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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承的乏力与断裂的狂欢——当前国内影视剧“翻拍潮”透析

2012-11-24周思明

文艺论坛 2012年1期
关键词:原著影视

■ 周思明

一、不尽“翻拍”滚滚来

一个“翻拍”的时代到来了!且看当今银幕、荧屏,不尽“翻拍”滚滚来:红色经典、陈年老片、畅销图书、流行影视…… 统统成了“翻拍”的“猛料”。荧屏上,《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京华春梦》、《林海雪原》、《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五十一号兵站》、《野火春风斗古城》、《红灯记》、《沙家浜》、《红色娘子军》、3D《龙门飞甲》、新版《倩女幽魂》、《新少林寺》、《精武风云》、新《红楼梦》、新《三国》、新《西游记》、新《水浒》、新版《倚天屠龙记》、《杜拉拉升职记》、《手机》、《茶馆》、《洪湖赤卫队》、《江姐》……“似曾相识燕归来”!

还有更多翻拍剧已经“动工”:电影《孔子》《古今大战秦俑情》、《画皮》、《建国大业》、《风声》、《英雄》、《爱情呼叫转移》、《色,戒》等都将被改编翻拍成电视剧。此外,还有新《亮剑》、新《编辑部的故事》、新《还珠格格》、新《万水千山总是情》、新《大时代》、新版“海岩三部曲”《永不瞑目》、《玉观音》、《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也已吹响了“大进军”的嘹亮号角,“万紫千红结队来”!

据国家广电总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中国电视剧大餐”翻拍剧比例高达50%,比重可谓大矣。奇怪的是,并无领导动员、组织指挥,中国影视人的思想却是高度的统一、行动也极为迅速,他们心有灵犀,心照不宣,默默地抱守着一个“追风”原则:追历史剧之风、追谍战剧之风、追苦情戏之风、追家庭剧之风、追婚外情戏之风……现在,我们吃惊地看到,这股“风”,已经转向了“翻拍”。只是,在“翻拍剧”大军中,鲜有观众认可的佳作,“新红楼”、“新三国”等大制作的经典翻拍被指“雷人”,只有极少作品如低调出场的《茶馆》播出后引来不少人叫好。

二、“翻拍”影视成少败多

面对滚滚而来的“翻拍”大潮,我们应当秉持怎样的态度呢?是一概反对、坚决抵制,还是因势利导、辩证对待呢?显然,后者似乎更为明智。其实,正如“翻拍”并非全是好事一样,它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中外经典被不断翻拍、重演、改编、再创作的现象比比皆是,它们既有很多失败的案例,也有一些成功的作品。

先看成功的例子。譬如,莎士比亚名剧数百年来在世界各地常演不衰,自从电影在19世纪末发明后更是经常被人们从舞台搬上银幕,一再翻拍。全世界观众之所以对《哈姆雷特》、《罗密欧与朱丽叶》等了如指掌、百看不厌,固然是因为莎翁的人性刻画打破了文化时空之藩篱,同时也是因为不同的主创者以不同的理解不断挥洒才情,给莎剧以精彩深刻的创造性赋形,使得每部莎剧的演出都能为不同观众带来全新的审美感受。还有,安东尼·明杰拉1996年拍摄的《英国病人》,乃根据1992年英国布克奖得主翁达杰的同名小说翻拍而成。明杰拉充分利用电影特有语言传达小说意境,影片推出后好评如潮十分卖座,获得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在内的9项奥斯卡奖。黑泽明的经典作品如《七武士》(1954)、《用心棒》(1961)等,也先后被翻拍。好莱坞在1961年将《七武士》改造成美国牛仔,拍出西部名片《豪勇七蛟龙》,至今依然脍炙人口;《用心棒》1964年被翻拍成另一部历久弥新的西部片《荒野大镖客》,塑造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独特的硬汉形象,从此改写了西部电影史。

而现代剧作家曹禺的经典话剧《雷雨》、《日出》、《原野》就曾经被包括北京人民艺术话剧院在内的多家剧社反复改编、重演,还有电影、电视剧等多品种改编,社会反响很大。由老舍的小说、剧作改编的话剧、影视《四世同堂》、《茶馆》、《龙须沟》等上演后,也取得很好的效果。不少网友认为,今年新翻拍的电视剧《茶馆》是成功的。这源于它对原著的尊重,被认为“是近年来比较好的翻拍剧”之一。

如此看来,对待经典、精品文学原著和影视剧的翻拍现象,关键问题不是能不能够、可不可以“翻拍”,而在于如何“翻拍”,在“翻拍”时应该秉持什么态度、需要怎样的改编功力和审美方式。翻拍作品,最重要的是要尊重原著,尊重原著是第一位的。纵是创新,也要在把握、吃透、贯彻原著精神的范畴之内。经典名著是人类文化的瑰宝,是不会衰朽的“活招牌”,翻拍当然不该成为“雷区”,而很好地把握原著思想内核,在深刻理解、用心阐释的基础上刻画人物和讲好故事,做大胆与谨慎双结合的锦绣文章,才是翻拍剧赢得好口碑的要义所在。事实上,成功翻拍的影视作品甚至能为原著增色,开发出作品崭新的生命力,为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美学感受与认知收获。

然而,当前审美情趣更趋多元化但更垂青于原创作品的受众,对为数不少的层次不高的翻拍影视剧是啧有烦言且持抵制态度的。翻拍的新《三国》招来一片骂声。为什么?原因就在于它随意改动原著,将旧版《三国演义》中经典传达改得不经典了;它导演味道太重,自主性太强,被观众指责离原著太远;它随意改动人物台词,原著语言风格是“文不甚深,言不甚俗”,而新《三国》在推翻原著基础上重新设计人物台词,几乎全用白话文,多处出现现代雷人台词,让观众倒尽胃口,跌碎眼镜。鲁迅曾评论《红楼梦》原著使“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而新版《红楼梦》只侧重于让观众看见当今最为流行的“色情”,显然和原著复杂深刻的思想内涵相去甚远;同时,它在语言上句句照搬,形象上造型雷人,被诟病为“不动脑筋”。难怪红迷们要捶胸顿足,文化精英们要口诛笔伐。可悲的是,这样的“好戏”如今正在中国的银幕、荧屏上大量地、自发地、每日每时地颇具规模效应地出产着,上演着,狂欢着,而我们的许多影视制作人被“翻拍”的快捷、简单、舒服、赢利等等诱惑元素所吸引,而不怕身背骂名,甘愿拾人牙慧,争先恐后地加入“翻拍”大军的行列!

主创者如果不费大功夫,没有艺术创新,只是追求一时热闹,眼睛只盯着票房、收视率之类商业元素,那么“翻拍”这柄双刃剑,很有可能就刺伤了“铁匠”本人,同时也会刺伤了审美消费群体。六小龄童版孙悟空、周润发版许文强、赵雅芝版白娘子、郑少秋版楚留香、李连杰版黄飞鸿、唐国强版毛泽东等经典形象,珠玉在先;后来者欲超越之,非经过艰苦磨砺,谈何容易?对此,最好的也是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急流勇退”,另辟蹊径。影视演员侯勇就曾回绝出演《霓虹灯下的哨兵》连长一角之邀。理由很简单,步人后尘,意思不大;塑造这样业已成型的人物,无异于班门弄斧,顶着碾盘做戏,何止难度很大,也难以给观众带来新锐之感受。孙红雷在电视剧《军歌嘹亮》中扮演的“高大山”未能走出孙海英扮演的“石光荣”的影子,而在电视剧《潜伏》却一举成名的例子,发人深省!

三、“翻拍潮”背后潜伏着文化断裂危机

在不尽“翻拍”滚滚来的大潮背后,潜藏着怎样的危机?我们应该从中得到怎样的教益?这是当前我国影视文艺发展中的一个业已摆上议事日程的显在重大课题。

首先,生成这个潮流的重要原因,我以为,是影视界普遍心情浮躁,急功近利,焦虑盲动,受此思想驱使,一哄而上、不顾后果地纷纷扎入“翻拍”潮汐。目的很明确,就是冲着可观、现成、快速的商业利润而去。可谓“清宫戏一红,到处皆“辫子”;谍战戏一红,特工满屏幕”。究其背后缘由,均可回溯到成本与风险的博弈上来。名著与经典剧作的翻拍,因观众对作品本身有一定熟悉度和喜爱,便有了基本的经济效益保障,无论翻拍出的是优于原作或是劣于原作,观众都会出于好奇心与比对心对其格外关注。同时,电视剧类型化的趋势,在于很多元素都在不断重复,相同或者相似题材、类型的电视剧已经培养起了相对固定的观众群体,所以不少投资者、创作者出于商业运作的考虑,与其冒砸锅卖铁、赔本也赚不来吆喝的风险,倒不如在现有作品资源下分一杯羹来得稳妥。缺乏原创只会跟风,必然陷入如此怪圈:一个剧火了,其同类作品收视就会偏高;收视率高了,就会有人跟风追涨;但跟风追涨到一定阶段,观众便会厌烦,收视率随之会下降,制作方一旦无利可图了,于是闪电转身,寻求与追踪新一轮的“风向”。细数一下,当下荧屏上演的作品,竟有大半是翻拍作品。而新人新剧若非情节特别曲折,故事特别离奇,压根在电视台站不住脚,也就无从进入观众法眼。作为最广泛接触受众的媒体,所能提供给广大民众的精神食粮,居然就是这些一改再改的作品,实在可叹可悲!在此非正常的影视“制造”(非创造)语境下,“翻拍”如何能“艺术”?大众还能享受没有“转基因”危险元素的精神食粮吗?令人堪忧!

其次,在“翻拍”潮背后,彰显着影视制作人原创力的严重匮乏。其实,何止影视剧创作领域,整个文艺创作乃至社会生活方式、行为模式与价值追求、产品形态甚至人间万象,都存在着原创力匮乏的危机,都缺乏来自大地和生命的具有原生态意义的原创性元素。在这样的颇具共性色彩的危机面前,影视界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比如,《亮剑》红了,立刻就有类似《亮剑》的电视剧,如《野狼花》、《杀虎口》等剧作的快速产出;《潜伏》火了,马上就会制造出更多的谍战影视剧来与之分一杯羹;《蜗居》反馈不错,立马就会有《安娜与王贵》、《媳妇的美好时代》之类的家庭剧纷纷面世!真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种“一窝蜂”上马的经典、名作、畅销书、流行剧的多次重复翻拍现象绝非正常,它首当其冲所导致的危害就是,思想生命力消失了,艺术的生命力不见了,我们只能在银幕、荧屏的“绑架”下,被一些与火热新鲜的现实生活“断裂”的精神剩饭、文化残羹所灌输、所填鸭。这种状况,能说正常吗?所以,需要关心影视艺术的人们深刻反思,行动起来,及时匡正。

再次,“翻拍”风的呼呼劲吹,根本上是影视主创者缺乏应有的文学修养与生活积累。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认为,就改编而言,选择经典文学和通俗作品究竟有何区别?结果他发现,如果选择的原著越重要、文学价值越高,一经改编就会破坏越多原始作品中既有的平衡,因此改编者须具备高超的才华与技巧,方能在新作中建立一种全新平衡——这不是简单的“忠于原著”所能济事。原始的平衡来自文字创作,但改编后的平衡却必须适合新媒介本身(如电影、电视或戏剧),并且必须和旧作中展现出的平衡感旗鼓相当。同理,对从既有的成功的影视精品、经典翻拍新版影视,也同样存在一个如何打破既有的审美艺术平衡,构建忠实于翻拍对象的新的美学平衡的问题。这个问题拿捏不好,往往使翻拍、改编流于失败。这就需要影视人具备丰富的改编知识、技巧,具备较为丰富深厚的生活体验积累。可惜的是,在这些因为商业考量而令原创作品隐退的现象背后,牺牲掉的唯有观众原本理应享受的、涉及面广泛的审美趣味。中国很可能是近年来世界上翻拍影视剧最多的国家。尽管有无数原因导致中国导演们思想的匮乏,以及中国社会想象力的不足。但我们不能永远在反思的层面上徘徊,中国人需要行动,去戳破那无数个原因,制造无数个突破点。试想,如果生产影视艺术产品的人都失却或放逐了基本原创能力和意愿,我们这个拥有5000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国,其文化传承、艺术持续将难以为继。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当我们的子孙后代回顾、反观我们的文艺发展轨迹时,当他们惊奇地发现其中相当比重的“辉煌成就”是“翻拍”、“复制”品的时候,他们将会发出怎样的浩叹,将会作何感想呢?

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鲁迅)。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空前的读图时代,影视作为文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人们的精神灵魂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作用。中国的影视文艺家们应该充分认识自己肩上的责任和使命,在注重与争取经济效益的同时,更要以社会效益作为思考与行动的根本前提,努力实现两者的有机结合。应当勇于克服浮躁、焦虑的情绪,努力摆脱复制、模仿式的“翻拍”怪圈,致力于原创作品的创作,努力开辟原生态、源头性的文艺题材资源,以此作为自己创作的主要方向。当然,适量的经典“翻拍”也是可以的,甚至是必要的。因为,这样做可以发挥、弘扬经典、名作的文化精髓,使之更大程度、更广范围地普及,让更多的人们得享经典文化的营养,受到良好的滋养。在进行慎重选择下的“翻拍”时,要本着时代的要求、人民的期望,尊重与把握原著(原影视作品)的价值导向与精神风貌、人物形象与命运以及基本的故事框架;站在时代的高度,努力“翻”出新意来,“拍”出与原著相比有所提升的独特的新亮点来,将文学艺术较好地转化为视听艺术,把原作改编得更臻完美、更为生动;真正对经典、对原著(原作)、对观众负责,对艺术家自己的良心负责,对现在和未来负责,大力补救和匡正因翻拍形成的文化断裂危机,不断创作出思想深刻、艺术精湛、可观可赏的优秀影视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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