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美国“重返”亚洲
2012-09-04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刘星博士
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 刘星博士
浅谈美国“重返”亚洲
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国际政治系 刘星博士
2011年下半年开始,亚太地区的安全局势出现了紧张迹象,特别是在南海问题上一时间风起云涌,而此时美国可谓借风造势,高调介入该地区。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去年遍访亚洲各国,每到一处都会强调亚洲对美国的重要性,并在夏天访问越南时宣布美国将重返亚洲。同时,美国和菲律宾、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在西太平洋举行了一系列军事演习,11月访问菲律宾时签署了《马尼拉宣言》,表示将帮助菲律宾提升防务能力,随后还表示美国将研究不定期在菲律宾和澳大利亚驻扎地面部队的可行性。此外,美国还强调将维护海上航行自由、无阻碍合法通商和人员流动等,仿佛亚太地区的局势已经严重到这些早已成为国际社会共识的原则都可能被破坏。维护国际秩序和规则、强化同盟成为美国高调重返的主题词。
更值得关注的是,美国很多高调言行都会明白或隐晦地指向中国,以致一部分舆论和学者认为这是美国吹响了在亚洲包围、甚至封杀中国的号角。的确,中国在亚洲、特别是亚太地区“分量”的增加以及随之产生的对地区安全与秩序的新参与者的角色,再加上独具特色的社会制度,这些都使制衡中国的实力与影响力成为美国亚太战略的主要目标。但是,其中是否只包含遏制、包围的因素恐怕仍是一个值得研究且必须做出战略判断的课题。
如果要全面论证美国的亚太战略,显然会超出本文的篇幅和笔者的能力。为此,本文将主要介绍涉及美国亚太战略、特别是安全战略(大致包括军事、政治等因素)的几个关键问题,其中包括:美国为何高调“重返”亚洲?影响美国外交、安全战略的主要思想有哪些?二战后美国亚太战略的核心目标是什么?现阶段美国亚太战略有什么变化与不变以及如何看待美国对亚太安全的参与等。
●美国为何高调“重返”亚洲
美国为何要高调重返亚洲,更确切一点说,是重返亚太事务?在美国看来,大致可以包括以下几个原因。首先,这是美国调整军事战略的重要一环,表明在美国的安全战略中,反恐的绝对性目标出现松动,对传统安全问题(主要指国家间或国际组织中的军事、政治、安全问题等)的重视度有所回升。2001年9·11事件后,美国军事战略进行了冷战后最重要的调整,苏联解体后长期缺阵的战略假想敌人再次明确,这就是恐怖主义。为此,美国发动了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并轻松地取得了战场上的胜利。
但是,创业即使容易,但“守成”的难度却大大超出了美国的预想和承受能力。当初布什政权雄心勃勃想通过占领,建成战后第二个日本(西方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的伊拉克却令人失望,宗教和民族冲突时有发生,远远谈不上稳定。阿富汗的反恐更是充满迷局,甚至有把巴基斯坦也拉下水的危险。为此,美国不得不把更多的预算用于美军在这两个国家的“维稳”。美国累计已经为两场战争投入了1万亿美元以上的军费,国防经费也因此十年里暴涨了一倍,再财大气粗恐怕也无力长期独自支撑这种看不到前景的局面。
奥巴马执政后调整反恐战略,强调与盟国的合作,从伊拉克撤军,将主要精力置于阿富汗,实际上收缩了在中东的战线,并将从中东节省下来的军事资源用于兼顾其他重要地区。从过于偏重反恐到开始兼顾重要战略地区的安全关系、从单打独斗到寻求帮手(盟国),可谓是美国安全战略的战略性回归。而最直接受到影响的就是亚太地区了。
毫无疑问,亚太地区正成为美国最重视的地区。这一地区是世界经济发展最迅速的地区,也有美国最大的两个贸易伙伴——中国和日本,这对于试图重整美国经济的奥巴马政权来说都是利好因素。实际上在安全问题背后,更可以看到美国对在亚太地区扩大经济影响和获得经济利益的诉求。奥巴马总统在夏威夷召开的2011年APEC会议上就表示美国将提升经济战略在外交政策中的支柱地位,强调把经济议题作为其外交政策的中心,并将亚太作为美国外交及经济战略的投资重心。去年美国还改变了以前对环太平洋战略经济合作协定(TPP)的不介入政策并促使日本参加,试图主导并推动TPP的扩展。实际上这些也是美国宣布以另一种方式重返亚洲,在亚洲扩展经济利益,借助亚洲的经济发展带动美国经济的复苏。
但是这一地区的安全局势却难以让美国“放心”。在美国看来,最有可能造成不稳定的因素有二:一是正在崛起但却方向性不明的中国,二是围绕领土、资源开发等亚太各国间的摩擦和纠纷。正是这两点在去年因各种因素交结在一起。众所周知,领土纠纷往往是国家关系紧张的重要原因和地区不安定的导火索。在亚洲,由于历史原因和现实利益,很多国家之间都存在着多多少少的领土争议,特别是海上的领土关系到大量的海洋资源,经济利益和国土安全利益混合在一起,更会使这一问题如处理不慎而加剧摩擦。近期,在东海和南海问题上,一些国家和中国的关系出现了紧张并被媒体大肆宣扬,造成了这些国家对中国的误解,提高了戒心。这种状态也使得这些国家“期待”可以拥有“抗衡”中国力量的庇护,这与美国的战略调整可谓不谋而合,也成为美国高调重返的理由和机会。
美国的高调重返亚洲的确得到了一些国家的“欢迎”。在这些国家看来,除了“加强团结”外,寻求美国的帮助也是一个比较理想的选择。一来美国具备制衡中国、日本等地区大国的足够能力,二来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保持着介入地区事务的意志和传统。那么,是什么思想影响着美国对外战略的制定和实施呢?
●影响美国对外战略的思想
美国对外战略受到各种国际政治思想的影响,并且在历史的各个阶段各有侧重。首先要提到的是孤立主义,这是美国最具有传统的一种思想。在今天,这种思想主张,美国应独立于麻烦的国际政治之外,减少对欧洲和亚洲的参与程度(参与的越多,可能招致的反对和抵抗就越多,比如恐怖主义对美国的攻击就是源于美国对热点地区的介入),把有限的资源和预算用于保卫美国本土,只要经营好美洲的一亩三分地即可。这种思想一战前在美国外交中几乎占据主导地位,但随着美国对国际事务的参与不断深化,已逐渐退居二线,影响渐微。
现实主义则主张有节制、有目的地参与国际事务,其核心就是通过包括军事在内的各种手段实现势力均衡(均势)。现实主义者认为,只有均势才能保证世界和平,但世界不会自动形成均势,只有通过大国间持续不断的外交方能实现。为此,美国应该保持多极性的均势,参与欧洲和亚洲的事务。他们认为,美国可能会追求对其他国家的相对优势,但这只是手段,最终目的应是维持与其他大国的均势。现在,美国的优势明显,各国寻求办法试图制造与美国的均势是正常的,也是将来世界政治的趋势。基辛格就说过,“任何大国或任何大国的联合都不追求霸权或帝国”的世界是所有大国的利益最能得到保护的状态。因此,现实主义基本不愿考虑意识形态对外交的作用,主张在欧洲重视俄国、在亚洲重视中国,就能维持世界的战略稳定。
第三种思想就是主张美国应追求在全球的影响力和指导性作用,维持美国“慈悲的全球性霸权”。为此美国应增加国防预算,意识形态上对非西方民主主义的政体采取道德上的强硬姿态,不让包括民主主义国家在内的任何国家挑战美国的领导地位,颠覆美国的政治经济价值和以此为基础形成的现有国际秩序。同时,这种思想也主张美国应向世界,特别是盟国提供安全保证等,让世界可以享受美国霸权带来的稳定。这样,各国就不会挑战现状、对抗大国,而是与更强更自信的大国结盟或追随之,因此有些学者把此种思想称为“仁慈的帝国”论。
最后即世界主义或称理想主义的思想,认为美国应该在世界上发挥领导作用,但不是通过加强军事同盟或使用武力等强制手段,而是建立多边和制度化的国际秩序(主要包括国际法和国际组织),通过合作安全、国际法、通商和民主主义制度、国际舆论等手段改变旧的世界秩序。他们认为,将冲突诉诸战争的可能性愈发减少,现代化、信息化以及政府间或非政府间的组织性和相互信赖都在扩大,文化上的多元主义以及经济全球化,这些现象都会使美国扩展民主主义和市场更为容易,成本也更低。因此,比起军事手段,他们认为贸易和国际组织是实现美国国家目标的更为重要的手段。所以,在欧洲扩大欧盟比扩展北约更有益,在亚洲让中国融入国际社会比强化日美同盟对付中国更有前途。
以上几种战略思想不能剥离看待,在很多时期或事态中,往往会组合在一起出现在美国的对外战略中。他们也各有拥趸,随时随刻都在进行着争论和相互影响。二战以后,美国迅速且相对稳定地维系了国际体系并在美苏竞争中笑到了最后,这些思想和学说理论的“百家争鸣”起到了很大作用,不仅为决策者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有些学者还直接成为决策者,做到了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与互动。这种争论当然会使现实政策出现摇摆,但整体上,无论哪种思想占据上风,二战后美国在安全领域中仍有一些基本原则是明确和坚定的,即通过同盟和军队的前方部署保持对重要战略地区的介入。
●美国的战略性介入
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美国已经具备了成为世界大国的能力。一战后,美国更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当时的美国作为国际政治的新手,并没有成型和系统的对外战略,传统的孤立主义仍然盛行,威尔逊总统千辛万苦才主导签订的凡尔赛和约居然没有被美国国会通过,使美国再次消极对待欧洲的安全局势。一些历史学家甚至认为,如果美国借助其强大的能力早日介入欧洲,甚至亚洲,那么或许可以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二战期间,美国的决策者们对此进行了反思,并积极主导了战后秩序的重建过程,比如建立联合国、推动对欧洲战后复兴起了决定作用的马歇尔计划等,都反映了美国的战略转型。在安全问题上同样如此,首先美国改变了过去只有发生战争时才考虑结盟的政策,建立并领导了西方阵营的同盟体系;其次在关键的战略地区通过同盟体系采取了平时驻军的新安全方式。
由于孤立主义的传统,二战以前,美国对结盟有很强的戒心,因为很多美国决策者认为,正是同盟才导致了欧洲几百年来不断的战祸。二战后,出于在世界发挥领导作用和对抗苏联、防止潜在的对手获得地区战略优势和霸权的需要,美国开始着手组建自己庞大的同盟体系,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至今仍是世界最强大的同盟组织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北约不仅有效遏制了苏联,实际上还发挥了在政治上增强西方阵营凝聚力的作用。
冷战伊始,美国也曾设想在亚洲组建类似北约的多国同盟体系,但由于亚洲各国关系更加复杂,很多国家比起“共产主义侵略”更担心日本的“反攻倒算”,而军事上美国也没有遇到重大挑战,因此没有出现亚洲版的北约。取而代之的是美日、美韩、美菲等多个双边同盟,其中美国都是双边中的一方,就像轴心一样,因此亚洲的美国同盟体系又被称为类似车轮的“轴辐体系”或“扇形体系”,美国在其中起到了车轴和扇轴的核心作用。
由于冷战的中心在欧洲,苏联和中国无法在亚洲对美国构成实质性的军事威胁,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亚太地区都不是美国军事战略的重点,美国的行动要比在欧洲自由得多,既不需要盟国的支持,也少有对同盟的顾及。但是,冷战后局势却发生了变化。首先,亚洲经济高速发展,美国在这一地区的经济利益越来越多。其次,尽管俄罗斯的影响已大大削弱,但中国的崛起在各方面对美国的挑战却更为现实。在地缘政治上,中国本身就是亚洲大国,更接近亚洲的权力博弈中心;在经贸关系上,中国也与美国的亚洲盟国关系密切,政治和经济影响要比前苏联在亚洲大得多。这虽然使得美国在制定亚洲的同盟政策时更为复杂,但反过来看,也使美国必须更有效地利用同盟体系才能制衡中国。
在二战之前,美国只在战争爆发后才向海外派驻军队。而二战后,美国改变了这一战略,采取了所谓的前方部署的战略,即在和平时期也向盟国和重要战略地区派驻军队,不仅可以更直接地威慑对手,以看得见的方式向对方显示力量,还可以借此让盟国放心,向盟友表明责任。美国在东亚驻扎了重兵,并在这个地区介入过两场地区冲突,最多时曾将60万部队投入到越南战场。冷战后,美国曾一度削减在亚洲的兵力,从菲律宾撤军。但上世纪90年代中期后,美国再次明确了在亚洲部署美军的基本立场。目前,主要有两支美军力量驻扎在亚太地区,一支是应对朝鲜局势、以地面部队为主的驻韩美军,一支是更具战略性的驻日美军,它们在冷战中是亚洲遏制苏联的关键力量,在冷战后则被美国力图打造为应对更为复杂的亚太安全局势,甚至亚洲局势的战略机动力量。
同盟体系和前方部署是美国维系在亚洲的战略性介入和显示其存在的基本保证。但是二战以后,美国伤亡最为惨重,且均未取得军事胜利的两次局部战争——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都发生在东亚地区,而这两场战争一场导致了中美的敌对,一场却间接带来了中美的战略性和解。冷战后,美国国内先后兴起的日本威胁论、中国崩溃论、中国威胁论等都显示亚太的安全局势要比欧洲更为复杂,敌我关系更难以定性,也就更有必要不断地进行战略调整。
其实,美国亚太战略时常会出现一些摇摆,大多源于美国对介入地区安全的决心与对这一地区的不了解和误判之间产生的“认识差距”。今后政策的摇摆一定还会出现,而基本原则也一定会以某种形式贯穿于这种摇摆之间。冷战后,美国的亚太军事战略的演变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冷战后的美国亚太军事战略
冷战后,美国的地区战略经历了一系列的调整,可以用减少总量、明确介入意志、强化同盟和目标多样化来概括。美国国防部有关国防政策的报告可谓繁多且细致,从中可以看出美国防务政策的战略调整和与此联动的细微调整。有关东亚的安全政策也经历了一个过程。冷战后美国最初的地区战略被称为《东亚战略构想》,国防部分别在1990年和1992年出台了两版东亚战略构想。受到冷战“胜利”气氛的影响,战略构想最重要的战略调整就是宣布将削减1.5万人的驻亚洲美军(当时共12.6万人)、军事基地及相关设施。
这一政策并没有维持很长时间,此时美国与盟国日本的关系多有摩擦,以至于美国甚至担心日本会不会走上摆脱美国独立自主的道路。在美国决策者看来,过于自主的日本会带来周边国家的不可预测的反应,因为东亚国家之间形成互不信任的恶性循环关系并不符合美国的安全和经济利益,而美国在亚太地区过快、过早和过多的撤退则可能会加速地区均势的失衡并加快这种恶性循环。因此,上世纪90年代中期美国再次调整亚太战略,于1995年和1998年发布了两期《东亚战略报告》,确定了在亚洲的驻军规模和任务。
根据这两份战略报告,美国将在东亚地区推行接触与扩展战略(实质上表明了不会发动新的冷战,但也不会容忍亚洲大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的立场);为了地区安定、民主主义的发展和经济利益,美国将保持在亚洲的军事存在;为此,美国将在东亚采取“前方部署”战略,维持在亚洲10万人的驻军规模。东亚战略报告之所以重要,在于它表明了美国对冷战后东亚乃至亚太的基本战略经过短期波动后开始稳定和明确,即重视美国在亚洲的经济利益和稳定的安全局势,为此将保持一定规模驻军以显示美国的军事存在,但避免对地区大国采取遏制、封锁和不相往来的冷战手法。
此后,美国防部没有再出台新的东亚战略报告,这说明对东亚的整体形势判断和战略走向此后并没有什么重要转变。东亚甚至亚太地区始终是美国最为重视并决不会任其脱离美国自由发展的地区。从这个意义上,美国真正的“重返”或许可以向前推至上世纪90年代中叶,而这次只是再次重申美国并没有离开,“重返”依然有效。
但是,9·11事件还是对美国的安全战略造成了很大冲击,在此后的几年里,反恐成为美国国防战略的重中之重。美国国防部自1997年起发表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以及美国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都可以明显看出这一变化。布什政府执政期间的几次防务评估报告和国家安全战略都将反对恐怖主义和进行反恐战争作为国家安全的首要目标,甚至为此还推出“先发制人”战略,这种忽视国际法和秩序规则的“先斩后奏”式政策引起了包括很多盟友在内的国家的不满和反对,也大大损害了美国的国际形象和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2001年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划定了一条从日本经南亚直到中东和非洲产油国家的“不安定的弧线”。在这条线的内侧,远有正在崛起且发展方向尚不明确的大国和处于衰退中的大国,近有恐怖主义和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对美国的安全和经济利益来说,这是最不稳定的地区。报告指出,为了应对这些现实威胁和潜在威胁,美国应尽量将兵力部署在这条弧线附近,增强在西太平洋的海军力量,确保在太平洋印度洋波斯湾的空军基地以及维持在西欧和东北亚的重要基地。这条“不安定的弧线”的外侧(包括日本、一部分东南亚国家、澳大利亚等)则在2007年被日本演绎为“亚洲自由民主的弧线”并得到了美国的高度评价。当然,这并不是一条泾渭分明的敌我分界线,在线的内侧仍有很多美国需要合作和可以合作的国家,更有美国难以采取遏制战略甚至必须获得合作的大国。随后的发展也可以看出,实际上这条线只局限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上真正分清了敌我。
为此,美国国防战略的基础由传统的针对特定威胁,转向构建对应各种可能性的军事能力,加强与盟国的合作、维持美军前方部署和确保海外基地。在这个背景下,美军也开始了被称为军事转型的战略调整进程,主要包括重新部署海外美军(计划从2005年开始减少6万~7万海外驻军);提升针对各种威胁的威慑能力、灵活反应能力和机动作战能力;充分利用军事技术和信息的优势;维持拥有全球投送兵力能力的亚欧重要战略基地。
这一转型的基本目标并未随着奥巴马的执政而改变。今年1月,奥巴马总统宣布将在缩减国防预算(奥巴马计划在今后10年内削减4890亿美元的国防开支以缓解国内不断增长的财政赤字)的同时,维持美国“军事超强”地位,保持灵活性,准备应对各种紧急事态和威胁,同时将美国军事重心转向亚太地区,加强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存在,以维护亚太的“安全与繁荣”。对照一下近10年来美国各种国防报告已确定的战略方向可以看出,新战略并没有多少新意。因此,不管中国愿意与否,美国的亚太安全战略的核心非常明确:维护同盟、确保能力、重心东移和保持介入。如果理解了这一点,那么就应进一步考虑如何看待和应对美国的亚太战略?是否应该与美国共存?进而如何与美国共存?
●如何面对美国
如上所述,必须承认和清醒地认识到,美国对东亚地区安全的介入是美国冷战后长期稳定的战略目标和最重要的战略决策。冷战后的“接触与扩大”战略更将参与地区事务变成“既定方针”。根据这一战略,美国将不排斥敌对国家或潜在敌对国家,而是通过积极强化与这些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关系,引导敌对国家体制发生有利于美国的变化,并进而消解这些国家可能对美国产生的威胁。因此,无论从政治、经济还是安全角度,或许美国“重返”或“常在”并不令人吃惊。相反,从亚洲“撤退”才会出人意料吧。
此外,“一个巴掌拍不响”,还应该看到,在亚洲的确有一些国家出于各自的目的,并不希望美国离开亚洲,其中有些希望借助美国之力获取更高的国际地位和更多的发言权,或打压和制衡同地区其他大国,有些则可能没有余力考虑如此战略性的问题,只希望通过美国的存在和影响确保在地区安全事务上本国的立场不会被同地区的大国博弈所湮没。这些复杂的因素联系在一起,就使美国在亚太地区会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并可获得不同程度的支持。
去年美国一系列的表态和今年1月新出台的新军事战略,都显示了美国把亚洲置于优先地位的决心。美国加快对亚洲驻军进行调整也可以说明这一点。目前,美国在第一岛链(日本、冲绳、菲律宾一线)加强海空军力量,并计划不定期驻扎菲律宾、澳大利亚;同时,将驻扎在冲绳的海军陆战队逐步移至关岛(属于第二岛链),某些防务专家认为这是为了防备因冲绳距离中国太近而使海军陆战队成为中国军事打击的“人质”。这些调整都说明美国更认真地考虑亚太地区的安全问题,并开始进行有效威慑和军事作战的双重准备。这些动向不仅不利于中国安全战略的动向,更告诉我们,如无战争等突然改变地区局势的情况发生,在亚太地区“摆脱”甚至“排除”美国的影响恐怕都是不太现实的。中国应该对此做好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
但是,仅仅用“反华包围圈”来抽象地表现这些现象则略显偏颇。对于很多周边国家,反华意味着和中国直接对抗的可能性大大增加,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一损俱损,恐怕没有谁愿意出现这种局面。如果没有周边国家和盟国的合作,美国即使有心遏制中国,也绝对无力实现。况且,美国的亚太战略是一个各种战略思想相互作用,兼顾经济、安全、政治利益的综合性政策,从经济贸易、地区稳定等很多方面看,很难想象包围和扼杀中国会有利于美国的整体目标。即使在安全和军事领域,美国在亚洲的军事存在对中国也不仅仅是负面影响。比如,双方在防止核武器扩散和敏感地区爆发战争等方面还是有合作基础和共同语言的。因此,除了做最坏的打算之外,中国更应考虑如何在与美国的接触(或者说被美国接触)和共存中,尽可能确保国家利益并创造更有利于自己的地区环境。
中国曾多次声明,中国“欢迎美国、欧洲和其他域外力量在亚太事务中发挥建设性作用。……中国寓自身发展于亚洲整体发展之中,不追求一枝独秀、一家独大。中国不谋求势力范围,无意也无力建立一个排他性的地区秩序”,体现了中国在很多情况下并不会主动排斥美国,也不会主动挑战现有秩序和和平稳定的地区环境的意愿。
但同时,在一些涉及领土主权等敏感且原则性较强的问题上,中国的态度十分坚决,绝不会允许第三方介入。比如,去年7月中国就明确表示南海是双边问题,不需他国插手,9月,针对菲律宾提出的南海问题地区性解决方案(实则欲将南海问题置于地区安全的框架内解决),中国予以明确拒绝并提出了双边解决的建议(同样遭到菲律宾的拒绝)。由此也可以看出,包括中国在内,各国之间在安全问题上远不如“整体发展”的经济领域那样具有建设性的关系。
今年2月,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访美时表示,宽广的太平洋两岸有足够空间容纳中美两个大国。中国欢迎美国为本地区和平、稳定、繁荣发挥建设性作用,同时希望美方充分尊重和照顾亚太各国的重大利益与合理关切,这实际上正透露了中国对美国亚太战略的某种回应。首先,不主动排斥美国,承认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其次,不接受美国独自在亚太发挥领导性作用,希望美国承认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利益。如何在这两个可能存在摩擦的因素之间进行调整,将是中美关系的核心所在。
实际上,对于中国而言,对美关系和对周边国家的关系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在东亚地区巩固外交基础对中国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在这一地区,中国既需要应对来自强权的可能冲击,又要面临同地区大国的可能竞争,还要处理与其他相对实力较弱的国家对中国的疑惧和误解。在加强经济合作和一体化的同时,又要解决愈发明显的安全上的互不信任和潜在的冲突。这些纷繁复杂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几乎同时出现在中国面前,即为中国对外战略增加了难度,同时也提供了丰富的实践空间。
进而言之,中国面临的地区局势乃至国际局势将愈发复杂。一方面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际地位的提高,中国面对和参与的国际事务越来越多,国际社会对中国的要求和期待也会越来越高。另一方面,在如何承担责任、分担义务和在多边框架中处理多边事务和双边事务等方面,中国外交的传统中可供参考和借鉴的经验并不多。在信息化和全球化的时代中,世界局势的变化更加迅速和多样化,留给中国决策者的思考、学习、决策和运用的时间和空间都不能算是“宽裕”。这不仅将考验中国的战略指向和外交智慧,更关系到中国甚至亚太地区的未来。
栏目主持: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