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亲之家

三秋树

1

无条件而迅速地离掉那场婚，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不希望任何纠缠与抱怨殃及到儿子端端。我警醒地不对他们做任何评价，允许儿子出入他们的新家，为了不让父亲这个角色在儿子的生命里缺席，我带他去玩野战游戏，每天早晨腿上绑着沙袋陪他跑步……当儿子切西瓜切到了手，却没有哭时，我觉得我成功了——父爱叛逃，但我的儿子依然坚强。

可是，那次家长会还是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老师告诉我，端端在班里成立了一个单亲小组，他是这个组织的灵魂人物，不停地向大家汇报着自己的战绩——每次去爸爸那儿，他都会趁爸爸不在时，和颜悦色地给林阿姨（他爸爸的现妻）讲各种后妈的故事，以此表达他的抗议。

我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无措。但从一些细节里，我可以看出小林对端端并不排斥，她会细心为他钉快掉的纽扣，削钝了的铅笔，这让我依稀看到了她心底的成色。

我鼓足勇气给前夫打了个电话，约他们夫妻俩出来谈谈。我替端端向林道了歉：“其实，他很喜欢你，但他觉得为了我，得对你不好，比如给你讲后妈的故事。对不起！”小林脸红了，说：“是我先对不起他，让他成了单亲孩子，应该道歉的是我。”

于是我切入正题：“小林，谢谢你为端端钉纽扣，谢谢你细心地发现他用铅笔比吃铅笔还快。”前夫吃惊地看着我，我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很惯他，总是无条件满足他各种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一个接收到很多爱的孩子，就不是单亲的孩子，谢谢你们，尤其是小林对他的爱。”

有了这样的开场白，我们就端端的话题谈得很愉快，而且他们答应我：“会继续爱端端，但不会像从前一样毫无原则地爱。”

2

谈话后的第一个星期，端端照例去了爸爸家。这一次，小林给他准备了一个好后妈的故事，讲完这个故事，她说：“我决定做一个这样的后妈。”端端愣住了……

我接受了单位的出差任务，为期一个月，身为记者的小林全权接管了端端。她的职业、见多识广的经历和朝气蓬勃的同事很快征服了端端，他开始接受小林的命令，比如每天写一篇日记，看一个小时的课外书，下楼跑步半个小时……

一天，端端问小林：“你这么优秀，干吗非得对我爸爸下手？”小林不知该怎么回答，发短信向我求助。我回复：当我们找不到童话般的回答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孩子说出真相。不管怎样，至少让他知道，大人们起码拥有诚实。

当小林坦白说出了她与端端爸爸相识相爱的过程后，她得到了来自端端的“宽大处理”。端端说：“你们都结婚了，我也没办法。但我妈妈那么好，你这样做，我很为难。”

小林哭了，她说，从那一刻开始，她打心眼儿里爱上了我的儿子。

一个月后，我回来了。他们送端端回来时，端端赶紧跑过来，拉着我就走，表现出盼望我很久，跟他们没有多少感情的样子。我笑了，为他的小心眼儿而失笑，也为他关照我的情绪而开怀，但我还是领着他走到他们面前，感谢他们的照顾，跟他们说再见。

整个晚上，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顺，陪我做饭，帮我扫地，跟我讲他在学校里受到的表扬。晚上临睡前，我给他盖被子，他说：“妈妈，放心吧，我永远跟你最亲……”然后他蒙着被子哭了，为自己在心理上接受了小林而自责，为自己的妈妈孤身一人而难过。

我强忍着泪水，对他说：“端端，你永远记住，对于一个妈妈来说，最让她开心的事，是所有人都喜欢她的孩子。”

3

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我不想再考虑新的感情，守着儿子就可以过得心满意足。可是，在端端看我搬沙发的那份吃力里，我读懂了他的心疼。爱他，就不让他心疼，就要努力在残缺中为他制造圆满。

第二天早上，送端端上学的路上，我问他：“如果妈妈找个新爸爸的话，你对他有什么要求？”端端的回答很标准：“爱你呗。”显然，他对这个问题一点儿不吃惊，只是在快进校门时，他又说：“他最好是个警察。”我笑了。

我开始向朋友公布我的再婚计划。但突然有一天，端端无比郑重地对我说：“妈妈，我觉得警察这个工作太危险了，我不想你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最后，在朋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法医建设。他真正打动我的，是他对端端的喜爱。他领着他去打靶，给他讲各种破案故事，周末去健身时也把端端带在身边。

建设有一个女儿茜茜，跟着妈妈生活，比端端大一岁，是一个任性且有些偏执的孩子。有好几次，建设带她来我家玩，趁大人不注意，端端都被她成功“偷袭”。但端端都没有告状，只是有一次我给他洗澡，他轻声地喊了一下疼。在不得不说的情况下，他才告诉我是茜茜打的。原来，茜茜妈妈脾气不好，经常打她，在家挨了打，茜茜就记在本子上，见到端端就打端端。后来端端告诉她，如果我和建设结婚，那她就会有至少3个家长疼她。所以现在，她已经不打端端了。

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哭过之后，我决定找茜茜的妈妈谈谈。

谈话开始时，她充满敌意，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等她终于说够了，我才跟她说了离婚后端端带给我的难过与感动：“只要爸爸妈妈还爱他们，我们的孩子就不是单亲的孩子，而是多亲的孩子，这样不好吗？”

她哭了，跟我说了很多，还让我帮她多带带茜茜，觉得我能把她教育得更好。我说：“我会的，因为她跟端端有着一样的经历，他们都应该成为幸福的孩子。”

4

后来，我和建设结婚了，茜茜的妈妈在我们结婚两年后再婚，小林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孩子，端端和茜茜一到星期天就跑到小林家看望小妹妹。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每年的圣诞节，我们6位家长都会收到他们3个联名送来的礼物。

我们的再婚之家像很多家庭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可是，因为他们3个，我们在承认了生活的不圆满之后，都能够以白头偕老为目的，去消化这些不快。

常常，看着他们仨亲密无间的样子，我总有流泪的冲动——有时候，生活本身并不美好，可是，从爱出发，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努力，即使没有打着蝴蝶结，人生依然是一份盛大的礼物，而他们仨，是我心中最珍贵、最美好、最温暖的礼物。

（摘自《家庭生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