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高 路 长(中篇小说)
2012-11-24向本贵
■ 向本贵
一
刘如明第一眼看到金建军的时候,他不相信他是田坪乡半垭村的村支书兼村主任,倒像是一个来乡下吃农家乐的城里人。虽然衣服上沾了些泥土,头上还沾有一片小树叶,看那白皙的脸面,挺拔的身板,和裤管上那条清析可见的直线,怎么都不能把他跟一个贫穷落后的偏远山村的农民划上等号。让刘如明心生疑窦的,是那张白皙的脸上布着一种困倦,眼睑还有一圈黑晕,刘如明就想起这一路来乡党委书记伍全对他说的话。伍全的话说得很是委婉,甚至还有点暧昧。现在他是觉出来了,这个村支书兼村主任不但靠不住,只怕还会是他在这里扶贫的两年中最大的麻烦制造者的。
金建军却是没有觉察出这个县扶贫工作队员心里想的什么,老远就把手伸过来,做出一副十分热情的样子,说:“刘主任,半垭村的群众盼望扶贫工作队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
刘如明说的话有点冷:“从山下往山上一路走来,心就越来越凉了,看着半垭村的贫穷落后的模样,我就觉得半垭村的领导班子好像没有什么作为。”
这话让金建军白皙的脸面有些发红,他说:“刘主任来了就好了,半垭村就有希望了。”
刘如明说:“我把话说在前面,我在这里待两年,你得努力工作,更不能给我添麻烦。”
金建军说:“我听刘主任的,有不对的地方刘主任指出来,我一定会改正好。”
刘如明说:“伍书记原本是要把我送到半垭村来的,刚才在坡下面突然接到乡党委办公室的电话,要他回去处理问题,他就赶回去了。”
金建军说:“伍书记经常来半垭的,伍书记对半垭村特别关心哩。”过后又道,“伍书记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乡政府接你啊。”
刘如明说:“我是来半垭村扶贫,不是来半垭村做客,要接什么。”刘如明说话的口气仍然十分的冷淡,“我在这里有两年时间,你得把我安排一个吃住的地方,当然吃饭是要付生活费的。”
金建军说:“吃住就在我家啊。”
刘如明有些不怎么乐意,不过,他也不好反对,说:“客随主便。”
金建军就大声地对屋子后面喊道:“春秀,快回来,刘主任来了,你给他安排一下。”
一会儿,从屋子后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对刘如明看了一眼,就把头勾了下去。刘如明却是呆在那里了,刚才他还把金建军当成了来乡下吃农家乐的城里人,这个名叫春秀的年轻女人就更像城里人了,除了长得十分的漂亮,看她穿的衣服吧,上身是艳丽的紧身衫儿,下着一条花色的裙子,也不知道她在屋子后面做什么,脚上居然穿的半高跟皮鞋,既便是城里的女人,也没有这般的清秀靓丽,这般的妩媚动人。这时,刘如明又想起来了,刚才这个名叫春秀的漂亮女人看他的那种眼神,似乎有一种别样的东西隐藏在里面,想一想,眼神里似乎透着哀怨,透着渴望。刘如明心想,她是要向自已倾诉心里的什么苦处么。
金建军对刘如明说:“这是我家女人,姓田。”过后又对田春秀说,“把厢房收拾一下,刘主任吃住就在我们家。”
刘如明说:“田春秀同志,往后就要麻烦你们了。”
田春秀没有做声,踅身进厢房去了,只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对刘如明说:“前几天就听说你要来,我在家收拾了几天,你住的地方都收拾好了。”过后就伸手要给刘如明提他摆在桌子上的行李。
刘如明没有让她提,自已提着进了厢房。这时,他又有些惊诧了,这栋木屋虽然有些破旧,厢房里却是另一番天地,四周的壁板和天花板都用报纸裱过,壁板上还贴了几张电影明星画,显得十分的敞亮,十分的洋气。靠墙壁的地方摆着一张木板床,木板床上的被子也是新的,房间里还散发出一缕淡淡的花露水的芳香。
“刘主任到我们这样贫穷地方来,可要吃苦受累了啊。”田春秀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种磁性。
刘如明的眼神不敢跟她的眼神对视,说:“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的父母现在都还在农村哩。”
田春秀伸手拿过刘如明的行李,摆在床头的桌子上,说:“走了半天山路,一定饿了,去吃饭吧。”
刘如明跟着田春秀来到灶屋,这时金建军已经把饭菜摆上桌子了。刘如明说:“老人呢,小孩呢,一块来吃饭啊。”
金建军道:“父母去世得早。儿子今年刚刚考上县一中。”
刘如明惊道:“你们的孩子上高中了?”
“哪里,初中。乡中学前三名都被县一中招去了。”金建军的口气有些得意。
刘如明说:“吃过饭,你把村委班子叫一块开个会吧。”
金建军说:“我已经对他们说了,一会儿都会来的。”
饭还没有吃完,外面就有人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走进屋来,刘如明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不由又怔住了,进来的那个女人比田春秀还年轻,还漂亮,心想半垭这地方穷得鸟儿过路不拉屎,怎么女人都这么漂亮,她们就愿意待在这穷山坡上?跟在年轻女人后面进来的那个中年男人刘如明也多看了几眼,除了脸上的皱纹多了点,除了穿的衣服破旧了点,也跟金建军一样,五官端正,身材挺拔,想象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男子。
金建军指着中年男人说:“他叫邹荣,是我们村的治保主任。”过后又指着年轻女人说,“她叫沈小卉,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她男人名叫钟杰,在广州一家鞋厂打工,那时我在广州打工的时候我们一个厂子。”
沈小卉把头勾下来,端详了一阵桌子上的饭菜,带着几分娇气说:“春秀姐办的菜看一眼就想流口水。”
田春秀却是勾着头吃饭,没有理睬她,沈小卉也不在意,自已拿了双筷子每个碗里的菜都尝了个遍,过后说:“有开水没有,我烧开水去。”说着在灶堂加了些干柴,又在水壶里添了些水,过后,又找来杯子,在杯子里放了些茶叶。就像在她自己家里一样,做这些事的时候十分的随意,十分的熟悉。刘如明刚刚吃过饭,她就把一杯泡好的茶水递了过来。
金建军对刘如明说:“村委就我们三个人,都来了,你看什么时候开会?”
刘如明说:“我今天刚来,也就想了解了解半垭村的基本情况。”
沈小卉抬头看了金建军一眼,说:“半垭村三百二十九户,一千四百八十九人,五个五保老人,六十三个留守儿童,七十四个留守老人,在外面打工的有四百六十八人。有二十户因为天灾人祸成为了困难户,生活在温饱线以下,全村有二十九栋亟待整修的危房。当然,我们半垭村是平安和谐的,这么多年来没有出现偷盗和扯皮打架的事情,杀人放火的恶性案件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刘如明十分吃惊,眼睛看着金建军,他不相信沈小卉说的这一大串数字是真实的,村妇女主任怎么对村里的情况了如指掌。金建军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小卉说的这些就是我们半垭村的基本情况。”顿了顿,金建军又说道,“上垭村与我们村就一山之隔,这几年上垭村接连出事,开始是一个女人和她的情夫把自已从外面打工回来的男人给杀了,这个女人和她的情夫都吃了枪子儿,再就是因为离婚分财产,几对年轻男女打得头破血流。我们村却没有这样的情况,这都与邹荣哥的工作分不开的。”
邹荣说:“我们一直盼望县里有领导来半垭扶贫,当然,我们不指望扶贫的领导给困难户多少钱,整修危房,解决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的问题,也不是要扶贫工作队来解决村里的矛盾和纠纷,这些我们自已都能够解决,我们村委会已经制定了长远规化,五年之内这些困难和问题都会得到解决的。我们只希望扶贫的领导给我们解决两个问题,一是在山下的小河上修一座桥,二是把公路修到我们村里来。”金建军补充说:“如果县扶贫工作队的领导不来半垭村,这两件事情还是要做好的,只是时间要往后推一推,做这两件事要许多的钱,我们半垭村穷,暂时还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刘主任来了帮着把这两件事情做好,我们半垭村的群众当然高兴。做这两件事情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完全依赖县扶贫工作队,我们自已也会全力以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刘如明说:“这两件事我来的时候伍书记就对我说过,他说半垭村穷,原因就在交通不便,制约了半垭村的发展。我今天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会去县里争取资金,两年之内把桥修好,把公路从山下修上来。”
金建军说:“刘主任真的能从县里弄到钱来,办好这两件事情,我们要在村前给你立一块碑,让群众世世代代记住你刘主任。”
刘如明说:“我不想听你们说这些,我只要听你们说说半垭村的发展规划,再就是刚才沈主任说的那些危房怎么解决,那些困难户的日子怎么过下去,还有那些五保户,那些留守儿童和留守老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金建军说:“我打工回来两年了,去年八月的时候才做村支书兼村主任,他们两个人原来也都在外面打工,因为家里这样事那样事脱不得身,才没有出去,我就把他们一块拉到村委班子来了,我的想法,这一届做满,再让我们做一届,半垭村的这些困难就都会得到解决的。”顿了顿,金建军又道,“我不是说的大话,我们是有决心的。半垭村的群众现在盼望的是能从家门口坐车到乡场去买自家产的土特产。要想富,得有路啊。”
沈小卉说:“建军哥说了,三年之后,半垭村要消灭贫困户,要办一个幼儿园,要办一个敬老院。”沈小卉发现金建军盯了她一眼,连忙把没有说完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去了。
这个细节让刘如明看在眼里,心里生出一种不快,心想会是这么开,话是这么说,其实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半垭村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不知道这三个村委班子心里都想的些什么,他不知道金建军跟这个名叫沈小卉的女人有些什么瓜葛,他更不知道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和问题。
二
那天,刘如明去半垭村的时候天气格外的好,又有乡党委伍全书记送他,心情就如这八月的天气,明净净一片。其实,这次县扶贫工作队有三个人来田坪乡扶贫,伍全把三个人分成两个组,队长带着一个人到另一个村扶贫去了,让刘如明一个人负责半垭村。伍全和刘如明过去同在县农业局工作,伍全做副局长,刘如明做办公室副主任,两人的关系特别好,伍全去年到田坪乡做书记来了,他希望刘如明能在扶贫的点上做出成绩来,回去才有想头,选来选去就选中了半垭村。
“如明你走的捷径啊,在半垭村坚持两年,回去副局长少不得你的了。”
刘如明说:“还不知道半垭村是个什么样子,能不能在两年内弄些成绩出来。”
伍全说:“你弄出成绩来,我也有一份,我能让你去一个弄不出成绩的村么,告诉你,全乡十几个村,就数半垭村最好出成绩了。”
刘如明问:“一条路要修多长,一座桥要修多宽?”
伍全说:“从乡政府到半垭村也就十几公里,公路已经修到半垭村下面的小河边了,把桥修好,再修几公里的公路,就到半垭村了。桥也不宽,只是一条小河,也就二十几米吧。”顿了顿,伍全又道,“其实,半垭村自已早就想动手修桥修路的,只是半垭村人口少,劳动力少,又比较穷,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就只有等着你们来助一臂之力了。”伍全对刘如明笑了笑,又道,“来田坪乡一年时间,我去过半垭村不下十次了,半垭村的班子不算好,也不算差,当然,一些事情你也不要太计较,不要太认真。村干部就那个素质,群众就更不用说了。再说如今的风气就这个样,太认真,太计较就搞不好事。入乡随俗吧。”
刘如明问他什么事不要太计较,不要太认真,伍全脸上的笑容很灿烂,认真看,还透着一丝暧昧,却是不肯回答他的问话。一阵,伍全又说:“别看半垭村那么个穷地方,出门没有一脚好路走,吃的是红薯苞谷,漂亮女人却是不比你们城里女人差的。”
这时,刘如明突然想起在金建军厢房里的时候田春秀看他的那种眼神,他真的有些糊涂了,伍全那话的意思还不仅仅是说金建军吧,那么,不要太认真,不要太计较,入乡随俗又是什么意思呢。
第二天,刘如明起来得很早,他看见金建军和田春秀都还没起来,便悄悄地出门去了。
八月的早晨十分的凉爽,山野只有一层淡淡的白白的雾,像一面柔软的纱曼,被微微的晨风扯开,远山近岭全都被这薄薄的晨雾罩住了。一面大大的山坡像一把巨大的蒲扇,斜斜地面向东方,半垭村就在这面山坡的折褶里。山下,一条小河像一根细细的绳子,从大山的背后缠缠绕绕而来,又缠缠绕绕着向远方流去。天地间是那么的安静,时有公鸡的啼鸣,那声音就变得格外的昂扬而旷远了。不一会儿,远方的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红色,这时,远远近近的木屋里有一缕一缕炊烟升起,缕缕炊烟和淡淡的晨雾交织在一起,慢慢地浮向天空,也渐渐地变成好看的胭脂色了。
不知道怎么的,刘如明突然想起县城的家来,女儿的暑假作业做完了么,在县医院工作的爱人昨天晚上按时下班了没有,爱人是神经科的主治医生,常常因为病人不能按时下班的……
突然,背后传来咳嗽的声音,刘如明回过头去,他看见一个老人正提着一只竹筒吃力地从那边山腰走来。老人的背驼得像一把弓,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咳嗽一阵。刘如明不知道这个老人这么早从哪里来,手里提个竹筒做什么,连忙走过去,道:“老人家,您早啊。”
老人一个劲地咳嗽,直到咳嗽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吃力地往那边山坡走去。
刘如明抢过老人手里的竹筒,说:“我给您提吧。”竹筒很沉,看了看,却看不见竹筒里盛的什么,竹筒口被一个木塞塞得紧紧的。
“竹筒里面盛的是水。”老人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刘如明说:“你老人家这么早就起来提水,孩子呢?”
“有孩子我还提什么水?”
“孩子打工去了?”
“没孩子。”
刘如明就不做声了,心想这是个没有孩子的五保户,一阵,他才问道:“你老人家住哪里,我替你把水送到家里去。”
老人说:“我不要你送,我自已提得起。要是被建军看见了,他会说我的。”
刘如明不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问道:“金支书不让别人给你提水?”
“他要给我提水,我不让,我说我提得起,我还说你要是看见我让别人给我提水了,你往后就天天给我提水吧。”
刘如明觉得这分明是表扬金建军的话,说:“我一个外来人,他不会说的。”
老人再没有说话,从刘如明手里抢过竹筒,艰难地往半山腰一栋破旧的木屋走去。刘如明跟在他的身后,想帮帮他,又不敢。
两人一前一后,一阵才来到木屋前,木屋前面的禾场上站着一个老女人,不用问,这个老女人就是老人的老伴。
“老头子,你后面跟的那个人是谁呀?”
“不认识。”老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刘如明说:“我叫刘如明,是来半垭村扶贫的。”
老人回过头来,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刘如明问:“老人家,我该怎么称呼您啊?”
“我叫伍福。”老人过后又指了指老女人,说,“半垭村的人都叫她伍伯娘。”
伍福老人把竹筒放下来,老女人就提着竹筒到灶屋去了。伍福对着灶屋说:“多放一把米,刘干部在我们家吃早饭吧。”
刘如明连忙说:“我住在金支书家里的,吃饭也在他家里。”
伍福说:“住在他家好,春秀炒的菜好吃,人也贤惠。”
刘如明问:“伍伯,你们的生活还好吗?”
伍福说:“要不是建军,能有好日子过么。国家给我们的那点钱,也就弄个肚子别饿着,建军每个月另外给了我们一百块钱,日子就好过多了。”
刘如明记起昨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村妇女主任沈小卉说半垭村有五个五保老人,问道:“别的五保老人金支书也给钱么?”
“一样给。每个月国家给他二百多块钱的工资,全给我们这些五保老人了。”
刘如明说:“这样看来,你们的村支书还是不错的啊。”
伍福说:“以前我们住的这房子像个筛子,下雨的时候里面住不得人,他带着两个村干部割了许多茅草,才把屋子盖好。”老人这样说过,眼睛盯着刘如明,问道,“你们来扶贫,怎么扶啊,只是嘴里说说,还是要下力气帮帮建军啊?”
刘如明说:“肯定不只是嘴里说说,要下力气给半垭村办点好事实事,不然怎么叫扶贫呢。”
“那你就帮帮他,把山下小河上面那座桥修好,把公路修上山来,不然建军会急死的。”
刘如明说:“除了这两件事,我们还要做别的事情,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
“桥修好了,公路修通了,让我们坐汽车到乡场上走一趟,就心满意足了。我们有很多年没有下山了,乡场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怎么的,刘如明的眼睛有些湿润,这算什么要求啊。他说:“这个肯定能做到的,到时候我陪你们去县城走一走。”
“建军也是这么说,只怕我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们把身体保护好。这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啊。”顿了顿,刘如明问道,“你说说,金建军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老人眼睛看着刘如明,想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一阵,他说:“这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这么说金建军也是有缺点错误的啰。”
老人回话的口气有点冷:“你是来半垭扶贫的啊,打听人家的缺点错误做什么,大男人,有缺点错误,自已觉悟了,不会改正么。”
从伍福家回来的路上,刘如明一直还在回味老人说的话。一个农村基层干部,能把国家给自已的补贴拿出来给五保老人,就很不错了,就很有觉悟和境界了,还能要求他什么呢。即便有作风上的问题,自家的女人不说,别人的男人不说,何必要捅破它。伍全说的入乡随俗,只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刘如明回到金建军家里的时候,家里只有田春秀一个人,田春秀还像昨天夜里在厢房里看他的眼神那样,带着丝丝缕缕说不清的东西,说话的声音还有几分缠绵,她说:“建军已经做活去了。”
刘如明问:“他吃过早饭了?”
田春秀说:“他拿了几个熟红薯就走了,我还没有吃饭,等着你回来哩。”这样说的时候,田春秀就把炒好的菜摆上桌子,又给刘如明盛了一碗饭。
刘如明说:“金支书早晨怎么只吃几个红薯,不饿么?”
“平时都这样,早早就出门做活去了,我给他办饭他也不吃,春天夏天早晨吃的是苞谷粑,秋天冬天吃的是红薯。”
“那我们也吃红薯吧。”
“不行的,红薯只是饱饱肚子,没有营养。平时,我早晨也吃的白米饭。”
“他中午回来不?”
“带了红薯去的,中午不回来。你要是有事情找他,可以打他的手机,他把手机带在身上的。”这样说的时候,田春秀就把一个煎得黄黄的鸡蛋夹在刘如明的碗里,说:“也不知道我做的饭菜你喜不喜欢吃。”
刘如明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勾着头吃饭。昨天下来的时候,全卉还总是担心他到农村来吃不惯,住不惯,看来并不是想象的那样,这地方穷是穷,生活习惯还是很不错的。
田春秀吃过饭就出去了。刘如明吃过饭,把桌子上的饭菜收拾好,想去厢房拿个笔记本,一些该记的事情还得记下来,毕竟要在这里待两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两年之后,再翻翻这些笔记,回忆乡下的生活和工作,也是很有意思的。走进厢房,刘如明不由怔住了,田春秀站在床前,双手捧着他睡过的被子放在鼻子下面嗅着,像要嗅出什么来。也许,她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好看的脸面已经泛起一缕红晕,有些慌乱地说:“我给你理理被子。”
刘如明说:“我自已理,你忙你的去吧。”
田春秀勾着头,说:“也没什么忙的。”
刘如明说:“八月,正是大忙的季节,莫不是因为我来了,耽搁你做活儿了?”
“我们家只有一亩水田,三亩旱地,稻子已经收割了,苞谷也收了,就两亩红薯还没有挖完。他要我在家晒谷子。”田春秀拿了块抹布,把桌子抹干净,把房间收拾了一遍,但她好像还是不愿走出厢房,站那里东瞅瞅西瞧瞧,过后说,“我还没有问你呢,在这里习惯么,想不想你的那位嫂子?”
刘如明说:“你们照顾得太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是来扶贫的,不是来享受的啊。”
田春秀说:“你只要说住在这里习惯,我就放心了。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你尽管对我说就是。”
刘如明说:“我刚才去了伍福老人家里,他对金支书的评价很高的。”刘如明没有把金建军把自已的村干部补助费给了五保老人的事情说出来,他不知道田春秀知不知道这个事情。
田春秀说:“他们没儿没女的,能照顾就要照顾啊。”
刘如明心想,这个女人思想还很好的么,说:“你们家平时用钱从什么地方来,喂猪?卖粮?还是……”
“喂的猪哪有卖,过年的时候杀了年猪,给几个五保老人各人送几斤,就没剩下多少了。粮食也没有卖,我们半垭村没有几丘水旱无忧的稻田,打下的粮食自已还不够吃,不然我家建军怎么一日三餐有两餐吃的红薯苞谷。我们家平时的开支,孩子读书都是他以前在广州打工挣来的钱。”
刘如明就不做声了,沈小卉昨天说半垭村每家都有人在外面打工,有的一家出去两个甚至三个在外面打工的,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存条件,不出去打工,只怕是难以生存的。他问:“金支书做什么去了?”
田春秀对那边山垭指了指,说:“在那边山上砍荒哩。”
刘如明对那边山坡看了看,由于太远,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一片苍茫的山野。
田春秀说:“前年八月打工回来,他就买了许多板栗苗在那边山坡上栽,自已的荒山栽完了,就栽别人的荒山,栽了一年多时间,栽了几百亩,过后就天天上山砍荒,他说不把柴禾杂草砍掉,板栗苗就长不快。”
田春秀这样说的时候,看见厢房的壁板上挂着一条刘如明昨晚上换下来的裤子,伸手就拿了过来。刘如明连忙阻拦说:“我自已洗,不用麻烦你的。”
田春秀说:“在家是你洗衣服还是嫂子洗衣服?要是嫂子洗衣服,你就不要抢了。”说着就出去了。
刘如明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女人,真的太热情了。再要是换了衣服,当即就洗了,决不能摆在这里的。
三
走访群众,协助村干部调解矛盾和纠纷,去乡政府开会,到县里争取资金,这就是刘如明的主要工作。转眼间,刘如明来半垭村一个月了,修桥和修路的经费已基本落实,修桥的施工队也谈好了,只等着经费到位,就开工修桥,桥修好之后,就修那条通往半垭村的公路。刘如明还有一个想法,再从县里要一点钱来,把山泉水接到各家各户去,人们就不用挑水吃了,像伍福这些老人,自已提水吃有多难啊。
伍全说:“我就知道你有本领在半垭做出成绩来的,两年之后回去弄个副局长干干是没有问题了。”过后就跟他开玩笑,问他在半垭村看见了几个漂亮女人,她们都有些什么表现。
刘如明说:“我在半垭村的这一个月,的确看见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年轻男人却只看见两个,一个是金支书,一个是治保主任邹荣,其他的都是老头子,实在说,第一眼看见这些男人和女人,还以为是去半垭村吃农家乐的城里人哩。”
伍全说:“半垭村的男人都进城打工去了。那些漂亮女人都是他们打工的时候带回来的。半垭村穷,却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男人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当然就有漂亮女人愿意跟他们。知道么,还有许多漂亮媳妇在外面打工哩,要是都回来了,半垭村就成美人垭了。”顿了顿,伍全说,“你在半垭两年,可别弄出不可收拾的事情出来。当然,小事我是可以给你遮拦过去的。”
刘如明笑说:“看来你已经在半垭淌水了啊。”
“我可不敢。”
“你不敢我就敢?”
这样说的时候,两个人相对着哈哈一笑。刘如明说:“这些漂亮女人来到半垭村,就安心?”
“谁在那半山坡上待得惯啊。那些能不回来的,就决不会回来。”
刘如明想想也是的,田春秀能待在半垭村,是因为男人也在家里,沈小卉待在半垭村,是因为要侍候久病在床的婆婆,赵金娇王如玉郑年美这些年轻女人待在半垭村,是因为她们的孩子要上学。
那天,刘如明从乡政府回来,天已经黑一阵了,饭菜摆在桌子上,金建军和田春秀正等着他回来吃饭。刘如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往后我去乡政府,你们就不用等我了,我肯定会在乡政府吃饭的。”
金建军说:“你就是在乡政府吃饭,我们也要等你的。”
田春秀不说话,拿来三个杯子,过后又从房里提来一个大玻璃瓶子,刘如明看见玻璃瓶子里面盛着一种白白的乳汁一样的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田春秀还是不做声,把三个杯子都倒得满满的。金建军说:“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她做了一些糯米糊汁酒,快来尝尝吧。”
刘如明说:“我不会喝酒的。”
金建军说:“我问过伍书记,他说你不会喝酒,她才做糯米糊汁酒,这东西说起来是酒,其实不醉人的,喝了养身子。”
刘如明说:“吃得饱饱的,实在喝不下去了。”
金建军说:“为了今天喝糯米糊汁酒,她办了几个好菜,不多喝,尝尝总可以吧。”
这时,田春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跟往常一样,她的眼睛里面有一种别样的东西,什么东西他却说不出来,不由自主就站起身,坐到桌子旁边去了。
糯米糊汁酒真的好喝,甜甜的,软软的,香香的,喝到嘴里还有一种滑滑的感觉。
田春秀还是不说话,只是把好吃的菜往他碗里夹,一会儿又给他的杯子里加一些糯米糊汁酒。刘如明觉得今天的菜也格外的好吃,像是菌子,平时在家里吃的菌子却没有这样香。金建军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我家春秀总是对我说没有好菜,过意不去,这是她从山里采来的野山菌,春秀说你要觉得好吃,她就经常到山里去采。”
刘如明说:“特别的好吃,只是不要去山里专门采野山菌了,平时办的菜也很好吃的。”
田春秀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自已喝了一口糯米糊汁酒,就又拿起玻璃瓶子给刘如明倒酒。
刘如明已经不知道喝了几杯了,金建军今天也似乎特别的高兴,酒喝得多,话也特别的多,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刘主任来了,是我们半垭村的福啊,我们半垭村的群众做梦都想把山下小河上的那座桥修好,把公路从山下修上来,日后我们半垭村的年轻人也买摩托车,从家门口骑摩托车去乡场,去县城,当天去,当天回哩。
刘如明用手拍着胸口说:“建军你放心,两年内不把这两件事办好,我就不回去。你这个村主任要出政绩,我来半垭村扶贫,也要做出政绩来才行,不然我来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吃苦受累做什么。知道么,一般情况来农村扶贫的人回单位去都是要提升的,成绩大的走两步,成绩小的走一步,没做出成绩的回去只得原地踏步,那可就亏了啊。”刘如明又喝了一口酒,说,“你不知道吧,我跟伍书记原来是一个单位的,他做副局长,下来的时候就往前走了一步,做乡党委书记,如果在田坪做出较大的政绩,回去可以做副县长。我在半垭把这两件事情做好,也是他的政绩,我要办的事情,他能不支持么。”刘如明突然意识到自已可能是喝多了,这些话怎么能对他们说呢。
没有料到,他的话一出口,金建军和田春秀都把杯子举起来,向他敬酒,说这两件事情做好,他回去的时候,半垭村的群众就给他送万民伞,立功德碑。
一餐饭吃到小半夜,刘如明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说:“你们说这糯米糊汁酒不醉人,怎么我的头有些发晕。”
金建军对田春秀说:“去给刘主任打盆水,洗了就睡觉。喝点酒好,晚上睡得香。”
刘如明说:“不用,我自已打水。”
可是,他有些站不稳了。田春秀连忙把他扶到厢房,过后,又打来热水,对他说:“刘主任,我给你洗脚,你把鞋脱了。”
刘如明连忙说:“怎么好意思要你洗脚啊。”
这样说着,他自已准备脱鞋,只是,鞋没有脱下,他却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如明记得他已经在半垭待了两年了,山下那条小河上的桥也修好了,公路也修到半垭村来了。桥是修的水泥桥,修得很宽,很牢实,可以跑大货车。路是修的水泥路,又宽又平坦,通车的那一天,半垭村的群众那个高兴啊,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把他抬起来往半空中抛,一边抛还一边嘻嘻哈哈地笑。他也十分的高兴,心想,要不是来半垭村扶贫,要不是给半垭村办了两件好事,能得到农民群众的拥戴么,能有这么多的漂亮女人抛自已么。
只是,那几个漂亮女人把他抛上半空中之后,都一下跑开了,不接他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醒了。
醒过来的第一感觉,他是在县城自已的家里睡觉,被子柔软舒适,还有一种淡淡的芳香。妻子全卉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工作再忙,她也会把家弄得清清爽爽的,被子上还要洒一点花露水,睡在里面总是觉得像躺在花丛中一样。
不对啊,自已分明到农村扶贫来的么,怎么会在自已家里呢。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不由大惊,睁开眼,一缕淡淡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床前,像一层薄薄的霜,他隐约地看见田春秀坐在床边,眼睛呆呆地看着他。刘如明的心不由狂乱地跳起来,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到他的房间的,他不知道她坐在自已床前做什么。他伸手把电灯拉亮,说:“深更半夜,你坐在这里做什么,金建军知道了会怎么说?”
田春秀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就把头勾了下去,说:“他不在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刘如明说:“半夜过了,他不在家他到哪里去了?”
“他从广州打工回来已经两年了,很少在家里睡觉的。既便是在家里睡觉,他也没跟我一块睡。”
刘如明觉得事情已经十分的严重了,说:“怎么会是这样呢?你去睡吧,我明天要狠狠地批评他的。”
田春秀却是不愿意离去。刘如明想了想,没有再要她走,问道:“我来半垭之前,就听说了金建军的一些事情,他真的是那样的人么?”
田春秀说:“你想听?”
“我是县里派来的干部啊,我希望在这两年的时间里,能让半垭村群众的生活水平提高一步,半垭村的群众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尽早奔上小康。村主任自已家里不和谐,闹矛盾,对我的工作影响就大了。你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又年轻,又漂亮,又贤惠,又能干,他怎么能做出对不住你的事情来呢?”刘如明看到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衫,就把自已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说:“穿这么薄薄的衣服,着了凉怎么办啊。”
田春秀那双明澈的眸子里就有泪花儿在晃动,她说:“我的娘家在另外的一个省,我的娘家跟这里相隔一千多公里。我们是十多年前在广州打工时认识的,我们在同一个厂子做活。金建军长得标致,是全厂公认的,我们谈了一年爱,就结婚了,结婚之后,我们仍然在那家鞋厂做活,那时他对我多好啊,跟我一块做活的伙伴们都羡慕我哩,生了小孩之后,我没有回来,我们在厂子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他一个人打工,养活我们母子俩,直到孩子要上学了,他才把我送回来,原本我是不肯回来的,可那里没有学校,怎么说都不能耽误我们儿子读书啊。那时,建军一年回来两次,他说是回来看儿子,其实,他是回来看我。我知道,离开他,他会想我的,当然我也想他,有时想得夜里睡不着觉,我们都很年轻,我们的感情又是那么的好。”田春秀说这些话的时候,好看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一种满足,她似乎还在回味那过去了的甜蜜生活。
“只是,前年七月他回来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一张五万块钱的存折交给我,说他不再出去打工了,这五万块钱是他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要我节约着用,他说回到半垭来,就没地方挣钱了。我以为他舍不得我,才不愿意出门去打工,我说,这么点钱,再节约着用,也只能让儿子读到初中毕业,儿子读高中要钱,还要上大学哩,你还是要出去打工才行,要不你隔两个月回来一次,除去来回的路费,比在家里种那几亩旱地还是要划算啊。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要把门关上,跟我做那个事,一边做还一边说他想我都快想疯了。可是,这次他却对我视而不见,晚上他也不肯跟我睡一张床上了,我感到十分的不解,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很疲倦。可是,第二天,第三天,他都不愿意近我的身子,我找他,他也只是敷衍我。后来,我发现半夜的时候他就悄悄地出去了。我心里犯疑,你不愿意近我的身子,莫非你心里有别的女人,我悄悄跟着他出了门,果然发现他到别的女人家里去了,他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刘如明看见田春秀俏美的脸上有两行泪水流淌下来,不由生出一种怜悯之情,这个金建军,真不是人了。
田春秀哽咽着说:“那几个女人不过比我年轻一些么,我曾经也年轻过啊。”
刘如明惊道:“还有几个女人呀。”
“他平时爱去的地方一个是沈小卉家里,一个是赵金娇家里,还有如玉家,年美家他也经常去。”
“这些女人的男人都不在家?”
“这么个穷地方,男人待在家里能活下去?还不都外出打工去了呀。”
刘如明说:“这么久了,你没有跟他谈过?”
“这些事情怎么好直接说出来,我只是提醒过他,他却装着没有听懂我的话,仍然还是半夜我一睡着他就悄悄出去了。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没有我这个人了。我想过跟他离婚,我想过回到我的娘家去,可是,除了这个事,他对我又特别的好,不让我做重活,不让我吃苦受累,体贴我,心疼我。再说,我也舍不得我的儿子啊。”
刘如明心想,这样的事情要是摊在城里女人身上,早就劳燕分飞了,分手前还会闹腾个天下皆知的。可面前这个女人却是不吵不闹,仍然把这个家维持着,别人来家里,还要强装笑脸,还要好饭好菜招待人家,这样的女人该有多大的胸怀,多好的涵养,该要忍受多大的屈辱和痛苦。这时,他又想起伍福老人说的话,这个金建军,不考虑自已的身份和影响,不考虑自已女人的痛苦,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怎么又会把自已的村干部补助给五保老人呢,让人想不透的啊。他说:“金建军做了村领导之后,把他的生活补助费全给了村里的五保户,你知道吗?”
田春秀说:“他对我说过。村里有五个五保户,没有人照顾,过日子也就是国家给的那点钱,他把钱给他们我没有意见的。”
刘如明说:“你去睡吧,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们家的问题解决好。”
田春秀期期艾艾地看了刘如明一眼,有些不怎么情愿地走了。
刘如明被田春秀那一眼看得心乱如麻,一个晚上没有睡着,心里盘算着明天该怎么对金建军开口说他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是,在床上辗转了半夜,也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这时,他又想起伍全说的话,伍全说,村干部不在编制之内,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干部,他们就是农民,对他们的要求不能太高,他们甩手不干了,麻烦就大了。过后,刘如明又想起刚才田春秀坐在自已床前的情景,她要做什么呢,是要跟自已诉说她心里的痛苦,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伍全来半垭村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这样尴尬的事情了。这个金建军,把自已年轻漂亮的女人凉在一边,去找别的女人,就没想想自已的女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么。
四
第二天早晨,刘如明天没有亮就起来了。田春秀不是说金建军昨天夜里又到别的女人家里去了么,他早早地站在禾场上,金建军回来的时候,他就问一声你晚上到哪里去了,看他有什么脸面回答他的话。
农村的早晨跟城里的早晨有很大的不同,城里的早晨跟白天并没有什么两样,大街上车水马龙,那些赶早班的,那些晨练的,那些早早起来赶着买早点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农村的早晨是宁静的,清新的。只有断断续续的公鸡的啼叫,只有屋脊上袅袅升起的炊烟。
一阵,刘如明听到灶屋里有声响,回过头来,田春秀挑着水桶去那边山沟里挑水。刘如明走过去,说:“我去挑水吧。”
田春秀没有把水桶给他,勾着头,好看的脸上泛起一缕红晕。田春秀还记着昨晚的事情。刘如明轻轻问道:“他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
刘如明心想,其实,这个话不该问的,人家心里苦啊。自已也不该在这里守着的,人家去别的女人家里,睡到天亮还不回来,那不成傻子了么。
田春秀刚刚把早饭办熟,金建军就起来了,跟往常一样,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只是,他的脸面还是那样的白净,身板还是那样的直,衣着还是那样的整洁。刘如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也许那些有外遇的男人,都会保持着这样一副模样的吧。
金建军没有吃早饭,吃了一个熟红薯,然后用一个塑料袋子包了两个熟红薯,就准备出门去。
刘如明心想夜里还要往别的女人家里跑,早晨就吃个红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的,脱口说:“我来半垭个多月了,你怎么从来不吃早饭就出去做活,不饿么?”
金建军说:“红薯不是粮食?”
“红薯当得饭?”
“怎么当不得饭?半垭村的大部分人家这几个月都是吃的红薯当饭。”顿了顿,金建军又说道,“我们家就一亩水田,还是旱田,风调雨顺的时候一年也就收几百斤稻谷,我餐餐吃白米饭,我家春秀不吃了?”这样说的时候,金建军对田春秀看了一眼,“我家春秀跟着我吃苦了,白米饭都没有她吃,我还算个男人么。”
要是没有田春秀说的话,刘如明一定会认为金建军是世界上最心疼女人的男人了,可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他觉得金建军实在太虚伪,他说:“你每天早早就出门去砍荒,你真的栽了几百亩板栗林了?”
金建军对着那边山坡指了指,说:“那一大片都是板栗林,山垭的那边还有一块板栗林,再过三年,板栗树挂果了,我就把赵金娇的男人,沈小卉的男人,王如玉的男人,年美姐的男人都叫回来,不要再出去打工了。”
刘如明心想你跟他们的女人有一腿,还好意思让她们的男人都回来,他们不跟你动刀子才有鬼哩。
吃过早饭,刘如明想去看看金建军栽的板栗林,刚刚走出门,看见赵金娇从那边小路走来。刘如明就站住了。赵金娇来金建军家做什么呢,找金建军,还是找田春秀啊。田春秀说金建军跟沈小卉和赵金娇有那个事,可她们却是没事一样,来到金建军家里就像在自已家里,说话的口气就像田春秀是自已的亲姐,说话随便,吃东西也随便,看见他们吃饭,也不要别人叫,自已拿个碗就盛饭吃,口里还说春秀姐炒的菜就是好吃。有时吃过饭了,还要伸手抓点菜吃。这哪像是跟人家男人有那个事的样子啊。
“刘主任,吃早饭了么?”老远,赵金娇就笑笑地喊刘如明。
刘如明说:“吃过了。”
赵金娇笑道:“要想赶你们的早饭,还要早点才行的。”
刘如明问她:“你还没吃早饭?”
“吃过早饭我说这话做什么。”
这时,田春秀从灶屋走出来,也不跟赵金娇说话,去禾场晒谷子。
赵金娇问:“建军哥做活去了?”
田春秀说:“早就做活去了。”
“我家金平打电话回来,说要是建军哥忙不过来,要我去帮帮忙。”赵金娇一边说,一边抓了个红薯就往外面走,“看看我家的板栗林去。还是春天的时候跟着建军哥砍荒的,也不知道板栗树长高了没有。”
刘如明说:“我们一块走吧,我也去看看你们的板栗林。”
田春秀说:“等等我,我也去。”
赵金娇说:“春秀姐你就别去了,等会儿刘主任回来没中午饭吃怎么办,人家做领导的饿瘦了你要负责的啊。”
刘如明说:“别说得那么严重。带几个红薯做中午饭不就行了么。”
赵金娇说:“刘主任还真会替春秀姐着想,吃红薯能当中午饭么?”过后笑笑地道,“这样的好领导,怎么就没安排到我家去住啊。”
刘如明说:“金支书就是吃红薯做中午饭,早晨也吃的红薯。”
赵金娇说:“能跟他比么,他从来就只晚上吃白米饭,红薯没出来的时候他就吃荞粑苞谷粑,白米饭留给春秀姐吃。”这样说过,赵金娇就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春秀姐,想起建军哥吃红薯的样子,你不心疼我心疼呢。”
田春秀不答理她,用一个塑料袋子提了几个蒸熟了的红薯,又拿了一把弯刀。赵金娇说:“我也在你这里拿把弯刀,去了山里不帮着建军哥做活儿,玩去呀。”
三个人沿着屋后面的小路往上走不远,翻过一个山坡,就看见了金建军,只是,他没有做活儿,他躺在山垭一棵大树下面的,那样子好像是睡着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他们的身后,是一大片的板栗林,板栗树其实才四五尺高,却长得格外的好。
赵金娇指着那边一片板栗林说:“那一片是我们家的,与我们家相连是沈小卉家的,那面坡上是如玉姐家的,挨着如玉姐就是年美姐家和友明哥家的。”
刘如明说:“你们怎么都要金支书给你们栽板栗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我们家男人跟他说好了的吧。”
“小赵你是哪里人?”
“跟春秀姐一个省,不同县?”
“你们以前认识?”
“打工时认识的。那时我们都看上半垭村的小伙子长得好啊,来到半垭村,才知道上当了。”赵金娇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结婚了,就没法走脱了,舍不得孩子啊。”
几个人来到金建军身边的时候,才认出蹲在金建军身边的是伍福老人。伍福老人告诉他们,平时天气好,他就上山来帮帮建军,砍荒不累,还可以带柴禾回去,“管着多大的一片板栗林,建军心里急呀。”顿了顿,老人又说道,“隔那么几天,建军就要到这棵大树下睡一会儿,问他怎么了,他说想睡觉,我觉得他并不是想睡觉,他是得的一种什么病,不然躺下来嘴里就吐口水,浑身就发抖。”
这时,刘如明他们才发现金建军虽是像睡着一样,可他的脸面有些扭曲,嘴角有口水流出来。田春秀嘀咕说:“在家没有这种状况的么。”
田春秀蹲在金建军的身边大声地叫唤起来,金建军先是身子动了动,后来就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站着几个人,有些吃力地爬起来,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赵金娇说:“春秀姐心疼你,要我们来帮着砍砍板栗林里的柴禾和杂草。”
金建军说:“这些事情是你们做的么,快回去。”
刘如明说:“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啊。”
“没有你怎么躺在这里,还流口水……”
刘如明发现金建军跟他说话的时候有些走神,老是朝那边山坡上张望。刘如明看过去,那边山坡上有一个中年男人,好像是往这边山坡来了。刘如明问道:“那个人也是你们村里的,我怎么没见过?”
金建军没有回答他的话,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男人。刘如明这时发现赵金娇也对那个男人张望,好看的脸面有些发红,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痴迷。刘如明觉得奇怪,问赵金娇道:“你认识那个人?”
赵金娇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连连说:“不认识。”
田春秀说:“我见过,是山下河那边坪上村的。”
这时,那个男人发现这边山坡上站着几个人,就又踅身往山下去了。
赵金娇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人走老远,才回过头来。
金建军对田春秀说:“快回去办中午饭,一会儿就中午了。”过后又对赵金娇说,“你一个人在家,就到我们家吃吧。”
赵金娇笑着对田春秀说:“建军哥说了,你煮中午饭的时候连我的饭也一块煮啊。”
田春秀不说话,顺手抱了些柴禾扛着,准备回去。金建军却把她肩上的柴禾抢了回来,说:“这些柴禾下午收工的时候我要扛到伍福伯家去的。”
田春秀说:“我给他背回去。”
“山这么陡,要你背什么。”
赵金娇看着他们,说:“我真想把我家金平也叫回来,看人家夫妻一块多幸福。”
刘如明说:“那你把你家男人叫回来啊。”
赵金娇说:“建军哥说了,再坚持两年,板栗树就挂果了。”
全福老人一旁说:“刘主任你上次问我建军有什么缺点错误没有,我说有,去年他买了些板栗树苗,给金平家钟杰家都栽了几十亩,村里一些人也想买板栗苗栽,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买,想他帮帮忙,他说他要栽板栗树苗呢。人们就有意见了,说你是那几个人的村主任呢,还是全村人的村主任,他就给大家把板栗树苗买回来了,如今半垭村已经栽了两千多亩板栗树苗了,再过几年,半垭村仅板栗收入一项就要上百万。”
五
刘如明心里有点纠结,他不但要往乡政府跑,往县里跑,做修桥修路的准备工作,他还答应过田春秀,要给她解决金建军的问题,不给她把这个问题解决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还会偷偷地摸进他睡的厢房里去。
这天吃过晚饭,刘如明说他有点累,早早就睡觉了。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时候,他爬了起来,悄悄地藏在禾场外面的竹篱笆下面,他要验证一下田春秀说的话。
大约待了一个多小时,刘如明听见吱呀一声响,金建军果然开门出来了,他走得很急,像是有人在喊他一样,匆匆地走出禾场,沿着禾场前面那条小路往山腰间走去了。刘如明远远地跟着他。九月中旬,月儿斜挂在山垭的树梢上,刘如明远远地看见前面的山垭上有一栋房子,他记起来了,那栋房子是赵金娇家的。刘如明看见金建军走进赵金娇家的院子时,他终于相信了田春秀说的话。站了一阵,他就转身回来了。田春秀既然知道自已的男人跟这几个女人有染,就让她跟自已一块来处理这个问题吧。
刘如明敲开田春秀的房门的时候,田春秀先是一怔,过后说:“他又出去了。”
刘如明说:“知道。我要想办法把他从别的女人身边拉回到你的身边来。”
田春秀说:“你做不到的,男人要是被别的女人迷住,就很难回头的。”
“我觉得金建军还不是那样的人,一时被别的女人迷了心窍,但他总会清醒过来的。”
田春秀说:“你要我做什么?”
“跟我走一趟。”
“到哪里去?”
“赵金娇家里。”
“捉奸?”
“你不要做声,一切听我的安排。”
田春秀就哭了起来,她哭得很是伤心。刘如明说:“你要是这样哭,我就不敢带你去了,你会坏了我的计划的。”
田春秀哽咽了一阵,才停下来。两人来到赵金娇禾场前,刘如明没有去敲门,带着田春秀藏在禾场外面一垛柴禾旁边。赵金娇的男人不在家,要是把金建军从赵金娇的床上弄起来,赵金娇肯定觉得没有面子,一时想不开,弄出事来麻烦就大了。金建军是村领导,对他怎么批评都不为过,当他从赵金娇家出来的时候,看见扶贫干部和他的女人站在大门外面,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田春秀蹲在刘如明身边,刘如明能感觉到田春秀的身子有些发抖,他真的很同情她,看着自已的男人就在面前这栋屋子里跟别的女人睡觉,她能不气愤么,她能不心疼么,她能不感到委屈么。刘如明想安慰她,又不敢说话,他想把她搂在怀里,更不敢,那样会引起误会的。
月亮刚刚落下山垭的时候,刘如明突然听到外面的小路上有轻轻的脚步声,他对田春秀看了一眼,田春秀的眼睛却是盯着屋子的大门一眨都不眨。
就在这时,迷蒙的星光里一个人影从禾场外面闪了进来,刘如明辩别出是个男人,却看不清他的面孔。这时,那个人影已经上了赵金娇门前的台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个男人敲门的时候,从门前的角落里闪出一个人来,这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当刘如明和田春秀刚刚听到敲门声,他们同时也听到了一声惨叫,那根高高扬起的棍子已经落在了那个人的头上了。那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头上又被重重地挨了一棍,也许是那个人做贼心虚,也许他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他没敢叫喊,更不敢反抗,双手抱着脑袋往外逃跑,不曾想那根棍子又跟了来,重重地横扫在他的脚上。那个男人就不是抱着脑袋逃跑,而是一瘸一扭地逃跑了。那个人高扬起手中的棍子,追赶出来,口里骂道:“再敢来,就叫你的命丢在这里。”
刘如明和田春秀都听清楚了,那个追着逃跑的男人怒骂的人居然是金建军。刘如明从柴垛旁边闪出来,想去拦那个挨打的男人,那个男人看见禾场外面又冒出两个人来,吓得魂不附体,没命地逃下山去了。
从禾场上追赶出来的金建军看见了刘如明和田春秀,吃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刘如明说:“现在,田春秀终于把你每天半夜出来的原由弄清楚了。”
金建军对田春秀说:“我们回家去说,好吗,把赵金娇弄醒了,她会觉得没面子的。”
田春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原来这样啊。”
回到家,鸡已经啼了头遍,金建军说:“刘主任是县里派来我们村扶贫的,是领导,一些话你听了也不会笑话我的。”金建军看了田春秀一眼,说,“春秀,我知道这两年来,你一直怀疑我跟赵金娇沈小卉她们有什么不清不白的事情。其实我没有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我天天半夜出去,是受她们男人的重托啊,他们要我照看着他们的女人,我能不答应么。”金建军这样说着,长长地叹息一声,对刘如明道,“别看我们这些做农民的在外面打工挣得一点钱,不容易啊,有专家做过统计,我国离婚率最高的群体就是我们这些农民工,男人在外面打工,把女人丢在家中,一年半载不回来一趟,有几个人能守得住不出事。话又说回来,年纪轻轻,即便不出事,心里也难受啊。上垭村的杀人案,就因为丈夫长年不在家引起的,因为打工夫妻两地分居闹离婚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我们半垭村留在家带孩子的几个女人又年轻,又漂亮,就是自已不想出事,别人也要来招惹啊。这两年来,我打走了多少个来她们家敲门的男人。能说是她们约好的么,不知道,我也不能说,人家要面子呢。把他们狠狠地敲几棍子,几个月就不赶来了啊。”金建军顿了顿,说,“当然,就这样天天晚上守着,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解决问题,只有让她们的男人回来,夫妻一块过日子。我栽的是良种高产板栗树苗,五年可以结果,而且产量高,一户人家有几十亩板栗林,一年就有几万块钱的收入,比在外面打工少不了多少了。到那时,公路也修通了,桥也修好了,离小康也就不远了。”
刘如明看着面前这个长得标标致致,脸面白白净净,却是疲惫不堪的男人,心里好不感动,原来自已和他的女人都错怪他了,他说:“你的这种思想,你的这种行动,让我感动,只是,你不该为了你的农民兄弟,把自已的家也忘了吧,把自已年纪轻轻的女人忘了吧,你不知道你家春秀心里有多苦啊。”
金建军一阵才说:“有一个话,我一直说不出口,我真的不愿意说,我担心春秀会离开我。现在,当着县扶贫工作队的领导,我说出来。春秀,我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我们离婚吧。”
刘如明听到他这样说,怒火一下冒了起来,吼道:”金建军,原来你心里还是打着另外的算盘。”
田春秀也哭了起来:“你说说,谁比我田春秀还要好啊,是比我漂亮呢,还是比我年轻?”
金建军说:“春秀,你这一哭,我的心都在滴血啊。两年前,我在鞋厂打工的时候,夜里起来小便,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下身受了重伤,经过检查,我已经没有了男人的功能了,还落下一种怪病,厂里的老板说不是工伤,给了我五万块钱,就把我打发走了,我想到别的厂子打工,人家也不愿意收留我,我只有回来。我没有了男人的功能,只得跟你分铺睡觉,半夜的时候,我还得帮着我的那些兄弟去看护他们的女人啊。”顿了顿,金建军又说道,“白天你们去山里的时候,看见我在大树下面睡觉,其实我不是睡觉,我是发病了,必须得躺一会儿,不然就会摔倒。”
田春秀早就泣不成声了,张开双臂紧紧地搂着金建军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两行泪水从刘如明的眼里淌下来,他说:“我明天带你去县医院检查。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就没药吃了?”
金建军说:“我在大医院检查过,没治了。春秀,我们还是离婚吧。”
刘如明说:“别说了,明天我带你去县医院。”刘如明这时又想起伍全的话,这个伍全,深入基层还是不够,要不是自已夜里带着田春秀捉奸,金建军就永远背上一口黑锅了。其实,他是多好的一个基层干部啊。
六
这天早晨,刘如明带着金建军和田春秀在乡场坐上一辆去县城的中巴车,中午的时候,三个人来到县医院。刘如明早就给在县医院上班的爱人全卉打了电话,全卉给金建军挂了个专家门诊,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他们。
全卉对刘如明和田春秀说:“你们在大厅等着,我带金支书去看病。看过病之后我们再吃中午饭。”
刘如明交待说:“你对医生说说,请他认真给看看,治好他的病,也就挽救了一个家庭啊。”
全卉说:“放心,我会说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全卉带着金建军从专家门诊办公室走出来,刘如明发现全卉脸上布着一层忧虑,心不由一沉,知道情况不是很好。
金建军老远就对田春秀说:“我们回去吧。”
刘如明问全卉:“医生怎么说?”
全卉没有回答他的话,把病历单递给他看。刘如明接过病历单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说:“医生怎么说的,你告诉我啊。”
全卉说:“医生说先住院试试。”
“要住多久?”
“二十天。”
“要多少钱?”
“先交一万块钱,少了再交。”
刘如明对金建军说:“医生要你住医院,你怎么说回去呢?钱的话慢慢想办法。”
金建军沮丧地说:“医生说住二十天也没把握治好我的病。”
刘如明说:“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要做一百倍的努力。你们找个地方住下,我这就去给你弄钱。”
全卉说:“找什么地方住啊,要决定住院,我找找领导,给你们担保一下,先给你们把住院手续办好,住下来。等会儿弄到钱再交吧。”
刘如明说:“这样更好。”过后交待全卉说,“我借到钱之后就回半垭村去了,你在这里要多照顾一下金支书。”
“这还用说么。”全卉看着田春秀,说,“如明几次从半垭村回来对我说,半垭村的女人一个个都像天仙一样的漂亮,还能干,还贤惠,看到你,我就相信他说的话了。你就放心在这里陪你家男人吧。村里的事情有如明,医院的事情有我哩。等那个病治得有点眉目了,我再给金支书看看他经常头痛的问题,我是神经科的主治医生,从如明说的症状看,应该是轻度癫痫,弄点药吃就会好的。”
金建军还是不怎么想住医院,他说:“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住医院了,村里的事情怎么办。”
刘如明说:“还有别的村干部呢。村里的工作我会安排好的。”
金建军说:“还有一件事情,你得答应我,你答应了,我就安安心心在这里治病,你不答应我,我还是要回去的。”
刘如明说:“什么事,你说吧。”
“我答应了金平和钟杰他们的,你还得留留神,别让他们的女人出事就好。当然,不能让这些女人自已知道,也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得给她们留点面子,她们还要在半垭过日子的啊。”
刘如明虽是点头答应了他,却感到十分的为难,别的事情都好办,唯独这样的事情难办呢,每天夜里要守在她们家门口,还不是一家两家,有许多家,没有那个精力啊,再说了,这些女人年轻又漂亮,她们的男人都不在家,一个下乡扶贫的干部,夜里悄悄地蹲在人家家门口,像什么话嘛。
金建军似乎看出了他心里想的什么,说:“我还是不住医院了,要是出了事,我不好向我的兄弟交待。”
全卉一旁说:“你们打的什么哑谜啊?”
刘如明说:“我会慢慢对你说清楚的。全卉呀,不到基层去,还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日子的啊。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痛苦并快乐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刘如明过后对金建军说:“好吧,我答应你。”
从医院出来,刘如明心里还在想这个事情,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金建军说的那个办法,不然这个问题就难得解决,管得了身子,管不住心啊。这样想的时候,刘如明不由地摇了摇头,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只有两件事情挂记着,一个是修路,一个是修桥,现在又多出了一个事情,不把这个事情办好,半垭村群众的日子就算不得和谐和幸福,既便是桥修好了,路修通了,吃穿都不愁了,日子还是不怎么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