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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后·大湾村(组诗)

2012-11-24田人

文艺论坛 2012年1期
关键词:铁树稗子稻子

■田人

深 秋

大湾村的晒谷坪

一只麻雀摇曳身子啄食几颗谷粒

另外几只麻雀

则在散淡的天上盘飞

年老的那只麻雀在打盹

草垛想着心事

地球自在地转着

好几位农妇黑压压围在这幅壁画前

麻雀死盯着她们

大湾村在中国的西南端

珍 藏

记不清年少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来观看禾场边那只蚂蚱薄亮的翅膀

我走过的一片荷塘

有许多红蜻蜓、黑蜻蜓

我想起浑身燥热的初夏我得到的一只瓦罐

一只村庄的瓦罐

我与它们会一同飞翔

多么难得的翅膀,一个国家的翅膀

三十年,携着风雨、雕花窗子和麻雀苍翠的鸣叫

一盏马灯

那轮落日,像一枚戳记印在天边

那堆秋收后的草垛,天空撒落的一朵火花

几只青蛙,它们踩着碎步,一闪一闪

那些长长的草,散乱地长在路边

那些花,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它们都是这样,干净

用一片叶子覆盖它不肯松的手

用泥土的气息覆盖众多平庸

用一盏马灯挂在这静谧的夜空

旧 屋

那些黑青的砖阻挡不住寒冷的风

大湾村,我的旧屋,年老的心跳

天井中漏进的光照着那只木桶

它有些寒冷和阴郁

漆黑的屋角,迷茫的飞檐,我的梦

比天空低矮,孤零零握住死亡的轮廓

肯定不会有别的,除了这些

风,壁绘,扑朔迷离的面孔

像我一样充满忧郁

在大湾村,许多年前的花

如今已经凋残

我的家乡在大湾村,这么多年了

宽阔的石头和倒悬的青碧的水

是我的骨头和血液

在所有索要我简历的情境里

我却没有把大湾村写上

并写上我一丝不挂的形状

这么多年了,许多年前的花

如今还在凋残

只有在大湾村,使我欢乐

山 冈

是他的稚嫩的脸

照耀过我短暂的幸福时光

我没能说出他穿的鞋子值多少钱

也没能说出他的鞋子的喊叫遗弃了多少寂寞

在乱坟遍布的山冈

我走来的路边的那些花草和树木

仍在蓬勃地生长

归 途

这低低的山冈……

这人类的地狱

我的生命在持续地日暮途穷

我的故乡,我的声名的马车

把我的孤独一件一件

放在我的灰烬安放的地方

远方的神话

乃至日月,把我区分开来

萤火虫

萤火虫不再飞到我的身边来

这大湾村的精灵。时间是它的废墟

在松林和荒冢间

我受到它的洁莹的光的抚弄

在我写下三十首关于这个村庄记忆的诗篇后

无瑕的万鸟开始啼鸣

而大湾村是一只干净的瓶子

萤火虫,它不再飞到我的身边来

它不再惧怕风

不再惧怕饥饿的光在它的上空盘旋

和四壁的明镜将它的翅膀撕裂

它飞翔,将通过太阳的炙烤

我仿佛看见一切辉煌都是虚假的

和我的抱吻。惟有萤火虫

这大湾村的精灵,它闪动的光

多么热爱这里

花儿渐渐远去

鸟飞来的时间

正好是花儿尖叫的时间

花儿来自一丝风

它散发春天的气息

它撩起的轻纱衣裙和碧绿长发

是鸟一辈子的天空

鸟飞去的时间

正好是花儿尖叫的时间

花儿像大湾村的那棵老树

稀松平常

人们对它视若无睹了

乃至它的枝上发出的那几片新芽

廊 坊

见到你之前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你在很遥远的廊坊

我是站在湖南省南面的大湾村

这样想的

假定,你到了大湾村

我又会想

你排着队在湖南省入口的情景

一定有很多人从你散发着芳香的身边走过

你经历的这些风险

我很担心

在这条路上

这条孤零零的路上

没有一个车夫

我走着

没有人看得见

那边的尘土

裹住我全心

仍然孤零零的路上

听不见一个人的咳嗽声

我告诉她

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让她紧闭的双目耗尽水井崩溃的阴影

升起沙子的睡梦

她流泪了

因为纵使那条孤零零的路上

是两个人走着

孤独又何尝真的能走开

器 皿

我要以真容装点生活

我是一只器皿,我拒绝一切被修改的意图

像一个句子,但不是病句

我需要像大海一样地翻滚

虽然我的身体裹满病痛

虽然我仅代表一个村庄

但是我无边的低矮是你最初的忧郁

就像这一滴秋雨,在划落

黄阳司镇的鱼虾

市区集市的鱼虾

有很大部分来自黄阳司镇

这些鱼虾从清澈的溪水里走上岸

坐火车到市区的集市

它们虽有些不情愿

但是它们没有太多的话说

一棵大白菜

一遍又一遍想象着

她估摸着由黄黄的两瓣芽长到青青的叶片

需要十五天时间

再慢慢将叶片伸展,由青变白

她想象着自己从土层里探出头来的那一刻

看见农妇用一双粗大的手拔出的那几棵杂草

捉着的那几只小虫

当然还看见了有几只鸟在灰白的天空中翻飞

她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

冬天的田野总是那种凄凉的况味

她弯着腰,孤单地站在田野上

想象着自己离开脚下那一团泥土的时刻

世界多美好啊!

大湾村

一百年之后铁树开花了

我没有看见铁树的花的形状和色泽

但是铁树在一百年之后开花了

我没有看见一百年之后铁树开花的面容

我坐在大湾村那间幽暗的老屋

很深很深地回忆

铁树是那个很老的老人栽的

一百年之后铁树开花了

开完花之后铁树就死了

际 遇

在春天的某一天,在大湾村的山间田野

我遭遇了一朵云彩,使我不再平静

它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飘飞

不管怎么说,我对它心怀一种美好的感情

从此与它并肩,走过农田和镜子

把金子从天空中撒下来,像撒下花瓣

记住一幅幅剪影,记住一次次浪漫和感慨

也不管时间怎样流逝,这种心情不会散去

时间的尺子不能丈量我与它的距离

一个村庄的性格

此刻我真的欢喜

它让我看见了一个村庄的表白

无论走到哪里,它拒绝修枝、整形

遇到风暴,它就自然地停一下

任枝叶随风摇摆

人咸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

在这个村庄,我用了许多年

见证了它的饥饿与眺望

见证了它的欢快和忧伤

见证了它由一滴而化为一片汪洋

一株稗子的爱情故事

它告诉我说,它是一株稗子

它知道自己是一株害草,生命也不会长久

但是它有了一次爱情,它深深地爱着一株稻子

起风了,它说要让天气好起来

它想起曾经要谋害稻子的岁月

它现在不想了。它深深地爱着稻子

它告诉我,过些时间,稻子会饱满起来

一个众所周知的原因,稻子的生命也不会长久

春去秋来,稻子没有怨恨

稗子的叶子触碰过稻子的叶子

稗子说,它希望稻子裸露身子

它想看它。我非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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