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认知论对生成论的挑战
2012-09-04王轶群
王轶群
(安徽教育宣传中心,安徽合肥230022)
语言认知论对生成论的挑战
王轶群
(安徽教育宣传中心,安徽合肥230022)
20世纪70、80年代诞生的认知语言学对传统的生成主义理论提出强有力的挑战。基于语言生成论的主要缺陷,从儿童母语习得、新词新语及新的语言构式的产生等方面可以探得语法系统的认知理据。新的认知视角能够对语言的产生、进化、产出与识解提供了更好的解释。
语法;生成理论;认知理论
关于语言的本质,学界存在截然相对的两种主要观点,一是语言的生成本质,一是语言的认知本质。自上世纪50年代乔姆斯基提出转换生成语法理论以来,生成论一直占据上风。然而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认知语言学的蓬勃发展,语言的认知论对生成论提出了强有力的挑战。本文从儿童母语习得、新词产生和新结构产生等方面论述语言的认知性,以期为语言的认知本质增加新的佐证。
一、语言生成论的主要观点
传统的语言生成论认为,语法(句法)是个自足的系统,具有三个基本原则,即:(1)经济性,即语法系统应该以尽可能少的规则解释尽可能多的语料;(2)生成性,即语法系统为一套规则系统,该系统能够完整且明确描述语言表达是如何构成的,能够产出合格的语言表达;(3)简约性,即如果语法规则能够全面描述某个语言表达的组成,那么,这一语言表达本身就不必再在语法系统中单独呈现。[1]127经济性原则要求任何特定语言的语法规则必须限制在一定的数量内,因此必须具有高度的抽象性。生成性原则要求这些数量有限的规则必须具有高度的能产性,能够产出几乎无限数量的句子。简约性原则跟前两条原则相适应。如果语法定义为一套产出语言表达的规则系统,那么由规则系统产出的语言表达必须不能再出现在语法系统中。
乔姆斯基这一语言生成理论同时包含一系列的基本假设,其中最主要的两个假设是语言天生论和语言模块论。然而,这两大假设的证据却并不是建立在可观察的语言事实上,而是存在于理论家的大脑中。天生论假设认为,鉴于儿童语言输入是如此有限,以及成人提供的错误修正是如此之贫乏(刺激贫乏论),儿童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般认为5-6年)学会如此复杂的母语系统的。然而,人们普遍认为,儿童确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这么复杂的母语系统。要解释儿童母语习得的奇迹,外部因素不能提供充足的证据。生成语言学家很自然地就转向儿童的大脑内部机制,准确地说,转向人类基因去寻求解释。所以,生成语言学家认为人类的基因中包含了人类语言(不局限于某种特定的具体语言)中的共性的、抽象的准则,这些抽象的准则是不需要学习的。儿童需要学习的是具体语言中的边缘成分,如词汇,以及具体语言的参数设定。这种解释看上去相当具有说服力。然而,正如下文将要讨论,它存在漏洞。
生成理论的另一个主要假设——模块论假设认为大脑的模块分区符合大脑功能分区的生物属性,因而基于模块论的普遍语法具有心理现实性。语言器官在本质功能上区别于人的其他认知能力,在大脑中是独立存在的。[2]通过比较儿童母语习得的速度与其其他认知能力的发展速度,可以肯定地说,儿童大脑中负责语言认知与产出的模块在儿童的成长中优先发育。然而,下文将要证明,这种观点同样是站不住脚的。
二、母语习得
天生论者最常引用的一个证据就是母语习得的证据。他们认为尽管儿童的语言输入是如此贫乏,但任何生理正常的儿童都能轻易地在很短时间内学会如此复杂的母语系统。然而,针对这一论点,有些问题需要重新厘清。
首先,我们要问的是,儿童的语言输入真的如此贫乏吗?或者语言的句法规则真的如此复杂,以至于学习者在数年(5-6年)内不可能学会吗?对这两个问题,我们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如果考虑到儿童从出生起几乎每天都接受一种称为“关照语”(motherese)的简单化的语言输入达数年之久,那么认为儿童只是受到贫乏的语言刺激的判断是不准确的。再者,如果我们知道儿童只需要从这些语言输入中归纳出数量有限的、简单的句法规则,我们更不能认为其接受的语言刺激是“贫乏”的。当然,我们并不是说语言的句法规则简单、有限,而是说对于5-6岁的儿童来说,他们使用的句法规则要比成人的简单、有限。要想高度接近成人句法,儿童还需要另外5至6年的通过正常交际的语言输入。即使到这一年龄阶段(12-13岁),我们认为此时的儿童句法仍然不如成人句法复杂。换句话说,成人可以听懂12-13岁儿童的语言,但即使排除不熟悉词汇的影响因素,12-13岁的儿童也未必能听懂成人全部的语言。
其次,儿童是否真的轻易地学会了母语呢?考虑到大多数学者对这一问题持肯定的立场,这样的疑问确实显得有点大胆。但我们的观点是,既然儿童在数年的时间内天天学习这有限的数十条句法规则,这种学习过程还能称得上是轻易的吗?更有甚者,儿童在这数年的时间内学习的都是语言的最基本句型(canonical patterns)。如英语的最基本句型只有SV(主谓),SVO(主谓宾),SVC(主谓补),SVOO(主谓宾宾)以及SVOC(主谓宾补)五种。只要掌握这五种句型再加上2000-3000基本词汇,一个操英语的儿童就可以很好地与同伴或成人进行交际,他不必,事实上也不会使用非常复杂的英语句型。
此外,就生活中的负担而言,儿童要比成人少得多。成人要处理诸如日常生活、情感、公共关系以及私人关系等多种事务,而儿童的生活负担要少得多。换句话说,相对于成人二语习得者而言,习得母语的儿童可以分配更多的认知资源去学习语言。
第三,对生成主义者而言,句法准则是基因携带的、普世的,语法学习的过程只不过是具体语言的参数设定过程。由此可以逻辑地推论,儿童和成人应该具有相同的句法能力。这一“一致假设”(conti-nuity assumption)从来就没有强有力的正面证据。然而最新开展的儿童自然语言的句法分析研究以及有控制的句法实验研究,其结果均否定“一致假设”。[3]研究的关键结论是,大多数儿童的早期语言能力是单一的,其语言发展是步进方式的,几乎没有证据显示儿童早期语言具有系统化的句法范畴、抽象概念或者参数。[4]
综上所述,我们很难断定儿童获得的语言刺激是贫乏的,也很难说儿童习得母语过程是轻易的。儿童的认知资源是有限的。他必须有选择地分配这些有限的认知资源。由于语言最为广泛地渗透在儿童的生理和心理发展过程中,因此儿童理所当然地优先获得了语言能力,而不是别的如计算能力、音乐能力等认知能力。
三、新词新语的产生
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相较于现代语言,原始语言在词汇量和表达法方面要少得多。随着科学技术和人类文明的进步,任何活语言都要不断地创造新词新语来指代或表达新发明的事物。如果我们接受生成理论关于大脑模块的假设,并认为不同的模块负责不同的认知功能,那么就很难解释人们运用语言的隐喻功能和转喻功能创造新词新语的能力。
让我们举汉语“盘”为例。字典中给出“盘”的定义为“一种陶制或瓷制的浅底圆形扁物品,常用来盛食物或吃饭(ALD)”。当“盘”被用来描述不同事物,如“方向盘”、“键盘”、“棋盘”、“算盘”、“(汽车)底盘”、“地盘”、“硬盘”等等时,它的一个或数个属性就要失去。比如“浅底”的属性在所有新词上均会失去、“圆形”的属性不可能出现在“键盘”、“棋盘”、“算盘”、“硬盘”等新词上。同样,“陶制或瓷制”或“常用来盛食物或吃饭”等属性更不可能用于描述这些新词。
这种借用旧词来创造新词表达新生事物的过程表明语言使用者依据自己已有的经验和知识,并运用一般的范畴化能力(general categorization ability)来理解并解释世界。这可以说明,即使我们承认大脑存在独立的语言模块的话,这个语言模块也不可能独立运作来理解世界。
相对地,认知语言学认为语义是概念化。也就是说,意义存在于概念化的过程中,而概念化的过程涉及到大脑经历的方方面面。我们所有的以往知识,以及我们全部的大脑认知能力都与语言表达密切相关。认知语言学通常认为,基本的概念化要素如时间、空间、数量等是基于我们的感知和身心经验,因此是图像式的(imagistic)而不是命题式的(propositional)。[5]人类的概念以及语言语义基本上是依赖于人们的想象能力。这些想象能力包括隐喻、转喻、概念合成、以及心理空间构式等等。[6]
四、新语言构式的产生
自从生成语言学诞生伊始,其理论家均支持句法自主说。因此,语言使用者可以脱离语境和意义判断句子的合格性。如下面(1)句尽管语义荒诞,但不影响人们判断其为“合格”的句子,因为它符合[NP VP]的句法规则以及短语结构规则;而(2)句因为不符合这样的规则,所以为不合格的句子。
(1)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无色的绿色的思想猛烈地睡觉。)
(2)Green furiously ideas colorless sleep.
这种现象至少说明两点:其一,语言本身通过语法范畴(如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名词短语等)对其可接受的表达产生限制作用;其二,即使在词类通过通常的组合型式不能够组合成意义连贯的结构时,语言使用者也能够正确归类词汇的语法范畴。然而,这两点并不能说明语法(句法)就是自主的。[7]
语法的限制规则并不能真正阻止违反规则的表达法的出现。换句话说,“不合法”的语法表达不断地出现,不断地被使用者理解,不断地固化到语法系统中去。例如,英语名词复数的构成规则是在可数名词后加“-s”,而集合名词不能叫“-s”。但许多集合名词却有“-s”的形式,如waters,quagmires。
这种对规则的违反表明语法让位于语言使用(use)。当语言使用者关于世界的经验或知识发生变化或更加深入时,他们会对世界进行重新解读,形成修正的或更改的意象图式,模糊了原先的可数名词与集合名词的分界线。在语言使用者大脑中,一块大面积水域可能被分割成数条不同流向的水流,产生waters的表达;quagmire(沼泽)可能被隐喻地转指,表示一种让人难以脱身的困境,产生了quagmire的复数概念quagmires,表达多个或多种这样的困境。通过对真实的新用法的识解,这些词汇在使用者大脑中的意象发生了改变,结果导致其复数概念的改变。因此,我们可以说:不是语法决定了语言使用,而是语言使用决定了语法。
这种以使用为基础(usage-based)的语言模型正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这一模型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理念就是语法结构的抽象等级性(schematicity of grammar structures):所有的语法结构都组织在具有抽象等级的网络系统中,如图所示:
所有的语法结构都是在语言进化过程中从原型(prototype)逐步发展而来的。在语言进化过程中,“延伸”(extension)不断发生。而“延伸”正是产生语言新表达的重要途径。从历史的角度看,新表达的不断出现最终补充、完善了语言系统。
关于“延伸”对语法系统的贡献,汉语的“程度副词+名词”结构(如“很阳光”、“很淑女”等)的语法化过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由于特定语用原因,上述结构中的名词可以转喻地表示其属性或相关世界知识的意象或意象组合,从而形成汉语“形容词+名词”原型结构的一个“延伸”,并最终丰富了汉语的语法系统。
综上所述,生成主义者关于语言的理论及其基本假设既没有逻辑基础,也缺乏实证支撑。我们需要采取一种新的视角(approach)去理解并解释我们的语言系统。这一新的视角,我们称之为认知视角,必须将人类认知的方方面面都统合进语言的产生、进化、产出与识解过程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人类语言及其系统有一个更好的认识。
[1] Langacker,R.A Usage-Based Model[M].B.Rudzka-Ostyn(ed.)Topic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Amsterdam:Benjamins,1988.
[2] Roberts,I.Innateness and the Poverty of the Stimulus——Lectures presented in Southeast University.2004.
[3] Tomasello,M..Do young children have adult syntactic competence[J].Cognition,2000,(74).
[4] Tomasello,M.The item-based nature of children’s early syntactic development[J].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s,2000,(4).
[5] Langacker,R.Metonymy in Grammar[J].Journal of Foreign Language,2004,(154).
[6] Fauconnier,G.Conceptual Integration[J].Journal of Foreign Language,2003,(144).
[7] Langacker,R.An Overview of Cognitive Grammar[M].B.Rudzka-Ostyn(ed.)Topics in Cognitive Linguistics.Amsterdam:Benjamins,1988.
(责任编辑 何旺生)
The Challenges of Language Cognitive Theory towards Generative Theory
WANG Yi-qun
(Anhui Education Publicity Center,Hefei 230022,China)
The traditional generative view of grammar has been dominant in the field of linguistic theories.However,this view has been challenged by the cognitive approach to language analysis,which came into being in 1970’s-80’s.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major problems and limits of the generative view.It provides the cognitive explanations to human language with regard to children’s first language acquisition,the invention of novel terms and the invention of novel constructions.It concludes that the new cognitive approach can do a better job in interpreting the language evolution,production and understanding.
Grammar;Generative theory;Cognitive approach
H0-06
A
1674-2273(2012)05-0099-03
2012-07-26
王轶群(1970-),女,安徽安庆人,安徽省教育宣传中心副编审,硕士。研究方向:语言学、外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