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侯马

■王哲士

品味侯马

■王哲士

这是一座充满活力的城市。

侯马的小巷被一张张巨伞似的梧桐树荫翳，人家半遮半露，铺面或明或暗，老人们临街而坐，谈天说地，把古今穿缀在一起。细细听来，浓重的晋南口音里分明诉说着桑榆晚景的惬意。姑娘们修长的身影如翠竹临风，走来闪现一道风景，过去留下一阵余香。时值暮春，天气不凉不热，你可以从容不迫地信步街巷，领略南风的清新，晋韵的淳厚。

走出小巷，徜徉大街，一样的是比肩而立、亭亭如盖的梧桐树，不一样的是鳞次栉比的新潮建筑，一派车如流水马似龙的都市景象。不大的城市有五六个极有气派的广场，临街绿地和街心花园随处可见。它们既是炫耀这个城市悠久历史灿烂文化的窗口，也是展示这个城市青春气息浪漫风情的场所。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操劳了一生的老人，还有初涉人世的孩童，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心灵的慰藉，尽情释放浑身的活力。上有蓝天白云同作伴，下有青山绿水共为邻，虽处三晋煤乡，却是难得的天清气朗，风卷云舒。身临其境，吐纳爽快，眼睛也觉得倍亮。你不免暗自忖度：这是走进城市里的花园，还是花园里的城市？

表面看，侯马新得出奇，靓得出彩。其实，这样一支大手笔，它的创作灵感离不开古晋国的厚重底蕴。先天的滋润，后天的丰裕，打造出一个古风蔚然、新姿时尚的福地。无怪乎经商的人把这里视作铁打的营盘留了下来；在此地工作的外来人，把她当作退休之后的理想养老地不忍他去；还有不少异乡人来这里购房买屋，以跻身侯马市民之列为幸事。如此看来，侯马其实还是一个移民城市，因为她包容了四海之人，接纳了八面来风。说侯马是宜居城市，非但是自诩，也是外来人的感受。

这是一个弥漫着浓厚商业气息的陆上码头。

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你可以不亲来侯马，但却不可以不知道侯马。不为别的，只因为侯马是“南来北往商贾地，千年百货旱码头”。

早就听说侯马的新田市场遐迩闻名，十数个省份、上千户商家落脚这里，流通八方，惠利四海，创造出老码头的新神话。今天旧地重游，昔日的新田市场生意依然火爆，更有省级规模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国家级水平的北方轻工城悄然崛起。偌大的构筑，不凡的气度，看上去就像一座座新落成的城镇，但气象却是深圳、珠海般的开阔和前卫。这么大的开发区，这么大的商城，有多少人敢来问津？不由得向主人探询。回说早已销售一空，且都是外来户、大商家。同行的年轻人发出“哇噻”的惊叹，年长的也频频颔首称奇。

穿街过市，随处可见扛着大袋拎着小包的匆匆行者，以及川流不息地装载着满满当当货物的车辆。毋庸多言，来者多为商贸，去者多是商旅，这是惯见的商埠集散景象。你一下醒悟：因为有生意可做，有银钱可赚，才会有四面八方的生意人慕名而来，满载而归。当然，在这座城市做大手笔的是那些深居简出的大生意人。不妨做这样的比喻：小生意人做码头的普及业务，他们人多势众；而大生意人则做码头的提高业务，曲高而和不寡。正是他们的踊跃普及与戮力提高，使得侯马这个商贸之城人气越来越旺。

地处临汾、运城、晋城三市小三角枢纽，秦晋豫三省大三角中心的侯马，以其地利占尽了区位优势，又以其四通八达的铁路和高速公路网占尽了交通优势。每天有上百对列车、万余辆汽车进出，数百趟长途班车发往全国近百个城市。不难想象，它们在沟通物流、兴旺财源、活跃人气的同时，必然提升自身区域性中心城市的品位。敏锐的人不会放过这样的现象：尽管侯马还不是通都大邑，却在默默地做着通都大邑想做的事情，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举动。一心想做大做强的侯马人，骨子里渗透了的“日出而万物进”的晋国精神于此可见一斑。

以自己的粗浅常识，总以为海关、商检、口岸是国家重镇、边防通商要地的专利，视之神秘神圣又神奇。不曾想，像侯马这样一个内陆县级市，也跻身其中，多少有点惊讶和钦羡。这不仅仅是因为国内货物进入侯马口岸等同于出口，国外货物仓储侯马口岸视作已经进口，更因为人们面对着高高飘场的五星红旗，把这里当作一道神圣的国门来礼赞。

过去，总以为侯马这个地名怪味。这次到侯马采风，经人指点方才茅塞顿开。侯马古称新田，新田的本义是新开垦的沃田，可见这里是农耕时代最为宜农的地方。明洪武年间，在这里设新田驿，备有快马几十匹，驿夫几十人，这应是当时北方最大的驿站了。因过往朝政要员多在此食宿，等候换乘马匹，久而久之，新田就有了候马（侯马）的称谓。一个有深意的地名，往往是说来容易，得来不易，其间少不了历史的积淀，岁月的磨砺。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候马竟演变成了侯马，以候转侯，显然发生了歧义。候者，“迎宾客之来”也；侯者，原指箭靶，多用于身份和地位，也用作姓氏。两字同音不同义，不知为什么用侯不用候，侯马人并没有说透。我猜测，用侯之义恐怕更多的是表明身份和地位罢了。不管怎样，侯马是三晋的发祥地，自然是晋之门户和地望所在，也许是这个缘由，才以侯代候？

这是一处令游人发怀古之幽思的风水宝地。

作为侯马的名片，耸立于新田门户的晋国宝鼎不失其巍峨气派。临城睹物，我的思绪不由得回溯至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建都于新田（即今侯马）的晋国，城阙龙盘，宫殿虎踞，商贾云集，气象鼎盛。作为春秋五霸之一、保持百年之久的中原盟主的赫赫晋国，作为晋国国都的洋洋新田，可谓是四通八达之地，号令天下之都。大凡有历史常识的人，都会知晓这段曾在历史的天空布过一道灿烂云霓的晋国史实。

辉煌的历史必然有丰富的遗存。现在的侯马，不仅地上留有相当数量的遗迹，丰富的地下遗存尤其令人惊叹。据说，这里的建筑控制面积竟占到全市面积的一半还多，就是说，一半以上的地域面积内可能有老祖宗的遗存。正因为这样，新中国成立伊始就把这里列为重点考古发掘地。从侯马古墓葬里发现的2700年前的大豆，被公认是世界最早的大豆。晋国遗址、侯马盟书、铸铜遗址、晋侯车马坑、空首布币、编钟等等重大发现曾经轰动海内外，其中的侯马盟书被评为建国以来十大考古发现之一。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侯马是黄河文化发祥地之一，是三晋的源头所在，是散发着晋风晋韵的风水宝地。无怪乎人们戏说，侯马地上的文物多得能碰头，地下的遗存多得一锨下去就会有一个新发现。我不禁浮想联翩，在侯马的几天里走过的地方，说不定挥手之间就是一处想不到的遗址，足迹到处把不准会深藏着一件未知的宝器。

我们下榻的平阳宾馆附近，就是晋国的铸铜作坊所在。当年的发掘现场，已经辟为以铸铜陈迹为主体的融山水园林为一体的平阳公园。进去，可以浏览一件铜器从矿石熔炼到器物成型的全过程的系列雕塑，这使一些只知“模范”是先进或楷模的人，找到了原始的答案：原来模范二字本是铸造物件时的内模和外范的合成，也就是现代的模具的意思。有规矩才能成方圆，这个体现道德品格的褒性词，就是从这里演变而来的。往深里想，晋国的能工巧匠，以精密的工艺流程生产出的华美的晋式铜器，能够风靡中原大地，不仅是晋国国力上升时期的明证，也是春秋时期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的突出象征。

也许是偏爱，侯马以晋字入名的人名、地名和产品名称不胜枚举。在晋博园参观，首道文化大餐便是荟萃古今书法大家的“晋”字照壁。真草隶篆，金石铭文，笔走龙蛇，腾跃逸脱，誉之“百晋图”或许更有意趣。不难看出，这是当地文化人的精妙之处，得意之作，用意之深不言而喻。一个晋字的种种写法，本身就折射出历史与文化的演进，与晋人对晋文化的钟爱。说来惭愧，同为晋人，我却孤陋寡闻，站在照壁前，满眼的新奇和感叹，竟说不出所以然来。查《说文解字》，晋者明也，晋者进也，日出而万物进之义。回眸晋史，当初桐叶封弟时的叔虞分封地在离侯马不远的翼城县唐上，后来叔虞的儿子燮父改唐为晋，再后来晋景公把国都迁于新田，历十三公，晋国存在长达209年，称霸一百多年，晋国确实是晋升了国力和地位、晋阶至霸主地位的大国。往下数，韩、赵、魏三分天下而晋终，一晋三分，山西故有三晋别称。无论是晋国还是三晋，晋之辉煌，彪炳青史，至今余脉犹存。不过，揣度古人以晋代唐的用意，是取其中的一义还是二者兼有，吾辈不得而知。纵观晋国文治武功，所以易名“晋”，或许与晋国思图上进以期四方来贺的勃勃雄心不无关系。

顺着侯马的文脉摸去，一件件耳熟能详的成语典故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源头。比如一国三公、外强中干、从善如流、数典忘祖、退避三舍、君无戏言等等，举不胜举。脚踏新田土地，回溯产生在这里的一件件史实，以及透过这些史实产生的富有生命力的典故和成语，宛若再现一幅幅鲜明的春秋风情的画廊长卷。你禁不住会生发出种种感受：侯马风光，是回味悠长的口香糖；侯马文博，是一部蕴含深厚的晋国史；侯马码头，是让天下商贾尽情发挥的生意场；侯马现象，则是一个值得探究的有趣话题。在侯马，还得到一本当地作者写的《三晋典故》，里边列举的几百条典故都与晋国或三晋有关，看了叫人开眼界，长知识，是一本不错的书。它给人的启示是：侯马不俗，侯马大有。

中国人习惯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形容某地之盛，侯马人当然也不谦让。说起人物，像春秋霸主晋文公，唐代中书令裴泰，五代后晋将军秦宪，元末明初金带都指挥王进，明代礼部尚书李浩、大将军裴良积，清代巡抚裴率度、裴宗锡等古代名人都可圈可点。

最让当代侯马人自豪的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的彭真。1902年10月12日，彭真就出生在侯马新田乡垤上村的一户贫苦的农民家庭。至今，彭真故居的两孔土窑洞保存完好，供游人瞻仰凭吊。让侯马人骄傲的还有当今正红的著名歌唱家谭晶，她是从此地放飞的百灵鸟。当她的歌声走向世界之时，侯马的美名也随之风扬四海。

在侯马短短数日时光，眼见和思绪总是在现代与陈迹、青春与沧桑、浪漫与凝重、商贸与文化的深深印痕中交织回旋。游一地，有一地的看头、想头、盼头，那这个地方就可以称之为有品位了。正因为侯马是一个富有品位的城市，我才以如上的文字来品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