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些还坐在驿道上的女人

2012-11-24江西

散文诗世界 2012年5期
关键词:举子石阶小兰

江西 洪 洲

刘寡妇

日子,在挑山的阵阵喘息里,不紧不慢地走着。

生活,有樵声,也有茶歌。这些,都被这座用五言七句垒成的石桥,清越地唱着。

命运,如老石桥,你把一块块“黟县青”的石料,和起糯米汁石灰浆,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

至今屹立。

不知从哪年起,你就一直在这垭口的茶亭里坐着。

春雨冬雪,孤孤单单地成了大半辈子。在徽饶古道上挑着生活,你汗湿了一辈子。

也不知是哪个春天的下午,你洗着脚,隔一溪湍急的溪水,一伸手,就挽起了这条差点被冲走了的渡头古道。

刘寡妇,一个俏丽而柔弱的名字。岁月的风波,从桥边一一走过。你一脚踏空,踏空,就成了一座冰冷而刚烈的桥。

是不是你还忘不了从这儿涉水远行,然后再也没有回过头来的丈夫。

是不是老了老了,唯一的儿子,和那座倒塌的木桥,一齐被疯了似的山水冲走时,那一声嘶喊,仍在摧心沥血!

毁家纾难而修起了这座硬硬的石桥,你知道吗?后来的人,都把它叫做刘寡妇了。

桥,至今仍立着。它对得起你。

刘寡妇!是它,替你风风雨雨地在古道上又守了百年。

有了你,这徽饶古道,才有了日日川流不息的人流。

有了你,这石阶石蹬,才会被草鞋、布鞋,蘸上千年的汗水,锃亮的在擦洗。

有了你,这春华秋实的游子梦,才可能被岭上的兰花,夜夜染香。

如今,老了的刘寡妇,你也只好住在山里山外的传说里了。修桥时立下的大石碑,至今,还孤寂地倚在斜阳里。

走过徽饶古道的人,都看见过一山一山,千千万万的参天大树。可大树仍在,来往的人,又何止千万,如今都不见了。

要么湮灭于春秋草莽,要么永生于厚如石级的桑麻古谱。

而刘寡妇,你在哪里?在百姓相传的故事里?还是就在这桥头的石缝里。

桥,虽说有个妇道人家的名字。可你仍有无穷的力气。看,你一拱腰,就把这一山一山的古路,牵了起来。

茶也罢,瓷也好。该过的,肩挑马驮地都过了。商贾也好,举子也罢。打小,就都是从这些挂在山间的石阶上走去的。你们,谁没走过刘寡妇们修过的青石桥?

而今,故事也随风散了。

刘寡妇更多的故事,也只能深深地埋在这古道一级叠一级的褶皱里。

楮公泉

这一堆只有半截黄釉的水罐,那一堆瓦楞扎手的粗瓷大碗,它们和山里的男人们一样,如今,只能以残片的形式,倒在了它行走了一辈子的徽饶古道边。

有风的日子里,泉水,呜呜咽咽地冲进了山下的小溪。

也许,有成千上百年了,它们冲得瓷片的豁口,仍在深夜里,嚯嚯地咬牙切齿。

今天,泉,仍在汩汩地流着。而楮公早己不在。

唐婆垭下的几槛木屋,也被数百年的山风,吹得烟飞灯灭。

楮公泉前的石阶上,那些没有被马蹄踏尽的竹根木叶,仍在晨风里,青筋暴跳。

泉边,有残亘肃立。石阶上,青苔摞着青苔。阳光永远在细碎而闪动地写着一些文字。

替乡邻打草鞋的木扎早己烂了,翻山越岭,帮旅人刮痧治伤的楮公也朽了。可他送药递水的那堆碗渣还在。

透过山野间那一大片,风起云涌的荒草,我看见一只瓷碗的碗沿,正袅袅地升起了水汽。

这无法不让我想象,我要是当年的路人,捧起这碗年青的茶时,一定会泪眼涟涟地想起老家。想起房前屋后,那些口敞开心扉的井沿。

仰望垭口,那是岭上。

那里,山野古道,孤悬一亭。那是哑嫂的茶亭。

岭上岭下,行脚于此,累可憩,渴能饮。风雨可以暂避,夜黑可以安歇。拢一堆炭火,烤几块碱水粑粑。敞开怀,烧一吊滚滚的罐罐茶。那孤苦的心,就连到了故里老家。

要是竹节接水断了流,那是楮山公最要命的大事情。

一把抓起草药袋,几步就赶上岭去。那是哑嫂在唤他去看病人。

这一带山里行脚的人,谁都知道,没有病人,只是没有了这袋袋草药。要是没有哑嫂,就根本不会有这徽山驿路里的楮公屋。

泉,名虽叫楮公。也不知饮了多少渴了的人。

针,虽灸在旅人身上。

其实路人们只记得哑嫂的好。

山溪流泉,尽管天天都在寻壑径丘,夜夜都在剖山觅玉。

可山路和水路,仍像当年的哑嫂和楮公,一身都系满着打了死结的心思。

山外连着山,从五华到徽山,就从不寂寞茶。茶亭连着老泉,一汪清溪,就有了人情。

所有的古道石级,在这徽山饶水间都是极为单纯的走过。

这些路上的古人今人的所有感觉,却极为繁复。

泉水山溪,流着流着,心,离目的地就不远了。

楮公哑嫂,以及所有曾经经略过大山茶亭小肆的人们,也在走着,走着走着,刚好就走过了一生。

静 宜

征尘无甲子,五华送烟霞。

千年古道,你肯定没有想到,这一送,小兰竟把自己在这徽山深深的石碑前,站成了半截残碑。

圆通庵很远,远得只能在夜深处,隐约听到子时的钟鼓。

传说也很远,后来,法号叫“静宜”的小兰,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一脚踩翻了倒木。从此,刻有“佳岭嶙峋,五华岌丛,连峰亘地,群峭摩天”的青石碑,就相守着那份伤心,永驻山涧。

这一跌,小兰的心,就跌成了静宜。

于这一跌处,我们今天,于钟声悠远处看亭。只见亭后坡陡如壁,亭前悬崖似削。亭下呢,亭下,石径挂云连天。

这一跌,从此“鸟道回转而烟萝幽深蚕层高及而栈道更远……”。

这一跌,小兰,成了一截碑,更成了一截,被劈去了半边的碑。

日头升起的时候,涧边知县立的禁赌戒斗的禁碑旁,蘑菇般地长起了小兰的小草庵。

从此,士子、商人走过。要碗茶,得放下三枚钱。

贩夫走卒,土人樵夫讨碗热水,也得留下两文。

传说里,她打双草鞋也要卖。烤餐米粑,她也伸手问你要。

骂声鹊起时,脚下的土路,在石工的叮叮当当里,变成了石阶一路。跨涧的倒木,也渐渐地聚成了木桥。

在更后来的传说里,缁衣芒鞋的静宜,在过往行人参拜的山神菩萨前,也放上了只开一条缝的红木箱。

更看不下去的还是菩萨。出家了的她,竟把撞了树的兔子,瘸了脚的山麂,都血淋淋地变成了裢褡里的铜皮钱。

那就有了一场天火,烧了她的庵。一阵响雷,劈了她的碑。

传说,电闪雷鸣的间隙里,血流满面的她,倒在了大雨磅礴的菩萨上,怀里还紧紧地抱着袋积来修桥的钱。

后人欷!再三,好多次勒石刻碑来记住她的传说。可都只留下了半截。

春立一块,“古道德馨功在岁月”的碑,夏雷就劈去一半。

夏日树一石“乐善好施,荫庇后世”。秋雷又斫去了一截。

就连冬至日,在她的庵后巨石上刻下的,“万邦客来古道热肠”。可不几日山崖坍塌,竟雍其半身……

这些半截半边的碑,就只能这样在天光下站着。有雾飘过来,涧边好像也飘起了一层布满皱纹的声音。泣血的声音远远传来。

好多年,就这样过去了。一些人,许多事,如黎明时的蜡烛油灯,流尽了最后一滴光亮。

举子亭

举子亭是个故事,是一篇坐在徽饶古道深处的文章。

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太阳太大?还是路旁茶山村姑的笑声更甜?这位唐姓举子,在赶考回来的山道上,硬把自己生生地摔成了个破了相的瘸子。

“唐瘸子,唐举子。天天路边看女子。唐举子,唐瘸子。日日茶亭对对子。”

几句流传的徽音俚语,说尽了他举仕无路的心酸。

几行印在古本野史上的歌谣,更如山花烂漫一样,浮红婺绿地在山道上,开成了举子的心事。

三月,蝉声如雨,三月的枝头缀满惆怅。

从此,一个老仆两盏灯。徽饶地界上的唐府,少了个年少的员外郎,盘山古道上又多了个画山写水的痴情人。

从此,十顷良田五座山,三口鱼塘养茶亭。路挂山深的云遮处,多了一幅“黛瓦白墙石拱门,古道穿云入天边”的水墨丹青。

如今,断壁残垣仍在,那幅红漆斑驳的石柱楹联仍在。

“青山不墨万年画,绿水无弦千秋歌。”道尽了多少古今沧桑。

如今,茶亭西三槛木屋已坍,可粉壁墨痕仍在。仍在草木葱茏地依稀。相传那是唐举人求对的上阙:“此道是通衢,迁客骚人,莫道关山难越。”

举子山居茶亭,沥血十载难寻匹对。这也昭示了古道文风肃然。

几百年的日子,如山下的水流,就这样流过去了。鸟飞来,啄几下。兽走过,瞟几眼。旅人,聚了又散。

可那些不管识不识字的眼神,都没能续好下联。

风景里,举子高中还乡,一路上写不尽花红柳绿。但驻足茶亭残对,也只是哑然无言。更有读书未仕,而成了商贾武夫的,在经过举子亭时,面对墨痕粉墙,也是一脸惭愧和茫然。

阳光如驹,轻快地走了。路人世世代代地走了,有的走成了文字,和这里的古道森林一起屹立。更多的已湮灭于泥土溪流,早在默默相数春秋。风景渐淅被风吹散。

唐举人,也早死了。

传说,埋不进祖坟。

是族里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女人。

猜你喜欢

举子石阶小兰
没有尽头的石阶
小兰的故事
唐代举子这样打探“高考成绩”
不得不爱
石阶与佛像
登风山记
一个人的镇长
论唐代举子的科考消费
青岛石阶路
主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