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沙鸥 官场忧心人——读王跃文官场随笔集《拍手笑沙鸥》
2012-11-24郑国友
■ 郑国友
因别具韵味的官场小说创作而享誉文坛的王跃文新近推出的这部《拍手笑沙鸥》,在文体上属于随笔体一类。王跃文在自序中坦言,自己“一直不太分得清杂文和随笔的区别”,因而,这本随笔集既不涂抹“文化的口红”,也无需进行所谓的思想包装,而是“随心随性而直抒胸臆”,体现出作者“任意而谈,无所顾忌”的行文风格。正如其在书中《常识性错误》一文中,谈到自己逃离了官场,可以“自由自在的读书写作”了,但提笔所至,依然离不开官场,“仍有许多懵懂之处,拿来说说,图个快活”。因而,王跃文的这部《拍手笑沙鸥》如果用更细分的文类来概括,我更愿称之为官场随笔集。
这部集子的文章,并非写于一时,估计也不是完全写于一地,时间跨度大,创作情景与心境也应殊异。喜欢王跃文文字的热心读者,估计也如我这般,趴在电脑旁,断断续续地在其博客上读到了这本集子中的大半文章。但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部涵纳了99篇文章的集子,集子中飘散出的是一个“专看世上的不好”的作家的精神“苦药”和思想苦痛。正如其小说,在题材选择、主题表现甚至艺术手法上,其关注的焦点,言说的核心,仍是中国官员,中国官场,仍是中国的官场生态和官场文化。既然其小说因之被称为官场小说,我想,其随笔因为其同样的特色,姑且称之为官场随笔,以标示其散文创作思考的独特和艺术的独创。
相对于其官场小说而言,这部官场随笔集更能读出作者的至情至性。《拍手笑沙鸥》是有别于其小说形象化表述的随笔性“直言”,跳动的是作家对官场的理性思考和人文关怀。有如“天地一沙鸥”,飞翔在古与今、中与外的时空隧道,在历史与现实的缝隙、节点,探寻中国官场文化的独特性、奇异性甚至荒诞性,文字中“渗透着深沉的忧患意识和凌厉的批判锋芒”,彰示着的,无疑是一个站在权力的对立面,独立思想着的,对中国官场以不同的方式,不断质询的“官场忧心人”的精神品格和艺术操守。
积弊深重、令人焦虑的中国官场现实以及中国知识分子血脉中流淌的“哀民生之多艰”的人格操守,注定了“官场忧心人”与现实官场的不相容性并难以和解。俗世男女,人间冷暖,众相纷纭,王跃文通过小说和随笔,建立与大地的精神联系。他试图融入的大地,也许就是中国讳莫如深的官场文化,复杂的政治生态,莫测的政治心理,在官场细节、暗角、隐秘、环曲之处,照去一束光亮,让一切云遮雾罩的官场规则显山露水,让那些秘而不宣的官场游戏无处遁形。这样的题材腹地与审美选择,无疑接通了地气,联通了民情,洞穿了历史,洞见了现实。与其小说相比较而言,无疑视野开阔,文字活泼,更见性情,更具批判性。
在整部《拍手笑沙鸥》中,始终飘动着作家行走在历史与现实之途中的思想身影。《杂书谈》不是学问家谈杂书,而是为晃荡在历史中的各级官员涂画着仍在我们这个时代游走着的“死魂灵”,或者说是在俗不可耐的现实中探寻着官场规则的“遗传密码”。继续了这种风格的文章在集子中有很多篇,如《老爷都有坏脾气》《老爷去庙里喝茶》等,就揭发历史的“伏藏”——官员难以伺候。《皇帝见农夫》演绎着的是现代版的“哄官”与“欺官”的“滑稽大戏”。《皇帝也会打招呼》《雍正十三年》《皇帝其实都知道》等,更是将官场撕扯出一道大口子,将“于今犹烈”而“自古有之”的“办事打招呼”、“跑官”、“官场权谋”等官场行为积习扳开了看,其现代批判色彩依稀可见。
这些富有历史意味的散文,写的是已如云烟的历史官场。作家在历史的纵深处、细节处、暗角处或史书语焉不详处,多方开掘,但作者显然不是停留在“故纸堆”里,其思想羽翼最终总是盘旋在现实的域地,时不时地、有意无意地回响着对官场现实的类比、反讽和质询,其以古证今、以古讽今、古今一体的批判光芒和精神旨归构成了这部官场随笔集独特的艺术魅力。
作者自觉地将自己置身于现实的时代语境中,更多的篇什直接面向大地、指向现实。《精舍之类》貌似在扯谈于某个楼盘的命名却探寻出民间或隐或显的“官僚崇拜”;《零碎话》里不零碎,看似趣谈中分明盛满了自己混迹官场的人生苦闷、困惑与忧伤;《幽默的代价》以侧身官场的父亲因玩笑而招致“弥天大祸”,成了“右派分子”,荒诞的真实中呈现的官场险恶让人充满辛酸地坠入历史;《假如没有内幕》牵涉的“官方辟谣”越辟越谣的内幕怪圈,让人不得不怀疑辟谣的动机和方式;《拍照有风险,官员需警惕》貌似提醒,实则是近年来遭“人肉搜索”的腐败官员落马现象的一个噱头;《别拿学问吓唬人》中对官员博士“在官人面前做学者状,在学者面前摆官员谱”的丑态毫不留情地予以揭示。甚至在一些文章中,作者对官场一些常用词汇进行了颇富体验性的新释与审视,如《常识性困惑》中的“印象”、“看法”、“组织”、“尊重领导”、《从传闻到传闻》中的“加强领导”、《做人要厚道》中的“日常腐败”、《钱水说》中的“人事”等,流露着的是对官场丑行恶习“一个都不宽恕”的精神批判……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类文字,颇具“匕首和投枪”的精神气质。作者在官场日常生活见怪不怪的惯常处,在貌似公平合理的清规戒律中,在官场心知肚明却心照不宣的诡谲处,挑出“骨头”,啃出问题和真相,在丰富的人生阅历中深度思考社会时政,启人心智,发人深思。
一些文章,颇具横向视野,如《老姨妈的自豪》、《猴子、熊猫和爱国病》、《伏尔泰和年羹尧》、《比尔·盖茨内疚了》、《越写越偏题》、《贾府失盗之后》、《你的石头砸向谁》等,在中国和世界的比照中,见出中外官场的思维差异。一些文章于生活中顺手拈来,却又“随物赋形”,仍然指向的是官场。如《儿子的课堂文学》由偶然看到的儿子的课堂文学作品入手,联想到“现实中掌握了权力的人,如果也视别人的命运如游戏”,而生发出恐惧和担忧;在《电脑的幽默》、《电脑的幽默(续)》中,电脑打字本与官场批判风马牛不相及,但在作者的讲述中,巧合中暗含着人生世道,“电脑程序无意间道破了天机”,官场的一些隐秘存在在幽默和反讽中曝之于众。还有一些文章,如《旁观者言》、《其实皇帝都知道》,对官场的是是非非,却也有颇多的关怀、理解和劝诫。
在《浮世与浮想》中,王跃文说到自己“无法优雅”。确实,对权力始终怀有一份警惕和警醒的如王跃文者,实在难以优雅起来,因而,其官场随笔,保持着的依然是批判现实的风格。但在文章的讲述中,却极力似乎是在刻意地保持着一种“优雅”。在文本空间里,我们历历可见王跃文对官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旷达和平和。如《从传闻到传闻》里对“加强领导”的正意反说、庄词谑说;《旁观者言》中的“随意浏览,尽可付与笑谈”,沉重的话题轻松着说;《电脑的幽默》以玩笑的口吻泄露官场天机;《钱水说》里与其说是“祖先们真是幽默”,不如说是王跃文笔触风趣;《康雍乾》巧解皇帝庙号,有意味地幽了“严肃的史学家们”一默,反思中有着“优雅”的风趣;《我们没人写讲稿》中,在“感谢领导吹捧”的趣谈里读者诸君尽可会心一笑;而《拍手笑沙鸥》“头发政治”沉重话题虽然有“玩笑话”、“套用古语戏言”、各种时间、场合的穿插,但却依然掩盖和冲淡不了话题的沉重。可以说,王跃文的官场随笔既不“金刚怒目”,也不“平和冲淡”,而是以“幽默机智而不失深刻,灵活谐谑而不辞风雅”的话语体式,在行云流水的叙谈中蕴含着作者的清醒与睿智。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99篇官场随笔,从各个侧面,从不同的角度,所指向的却都是中国官场的肌理脉络和运行逻辑,在点点滴滴中见微知著。所以说,王跃文的官场随笔虽是零散创作,但却见作者整体思考。可以这样说,王跃文的这本官场随笔集《拍手笑沙鸥》以丰富的思想颗粒堆砌成了对中国官场进行透视的精神镜像,在这里,我们读到的是一个新的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