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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反方”一种有利于科学决策的思维和论证方法

2012-11-20文/李

北京观察 2012年8期
关键词:对立面正方反方

文/李 乔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日报集团编委、理论周刊主任

何谓“设置反方”

科学发展离不开科学决策。决策不科学,后果可想而知。科学决策即实事求是地进行决策。从思维科学的角度说,这是一种求真求是的思维活动。要达到求真求是之目的,思维方法和论证方法首先必须是科学的,否则决策便不会科学。

科学的思维方法和论证方法很多,如形式逻辑、辨证方法等。这里,笔者拟论说一种久已被学界忽视的科学的思维方法和论证方法。这种方法,对于增强求真求是的力度,增强考量问题的科学性,最终对于决策的科学性,具有重要意义。我称之为“设置反方”。这是一种辩证的思维方法和论证方法。

何谓“设置反方”?就是有意地对正方的论点提出质疑或否定,对正方的观点进行证伪。证伪对了,或部分对了,正方的观点便被推翻,或被修正;证伪错了,则更加坐实正方观点的正确性。

这种“设置反方”的方法,有论者谈到过,但解说多失于简略。其所冠的名称,有“设置对立面”、“树立对立面”、“假设对立面”等。对于前两个名称,争议较多。有学者认为,“设置对立面”的提法,容易让人误解为要在人与人之间人为地设置对立面,而且,在“左”的年代,这一提法确曾加剧过阶级斗争扩大化,所以应该摈弃不用。我认为这个见解有一定道理。为了避免误解,我拟用“设置反方”(论辩有正方和反方,借用之)一词代替“设置对立面”或“树立对立面”的提法。“假设对立面”这个提法,明确说明只是“假设”,只是一种思维和论证方法而已,而非人际斗争,所以这个提法还不错。但“设置反方”更为简洁一些,一看便知是在讲思维和论证方法,且更无人际斗争的痕迹。

从世界范围看,设置反方的思维方法和论证方式早已有之,它是人类的思维能力不断发展的产物。在西方思想界,很早就产生了“设立对立面”的哲学命题和思想方法,不仅哲学家有论述,欧洲中古神学更是发明了设置对立面的著名的“魔鬼辩护士”的论辩(论证)方式。这是一种具有辩证思维元素的论辩方式。那时的神学者,凡提出一种新理论,必须请另外一个人,站在反方立场提出反驳,自己再回答这些反驳,但反方反驳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消除新理论,而是要使新理论一开始就能避免一些潜在的错误和不足,具有接受各种挑战和驳诘的力量,最终达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境界。这种提出反驳的人,形式上是站在神的对立面的,亦即站在“魔鬼”的立场上说话的,所以被称为“魔鬼的辩护士”。这种辩诘方法,曾对西方学术发展起过不小的促进作用。现今通行于学术界的验证理论之正误的方法——“证伪法”,其渊源便与此不无联系。神学,我们当然不取,但这种具有辩证思维元素的辩驳论证方法,的确值得参考借鉴。这是人类文明的一个成果。

当今世界名牌大学如美国的名校,有一种研讨课(seminar),你提出一个论点、摆出一堆论据后,教授就引导同学拼命提问,想尽办法对这个论点“证伪”,让你不断修正自己的“假说”边界,使论点越发精确。越好的研讨课,诘问就越无情,而结果也就使你的论点越发精确。

1954年,毛泽东与周恩来、朱德、陈云在中南海紫光阁

实际上,中国古代朝廷设立的专门提意见的谏官,也具有一定的“魔鬼的辩护士”的身份。制度规定,谏官可以直言君王的过失,言者无罪。设置这项制度,是从反面为皇朝永固做修补工作。

“设置反方”是有利于科学决策的论证方法

为使一项决策科学无误,一般总要进行“可行性研究”。这种研究对于决策的科学性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但仅用这种方法所做出的决策,有时却并不很科学,甚至可能是错误的。

这是因为,其一,决策者的决策思路往往早已存于心中了,循着这一决策思路所做的“可行性研究”,常常就是决策者早先的那个思路。这很像是先有断案结论,再去找证据;先有史学观点,再去找史料来证明。其二,由于没有反方的质疑,此种研究容易形成“一定可行”、“必须可行”的心理惯性。结果,支持正方观点的材料、论据被充分选取,反方的观点和论据则被忽视甚至被有意遮蔽。

“偏听则暗”,这样的“可行性研究”,实际上科学含量并不高。所谓“可行”,有时实际是不可行的,一行便漏洞百出。这种事例多得很。这种情况说明:决策,光靠“可行性研究”是不够的,还应该有另外一种反向研究——“不可行性研究”。这一科学决策的重要环节,是长期以来被许多决策者忽略了的。

如果用正方和反方来譬喻这两类研究,那么,“可行性研究”是正方,“不可行性研究”是反方。决策,应该主动“设置反方”。“设置反方”,不仅要进行决策的“不可行性研究”,还应兼听和尊重一切与决策有关的不同意见,包括所谓“异质思维”。

反方,是有意地站在正方亦即“可行性”的对立面的。它的任务是对“可行性”进行严格的审察,做批评性、否定性的思考,提出诘问,提出证伪的论据,乃至提出“可行性”实为不可行。经过反方这一番辩驳,若是证伪成功,则“可行性”烟消云散;若是证伪失败,则证明“可行性”正确,决策没有失误。在这里,反方的作用,一是“堵漏”,避免决策失误(这是一种纠错机制);二是使原本正确的决策得到更加科学的解说,使“可行性”更加坐实,无懈可击。这种将正反两面放在一起让其“打架”的方法,会使决策更加周密、更加贴近实际。这是一种双保险的决策方法,能够大大提高决策的科学性。

一些国家的议会有一项规则:在法案表决前的最后一轮辩论中,赞成者发言限5分钟,而反对者的发言则不受时间限制。其立意就是重视倾听“不可行”的意见。这种从制度上对反方发表意见加以特别保障的做法,不仅是民主元素(“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但尊重你讲话的权利”)在起作用,更是科学思维在起作用。这种对发表“不可行性”意见者的尊重,是保证决策正确的极重要条件。

“设置反方”是一种辩证思维方式

从思维上讲,“设置反方”是一种辩证的思维方法,是尊重生活辩证法的表现。辩证法一词的本义,原指古希腊的一种辩论方法:甲主张A,乙主张B,丙综合甲乙的意见,主张C。这种方法里面包含了尊重正方、反方各自地位的意思,也含有一定的矛盾原理和“正反合”原理的元素。后来作为思想方法的辩证法,就更加讲矛盾和矛盾运动,讲矛盾的对立统一。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曾举出大量的矛盾范畴,如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化合与分解、攻与守、进与退,等等。辩证法告诉我们,看事物,看问题,必须看到矛盾双方的情况,看到事物的多方多面,既要看到正面,也要看到反面,既要看到正方,也要看到反方,要懂得矛盾运动对事物发展的推动作用。这样,才有助于防止思维的片面性、绝对化、简单化和僵化。所谓“设置反方”,实际就是自觉地将客观存在的反面情况、反方论点和论据凸显出来。

毛泽东曾提出“设置对立面”的观点。1958年八大二次会议上及以后一段时间,他较多地谈论了这个问题。他提出“设置对立面”,既是作为一个哲学命题提出的,又是作为一种领导方法和工作方法倡导的。

作为哲学命题,毛泽东强调了其中所包含的辩证思想和辩证方法。他说:什么事情都要提出两个办法来比较,这才是辩证法。不然就是形而上学。

从领导方法和决策方法上讲,他认为,自觉地设置对立面,可以有比较,有辩论,可以防止片面性。他说:铁路选线、工厂选厂址、三峡选坝址,都有几个方案。他批评一些同志“不懂得比较法,不懂得树立对立面”。他还说:把问题提出来,就暴露了对立面。尊重唯物论、辩证法的人,是提倡争论,听取对立面的意见的。他还对人说:我自己就是个对立面,自己常跟自己打架,有时上半夜想不通,下半夜就想通了。毛泽东是位辩证法大师,他能娴熟地把握生活辩证法,他强调“设置对立面”,是他将辩证思维运用于决策和领导方法之一例。

陈云一向重视学习和运用哲学,既力行,又力倡。他经常用“假设对立面”即设置反方的方法做出正确决策。这是他纯熟的辩证思维在决策时的表现。1987年7月17日,陈云在谈到要善于听取不同意见时说:“如有不同意见,就要认真听取。展开讨论,吸收正确的,驳倒错误的,使自己的意见更加完整……如果没有不同意见,自己也要假设一个对立面,让大家来批驳。有钱难买反对自己意见的人。有了反对意见,可以引起自己思考问题。”(陈云:《身负重任和学习哲学》,《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邓小平陈云思想方法工作方法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0年版,第491—492页)假设一个对立面而引起自己思考,亦即用设置反方的方法对自己的意见证伪或证实,从而达到正确决策的目的。

曾任中央常委的姚依林曾这样谈及陈云进行决策的情况:“他(陈云)讨论问题,总是把观点最‘左’的、中间的和最右的同志找到一起,要大家充分发表意见。他要求大家畅所欲言,可以讲到‘左倾机会主义’的程度,也可以讲到‘右倾机会主义’的程度。他细心倾听各种各样的意见,取长补短,加以比较分析,趋利避害,从中得出正确的结论。一个重大问题,往往是十来个人讨论若干天才定下来。在大家意见一致没有对立面的情况下,他自己往往设想若干不同的意见,让大家一条一条来驳。他这种民主作风,我体会很深刻。”(见朱佳木《我所知道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这反映了陈云的民主作风,但更反映出陈云的辩证思维和他自觉设置反方的决策本领。

遵义会议旧址

为什么要“假设一个对立面,让大家来批驳”?为什么把认识上“左”中右的同志都找来一起当面讨论问题?就是有意树立对立面,有意通过对立面的互相辩驳、互相补充,达到科学决策的目的。假如一时没有对立的意见,也要设想出对立的意见,然后一条一条来驳,以求决策的无懈可击。

遵义会议的“反报告”,实际是对“三人团”战略的“不可行性研究”

遵义会议上一共有三个报告:正报告、副报告、反报告。正报告是博古作的,强调红军失利的客观原因;副报告是周恩来作的,强调红军失利的主观原因,并承担自己的责任;反报告是张闻天作的,也代表毛泽东和王稼祥的意见,是批评“三人团”的“左”倾军事路线的。正报告、副报告、反报告——遵义会议上形成的这种“报告格局”,一反过去只有“三人团”才有发言权(主要是李德的一言堂)的格局,实际上形成了设置反方的会议形势。这对遵义会议最终做出科学决策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实际上,张闻天的这个“反报告”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对“三人团”战略的“不可行性研究”的成果。张闻天发言后,毛泽东继续批评“三人团”的“左”倾军事路线,实际是继续申说“三人团”战略的“不可行性”。正是由于遵义会议正确一方(即原掌权者的反方)对“三人团”战略说“不”的观点占了上风,才挽救了濒临绝境的红军。

尽管遵义会议的这种反报告形式不是制度性的安排,博古本人也不喜欢出现这个反报告,但实际却出现了,它是危难逼出来的,是会议自然树立起的“对立面”即反方,这个反方对于红军未来战略的科学决策,起了极端重要的作用。实际上,这一科学决策,既是毛泽东军事思想(包括张闻天、王稼祥及众多红军将领的贡献)的胜利,从论辩角度说,也证明了反方的价值,证明了毛泽东说的“树立对立面”的辩证思维的价值。就此而言,遵义会议的胜利,也是辩证法的胜利。

余话

决策过程中,谁来“设置反方”?领导者。但领导者可以设置,也可以不设置,因人而异。“设置反方”有时是让人不舒服的。所以,肯于“设置反方”者必然是这样的人:头脑清楚、有辩证思维,懂得论证问题的规律;心胸宽广、有民主作风;对人民、对民族有高度责任心。就像陈云同志那样。我们要想建立高度科学的决策制度,“设置反方”这一环是不应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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