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家煌的《陈四爹的牛》与沈从文的《牛》的比较
2012-11-22钟海林
中国的乡土小说一直因农业人口的众多而繁荣。鲁迅影响下出现于20世纪20年代的乡土小说与30年代的京派乡土小说有着明显的不同。鲁迅对农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态度对彭家煌、许钦文、许杰等作家影响很大,而京派的沈从文、废名、萧乾等作家的乡土小说与前者差异明显。虽然题材相同,对农民的态度都是同情的,但是在表现手法、情感基调、故事编织、语言等方面都有差异。通过对相近题目彭家煌的《陈四爹的牛》与沈从文的《牛》的比较,来探究这两个流派的风格的异同。
二者的共同点
首先,都是悲剧。《陈四爹的牛》中外号为猪三哈的人,本名是周涵海,他心地善良,本有小康之家,但由于他的善良、软弱、自卑,造成了妻子和她的情人霸占了他的家产,他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流落到如此悲惨境地,陈四爹发善心,让他看牛,他尽职尽责,但是他常受到人们的欺侮,有一次两个小孩唱歌骂他,他想追上去吓唬,等他回到牛吃草的地方,他看的牛却不见了。想到无法向陈四爹交待,他想到了自杀,临死前他去看他的老婆,而此时已负心的老婆正和另外一个人偷情,是他只在门外听到里面的谈话得知,他没有进门,他内心怀着对老婆的爱恋和对她的祝福,跳池自杀了。这篇小说揭示出人连动物也不如的主题,表达了作者对猪三哈的同情,作者继承了鲁迅写小人物的视点,小说创作于1927年。彭家煌曾被鲁迅骄傲地纳为同一阵营的战友,必然会从鲁迅那里寻找艺术摹本,汲取营养。[1](P109)
沈从文的小说《牛》写于1929年,也写了一个农民失去牛的悲剧,爱牛如子的大牛伯与他的牛相依为命,一次他与牛为一点小事生气,用木榔槌打了耕牛的后脚一下,牛后脚受伤了,不能在春种时耕地了,大牛伯很是着急,借别人的牛没借来,去兽医那里为牛买药,趁着好天气,只好雇了人来耕种,人不如他的牛让他放心、信任。他与牛已经很默契了。第四天牛终于能走了,他们的心情都愉快起来。但是到了十二月,荡里所有的牛全被衙门征发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去了,大牛伯只有成天到保长家去探信一件事可做。顺眼无意中望到弃在自己屋角的木榔槌,就后悔为什么不重重的一下把那畜生的脚打断。
其次,题材都是乡土题材,写农民,农民的牛,农民的生活,农民之间的对话。《陈四爹的牛》中陈四爹买到好牛时,希望得到其他农民的赞扬、肯定,很多人抱着羡慕的心情到他家祝贺,欣赏黄牛,陈四爹很是快慰。“怎样,没买上当吧?”他怡然自得探询着。“好牛,彪啊,身段啊,处处都好!”人们齐声赞扬着。猪三哈看牛一段时间后,陈四爹又自得地探询着:“怎样,你看,这牛比初买进来的时候怎样?”“好牛,比先壮得多了,彪啊,身段啊,处处都好。”这说明猪三哈是很尽心尽力地看牛的。沈从文的《牛》也写牛,写农民,牛的主人绰号叫大牛伯,文中没有出现这个农民的官名。牛被大牛伯无意中打伤后,大牛伯与牛进行了多次对话。牛分明是大牛伯的伙伴,他们地位是平等的,想要丰收的心愿是一致的。大牛伯在最好的耕种时间去向别人家借牛,但是没有人愿意借给他,因为别人也要耕种。牛没借来,还得说半天话,浪费时间。但是这很符合农民的行为习惯。大牛伯去请兽医给牛看病,兽医大摆谱,先要喝酒,吃点心饭,饭用过以后,剔完牙齿,又吃一会烟,才要主人把牛牵到坪中来,把衣袖卷到肘上,拿了针,由帮手把牛脚扳举,才略微用手按了伤处,看看牛的舌头同耳朵,给牛脚上药,给牛脚扎了两针。
再次,这两篇小说都表达了作者对农民的同情。彭家煌的《陈四爹的牛》作者一再描写主人公猪三哈对妻子的疼爱,在临死时,妻子仍在做对不起他的事时,他还对她恋恋不舍。承传鲁迅对农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作为如猪三哈这样的人,他的善良、他的退让,对吗?肯定是不对的,该愤怒的时候一定要愤怒,该不满的时候一定要不满,否则你的退让会迎来更多的侮辱。
沈从文的《牛》写出了农人的自我愉悦的快乐,虽然生活的重压随时都会到来,但是大牛伯与牛共同分担,相互体恤,痛苦的经历也就被淡化了。无论多痛苦,人们还得活着,找一些快乐。他去找人借牛,第一家没借来,去第二家,主人说:“老汉子,你谎我。耕完了借我用用,你那小黄是用木榔槌在背脊骨上打一百下也不会害病的。”“打一百下?是呀,若是我在背脊骨上打一百下,它仍然会为我好好做事。”“打一千下?是呀也挨得下,我算定你是捶不坏牛的。”“打一千下?是呀……”“打两千下也不至于……”“打两千,是呀……”说到这里两人都笑了,因为他们在闲话上随意能够提出一种大数目,这是苦中取乐,用语言来取乐。
二者的不同点
1.创作手法不同。《陈四爹的牛》用的是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是写实风格的。如实地对生活进行描写,对人物进行刻画。而沈从文的《牛》用的是浪漫主义创作手法,是写意风格的。作者用了很多想象,比如牛说话,牛生气,牛原谅了大牛伯等情节。
2.写作重点不同。《陈四爹的牛》重点是写周涵海,外号叫猪三哈,这个身处下层的农民。但是从他的经历来看,他的受侮辱是由于他的行为的不当、他的忍让、他的过分善良。所以在同情他时,读者也会“怒其不争”,象他这样的窝囊的为人是不对的。当别人侮辱你时你要怒,要抵制,要有血性,而不是忍气吞声。你的过分忍让只会起到鼓励别人侮辱你的作用。
沈从文的《牛》重点写大牛伯与牛的同甘共苦,自娱自乐,虽然生活中有苦难,但是大牛伯与牛分担,所以人与牛都能泰然处之,人与牛经常沟通、对话,生存的苦难就不再是一个显著的强大的敌人。这篇小说中的人与牛的亲密无间的感情是重点。结尾处作者用极短的几句话来交待牛被官府征走,大牛伯不停地打探牛的下落,而且后悔自己没有打重些,否则牛就不会被征走了。
3.表现出来的情绪不同。《陈四爹的牛》表现出作者彭家煌的强烈的愤怒,猪三哈这个善良的人不该遭受这样的经历。他的妻子无情无义,众人又恃强凌弱,而他又是那么的善良,应了“人善被人欺”的老话。
沈从文的《牛》中作者表现的情绪是大牛伯的焦急,但焦急中有无奈,有悔恨,大牛伯与牛沟通,试着耕种,用大量的笔墨来写大牛伯与牛的对话,他和牛各自的心思,牛被拟人化,通人性,这样的手法让读者感到有情趣,这也是我国文学中自古就有的写法。
4.语言特色不同。《陈四爹的牛》的语言没有《牛》的语言精致优美。
《陈四爹的牛》开头这样写:
有钱有地而且上了年纪的人,靠着租谷的收入,本来可以偷安半辈子的,但陈四爹不是这种人,他是以力耕起家,栉风沐雨,很知道家居之艰难的,世界一天天不对,每年雨旱不匀,佃户们若是借口减租,他的家产不是会倾了吗?于是,虽则他家里人手不宽,也孜孜的把佃田收回一部分,而且买了一条很对劲的黄牛预备好好的干一下。
《牛》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有这样事情发生,就是桑溪荡里住,绰号大牛伯的那个人,前一天居然在荞麦田时,同他的耕牛为一点小事生气,用木榔槌打了那耕牛后脚一下。这耕牛在平时是仿佛他那儿子一样,纵是骂,也如骂亲生儿女,在骂中还不少爱抚的。但是脾气一来不能节制自己,随意敲了一下,不平常的事因此就发生了。当时这主人还不觉得,第二天,再想放牛去耕那块工作未完事的荞麦田,牛不能象平时很大方的那么走出栏外了。牛后脚有了毛病,就因为昨天大牛伯主人那么不知轻重在气头下一榔槌的结果。
大牛伯见牛不济事,有点手脚不灵便了,牵了牛系在大坪里木桩上,蹲到牛身下去,扳了那牛脚看。他这样很温和的检察那小牛,那牛仿佛也明白了大牛伯心中已认了错,记起过去两人的感情了,就回头望到主人,眼中凝了泪,非常可怜的似乎想同大牛伯说一句有主奴体裁的话,这话意思是,“大爹,我不冤你,平素你待我很好,你打了我把我脚打坏,是昨天的事,如今我们讲和了。我只一点儿不方便,过两天就会好的。”
结语
以上两篇小说的比较可知它们所属的这两个流派的特色不同。鲁迅影响下的二十世纪的乡土小说关注下层农民的生活状况,同情弱势的受欺压的个体生命,表现他们性格的弱点,表现麻木群众的精神面貌。抱着“为人生”的态度,“多取材于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意在揭出疾苦。”引起疗救。京派小说中的乡土小说,展示的是田园风情,表现出乡村的宁静、人与人关系的和谐,体现自然人性,“是内心深处对家乡温情的回归和怀念。”[2](P15)同是乡土小说这两个流派的作品展现出不一样的景致来。
[1]王吉鹏、孙晶.鲁迅对彭家煌的影响探析[J].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6).
[2]陈啸、曹蓓.柔性的悲鸣:京派散文的城乡情愿[J].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