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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闲情赋》理想女性形象之源

2012-08-15朱中明

文艺评论 2012年6期
关键词:闲情知音陶渊明

朱中明

历来对陶渊明的《闲情赋》的题旨的阐释大体可以归纳为两大类:男女爱情说和伦理政治寄托说(忠臣之恋主、思圣帝明王等)。当代主伦理政治说的学者也有不少,但大多数学者还是认同爱情说。徐公持先生在《魏晋文学史》中说:“统观全赋,只能认为是一篇情爱之自赞,文士之恋歌。”①袁行霈先生主张“我们不如从作品本身出发,根据陶渊明本人对其作品的说明,参照同一系列的作品的内容,把《闲情赋》的写作视为陶渊明的一次爱情的遐想或冒险,心飞远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虽然收得无力。陶渊明不管多么清高,他总还是人,总还有人的情欲。清高表现在政治上不同流合污,并非连爱的能力和兴趣也没有。”②叶嘉莹认为:“陶渊明所写的那个‘负雅志于高云’的女子,有着这样高雅的品格,不是一个现实的女子,是陶渊明理念之中的一个美好象征,他所向往的一个象征。”③这几位先生对《闲情赋》所说的以上观点都是当代学界具有代表性的结论,这些结论主要是从正面分析立论,分析了陶渊明对爱情的礼赞、遐想、憧憬、追求,而对陶渊明的爱情追求及遐想的动因的剖析则远远不够。本文尝试从陶渊明的弟妹及夫妻关系入手,力求破解陶渊明的爱情之梦的背景及动因。

一、理想女性形象

《闲情赋》的主体部分是赋主对心中理想女子发下的十愿:“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希望与之“接膝以交言”,朝夕相处,须臾不离,如胶似漆,忘物忘己,死心塌地的奉献,绝无保留的忠诚,痴心之至,纯情之至!那么,愿为之全身心献出,甚至不惜以卑躬屈膝的姿态奉献的理想之女性究竟是何方神物?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鸣佩玉以比絜,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这是一位具有美好姿态、艳丽外表、纯洁内心、品德高尚的女子,更是一位远于流俗、旷世超群的奇绝女子,是文士心中理想女性的最佳范型。此女子的心,敏感得“悲晨曦之易逝,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既似善感的诗人,又如多思的大哲。神妙的心灵和精湛的技艺融为一体:“搴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盼,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弹奏进入物我两忘之佳境,技进于道,既“激清音以感余”,导人向上,更令人无法不“愿接膝以交言”,企盼的是神交,流连的是默契,梦想的是知音。

二、理想女性的现实来源

《闲情赋》所构想的奇妙女子,在现实中是否有其人呢?对此进行无尽的猜想,于事无补。但是,从陶渊明的其它诗文中,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理想再高,离不开现实土壤,陶渊明的女性理想应该就扎根于他的生活,离不开他交往并热爱过的人物,甚至还有自我的影子。

在《祭程氏妹文》中,陶渊明写道:“咨尔令妹,有德有操。靖恭鲜言,闻善则乐。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闺,可象可傚。我闻为善,庆自己蹈。”对于这位令妹,陶渊明自己说是:“谁无兄弟,人亦同生。嗟我与尔,特百常情”。这位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娴静温雅,乐人为善,“有德有操”的令妹,简直就是《闲情赋》中“期有德于传闻”的注脚。这位“可象可傚”的闺中贤淑妹妹,应该算是《闲情赋》理想女性的一个现实女性的原型。陶渊明与这位小他三岁的妹妹,“爰从靡识,抚髫相成”,两人的感情非常人可比,“特百常情”,恐怕也是其他女性难以取代的。陶渊明在《归去来辞》序文中如此解释他辞官而去的事由:“寻程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一般对此的解说都以为是托词,但联系全部作品来看,这也是陶渊明的真情的流露,对于《闲情赋》的解读自然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在《祭从弟敬远文》中陶渊明写道:“于铄吾弟,有操有概。孝发幼龄,友自天爱。少思寡欲,靡执靡介。后己先人,临财思惠。心遗得失,情不依世。其色能温,其言则厉。乐胜朋高,好是文艺。遥遥帝乡,爰感其心。绝粒委务,考槃山阴,淙淙悬溜,暧暧荒林。晨采上药,夕闲素琴。”陶渊明这位从弟除了具有令妹的操守品性外,还能具有忘怀得失,先人后己,乐善好施,择友远俗的性格,既有儒者风采,又有道人高志,更兼有爱好文艺,娴熟于琴的雅趣。这位从弟,虽然小陶渊明十多岁,但在陶渊明心目中,是他真正的知音:“斯情实深,斯爱实厚。念畴昔日,同房之欢。冬无蕴褐,夏渴瓢箪。相将以道,相开以颜。岂不多乏,忽忘饥寒。余尝学仕,缠绵人事。流浪无成,惧负素志。敛策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置彼众意。”兄弟之间,生活处境相同,志趣爱好相似,是真正能悲喜同感,又能相互欣赏的旷世知音。《闲情赋》中的那位志气不凡、才艺超群、思虑渊深的女子也许可以从这位从弟身上找到部分内质。

从陶渊明的至亲弟妹可以寻获到一部分《闲情赋》理想女性的品性因素,但作为一部爱情畅想之作,其构想的女性理想也许是陶渊明自我形象的反观,追求与欣赏的或许就是赋主本身。“少学琴书”(《与子俨等书》),“弱龄奇事外,委怀在琴书”(《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息交游闲业,卧起弄书琴”(《和郭主簿》其二),“欣以素牍,和以七弦”(《自祭文》),琴书成为了陶渊明精神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闲情赋》中“泛清瑟以自欣”的女子俨然就是陶渊明的自我写照。在《拟古九首》之五中陶渊明描绘了一位理想士子:“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十年著一冠。辛勤无此比,常有好容颜。我欲观其人,晨去越河关。青松夹路生,白云宿檐端。知我故来意,取琴为我弹。上弦惊别鹤,下弦操孤鸾。愿留就君住,从今至岁寒。”苏轼在《东坡题跋》卷二《书陶渊明东方有一士诗后》说:“此东方一士,正渊明也,不知从之游者谁乎?若了得此一段,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也。”④这位被服不完,三旬九食,十年一冠的士子,虽然辛勤无比,但能安贫固穷,与青松和白云相伴,更能显出不俗的气质,安贫乐道,才有此好容颜,孤高不凡、志趣高雅的境界即体现为《别鹤》、《孤鸾》的弹奏上,而曲名的“别”和“孤”的深意耐人咀嚼!《拟古九首》之七直接把自我写成了佳人:“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佳人美清夜,达曙酣且歌。歌竟长叹息,持此感人多: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此佳人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可谓深矣,其情绪的转换也许就是陶渊明的心灵轨迹之自况吧!

三、因遗憾而遐想

《与子俨等疏》中说:“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抱兹苦心,良独内愧。”这对理解《闲情赋》的理想范型至为关键。从各种陶渊明年谱可知,30岁原配去世,继娶翟氏。与翟氏的生活关系,有些传记略有涉及。沈约《宋书·隐逸传》中写陶渊明“为彭泽令,公田悉令种秫稻,妻子固请种粳,乃使二顷五十亩种秫,五十亩种粳。”由此可知,夫妻两人,一放达,一实际。妻子也有自我意识,有着相对的自主性,敢于与夫君争执,并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女子。萧统在《陶渊明传》中记载:“其妻翟氏,志趣亦同,能安苦节,夫耕于前,妻锄于后。”似乎有些夫唱妇随,相濡以沫的味道,这也与“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咏贫士》之七)有一致之处,仁慈,贤惠,务实,勤劳,说是“仁妻”不为过。可是,“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赐也徒能辩,乃不见吾心”。翟氏未能明白陶渊明“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的固穷守节之心。因而陶渊明发出“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的感叹也就自然而然了。

陶渊明固穷守节,安贫乐道,忘怀得失,不慕荣利,志趣高洁,襟怀坦荡,旷放达观,冲融远淡,要真正成为他的知音,谈何容易。南朝梁时的诗评家钟嵘在《诗品》中把陶渊明的诗品评为中,还不如品评为上的张协的诗。刘勰在《文心雕龙》未提及陶渊明。这两位大理论家都有如此失误,又怎能责怪翟氏对其丈夫的不理解、不支持呢?作为天才诗人的灰暗背景,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女性,勤勉操劳之时偶然来点抱怨也在所难免。在陶渊明的生活中,翟氏扮演的只是生活伴侣,而极难成为心心相印的契友与知音。试设想一下,如果翟氏真正懂得陶渊明,且如黔娄妻和老莱子妻那样,成为丈夫的生活伴侣,更是精神上的知音,那文学史上的陶渊明及其诗文将是另一番模样,或许会少了些矛盾与苦恼、落寞与惆怅,那由悲凉与欣豫交织而成的张力也许会减退不少。

据杨勇先生《陶渊明年谱汇订》,《咏贫士》诗作于56岁,《与子俨等疏》作于57岁,《闲情赋》作于58岁,《闲情赋》有句“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可证明定于58岁为是⑤。假如是这样,那么,《闲情赋》的创作的直接动因或许就是陶渊明在夫妻关系上“室无莱妇”的遗憾激发了补偿爱情失落的冲动。陶渊明是一个追求高致的士子,他在《自祭文》中如此总结自己的一生:“自余为人,逢运之贫。箪瓢屡罄,絺绤冬陈。含欢谷汲,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春秋代谢,有务中园。载耘载籽,廼育廼繁。欣以素牍,和以七弦。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劳,心有常闲。乐天委分,以至百年。惟此百年,夫人爱之。惧彼无成,愒日惜时。存为世珍,殁亦见思。嗟我独迈,曾是异兹。宠非己荣,涅岂吾缁?捽兀穷庐,酣饮赋诗。”固穷守节,乐天委分,不与世人同流合污的高洁襟怀,普通人难以践履,即使同为“庐山三隐”的周续之之辈,也顶不住外在的压力与诱惑,从而半途而废,前功尽弃。陶渊明在夫妻关系上所欠缺的情感需求,更高的精神超越,从哪儿获得补偿呢?他得以持守节操的动力何在?知音的缺乏,只能在非现实的精神生活中去获得弥补和提升。因而,就出现了袁行霈先生所说的那种“爱情的遐想”。

四、追寻传说中的女性知音

陶渊明在遐想中去获得补偿外,还有另一种更为内在的方式,即“缅怀千载,托契孤游”(《扇上画赞》)。以下几例就是《闲情赋》所追求的理想女性的最佳原型,是构成《闲情赋》最为浓烈的底色。

《与子俨等疏》中有“但恨邻靡二仲,室无莱妇”一句。“莱妇”就是指老莱妻。老莱妻事迹见《列女传》卷二:“莱子逃亡,耕于蒙山之阳,葭墙蓬室,木床著席,衣蓬食菽,垦山播种。人或言之楚王曰:‘老莱,贤士也’。王欲聘以璧帛,恐不来。楚王驾至老莱之门,老莱方织畚。王曰:‘寡人愚陋,独守宗庙,愿先生幸临之。’老莱子曰:‘仆山野之人,不足守政。’王复曰:‘守国之孤,愿变先生之志。’老莱子曰:‘诺。’王去,其妻戴畚菜挟薪而来,曰:‘何车迹之众也?’老莱子曰:‘楚王欲使吾守国之政。’妻曰:‘许之乎?’曰:‘然。’妻曰:‘妾闻之,可食以酒肉者,可随以鞭椎;可授以官禄者,可随以斧钺。今先生食人酒肉,受人官禄,为人所制也。能免于患乎?妾不能为人所制。’投其畚菜而去。老莱子曰:‘子还。吾为子更虑!’遂行不顾,至江南而止,曰:‘鸟兽之解毛而织而衣之,据其遗粒足以食也。’老莱子乃随其妻而居之。”⑥老莱子妻贤明之至,其理念为“妾不能为人所制”。拒绝“守国之政”,态度坚决,把自由、生命看得高于一切,决不为利禄而动心。陶渊明对自己的儿子们表明自己的遗憾,从正面树立起自己的理想配偶的光辉形象,体现出傲睨权贵、追求自由的崇高人格。

为了获得儿子们的理解,在《与子俨等疏》中陶渊明提到“余常感孺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孺仲妻事迹见《后汉书·列女传》:“太原王霸(霸,字孺仲)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霸少立高节,光武时连征,不仕。妻亦美其志行。初,霸与同郡令狐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而其子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书于霸,车马服从,雍容如也。霸子方耕于野,闻客至,投耒而归。见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久卧不起。妻怪问其故。始不肯告。妻请罪,而后言曰:‘吾与子伯素不相若,向见其子容服甚光,举措有适,而我儿曹蓬发厉齿,未知礼则,见客而有惭色。父子恩深,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贵?奈何忘宿志而惭儿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有是哉!’遂共终身隐遁。”⑦这则史载传记见出王霸之妻取向高洁,为夫分忧,志趣相投,能从最贴心处开导丈夫,高情薄云汉,坚定了丈夫的守节之志。这与“年饥感仁妻,泣涕向我流。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咏贫士》之七)的情形形成了鲜明对照。

《归去来辞》写辞官归田,心情之欢快溢于笔端。但是有一奇特的现象:欢快中竟然没有出现妻子的身影。“稚子候门”、“携幼入室”乃在情理之中,写童仆欢迎,也很自然,即使是松菊和三径,也没遗漏。“仁妻”何在?是疏忽忘写了吗?当杜甫听闻官军收复蓟北时,不也写道“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吗?这肯定有原因,或许不只是在彭泽令上争论种秫和粳的问题。《归去来辞》中写道:“依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陶渊明之高趣,其妻也许难以理解,其孤独的情怀,其妻也许无法化解。因为“仁妻”并非於陵仲子妻,不能明了“容膝之易安”。刘向在《列女传》卷二记:“楚王闻於陵仲子贤,欲以为相,使使者持金百镒往聘迎之。於陵仲子曰:‘仆有箕帚之妾,请入与计之’。即入,谓其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遗使者持金来。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可乎?’妻曰:‘夫子织屦以为食,与物无治也。左琴右书,乐也在其中矣。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其可乎?乱世多害,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于是仲子出谢使者而不许也。遂相与逃而为人灌园。”⑧於陵仲子贤妻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不贪分外之欲,过左琴右书的生活,安贫乐道,保命免忧。因此,陶渊明才会在《扇上画赞》上赞曰:“至矣於陵,养气浩然;蔑彼结驷,甘此灌园。”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中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极其言,兹若人之俦乎?”把黔娄之妻的话奉为人生箴言,把黔娄夫妇引为同道。黔娄妻事见刘向《列女传》卷二:“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其妻出户,曾子吊之,上堂,见先生之尸在牖下,枕砖席稿,缊袍不表,覆以布被,首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曾子曰:‘斜引其被则敛矣。’妻曰:‘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以不邪之故,能至于此。生时不邪,死而斜之,非先生意也。’曾子不能应,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口,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何乐于此而谥为“康”乎?’其妻曰:‘昔先生,君尝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先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求仁得仁,求义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曾子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妇!’”⑨这对相知相爱的夫妇,是天造地设的绝佳配偶,是陶渊明最为心仪的人生伴侣和奇情知音。

上述史传中的贤明女子,有追求个人的自由而不愿与最高统治者合作者,也有因男子为女子差点失去一生节操,还有不愿因贪富贵而丧命之安贫乐道者,更有钦佩丈夫的正直人格且为仁义而珍爱其夫者,这些志趣高雅、情感深厚的女性,与丈夫的关系不仅是生活情侣,也是情感密友,更是精神知己。这些光辉的女性为陶渊明的《闲情赋》的理想女性的塑造,提供了最佳版本。赋中那位“负雅志于高云”的女子,与史传中这些贤惠明智又感情细腻的女子,都成为了陶渊明心目中的最理想的女性。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如此结论:《闲情赋》的写作缘由,从陶渊明的序言中看,似乎是一次模仿张衡和蔡邕的“闲情”之作,但更为直接的缘由是陶渊明弃官归隐田园后,由于谋生的艰难带来的家庭生活的不尽如人意的现实境况,妻子的不理解及愠言刺激了作为诗人的陶渊明那敏感的神经,极度的孤独感与失落感,促使他只有在对离去的至亲的思念中回味人生,在自尊自恋中傲睨人生,在缅怀千载中追寻理想。因此,我们可以说,《闲情赋》的写作的直接动因来自他的“室无莱妇”的遗憾,其中理想女性的塑造来自于现实中的至亲弟妹,甚至包括自我的形象,同时也来自于陶渊明因现实的失望而从史传中寻觅到的知音。

①徐公持《魏晋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590页。

②袁行霈《陶渊明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8页。

④《陶渊明资料汇编下册》,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233页。

⑤杨勇《陶渊明集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453-459页。

⑥⑧《四库全书》第44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文渊阁影印本),第26、25-26页。

⑦范晔《后汉书》,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1216页。

⑧《四库全书》第44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文渊阁影印本),第25-26页。

⑨张涛《列女传译注》,山东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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