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米学和语言变异

吴泽琼

（江苏广播电视大学，江苏 南京 210036）

1976年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1]出版了《自私的基因》一书,引起生物学界的轰动。他率先提出“自私的基因”这一新颖的、富有争议的概念,又根据gene(基因)创造出了meme(谜米/模因)这个新词。1999年道金斯的学生布莱克摩尔(Susan Blackmore)出版了题为《谜米机器》(The Meme Machine)的学术专著，把谜米看作是和基因等价的复制因子：基因之间相互竞争，自私地、不顾一切地要进入到下一代的身体之中，最终决定了生物世界的格局及其结构；与此类似，谜米之间也相互竞争着，自私地、不顾一切地要进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另一本书、另一个对象之中，这最终决定了我们的文化以及心理结构，可见谜米是一种与基因相似的现象，基因通过遗传而繁衍，谜米通过模仿而传播。作为文化传播单位，谜米的表现形式繁多，像音乐曲调、思想观念、谚语、服装样式、房屋建筑样式、链式信件和电子邮件病毒、宗教等等，传播开来就是各种各样的谜米。[2]牛津英语词典对谜米的定义是:An element of a culture that may be considered to be passed onbynon-genetic means,esp.imitation。（文化的基本单位，通过非遗传的方式，特别是模仿而得到传递。）这个定义概括了谜米是复制的文化信息,它通过模仿而得以复制传递。谜米这一概念的出现，受到国内外学者极大关注，事实证明，模因一词已得到广泛传播，二十世纪末逐步形成了用模因解释心理学、社会学、文化学、哲学进化过程的新领域。[3]

一、谜米在语言变异中的表现

语言本身就是模因,模因主要寓于语言之中。在语言使用过程中,交际者往往会根据具体语境和交际意图,将储存在大脑里的各种信息进行模仿、改造创造出新的模因变体。任何字词、语句、段落乃至篇章,只要通过模仿得到复制和传播,都可以成为模因。[4]下面，笔者将从词、句、篇三个层面来例述谜米在语言变异中的表现。

1.仿词变体

指把一些较为常用的词语进行别解、利用语音相同或相近的词或汉字甚至数字和字母、或把原有的词的形式进行改变，然后赋予其独特的语义来达到一定语言效果的一种谜米手段。如下表所示各类词语的语言变异。

字母类 谐音改字类 旧词赋新类 时效类 方言类GG ：“哥哥”全拼的缩写。鸭梨很大：压力很大亚历山大：压力山大闭家锁 （毕加索）、 居 里 夫人： 宅男宅女别称， 指少社交，不出门者很傻很天真（艳照门）很黄很暴力（北京小学生采访对话）给力： 中国北方的土话，表示给劲、 带劲的意思PLMM ：“漂亮美眉” 全拼的缩写。水蒸气、 纯净水：无任何内容的灌水潜水： 在QQ或聊天系统隐身不说话者拍砖头：批评某帖范跑跑： 汶川地震时丢下学生一个人跑夏骗骗： 学术造假、 骗取名利肿么办、 有木有： 河南的白话，怎么办、有没有TX：“同学”的拼音缩写，也作“童鞋”；猪脚：“主角”的别称， 用来称呼质量不高的影片中的人插座： 表示笑话很冷， 笑得很僵硬， 也可表示会心一笑。我爸是李刚：局长之子，车祸撞人之后口出狂言， 随之衍生出 “拼爹拼娘”等词就酱紫： 就这样子（台湾、闽南一带口音）JMS：“姐妹们”的缩写。 “S”是英文中的复数用法520 我爱你1314 一生一世3344 生生世世5257 我爱我妻恐龙、青蛙：指其貌不扬的男女青年芙蓉姐姐凤姐犀利哥淡定哥银：人稀饭：喜欢

由上表例子可知，人们在字词的使用过程中，往往有意识地借助首字母缩略、一词多义、借代、暗喻等手段，故意偷换概念，曲解一些日常用语，以达到自我解嘲，幽默风趣等效果。类似的词语还如：早睡（早上睡觉）、后起之秀（爱睡懒觉、起床很晚的人）、特困生（上课爱犯困的学生）、留学生（留级的学社）等[5]。随着社会、文化等因素的发展变化，这些寓于语言之中的谜米还将源源不断粉墨登场。

2.仿句变体

指仿照某一名言、警句、广告或影视对白、歌词而出现的新句。仿句在形式上与原句相同或相近，但内容迥异。如：

(1)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名言改编，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

(2)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人

——屈原《离骚》中的原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此流行语仅改一字，便透出了人生的无奈。

(3)烧香的不一定是人，也可能是熊猫

——2007 年初，“熊猫烧香”病毒肆虐网络，短短两个月内，这只举着三根香的熊猫和它的700 多个变种病毒让数百万电脑用户深受其害，数据的安全荡然无存。

(4)我不是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最初的网络签名，表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初级愿望，人人本性中都有阴暗的一面，因环境而定。

(5)农妇，山泉，有点田

——大学生最低奋斗目标，灵活引用广告语，化用无痕。随着近年大学生就业的困难，部分学生对目前就业形势的认识。

(6)大师兄，现在二师兄的肉比师父的都贵了

——网上流传的沙僧对孙悟空说的话。从2007 年5 月开始，全国各地的猪肉价格便开始陆续上涨，与此同时，其他肉类、鸡蛋等的价格也跟着水涨船高，并带动着CPI 连续几个月高位运行。

(7)不抛弃，不放弃

——电视剧《士兵突击》中钢七连的连训。让人们感觉重新找到了友谊、亲情等这些被紧张生活所冲淡的温情。汶川地震中也激励了无数的人们。①

以上这些句子的变异主要体现在形式或结构上，基本上没什么变化或变化很小，但是用了些新的词语来替代原句式中的某些词语，导致内容的变化。类似的句式还如“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哥X的不是X，是XX”，“XX，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一旦成为基本谜米，很快就会被复制和传播，像病毒一样，具有高度的传染性，由此衍生出许多类似结构形同但内容各异，使用场合也完全不同的谜米复合体，具有高度的能产性。

3.仿篇变体

仿篇是指模仿大家熟悉的诗词歌赋等篇章结构形式,把原内容替换成合乎某一特定生活情境的新内容而形成新的篇章。2012年4月，随着电视剧《后宫甄传》的热播，观众们在看电视剧的过程中，被里面“古色古香”的台词所倾倒，剧中人物对话文艺调十足，语调不急不缓，口气不惊不乍，从容大方。细细品味这古诗风韵之余，引起网友的效仿，并将这种文体称为甄体。很多网友平时说话聊天时纷纷效仿，言语间颇具古风，极具喜感，除了刻意的甄体造句，网友们还把甄体引入到日常生活中，凭空制造出无数欢乐。

（1）范例句式：

（1）言必称“本宫”；描述事物用双字：方才、想来、极好、罢了。

（2）短语、短句：若是……想必是极好地，但……倒也不负……。

（3）还有经常使用……（叠词）的。

（4）流传的甄嬛体还需一个反转——“说人话”。

（2）仿篇：

蛋糕篇：“咦，你今儿买的蛋糕是极好的，厚重的芝士配上浓郁的慕斯，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愿多品几口，虽会体态渐腴，倒也不负你的好意。”“说人话！”“蛋糕真好吃，我还要再吃一块。”

上班篇：“小奴今日早起倍感乏力，恐是宿夜梦魇，想必是连夜雷雨而不能寐。若能睡个回笼觉，那必是极好的！春困甚为难得，岂能辜负？”“说人话！”“今儿我不想上班。”

失眠篇：“方才察觉今夜饮茶过甚，无心入眠，若长期以此，定将损肤，他日睡前饮牛奶一杯，方能安心入睡，对睡眠质量也是极好的，携友饮茶虽好，但也要适可而止，方不负恩泽。”“说人话！”“我失眠了。”

学习篇：“方才在精练上看到一道数学题，出法极是诡异，私心想着若是这题让你来做，定可增加公式熟练度，对你的数学必是极好的。”“说人话！”“这道题我不会做。”②

二、谜米的特征和生命周期

以上我们讨论了几种主要的语言变异现象，众多例子说明语言传播的过程就是谜米复制、传播的过程。语言的词语、句段、篇章只要通过模仿而得到复制和传播,都有可能成为语言谜米。道金斯（1976）认为，成功的复制因子必须具备三个特点：（1）复制保真度（copying fidelity）。语言、宗教、传统的风格代代相传，具有相当高的保真度。（2）多产性（fecundity）。它是指谜米的复制速度。复制速度越快，谜米散布越广。（3）长久性（longevity）。复制模式存在越久，复制数量越大。谜米的生命周期可以划分为四个阶段：（1）同化（assimilation）。成功的谜米必须能感染新的个体，进入其记忆。同化有两个条件：第一，个体必须和谜米载体有接触，通过思考，重组现存认知谜米，独立发现谜米；第二，所呈现出的谜米必须分别受到注意，被宿主所理解和接受。（2）记忆（retention）。谜米在宿主的大脑里停留的时间越长，传播和影响其他个体的可能性就越大。（3）表达（expression）。它指的是在与其他个体交流时，谜米必须从其记忆储存谜米中出来，进入被他人感知的物质外形这一过程。最突出的表达手段就是话语。（4）传输（transmission）。自从大众媒体特别是互联网出现之后，传输阶段显得尤为重要。谜米自上而下成功与否与其关系重大。这四个阶段，周而复始，形成了一个复制环路，选择在每个阶段都有，一些谜米被选择从而得以流传至今，而有些谜米在选择过程中被淘汰出局从而销声匿迹。

三、谜米学和语言的关系

关于人类语言的起源和语言的进化问题,众说纷纭,在谜米理论出现之前尚没有形成较完整、具有说服力的理论。然而,随着谜米学的崛起,尤其是随着谜米的保真度、多产性和长寿性理论的形成,人们对语言的起源问题至少找到了至今为止最有说服力的答案——人类语言的起源是从模仿开始的。

谜米理论指出:当模仿开始进化之后,除基因之外的另一种新的复制因子便诞生了。当人们开始进行相互拷贝的时候,能够获得成功的乃是那些在保真度、多产性、长寿性等程度上表现值最高的谜米。谜米和基因共同进化,从而唯一地产生出我们人类这种拥有容量巨大的大脑和语言的物种来。对于启动整个进化过程而言,关键的一步是模仿的开始。[6]是的,人类从模仿开始,而模仿就是一种形式的复制或拷贝,是模仿产生了谜米,也正是模仿才决定谜米是一种复制因子,并赋之予复制能力,产生了语言。而语言的功能就在于传播谜米,为谜米提供了一种选择的优越性,因为语言具有明显的选择适应价值。谜米选择的结果,导致人脑大幅度增加选择压力,换句话说,推动人类大脑增加过程的,也正是谜米,因为每一种物种的模仿能力与其大脑容量之间存在着积极的正相关关系。那也就是说,任何一个物种,其模仿能力越强,它的大脑容量是相应地也就越大。[6]这就从生物学的角度解释了谜米与语言的关系。

四、结语

谜米现象几乎无处不在，可以说，我们生活在谜米的海洋，人的一生就是选择、淘汰、学习、积累模因的一生。[7]谜米学的出现解释了其他学科可能无法解释的人文、社会现象,也正因为这一点,谜米学可能是20世纪末人文、社会科学最重要的理论体系之一。[8]通过模仿获得并加以传播的任何东西都似乎可以被看作谜米，而语言之所以能流传至今得益于历代使用者不间断地模仿、复制与传播。如果语言不再为人所使用和模仿，那么它必将走向消亡。语言谜米论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思考语言的变化与发展，也为动态语言变异的解释奠定牢固的基础。

注：

①摘自网页：http://baike.baidu.com/view/246872.htm 网络流行语

②摘自网页：http://baike.baidu.com/view/7814083.htm 甄嬛体

[1]Darkins，Richard. The selfish Gene [M].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6.

[2]Blackmore, Susan. The Meme Machine[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3]陈琳霞，何自然.语言模因现象探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 (3).

[4]何自然，语用三论:关联论、顺应论、谜米论[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

[5]杨小华，大学校园流行语中的模因现象探析[J].社会纵横，2009，(8).

[6]布莱克摩尔.谜米机器[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188.

[7]谢朝群,何自然.语言模因说略[J].现代外语,2007，(2).

[8]顾嘉祖，20 世纪末文化学与语言学理论体系的重大突破[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