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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豳风》的意象组配及原则

2012-08-15田永涛

文艺评论 2012年6期
关键词:物象意象诗歌

田永涛

诗歌之美,虽然和语言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却并不仅仅止于语言音韵之美,更在于有意象、有境界。而意象也不是简单的一些名词和新奇的词藻,也不是罗列一些意象符号便可以写出韵味十足的诗歌。诗的意象以及诗的语言,都必须有特定的文化寓意和诗人个性特征。袁行霈先生云判断“一个诗人有没有独特的风格,在一定程度上即取决于是否建立了他个人的意象群。”①那么判断一部诗集——或者说判断几篇诗的集合——是否成功、是否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和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这些诗歌语言、韵味以及意象群是否独特,是否带有某种特定的个性。在《诗经》三百篇之中,意象的出现和运用所在皆是,但是十五《国风》的诗歌,由于其不同的地域、人文以及创作群体的层次各不相同,其意象和意象群也有着明显的差异。这些差异有地域方面的、历史方面的、文化习俗方面的等等。《豳风》作为十五《国风》之一,它的意象和意象群也有其独特的组成和运用规律。这篇短文中,我们将对这个规律进行概括和探讨。

一、意象的组配

许多优秀的诗歌,对意象的运用,都不是限于单个或某个特定的意象,而是同时运用一两个或者多个意象,共同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审美。这就牵涉到了不同意象的配合问题——意象的组配,即意象运用过程中的组合方式。《豳风》意象的运用就是如此,除了单一意象的运用和深化外,也有几个或者一组意象同时出现共同表达一个涵义的。我们可以将之归纳为:单象组配与多意组配。其中单象组配,主要有单象与单意的组配、单象与多意的组配两种方法;多象组配,主要有多象的交叉递进式组配和多象的并列式组配。

(一)单“象”与单“意”的组合

《豳风》中的诗篇,在《诗经》三百篇中出现的时代比较靠前,是《国风》中创作时间最早的一批诗歌,它们在意象的运用和意境的构造方面,还不能说是完全有意为之。但这并不是说它们毫无构思和技巧,其中的意象及意象运用,有其特殊的意义。单象与单意的组合,是最简单的一种意象组合方式,《豳风》的意象,很多这样的组配,它们之间是一对一的关系。即在一首诗歌或者一个句群之中,一个物象只代表一个主要的意,直接或者单纯传达作者某一种情感、或情感的某一个侧面,并且这种意象在作品中涵义比较固定。

这种单“意”、单“象”的组合,可以分为两种类型:第一,作为辅助意象出现。如《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②,只是将“大火”这个意象来作为时间更替、季节变幻的标志,在诗中反复出现,提醒着人们时间的流失。我们在诵读这一首诗时,感觉到的也只是时间自不断的变化转换。《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蒙”③,濛濛的细雨,也自始至终反复出现,为整首诗奠定了一个抒情的基调和氛围。在此诗之中,和雨匹配的“意”就是思乡、思人之情,而在后世的文学作品之中,雨意象内容更加丰富,成为传统文学中经典的情感符号之一。“大火”和“雨”,在这两首诗中,都不是作为主题意象出现的,它们只是为诗歌主题服务时出现的一个辅助意象。

第二,作为主要意象运用。如《狼跋》一诗中的“狼”,全诗表面只有一个狼的形象:“狼跋其胡,载疐其尾”④,它前进不能,后退不得,但是没有丧失威仪和“德音”,仍然不失其猛,表达了作者对于周人英雄的赞美之情。闻一多先生《诗经通义》认为《诗经》中以鸟起兴的诗导源于上古鸟图腾。⑤而《狼跋》篇“狼”的形象,我们用同样的方法,也可以从先民狼崇拜中找到原型。

(二)单“象”与多“意”组配

如果说单意对单象的组合方式,使意象的象征性有了特定的涵义,使诗歌中表达的情感与境界有了解读的情感参照和稳定的历史文化内容;单象对多意的方法组配出来的意象就有了丰富的涵义和可解读性,解读的结果也会因人因时而变化。《七月》:“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我们在感受豳地妇女们纺织与巧手时,也被其中鲜艳亮丽的色彩所吸引。“玄”、“黄”、“朱”,面对这些对比强烈的色彩,我们不禁会联想到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人们对色彩神秘感的迷恋与崇拜。《礼记·檀弓上》:“夏后氏尚黑”、“周人尚赤”⑥,那么诗中的这些字,就不仅是代表某种色彩那么简单了,它们背后蕴涵着先民对色彩的图腾,对色彩等级的认同,同时,“顺着这个线索继续追寻下去,可以勾勒出中国古代各部族色彩崇尚的基本轮廓,找出形成各色崇尚的原因,从而对中华民族审美心理的形成从历史渊源上作出科学的解释。”⑦

另外,《七月》中“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⑧,细致的观察和描摹了蟋蟀在不同月份、季节所在地方的不同,给我们以强烈的时序感。同时,我们也随着蟋蟀从野外到户内床下的迁移,感受到了日冷一日的天气。也可以感受到先民在观察蟋蟀之时,将自己的生活感受与生命体验融了进去,蟋蟀的迁移象征着们的劳作与迁移,包含着他们对劳动和生命意义的思考。蟋蟀的这种时序、生命的蕴意,被后世诗歌所接受、延续并有所发展。最直接的就是《唐风·蟋蟀》:“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⑨,对时光流逝、岁月将老充满了深沉的忧患与思考。晋人作为周人重要的一支,这种意识的表露与延续,与《豳风》所表现的正是一脉相承。

至于“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⑩,这些诗句中羔羊、朋酒、兕觥、桑土、绸缪和上面提到的朱、蟋蟀等意象,不只是简单的客观描写对象,也不是诗人所勾勒画面中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作为一种时间、空间、历史、情感、文化的符号与象征而存在的,它们的“象”是唯一的,而“意”却是多重又厚重的。

(三)多象的交叉递进式组合

顾名思义,递进式的意象组合主要是指几个或一组意象,表达同一个或相近的一个主题义。并且这些意象在表达过程中,呈现出一种不断推进、不断深入又相互深化补充的关系。

《七月》中“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东山》:“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耀宵行”、“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⑪等等所在皆是。这种方法,或通过一些虚词将春日、仓庚、少女、小路、柔桑、采蘩、伤悲等一系列的意象线条排列,或将果臝、伊威、蟏蛸、熠耀、屋宇、鹿迹、夜色构化为一体,或通过时间词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将不同时期的不同意象相联系……共同构成一个画面,并且是在意象一个一个的接替出现之中,将诗意和作者的情感一步一步深化,读者的感情也会随之越陷越深,直到与诗人、诗境融而为一,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与美的震颤。

这些意象的排列组合,表面上看是意象的简单罗列,或者说是一些词汇的堆砌,但是从艺术构思和美学效果来看,却是意象的巧妙运用与精心配合。袁行霈先生在讨论古典诗歌的意象时说:“意象可以直接拼合,无须中间的媒介。起连接作用的虚词,如连词、介词可以省略,因而意象之间的逻辑关系不很确定。一个接一个的意象,一个接一个的画面,有类似电影蒙太奇的艺术效果。”⑫袁先生说起连接作用的虚词可以省略,还是从后世近体诗着眼进行的概括。从《豳风》七篇诗歌来看,意象之间有了虚词的联系,反而更见生动浑融。另一方面,从袁先生的论述中,我们也可以想象这个《豳风》意象营构的常用手法,对后世诗歌意境的创造、语言的运用有着深远的影响。

(四)多象并列组合式组合

这种意象的组合方式来源于比兴手法。《诗经》中的起兴常常借助一些外在的物象,这些物象有的是和诗人表达的情感直接相关的,我们可以在阅读之中一目了然;有的是毫无联系的,只是作者睹物起兴,或借其韵,或借其形,而在意思上对于诗歌却没有什么影响;也有一些物象虽然表面上与诗意没有关联,而推求其涵义,实际上对诗歌整体的情感传达有很大作用。这第三种物象进入诗歌构成意象之时,这个意象与诗意或多个意象之间,表面上各自独立发展,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其深层却都与诗意相互钩连。只是钩连它们的那条思维的线索需要我们细心推求、反复揣摩。这就是《豳风》中意象多象并列组合的手法。

《破斧》:“既破我斧,又缺我斨”,《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覯之子,笾豆有践。”⑬这两首诗开篇都以斧头为意象切入,《破斧》中,前句单言斧、斨,后句只言周公东征后四国服从的结果;《伐柯》则几乎通篇以斧、媒两个意象构成,反复出现,而在结尾才提到“我觏之子”。这两首诗中的意象和周公都没有直接的联系,外形特征上也不会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但推究破斧缺斨与战争、伐柯与治理国家的才能原则之间的联系时,才发现诗人的赞美如此的委婉,几个不同的意象,在转了几个弯之后终于钩连在了一起。

这种手法,在《九罭》中就更明显了。诗云:“九罭之鱼,鳟鲂。我覯之子,衮衣绣裳。鸿飞遵渚,公归无所,于女信处。”⑭同时出现了渔网、鳟鲂之鱼、华美的衣裳、鸿、路、渚等多个意象。这些意象在这首短短二十六字的诗中一起涌现,使人有点目不暇接,似乎诗意也显得扑朔迷离,作者究竟要说什么?要表达什么样的情感?这些意象之间有什么联系?我们抓住“公”这一个形象时,一切就有意义了,那些略显丛杂的意象也生动了起来。它们虽然各自独立存在,但是寓意的纽带诗中结在“公”来“公”去这个情感主线之上。

这首诗中的这种并列意象手法,和前面两诗还有细微的不同。虽然都是并列的组合,前面两诗中的意象是平行的,此诗则是以诗的情感核心为原点,辐射而出的。这种独特的手法,用许多不同的意象反复抒发、步步深化同一个情感主题,与用单个意象或者相同意象反复抒发同一主题相比较,无疑是更能加强读者的印象,更能触动人们情感的。正如袁行霈先生所说:“这是一种内在的、深层的联系。意象之间似离实合,似断实续,给读者留下许多想象的余地和进行再创造的可能,因此读起来便有一种涵咏不尽的余味。”

(五)寓言式组合

在《诗经》三百篇中,寓言式的意象组合是《豳风》中独有的,在整个诗歌史上也有着重要地位。《鸱鸮》通过一只没有直接出场的鸱鸮、一只不知名的小鸟、风、雨、鸟巢等几个意象,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悲剧故事,阐发了诗人对生命、社会、家国的思考和感悟。诗中没有让小鸟和鸱鸮正面对决,或者说是诗人的剪裁,故意省去了这个残酷的场面。而不是直接让使人要描写的人物出场,只让这只小鸟在鸱鸮盘旋的翼下,在风雨飘摇的巢穴中独白、诉说、哀号:“既取我子,无毁我室……”以鸟代人,无意中使平常的道理变得更令人深思;也使普通意象的意象有了陌生化的效果,增强了人们倾听的兴趣,促使读者去思考、关注。这种组合方式对后世的影响很大,诸子说理之时,也有意避免乏味的直接陈述,大量采用寓言进行暗示、启发。汉乐府《枯鱼过河泣》:“枯鱼过河泣,何时悔复及。作书与鲈鲂,相教慎莫入。”沈德潜《古诗源》评价此诗时说:“汉人每有此种奇想。”⑮其实,早在汉乐府前数百年就已经有了此种奇想了。

二、《豳风》意象的组配原则

意象可以分为许多类,有取自自然界的意象,如天文、星相、动物、植物等;有取自于社会生活经验的,如离家远游、战争、劳动、渔猎、婚礼等等;也有以人类自身器官、思维活动为意象,如内脏、四肢、心理等;也可以以人们创造出来的物品,如房屋、高塔、服饰、器具等;最后还可以是人们思维中虚构出来的,如鬼、神、精灵、怪兽、灵禽等。这些意象,在进入诗歌与诗人的构思之前,还是作为单纯的物象而存在。一个物象可以为不同的构思服务,也可以创造不同的意象,成为不同的情感载体和象征符。

通过上文对《豳风》意象组成方式的探讨,我们也会发现,诗中所选的物象,在构成意象之时,“意”与“象”之间,直接也好,间接也好,总会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有精神层面的、历史文化层面的,也有情感层面的。在这些层面上,“意”与“象”通过了一些组配原则,结合在了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象。此节我们重点从意象组配原则这个角度探讨《豳风》七首诗歌独特的意象经营技巧。

(一)据意寻象,以象合意

意象的象征意义,是审美意象最基本的表现手法,当有了较固定,或者在一定时间、区域之内被普遍认同的“意”之后,就需要寻找能够表现普遍意义的“物”。这时候,如果这个“物”很切合那个所要表达的“意”,“物”也就很自然地变成了“意”的载体,于是这个“物”就不再是具体的“物”而成为了“象”。只有当“象”已完全承载了全部的“意”,并通过“象”看到了较普遍的意时,才可以说“意”与“象”找到了最佳的切合点,这个意象才能成立。

《鸱鸮》:“既取我子,无毁我室。”取子毁室,作为作者要表达的一个基本意思和道理,如果通过直接的讲述或者抽象的比喻,必将不能为诗,失去诗歌的韵味。诗人抓住自然界中恶鸟食幼鸟这个典型的事例,根据自己表达的需要,将鸟的意象引入,与取子毁室结合起来,准确生动的表达了情感,阐明了作者的态度。

《东山》:“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自由翻飞的黄鹂鸟,在阳光下羽毛闪闪发亮。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鸟、普通的画面。但是诗人在思维之中,突然一个跳跃,将联想延伸到了“之子于归,皇驳其马”,自己的妻子,在新婚之际,是那么的美丽,场面那么气派华贵。这个小小的转换,使黄鹂飞翔这个情景,附带上了自己对家乡对妻子的思念,转换成了一个婚姻场面、思念妻子的象征,也成为后世诗歌之中描摹相思时的经典意象之一。唐金昌绪《春怨》:“打杀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几回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同样是表现征人思妇之间的思念之情。

《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前句伐柯必须要有斧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常识,如果摘出来看,无疑于废话。但是诗人又用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媒意象,通过媒与娶妻之间的关系,进行加强深化,悄悄的将自己要表达的意附着在上面,使没有联系并且没有深意的意象凸显出来,成为传达感情的载体,无疑是很巧妙的。

(二)寓意于象,以意导象

就是以表达意念为主,选取客观物象为表达“意”来服务。意象本质上是以表达意为目的的,象是表意之象,其创作思维过程是从抽象的情感、意念,到具体可感的物象、兴象。而抽象的思维对物象的选择和设计具有一定的选择、引导和改造作用。因为生活中客观物象与主观抽象思维、情感、意念完全对应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所以在创造意象时,就必须在“意”的引导下,对客观物象进行选择、组合甚至变形。同时,在选择被普遍认同或者接受的物象作为意象时,也要考虑自己所表达的“意”,是否需要稍作变化,以求与象完美匹配。这也是意象生成的基本原则之一。

《鸱鸮》:“予羽谯谯,予尾翛翛,予室翘翘。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此诗不直接点明被鸱鸮侵扰的小鸟是什么鸟,也不让它作为一个整体出场,正面面对读者。而是选用鸟羽、鸟尾、鸟巢三个意象组合,以部分代替整体,在作者之“意”的暗示和引导之下,我们又很清晰的看到了那只瘦小、无助、愤怒、抗争的小鸟。同时诗人又将这些意象统统安排在惨淡的天空、飘摇的风雨之中,成功地将物象改造成他的情感符号,将读者带进他的抒情氛围之中,感受他对生命、民族、命运的独特思考。

《狼跋》:“狼跋其胡,载疐其尾。公孙硕肤,赤舄几几。狼疐其尾,载跋其胡。公孙硕肤,德音不瑕。”至少在西周时期,华夏族仍然把狼当作瑞兽,可以说在当时是一个普遍接受的物象。直接用狼的威武、勇猛来比拟周公当然是可以的,但是诗人偏偏不直接这么做,而是在借用狼这个意象来描写英雄的时候,自己别出心裁加了一些改动。诗中没有突出狼的强悍和威猛,而是抓住狼在行走时的步态特征,进行细致刻画,从而增加了意象的动感,给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三)以小喻大,以少胜多

意和象一旦组配到一起,构成一个成功的意象,效果总是大于意和象本身的。中国的诗歌,大体上不主叙述而重情感表现,不主直率说明而重委婉含蓄。在诗歌中适当运用意象,不仅可以增强诗歌的艺术张力,更好的表达诗人的情感,可以调动读者欣赏的积极性,加强诗歌的吸引力和感染力。读者可以在意象的引导下进行思维和情感创造、扩大比诗歌本身更丰富的涵义和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诗歌中的意象越多越好,意象的含意越丰富越好。《豳风》中的意象大多简单明晰,没有很晦涩艰深的暗示,也没有过于抽象的玄解妙悟。它们只是一些常见、常用、为人熟知的物和事。但是以独特的切入点和意象选取,以小见大,在《豳风》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支撑着诗歌的情感结构和语言结构。

《七月》诗中大火星的变化,预示着季节更替;蟋蟀的迁移,象征着天气转寒。“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用桑、蘩、春日、小径等意象为组合,表面上是写古豳地妇女春日采桑采蘩的劳作,而礼学家们从中发掘出来了命妇亲蚕桑之礼;“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记录的是乡饮酒礼。《七月》只用普通的意象描写农夫们四季的生活,但是构化出来的却是一幅田家乐图,却是一幅让后世人们——从帝王到农人——都向往的社会图景。可以说是《豳风》意象组合以小见大的典范。《鸱鸮》中用鸟意象、风雨、鸟巢,来象征国家危难之中的个人命运和作为。《东山》描写了一个庭院的破败荒残,我们读出和感受到的却是战后广大土地上的凄冷景象,思考的却是“兵者不祥之器”的道理⑯。《破斧》斧破斨缺的意象,暗示了周公东征之战的激烈,以及取得胜利的不易等等,无不是从小处切入,从意想不到的角度经营,取得了以少胜多的效果。

总之,《豳风》七首诗歌,创造了许多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意象。这些意象没有故意堆砌,让诗歌意象显得芜杂臃肿,壅塞了读者想象的余地和再创造的空间。也没有因为简朴而显得单独、分散,使各首诗中的意象失去魅力和深度,缺乏应有的复合美或整体美。它们跨越历史时空,在历代的诗歌、文本之中承递和延续。并随着社会生活的不断发展,各个时期的时代特征、新的文化因素、人文情怀、审美趣味都不断赋予这些意象以新的内涵、新的寓意,也不断发现着《豳风》诗歌的文化、艺术和美学价值。不断更新的“意”,与七首诗歌中已经被典型化了的“象”相结合,赋予了这些作品的永久生命力。

①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版,第66页。

②③④⑧⑨⑩⑪⑬⑭朱熹《诗经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 60、63、65、61、46、63、60、63-64、64-65 页

⑤闻一多《诗经通义甲》,《闻一多全集》第3册,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93页。

⑥孔颖达等《礼记正义》上海古籍出版社,影阮刻十三经注疏本1997年版,第1276页。

⑦李炳海《部族文化与先秦文学》,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372页。

⑫袁行霈《中国古典诗歌的意象》,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版,第67页。

⑮沈德潜《古诗源》,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80页。

⑯朱谦之《老子校释》,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120、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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