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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爱情的写作——小说创作谈

2012-11-01

扬子江评论 2012年2期
关键词:吴语爱情小说

●丁 捷

两年前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亢奋》(2010年江苏文艺版)写作并出版。此时距第一部《如花如玉》(2002江苏文艺版)的出世已经八年。记得《如》出版的时候也是热闹了一阵子的,晨报连载,然后又进入新华书店的畅销榜,发行三个月就加印。平心而论,《如》写得并不好,一个姐妹易嫁的故事,有些俗套,有些阴晦,有些陈旧。情节发展得也过于仓促。为了尽快把写作收尾,小说匆匆忙忙就把姐妹俩一个推向了绝望,一个一死了之。这本书为我留下了很多遗憾。鉴于此,在构思第二部长篇的时候,我决心要写出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

《亢奋》最初的提纲,的确是一个现代版爱情童话:漂亮的女主播吴语,默默地爱着她的台长加恩人陈振飞,并在改革的风雨飘摇中坚定地站在他的背后,支撑他的精神信念,直到最后云开见月,爱情改革双成功。为小说拟提纲是一个理性的工作,这像我们白天写作公文的思维习惯一样,总是有计划,有方法,有美妙的结局。放在爱情故事中也一样,总会有一个强有力的发展逻辑,以及世俗的好结果。等到夜色降临,我在键盘上浮想联翩的时候,这种理性构想变得很可笑。社会是什么样子呢?生活真的是那样吗?人心难道是这样吗?几个为什么之后,心灵与文字流淌的方向,就不会听从白天的设计指引。是的,《亢奋》不应该是一部爱情喜剧。一个物质时代的美女主持人,假设真的可以无私地爱一个人,并站在他风雨飘摇的背后,而且因为这种力量,男人就真的可以坚强并成功,那么,这个看起来完美的环节链条里面,一定要有许多现实逻辑虚假和漏洞:吴语的情操倘若是真的,值得她爱的陈振飞一定得是一个刚毅、正派、智慧的男人;可陈振飞果真是这样一个人的话,他在改革的人际漩涡中,逆着潜规则而上,一定无法突围出来,那么他最后的事业一定是失败的——而失败了,爱情的动力变得很可笑。如果一定要陈振飞成功,那就必须让他改变自己的操守。而如果他改变了,吴语继续爱他,那这种爱情还纯洁吗?吴语的情操也就是虚假的了;如果吴语放弃他,那他们的关系与爱情更不沾边了……《亢奋》已经不是提纲里的《亢奋》。《亢奋》尊重现实,写的是滥情,是虚情,是功利时代的典型性矫情。它不是爱情悲剧,却是爱情悲哀。这种悲哀几乎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常态。《亢奋》成为畅销网络文学代表作品,并获得了紫金山文学奖,因为它诊断了一个缺失真情的时代的可怕病灶,唤起了很多人对自身处境的认识和厌烦。《亢奋》不是以美好的感情吸引人的,但的确又是着力写情的。即便它不算一部爱情小说,也可算是一部“摧毁爱情”的小说吧。

从本质上讲,社会属性的人与人进行一场恋爱,是脱离不了社会干预的。林黛玉和贾宝玉想要真爱,最后只能香消玉殒。梁祝则从人间化蝶离去。董永与七仙女干脆躲进了天宫与人世的两绝地带,那里只有田园牧歌,没有搅是非的同事和邻居,也没有开宝马的小学同学,更没有GDP可以攀比。但最后她的娘家人跳出来了,他们是一群掌握权力和财富的贵族,不拆开他们誓不罢休。这桩爱情婚姻同样以相隔九重天的悲剧告终。另一方面,人本身也是功利动物,有几个能摆脱物欲世界的洗染呢。著名的《伤逝》写一对为爱情私奔的年轻恋人,最终陷入生活困难,那一点爱情的余温很快在冷酷的物质现实里散尽,鲁迅先生终究还是没有挽救读者的美好愿望。回顾这些经典,我发觉人要真正地拥有永恒脱俗的爱情,需要克服的东西太多。就算你能够练就坚强的物欲抗体,但你自身的人性缺陷又会作怪,你还有漫长的抗争路要走。于是,我总是在设想,人类还有一个在夹缝里的纯净世界,一些纯净的灵魂,在那里也许可以邂逅,得到升华,得到再生,可以无所顾忌地相依相偎。基于这般的天真浪漫,在今年春天杨柳依依的玄武湖畔,某一个夜晚灵感如灵光般地在心中闪烁着。《依偎》(2011第六期《钟山》)几乎就以诗句的形式和油画的情境开始了文字展现。

许多朋友认为我的前两个长篇,还有一些短篇,《锁》、《现代诱惑症》、《走不出鬼穗子亩》、《永远的玩笑》、《六月主题曲》(发表于《作家》、《青年作家》等文学刊物)等等,其实都是写爱情的,文本不错,故事很好,就是里面的爱情不美,我不算是一个写爱情的高手。《锁》里的小工人魏珍,追求放荡的女工友红柳,最后惹下杀身之祸;《现代诱惑症》里的女主持人与工程师李五,看似的爱情被工业社会扭曲成畸形,最后还是灭亡了;《走不出鬼穗子亩》写了一场诡秘旅程中的恋情潜流,颜色非常灰暗;《永远的玩笑》则把爱情处理成一场恶劣的玩笑;《六月主题曲》写的是纯真的青春期爱情,最后也因为高考环境的压抑,这场情变幻出“出家”般的意味。我自己回顾这些小说中的爱情时,几乎也丧失了信心。难道我的内心过于世俗,流露不出唯美?还是过于脆弱,连在文字里打败市侩的勇气都没有吗?当我进入《依偎》的创作时,这一切自我怀疑不复存在!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这次我进入一片真空,这里连空气都没有,只剩下爱情。我不再是小说人物外的第三者。我时常感到我就驻在男女主人公栾小天和安芬的灵魂里面。是我在引导他们追寻天边的藤乡,是我在跟他们中的一个窃窃私语,爱意绵长。小说收尾的最后几个夜晚,我几乎没有入睡,也无法入睡。我坐在黑暗中感动,并被一种人世悲凉所包抄。有些人读了《依偎》,说看完小说,感情几乎要失控,情绪几乎要崩溃。我写完小说,大概就是读者所陈述的这种精神情形。这其实是一种情感加入,我们的情感不自觉中加入了小说。通过小说这个中介,作者与读者的情感一并与虚拟的人物入化,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文学体验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对爱情的理解不断变化。人们在规劝年轻人到社会上拼搏事业的时候,总是要他们入世,再入世些!这个并没有错。但真正的爱情,恰恰是需要出世条件的。许多时候,人更需要有节制,有取舍。爱情最怕物质干扰和他人的精明指点。爱情者越是封闭,越是孤独无援,爱情才会越真切。这种状态的极致,大概就是死亡了。所以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才说,如果我们认识到自己会不死,那我们一定不会去真爱。但是,死亡后到底是什么状态,完全死亡的世界,我们真的还能变成多情的吸血鬼吗?我们能不能把爱情的家园,构建在我们假想的天堂或地府?甚至所谓来世?《依偎》并没有去走那样的钢丝,何况那样的走钢丝,也是十分老套的节目吧。《依偎》需要寻找一个神奇的生命地带,一个生与死的夹缝。我们的生命,也许就有那样一个夹缝,像黑暗的天幕里悬挂出的微弱星光,像夜与昼之间的一条忽明忽暗的地平线。我希望那才是一片爱情的舞台,让24岁的美院毕业生栾小天,和33岁的吧女安芬在那里登台,演绎一场凄美的恋爱舞蹈。正如虚假的爱情需要房子车子和他人赞誉的见证一样,纯真的爱情同样需要一个条件,就是没有这一切,更没有他人。他们不需要观众,不稀罕别人的啧啧称奇,不需要鲜花掌声婚纱和红地毯,也不要一切其实并没有象征意义的生活道具。他们只需要彼此,需要以孤独迎接孤独,以两个孤独相互欣赏和支持的方式,投入全部的生命热血来舞蹈。他们仅仅为了迎合对方并作为对方唯一的观众,来为自己和自己唯一的爱人舞蹈、喝彩。

依偎,应该是每个生命的寻求。人心有深邃的孤独感,这也许就是生命的偶然性本质。它源于地球这个带有生命奇迹的大生命,在浩茫宇宙中就是一个孤本,一种偶然。孤独成为我们大生命中所有的小生命的共同天性。生命随着衰老,加剧着排解孤独的努力。而排解的最好力量,至少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可以取代和超越感情的,超越感情中至上的爱情的!寻找爱情、相信爱情和赞美爱情,其实就是热爱生命,善待自身。只有那些生命中冷酷的、驽钝的群体,才会漠视和排斥真情,甚至用与情无关的利欲鼓噪,去塑化心灵,摧残人性。可悲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竟然亘古未有地壮大着这个鄙俗的群体。这些无耻苍老的心,把年轻人带向人生的迷途,使他们的心彼此失去信任,堕入人人自危的情感半空。生命丧失了爱情,生命体难寻依偎,苦短的人生,像一只漂在浑浊河流中的垃圾袋,带着满肚子的杂碎匆匆而过,罢了。

细细贯串自己的小说,三个长篇,十来个短篇,看起来爱情一直是其中的一支竹签。作为一个作家,今后我微弱的力量依然用来呼唤爱情,以此为生命寻求一点温度。新作《依偎》不过是抗争我们这个亢奋时代的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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