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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话

2012-09-24茅以升

中华活页文选·初二版 2012年8期
关键词:茅以升古桥拱桥

人的一生,不知要走过多少桥,在桥上跨过多少山与水,欣赏过多少桥的山光水色,领略过多少桥的画意诗情。无论在政治、经济、科学、文艺等各方面,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桥梁作用。为了要发挥这个作用,古今中外在这“桥”上所费的工夫,可就够多了。大至修成一座桥,小至仅仅为它说说话。大有大用,小有小用,这就是这个《桥话》的缘起。诗话讲诗,史话讲史,一般都无系统,也不预订章节。有用就写,有话就长。桥话也是这样。

最早的桥

首先要说清楚:什么是桥?如果说,能使人过河,从此岸到彼岸的东西就是桥,那么,船也是桥了;能使人越岭,从这山到对山的东西就是桥,那么,直升飞机也是桥了。船和飞机当然都不是桥,因为桥是固定的,而人在桥上是要走动的。可是,拦河筑坝,坝是固定的,而人又能在坝上走,從此岸走到彼岸,难道坝也是桥吗?不是的,因为桥下还要能过水,要有桥孔。那么,在浅水河里,每隔一步,放下一堆大石块,排成一线,直达对岸,上面走人,下面过水,而石块位置又是固定的,这该是一座桥了[这在古时叫做“鼋鼍(yuán tuó,大鳖和鳄鱼)以为桥梁”,见《拾遗记》,近代叫做“汀步桥”],然而严格说来,这还不是桥,因为桥面是要连续的,不连续,不成路。但是,过河越谷的水管渠道,虽然具备了上述的桥的条件,而仍然不是桥,这又是何故呢?因为它上面不能行车。这样说来,矿山里运煤的架空栈道,从山顶到平地,上面行车,岂非也是桥吗,然而又不是,因为这种栈道太陡,上面不能走人。说来说去,桥总要是条路,它才能行车走人,不过它不是造在地上而是架在空中的,因而下面就能过水行船。

其次,怎样叫早?是自然界历史上的早呢,还是人类历史上的早?是世界各国的早呢,还是仅仅本国的早?所谓早是要有历史记载为根据呢,还是可凭推理来臆断?早是指较大的桥呢,还是包括很小的在内的?比如深山旷野中的一条小溪河上,横跨着一根不太长的石块,算不算呢?也就是说,是指有名的桥呢,还是无名的桥?这样一推敲,就很难落笔了。姑且定个范围,那就是:世界上最初出现的人造的桥,但只指桥的类型而非某一座桥。

在人类历史以前,就有三种桥。一是河边大树,为风吹倒,恰巧横跨河上,形成现代所谓“梁桥”,梁就是跨越的横杆。二是两山间有瀑布,中为石脊所阻,水穿石隙成孔,渐渐扩大,孔上石层,磨成圆形,形成现代所谓“拱桥”,拱就是弯曲的梁。三是一群猴子过河,一个先上树,第二个上去抱着它,第三个又去抱第二个,如此一个个上去连成一长串,把地上猴子甩过河,让尾巴上的猴子抱住对岸一棵树,这就成为一串“猿桥”,形式上就是现代所谓“悬桥”。梁桥、拱桥和悬桥是桥的三种基本类型,所有千变万化的各种形式,都由此脱胎而来。

因此,世界上最初出现的人造的桥就离不开这三种基本形式。在最小的溪河上,就是单孔的木梁。在浅水而较大的河上,就是以堆石为墩的多孔木梁。在水深而面不太宽的河上,就是单孔的石拱,在水深流急而面又宽的大河上,就是只过人而不行车的悬桥。

应当附带提一下,我国最早的桥在文字上叫做“梁”,而非“桥”。《诗经》“亲迎于渭,造舟为梁”,这里的梁,就是浮桥,是用船编成的,上面可以行车。这样说来,在历史记载上,我国最早的桥,就是浮桥,在这以前的“杠”“榷(què,渡水的横木)”“彴(bó,独木桥)” “圯(yí)”等等,都不能算是桥。

古桥今用

古代建筑,只要能保存到今天,总有用。也许是能像古时一样地用它,如同四川都江堰;也许不能完全像古时那样地来用它,如同北京故宫;也许它本身还有用,但现在却完全不需要了,如同万里长城。更多的是,它虽还有小用,但已不起作用,如果还有历史价值,那就只有展览之用了。古桥也是这样,各种用法都有,不过专为展览用的却很少。要么就是完全被荒废了,要么就是经过加固,而被充分大用起来。值得提出的是,有一些古桥,并未经过改变,“原封不动”,但却能满足今天的需要,担负起繁忙的运输任务。这是中国桥梁技术的一个特点。不用说,这种古桥当然是用石头造起来的。

在抗日战争时期,大量物资撤退到后方,所经公路,“技术标准”都不是很高的,路线上常有未经加固的古桥。但是,撤退的重车,却能安然通过,其初还限制行车速度,后来就连速度也放宽了。古桥是凭经验造起来的,当然没有什么技术设计。奇怪的是,如果用今天的设计准则,去验算这些古桥的强度,就会发现,它们好像是不能胜任这种重车的负担的。然而事实上,它们是竟然胜任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我国古桥的构造,最重视“整体作用”,就是把全桥当作整体,不使任何部分形成孤立体。这样,桥内就有自行调整的作用,以强济弱,减少“集中负荷”的影响。比如拱桥,在“拱圈”与路面之间有填土,而桥墩是从拱圈脚砌高到路面的。拱圈脚、填土和路面都紧压在墩墙上,因而路面上的重车就不仅为下面的拱圈所承载,同时还为两旁墩墙的“被动压力”所平衡。但在现时一般拱桥设计中,这种被动压力是不计的,因而在验算时,这类古桥的强度就显得不足了。提高墩墙就是为了整体作用,其他类似的例子还很多。这都说明,古代的修桥大师,由于实践经验,是很能掌握桥梁作用的运动规律的,尽管不能用科学语言来表达它。正因为这样,我国古桥比起外国古桥来,如罗马、希腊、埃及、波斯的古桥,都显得格外均匀和谐,恰如其分,不像它们的那样笨重。北京颐和园的十七孔桥和玉带桥都能说明这一点。

古桥保存到今天,当然不是未经损坏的。除去风雨侵蚀、车马践踏外,还会遇到意外灾害,如洪水、暴风、地震等等。也许原来施工上的弱点,日后暴露出来。这都需要修理,而修理对于建桥大师,正是调查研究的好机会。他们从桥的损坏情况,结合历来外加影响,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因而利用修理机会,予以解决。每经一次修理,技术提高一步。数千年来的修桥经验,是我国特有的宝贵民族遗产。

赵州桥,建成于一千三百多年前,从那时起,一直用到今天,可算是古桥今用的最突出的例子。更可贵的是,它今天还是原来老样子,并未经过大改变。西班牙的塔霍河上,有一座石拱桥,建成于罗马图拉真大帝时,距今已达一千八百多年,现仍存在,但其中有六百年是毁坏得完全不能使用的,其服务年限之长,仍然不及赵州桥。在古桥今用这件事上,我国是足以自豪的。

(节选自《茅以升桥话》,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

延伸

茅以升是我国著名的桥梁学家,他一生爱桥、学桥、造桥,更积极投入到科普教育之中,写了很多关于桥的文章。本篇语言浅近,通俗易懂,处处体现出其对于桥梁建造质朴深厚的热爱。

在《中国石拱桥》中,茅以升已带我们领略了赵州桥、卢沟桥的魅力,而《桥话》则在内容上加以延伸和拓展,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桥梁的建造原理及其背后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我们在感叹古人造桥智慧的同时,不得不佩服茅以升对桥梁事业的热爱和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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