解的伦理道德。米东风的悲剧正是在此道德失范的时刻,城乡两种身份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角力拉扯的结果,此时让我们再次回味小说开始时那个风筝的意象会更感耐人寻味:“好比一架风筝,爹当年把她放了出去。风筝风也乘了,天也上了,系风筝的线却还牵在爹的手里。……不管风筝飞得再远,放得再高,迟早是要落在地上的。这是不是她米东风的宿命呢?”飞入城市的风筝如此单薄,而落回乡村的土地同样孤苦无依,这就是米东风们的宿命吗?这难道不也是王新开们的宿命吗?

钟求是的短篇小说《第二种诉说》讲述了另一种从城市回到乡村的故事。“我”这个城市人陷入了生活的低谷:买股票赔了,女友跑了,工作上提不起劲头,于是从核心部门调去行政处做了闲职。偶然的机会“我”与一对乡下姐弟结成了对口扶贫对子。十九岁的姐姐是聋哑人,听不到人讲话,这一生理缺陷反而给了“我”以倾诉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去找姐姐,把生活中所有不愉快倒给她听。姐姐倾听的目光给了“我”莫大安慰,令“我”重新振作起来。城市与乡村的关系在此发生了颠倒:物质丰富的城市本来是来扶助贫瘠的乡村,但是却在精神上得到了乡村的扶助。城市生活带给“我”的焦虑、压抑、失落、孤寂,都从姐姐平静关切的目光中得到了平复。城市人内心的空缺,回到乡村得到了补偿。但是乡村所空缺的,城市却无法给予。重新振作起生活热情的“我”寻回了自己的女友,虽然“我”并非没有察觉姐姐对“我”的特殊感情。我不再需要去倾诉了,但是倾听者依旧在等待。弟弟的来信讲述了姐姐的思念,讲述了姐姐简单而丰富的表达感情的努力,但这些在“我”读来或许只有一丝淡淡的哀愁与无奈罢了,尽管“我”并非不知,对于姐姐而言,那将是长久的痛楚。

本期小说新干线推荐的新人是陈鹏,在他的两篇小说(中篇小说《青铜》,短篇小说《凌晨三点的卡瓦格博》)当中,同样表达了城市人创伤的情感与创伤的精神。但陈鹏以一种更加现代的写作姿态,力图探索生活的多种可能,他将人之命运与情绪中神秘的偶然性加入到小说当中,使现代都市人的情感呈现出更为复杂的层面。尤其在《青铜》当中,作者更是引入了历史的维度,将两千年前古滇国的一段离奇历史与主人公李果在感情危机时的一次旅行并置叙述,同时插入李果少年时代远赴阿根廷参加少年足球赛的往事,以三个不同时空的叙事共同表达命运之无常、个体之孤独,以及对背叛的焦虑与恐惧,无论从外在形式还是从内在蕴涵,都极具现代感。但小说中过多对于文本操作的表白,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消解了其现代意味。或许藏好痕迹,令叙述更加平滑,效果会更为突出。

《十月》2012年第4期推荐篇目:刘庆邦:《东风嫁》(中篇)

看《当代》2012年第4期

季亚娅

一切想对周大新《安魂》(长篇小说)进行文体学归类的企图都将是徒劳的,尽管它被称为“长篇小说”。写作在此,是沟通天国与人间的灵媒,是跨越生死界河的涉渡之舟,是往返于时空阻隔的幽冥王国的青鸟,在它翅翼鼓起的微风里,完成彼岸生者的回忆、眺望与自我拯救。这是最极端的写作,它帮助我们了解在何种意义上文学仅仅是疗伤,写作仅仅与自己有关。但即使是这最纯粹的“个人写作”,也不仅只是个人的故事、一己之痛,而必然指向群体的大悲悯与大解脱,这就是作者在题记里说的“献给周宁”,也“献给天下所有因疾病和意外灾难而失去儿女的父母”。由己及人的“同情”之理,这也许就是文学得以流传最朴素的理由。理解这一点,你会发现对话体也许是最合适的文体选择。与逝去亲人的对话,是生者最直接、最本能而不可得的渴求,在想象与虚拟的世界里完成它、消解它,则离别之痛、相思之苦得以缓和与解脱。这是痴情文字,但也是最理性的文字,对话体带来了生与死、我与他的双重关照视角,替情绪之重伤留下喘息与思辨的空间,于生者与亡者的深情对唱与聆听中理解生老病死的深意。

在情绪与结构上,这一曲“安魂”又可分为上下两阙。上阕是亡者出生、成长、疾病、死亡的记录,对于叙事者,这一段可能类似于心理治疗的“情境再现”,描述疾病过程中最残酷和不堪忍受的细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卸负和解脱。对于读者,这些痛苦则另有意义,这不仅在于它们的普遍性,即疾病之痛是人性和生命从来存在而不愿看见的部分,还因为它们的特殊性,作者同时在讲述一个中国语境里“独生子女”成长与夭亡的故事,一个“失独父母”的哀痛故事。作者没有刻意表现、也没有回避这痛苦的社会语境,在一家三口的小家庭悲欢之外,这孩子的成长史也是一部不经意的体制与社会的变迁史,家与国的联系就在这平常岁月、生老病死里。下阕是作者对彼岸天国的眺望。亡者在天国生活每一个细节设计均是作者的深情寄托,其想象力之所及,也是爱之所至。作者倾其智慧与爱心将天国描绘成他心中的理想国,构筑这座天国的资源是“全球化”的,有中国传统的家族式聚居,有中西先贤的共处交流,有佛道两教的善恶报应,亦有西方宗教式的忏悔与涤罪。这座天堂没有太多宗教或哲学意义上的宏大与深刻,它平易、和善,更像是一个父亲穷其一生所学,教导、引领儿子关于何谓幸福、何谓存在与永恒的终极探讨。

中短篇小说整体平淡。平淡中有涟漪的是嘉南的《xl女人》(短篇小说)。这小说的特点一个是“俗”,一个是“冷”,都让人记得住。小说写的是机关女子的友情,真情中的攀附,算计中的温情,在权势利益跌宕起伏的戏剧性时刻演绎成了故事。“xl毛衣”是一件礼物,它作为礼物的象征性功用、所蕴含的一整套世俗社会价值法则,作者娴熟于心乃至有一两分得意;但它也是一件御寒的物品,患难时刻能抵一抵人情凉薄的寒风。知世情而冷静待之,这小说苍凉的心气是通张爱玲的,但少了张氏华丽炫技的语言和透彻人性后睥睨众生的清高,它还是安分。鲍十的《洗阿芳的事》(短篇小说)写城中村种菜女子养家糊口的人生经历,普通人的普通事,家长里短的温暖,时乖运蹇时的自强。作者写实功夫一流,洗阿芳的强势、善良、勤勉、悭吝有厚实、生动的细节支撑。这是把平淡做到了一种境界,称得上素以为绚。《纸陶》(王松,中篇小说)可谓现时代的“拍案惊奇”,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复仇故事。“纸陶”发明者的专利被人侵夺,其女为父复仇,一身三变忽男忽女,设下了一个同时色诱仇家妻子、女儿及其本人,“拿回”父亲钱财的连环骗局。但如此雌雄莫辨实在不合情理。《一棵树的死亡方式》(王秀梅,中篇小说)以核桃木旧床的视角看人世,其用意不在多个床主的故事而在探讨价值法则,以树的世界的忠诚、挚爱、永恒,对应人世生活的多变、背叛、罪愆。这大概是古典时代向现代转型的共同伦理困境。孙泉喜的《黑日谷》(短篇小说)是一座“桃花源”。主人公陶盾之名谐音“逃遁”,因拆迁费之争打伤开发商,到黑日谷避祸当上了羊倌儿。作者似乎想用草原淳朴新鲜的自然与人性来对照外在世界的冲突与困窘,然而故事斧凿痕迹太重。

本期最出彩的仍是“纪实”栏目。张健《北大荒演出队的1976》,选择的年份、事实大有意味,完全不同于主流史学、文学从文革到新时期的“转折”叙事。它以文革结束前夕作者亲历的一场文艺汇演的节目“押宝”,让后来者惊心动魄又感慨万千地理解何谓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历史与叙事的关系。也即我们关于“文革”以及那场历史转折的理解,与当年的“押宝”者听风、跟风、猜风来编写故事剧何其相似,在多大程度这是一种“叙事”的结果,又在多大程度上这种“叙事”受制于政治斗争胜利一方的逻辑?而历史人心的走向从来不像主流叙事中那样黑白分明、是非清楚。因北大荒而知名的一大批知青作家,从前正是兵团文艺宣传工作的宠儿,对所谓“极左”年代的反思,远不是一句“青春无悔”的浪漫激情所能完成的,个人在历史大势中的被牵制与主动迎合,责任与罪愆,尚有待更复杂、多元、诚恳的记录与讲述。卢苇《一个高中女生的社会调查》读来清新扑面。对于三农问题和失地农民的处境,不能奢望一个高中女生有何超越专家学者的深刻洞见,但她能用自己的眼睛见他人所未见,“油灯女孩”、“圣诞”,皆是源自作者身心的问题而非外在观念的强加。更聪明的是作者还原现场“真实”所采用大段笔录对话的写法,可谓扬长避短。与职业调查者相比,作者不长于思辨却善于倾听,这种做法较少观念的预设和追求“深度”的企图,反而很好地呈现了生活原汁原味的裂隙、复杂和多样。

《当代》2012年第4期推荐篇目:张健《北大荒演出队的1976》(纪实,特别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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