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地层深处

云南 亢恒学

一

矿山、矿井、矿工，巷道、瓦斯、煤尘、顶板，甚至水、火，构成一幅意境深邃的意画，一首壮怀激昂的抒情诗。

在煤炭人的眼里，时间就是入井和出井的过程。在幽暗、悠长的巷道深处，地层反复无常的挤压，除了紧张的喘息，已所剩无几。在地层深处，连日月轮回的空间，都被忽略了；常常挂在嘴上，铭记在心头，每天都在践行的只剩两个字：安全。

二

地层深处，原本浑然一体。

是无数的矿工，一镐一钻，一炮一铲，甚至汗水与青春撕开的一道道裂口，用水泥与钢筋、青春与智慧，一米一米苦苦撑起。

作为监管者，每次深入井下，都会因为矿工们常年累月的艰苦劳作，而心如针刺；也为他们的执著、坚忍不拔而自豪。

如此厚重的地层，竟然被这群质朴憨厚的煤炭人，一层一层地洞穿！一步一步地拓展。

三

又是砌碹，又是锚喷。

一对大斜井，两对大斜井。

直达地层深处，千百米的巷道，越是向前越无止境；合抱粗的风筒，长蛇般尾随巷道前行。堪称巨天霸，横存井口的大风机，昼夜为生命呐喊，把外面路过的风，飘荡的云，大口大口地吞到井下。

原本只是为了求财，为了养家糊口的矿工们，在一天天、一年年的淘金梦中，把夹杂在岩层中的乌金，一点一粒地采掘出来，存积如山，又源源不断地分流，强壮了一个体系庞大的工业国家。

就在城市璀璨的每一个夜晚，繁花似锦的白昼。有谁，把思想和目光，聚焦到荒山野岭的地层深处——挖煤的矿工？患难相携，谁能与共？

四

在安全监管的队伍里，我们的责任算是最小的。而每一次带着宣传工具深入地层深处，万千思绪不绝如缕。

看似复杂而粗糙的劳动，工人们干惯了就习以为常，除了惆怅，只有敬意。最让人担惊受怕的是上窜下连、右右相行的巷道深处，那些沉重的顶板、起伏不定的断层，坑苦了一架架用钢筋铁骨筑起的支护；地表水、岩层水、老窖老空水，上下左右无休止地侵袭；大大小小的电器设备，机械性地长夜运转，漏电和生病，在所难免；遍布的电线和管路，在长期的疲劳战中，遇到矿车的不小心出轨、岩层的片帮、垮落撞击，免不了挂伤；沉寂亿万年的瓦斯，早有一肚子怨气，更是吹灰找裂缝，稍有闪失，就把矿工当儿戏。

一切一切，一切的忧患，就是这样神出鬼没，此消彼长，潜伏在井下，环绕矿工身边。

五

无论再牢固的基础，再扎实的巷道，每一次深入仔细检查，总有一些隐患，大大小小、悄无声息地出没。凭目力所及，总有遗漏；用惯多年的报警仪，偶尔呈现的读数，也会撒谎；井下定位系统，只在屏幕上显示一个个模糊的点；监测的数计信息，对于麻痹者，未必及时转动脑筋；一处处摄像头，捕捉的场景，而诡秘的隐患，总是变幻多端。

六

矿工在低处，生命在底层。

意志虽然坚定可嘉，而抗灾能力却不堪一击。

曾经，在我们下过的矿井，曾经与我们相识的面孔，就在突如其来的矿难中消失。甚至有一些我们不熟悉的矿井和矿工兄弟，在一次次惨绝人寰的事故中遇难。血淋淋的教训，足够深刻，足够反省，也一再分析。总结。吸取。记性，也一长再长。但就没有巷道长得长！

每一次深入地层，总把矿工的安全融入我们的身心，见到违章作业，我们就怒火中烧，情不自禁；连针眼大的问题，也是牛气冲天，跟煤矿较劲。多少次铁骨铮铮，重拳霍霍，下了无数张指令，贴了无数张封条，处了无数次罚款，开了无数次整冶会，教训了多少人，惹恼了多少人，拯救了无数生命。

七

一天天、一年年啊，风雨阻挡不了我们，一次又一次穿越地层深处的脚步。

阅尽书山文海，却没有一段文字，描述过煤炭人的崇高。而常常在我们内心激荡的仅有十个字：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奉献。我们却用尽一身去反复践行。

且无怨无悔。唯愿那一车车远走他乡的煤——

不要血迹斑斑。

不要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