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英华》续《文选》特征及原因探析
2012-08-15何水英
何水英
一、续《文选》观点的提出
最早指出《文苑英华》与《文选》关系的是明代胡维新,他在《刻〈文苑英华〉序》中云:“《苑》之集始于梁,而部系类分,悉宗《选》例,非嗣文以承统乎?”①认为《文苑英华》是衔接和继承《文选》而来,其依据是《文苑英华》录文始于梁代(《文选》录文止于梁代),体例上以《文选》为蓝本。此观点被普遍认可,如《四库全书总目》言《文苑英华》“梁昭明太子选撰《文选》三十卷,迄于梁初。此书所录,则起于梁末,盖即以上续《文选》。其分类编辑,体例亦略相同,而门类更为繁碎。则后来文体日增,非旧目所能括也。”只在体例上看法与胡维新稍有差异,认为两者体例大致相同,《文苑英华》分类更细。当代学者对这一问题的认识也大体一致。②
《文选》属于“分体编录”型文学总集,但不是这类型文学总集的第一部,如早于它的《文章流别集》,《隋书·经籍志》认为“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认为“体例所成,以挚虞《流别》为始,其书虽佚,其论尚见于《艺文类聚》中,盖分体编录者也”,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认为“《文选》仿自挚虞”,但是随着《文选》之前的诸多文学总集逐渐亡佚,《文选》对后世的影响就越来越大。《文苑英华》编纂者并未直接阐明其与《文选》的联系,但是从文本来看两者联系明显。《文选》的编纂体例首先是“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将文体分赋、诗、骚、七、诏等三十七类。③其次“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诗赋以下进行类分,将赋分京都、郊祀、耕藉等15小类。诗分补亡、述德、劝励等23类。在类分上多以写作目的、内容情感为主要标准。《文苑英华》将文体分赋、诗、歌行、杂文、中书制诰等38类,除了对诗赋分类之外,对其他文体如歌行、杂文等也进行分类,如赋分天象、岁时、地类、水等38类,诗分天部、地部、帝德、应制等25类,歌行分天、四时、仙道、纪功、征戍等24类,子类多以内容为类分标准,亦可以看出《文选》对《文苑英华》的影响。那么,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系?在此问题上,首次提出《文苑英华》续《文选》观点的胡维新所持的依据是值得商榷的,胡维新认为《文苑英华》集始于梁,实际上《文苑英华》收录并不始于梁而是始于建安④。《文苑英华》容易被人误认为录文始于梁,主要是因为《文苑英华》收录梁代以前的作品很少,收录作品具体到各体各类来看,绝大部分是从梁代开始。以诗25类为例,有21类诗始于梁代,两类始于唐代,始于梁前的只有补亡和乐府两类。此外,他认为“部系类分悉宗《文选》”也是欠妥的,且不说《文苑英华》文体中就有不少《文选》没有的文体,类分上也有诸多不同。此后的研究者基本是全盘接受这一观点,这一问题值得进一步探讨。
二、续《文选》的特征
因《文苑英华》《文选》文体门类繁多,不能一一进行详细论述,故选两部总集占比重最大的诗体为例进行阐述。
(一)编撰宗旨
《文苑英华》和《文选》虽然编纂时代不同,但是在编纂标准要求上是一致的,即要选取文章之精华,方便读者阅读。萧统《文选序》谈到编纂《文选》的缘起:“余监抚馀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於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⑤萧统阐明自己在欣赏作品时觉得作品太多,不便阅读,所以想“集其清英”,其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欣赏作品,正所谓“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文选》编纂缘起萧统感觉前代文章繁盛,良莠不齐,阅读的数量和质量上难以兼顾,所以要选出优秀的文章,以便披览。
《文苑英华》编纂时亦与此相似,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载:“帝以诸家文集其数至繁,各擅所长,蓁芜相间,乃命翰林学士承旨李昉……阅前代文章,撮其精要,以类分之为千卷,目录五十卷,雍熙三年十二月壬寅书成,号曰文苑英华。十二月壬寅翰林学士宋白等上表,宋白等表曰:‘席翻经史,堂列缣缃,咀嚼英腴,总览翘秀,撮其类列,分以布居,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上览而善之诏答曰:‘近代以来,斯文浸盛,虽述作甚多,而妍媸不辨,遂令编缉止取菁英,所谓擿鸾凤之羽毛,截犀象之牙角书……’”⑥
这段材料指出了《文苑英华》编纂的原因是“诸家文集其数至繁,各擅所长,蓁芜相间”,前代文集数量繁多,水平不一,“阅前代文章,撮其精华”指出了选取文章中精华的要求。宋白上表所言“使沿泝者得其余波,慕味者接其雅唱”则表明编书意在可以为学者提供范本。可见《文苑英华》与《文选》在选取优秀作品、方便读者阅读的目的上是一样的。
(二)编纂体例
1、类分思想及依据的继承
萧统云“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将诗列为三十七文体之一,其下分补亡、述德、劝励、献诗、公宴、祖饯、咏史、百一、游仙、招隐、反招隐、游览、咏怀、哀伤、赠答、行旅、军戒、郊庙、乐府、挽歌、杂歌、杂诗、杂拟23类。类分依据有三:一是以作诗的目的为类;二是以诗作的内容为类;三是以诗的体式为类。⑦《文苑英华》继承这一类分思想,将诗分天部、地部、帝德、应制、应令附应教、省试、朝省、乐府、音乐、人事、释门、道门、隐逸、寺院、酬和、寄赠、送行、留别、行迈、军旅、悲悼、居处、郊祀、花木、禽兽等25类。尽管在类型上有所差别,但在分类上借鉴了《文选》的分类依据,如以诗歌外在目的分类的有应制、应令(应教附)、省试、酬和、寄赠;以诗歌内容分类的有天部、地部、帝德、朝省、音乐、人事、释门、道门、隐逸、寺院(塔附)、行迈、军旅、悲悼、居处、花木、禽兽(虫鱼附);两者兼有的有送行、留别;以诗的体式为类的有乐府。
2、类型上的继承
诗歌经过隋唐发展,内容已大大增加,加之题材意识的不同造成《文苑英华》《文选》诗歌类型上的差异,但《文苑英华》对《文选》诗类型有所继承,保留了《文选》诗中乐府、军旅两类,将《文选》赠答类分为酬和与寄赠两类,而行迈、悲悼类与《文选》行旅、哀伤类相似。
(三)录选作品
1.录选作品范围上的续《文选》特征。
在录文时段上,《文选》收录诗歌年代最晚的沈约卒于天监十三年(512年),传统认为《文苑英华》收文起于梁,但实际上《文苑英华》收录诗文并不始‘梁末’,而是始于三国时期魏。这就说明《文苑英华》与《文选》的录文时代作品有重合,以时代重合为主,如收宋诗、齐、梁,也有单重合诗人不重诗的,如范云、江淹、任昉、陆倕等;亦有诗人作品都重合的,包括丘迟重2首,沈约重7首。但是这些重合在《文苑英华》所收一万多首诗中比重不大,这表明《文苑英华》续《文选》既不是通常认为的《文选》录文止于梁而《文苑英华》录文起于梁这样一种紧凑的录文衔接,而是一种有所交叉的大致相承。这种在录文时段上“续”的特点与其他“续”《文选》类总集亦有所不同。其他总集续《文选》主要是跨朝代的时段相承,如明汤绍祖所编《续文选》,《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九三对此有说明:采自唐及明诗文以续《昭明》之书。然所录止唐人、明人,无五代、宋、金、辽、元。若按时段相承来说,《续文选》当从梁末收录更能体现其“以续《昭明》之书”,而实际上《续文选》收录作品朝代从唐起,跨过梁末至唐前这段。《唐文粹》《宋文鉴》《元文类》也是如此,各自分收唐、宋、元的作品。
2.录选作品风格上的续《文选》特征
“文质彬彬”是萧统的理想文风,萧统在《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一文中谈到对这一理想文风的追求:“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吾尝欲为之,但恨未逮耳。”⑧
在实际创作中,萧统诗风也有此特点,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赞赏萧统云:“深乎文者,兼而善之,能使典而不野,远而不放,丽而不淫,约而不俭,独擅众美,斯文在斯。”⑨《文选》录文上也体现出这一特点,对于陆机、谢灵运、江淹、颜延之等典雅特征明显的诗人作品录入较多,但是不全是此特点。萧子显《南齐书·文学》评潘岳、陆机“潘、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谢灵运“典正可采,酷不入情”,鲍照“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魄”,而《文选》则将这些诗人都收入其中。就所收诗篇而言,有“善为古语,指事殷勤”(钟嵘《诗品》)的百一诗,也有如谢惠连《七月七日夜咏牛女》感情热烈奔放的情诗。可以看出《文选》收录作品并不以自身创作观为唯一标准,而是兼收各类风格中的佳作,即《文选序》中所言“略其芜秽,集其清英”,但“文质彬彬”仍是其基本倾向,这从《文选》对待艳诗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人们多认为《文选》不收艳诗,但实际上《文选》也收录涉及男女情爱的诗歌,包括潘岳的《悼亡诗》三首,陆机《为顾彦先赠妇》二首,陆云《为顾彦先赠妇》二首,张衡的《四愁诗》四首,曹植的《情诗》一首,张华的《情诗》二首,谢惠连《七月七日夜咏牛女》一首,谢惠连《捣衣诗》一首,谢脁《和王主簿怨情》一首,张载《拟四愁诗》一首。《文选》在收录这些诗歌时,并不单独将其列为艳类,而是将这些诗歌其分入诗的“哀伤”“赠答”“杂诗”“杂拟”等类,这表明萧统对于艳诗的关注点不突出的“艳”上,而是以诗歌的其他特点为标准。
《文选》这种录文特点被《文苑英华》继承。《文苑英华》编纂者李昉、杨徽之、徐弦入宋诗歌几乎都是闲适雍容的,显富贵之气。这种风气从宋朝帝王的诗歌鉴赏上也可以体现。《诗话总龟》前集所载:
太祖尝顾近侍曰:“五代干戈之际,犹有诗人。今太平日久,岂无之也!”中官宋永图于僧寺园亭中得诗百篇以进。有丞相李文正公昉《僧阁闲望》一联云:“水光先见月,露气早知秋。”⑩
太宗好文,进士及第赐闻喜宴,常作诗赠之,景祐朝因以为故事。仁宗在位四十二年,赐诗尤多,然不必尽上所作。景祐元年赐诗,落句云:“寒儒逢景运,报德合如何?”论者谓质厚宏壮,真诏旨也。⑪
太宗征辽,师还,途中御制诗有“銮舆临紫塞,朔野阵云飞”之句。遂宁令何象进《銮舆临塞赋朔野云飞诗》,召对,嘉赏,授赞善大夫。诗有“塞日穿痕断,边鸿背影飞,缥缈浮黄屋,阴沉护御衣”之句。⑫
材料中所受赞赏的诗都典雅、意境宏大,而社会现实感弱。从《文苑英华》所选诗歌来看,帝德、应制、应令、省试类这些歌功颂德之作占比重大,与当时的台阁风气一致,从选诗上体现了编纂者的创作观,但《文苑英华》中所录诗风格不全然是典雅,而是丰富多彩的。
在《文苑英华》收入的先唐诗人诗歌中,风格各异,如“清拔有古气”的吴均诗与“绮艳”的萧纲诗并重。就个人而言,庾信前后期作品均有收录,既有绮丽的艳诗也有清新的写景抒情诗。所收录的唐诗中,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诗人均有收录,涉及宫廷诗、山水诗、边塞诗、艳诗等多种内容,诗风各异。如革新初唐诗风、提倡建安风骨的陈子昂,《英华》收其诗50首,既有感慨深邃之作,也有《送客》、《春夜别友人》、《白帝城怀古》等清新、平淡简远的作品。《文苑英华》收录诗超过百首的诗人有:白居易(254首)、李白(228首)、杜甫(194首)、刘长卿(181首)、王维(155首)、卢纶(154首)、贾岛(153首)、郑谷(151首)、宋之问(145首)、刘禹锡(143首)、皎然(142首)、罗隐(142首)、温庭筠(139首)、许浑(136首)、张籍(120首)、张说(118首)、赵嘏(121首)、刘得仁(112首)、张九龄(113首)、张乔(112首)、方干(111首)、李峤(105首)。这些诗人中有的诗风相近,有的则大相径庭,千姿百态,如白居易诗的浅易,杜甫诗的深沉顿挫、李白诗的俊逸,温庭筠的艳丽雕琢等等都在其中呈现,反映出《文苑英华》编纂者不以一家为准的的兼容并包的编纂态度,但是也保持了其录文“典雅”的基本倾向,这从《文苑英华》对艳诗的收录方式上也可看出。《文苑英华》也收录艳诗,但不设艳类,其处理方式与《文选》类似,如《文苑英华》与《玉台新咏》重合的诗歌有84首,分别归入诗歌的天部(15首)、地部(1首)、乐府(46首)、音乐(5首)、悲悼(1首)、禽兽(3首)等六类中。
三、续《文选》的原因
《宋史》卷四百三十九载:“太平兴国五年,与程羽同知贡举,俄充史馆修撰、判馆事。八年,复典贡部,改集贤殿直学士、判院事。未几,召入翰林为学士。雍熙中,召白与李昉集诸文士纂《文苑英华》一千卷。”《宋书》只说明成书时间是雍熙中。另据徐松《宋会要辑稿·崇儒》载:“太平天国七年九月,命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直学士院徐铉……阅前代文集,撮其精要,以类分之,为千卷。雍熙三年十二月书成,号曰《文苑英华》”⑬,此材料明确《文苑英华》编纂时间为太平天国七年九月至雍熙三年十二月。王应麟《玉海》引《会要》与此相同。据此可以认为,《文苑英华》编撰时间太平天国七年(982年)到雍熙三年(987年)。
《文苑英华》成书之后虽然没有流传很广,当时从其成书过程来看,统治者对这部书是很重视的,前文已论述了宋太宗诏令编纂《文苑英华》是要选前代文集精华为学者提供范本,推行文教策略,这说明北宋统治政权在政治高度上予以重视。
《文苑英华》编纂成书后,在宋代经历了四次校勘,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记载了三次,第一次在景德四年(1007年),第二次在祥符二年(1009年),第三次在淳熙八年(1181年)。第四次是周必大主持刊刻吉州嘉泰本,于嘉泰元春(1201年)开始,到四年(1204年)止。⑭
另据《宋史》卷四百八十七载:“哲宗立,(高丽宣王)遣使金上琦奉慰,林暨致贺,请市刑法之书、《太平御览》、《开宝通礼》、《文苑英华》。诏惟赐《文苑英华》一书,以名马、锦绮、金帛报其礼。”从“惟赐《文苑英华》”刑法之书、《太平御览》、《开宝通礼》都是与政治制度有关,哲宗不赐这类典籍,可以看宋朝在外交策略,不选用属治国典章制度而选用文学作为不为外交工具,是文学教化功能的另一种显示,张显国力的同时促进了文化的传播。
从《文苑英华》编撰目的、“选精华”的录文标准、几次校勘以及对《文苑英华》的利用来看,当时统治者对此也是相当重视的,从这种重视中可以推断《文苑英华》编纂者在编著过程中应当对前代文集编纂经验有所考察、借鉴和吸收,不会随便编纂应对。而《文选》在当时具备成为最有可能被借鉴的条件。
(一)《文选》在北宋初期的地位影响
宋代对《文苑英华》编纂整理历时220余年。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记载“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顾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辉’。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使一洗之。方其盛时。士子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从北宋刊刻《文选》的情况也可以略窥《文选》在当日流布之广,社会需求之大。由范志新先生《〈文选〉版刻年表》可知北宋刊刻《文选》共七次,其中国子监刊李善单注本两次(大中祥符、天圣年间各一次,其中大中祥符年间所刊板成未行而毁于宫火),地方州学刊两次(元佑九年(1094年)秀州州学刻六家注本、政和元年(1111年)明州州学刊六臣注本60卷),坊间刊刻两次(天圣四年(1026年)平昌孟氏刊本五臣注、政和元年(1111年)广都裴氏刊六家本),不知刊刻者的两浙刊五臣注《文选》一次。⑮
《文选》刊刻虽未涉及《文苑英华》编纂时期,但是从这些刊刻情况可以大致推断出《文选》在《文苑英华》编纂期的流传。此外,从宋太宗对待《文选》态度也可以了解当时《文选》地位。《宋史》卷二百九十六载:(宋太宗)尝令文仲读《文选》,继又令读《江》《海赋》,皆有赐赍。以本官充翰林侍读,寓直御书院,与侍书王著更宿。《玉海》卷五九“淳化东西京赋”条记载:“淳化三年三月,赐杨亿及第。亿年十二,读书秘阁。因拟《文选·两京赋》作《东西京赋》以进,太宗嘉之,诏学士院试。”⑯从这两则材料可以看出宋太宗对《文选》的偏爱。太宗对于书籍态度是“酌前代成败而行之,以尽损益”。《文选》自唐代以来对整个文化阶层有深远影响,推行文教政策的宋太宗不可能看不到《文选》的这种成功影响。宋太宗重视《文选》,不排除个人喜好因素,但是其政治用意也是很明显的。
从整个社会文化氛围来看,《文选》在当时是很有影响力的,如《文苑英华》编纂者之一苏易简就有《文选双字类要》,该书以分类为纲,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介绍其“搜取双字,以类编集”,《四库全书总目·类书类存目》进一步阐释该书为“编取《文选》藻丽之语,分类纂集”,“《文选》烂,秀才半”之说也证明了这一点,直到王安石执政,以新经学取士,宋代选学才逐渐衰落,正如王应麟《困学记闻》卷十七所云:“熙、丰之后,士以穿凿谈经,而选学废矣。”
《文选》各体中又以诗赋尤受后人关注。唐代以诗赋取士,《文选》诗自然多受士人关注,如杜甫“诗材凌跨百代,其选辞用事,几无不出于《文选》”⑰,在宋初承袭唐代“选学”特点,骆鸿凯云:“宋初承唐积习,选学之风未沫,盖宋亦以辞取士,是书之见重艺林,犹之唐也。”⑱诗体亦为《文苑英华》重要文体之一,宋太宗特命当时精于风雅的重臣杨徽之负责选录,《文选》尤其是其诗赋在当时的影响极易成为《文苑英华》诗编纂的效仿对象。
(二)广续《文选》思想的影响
《新唐书·艺文志》中记载的总集类七十五家,九十九部,四千二百二十三卷。其中涉及到《文选》的有12家15部313卷,如梁昭明太子《文选》三十卷、萧该《文选音》十卷、僧道淹《文选音义》十卷、李善注《文选》六十卷、公孙罗注《文选》六十卷、又《音义》十卷、李善《文选辨惑》十卷、《五臣注文选》三十卷(衢州常山尉吕延济、都水使者刘承祖男良、处士张铣吕向李周翰注,开元六年,工部侍郎吕延祚上之)、曹宪集《文选音义》(卷亡)、康国安注《驳文选异义》二十卷、许淹《文选音》十卷、孟利贞《续文选》十三卷、卜长福《续文选》三十卷(开元十七年上,授富阳尉)、卜隐之《拟文选》三十卷(开元处士)等。从《新唐书》记载的总集类来看,《文选》无遗是最为夺目的,人们不仅仅注《文选》,研究《文选》,《续文选》与《拟文选》的出现表明人们对于《文选》的编纂学习也很重视,这种对《文选》编纂的模仿借鉴在后世方兴未艾,出现广续《文选》现象,如宋代卜邻的《续文选》,元代陈仁子的《文选补遗》,明代刘节的《广文选》、胡震享的《续文选》等。《文选》的地位和影响形成了广“续”《文选》的意识,反过来这种意识又会促使文学总集编纂者容易将《文选》作为示范,与《文苑英华》时代相当的《唐文粹》就是一例,姚铉《唐文粹序》中所言“至昭明太子统,始自楚骚,终于本朝,尽索历代才士之文,筑台而选之,得三十卷,号曰《文选》,亦一家之奇书也。”对《文选》充分认可,“今世传唐代之类集者,诗则有《唐诗类选》《英灵》《间气》《极玄》《又玄》等集,赋则有《甲赋》《赋选》《桂香》等集,率多声律,鲜及古道,盖资新进后生干名求试者之急用尔。岂唐贤之文,迹两汉,肩三代,而反无类次,以嗣于《文选》乎?”⑲批评唐代的很多文集不能继承《文选》编纂思想,所以姚铉才决定编一部可以嗣《文选》的总集,十年而成。
《文苑英华》是朝廷重书,《文选》的地位以及影响最有可能成为其编纂的示范文本,实际上《文苑英华》文本显示的续《文选》的特征本身就表明了编纂者的这种选择,但是编纂者并不直接说编纂以嗣《文选》,这大概是希望《文苑英华》能有与《文选》同样的影响,而不是次之。这从宋真宗的校勘诏令可以略知一二,王应麟《玉海》卷五十四载:“景德四年八月丁巳,诏三馆分校《文苑英华》,以前所编次,未尽允惬,遂令文臣,则前贤文章,重加编录,役繁补缺换易之,卷数如旧。”加注“今方外学者少书诵读,不能广博。《文苑英华》先帝缵次,当择馆阁文学之士校正,与李善《文选》并镂板颁布,庶有益于学者。”很明显,《文苑英华》是没有达到广博的效果,真宗才下令校勘,并且要求校堪之后“与李善《文选》并行颁布”,这实际上欲提高《文苑英华》在学者中的地位,期望与《文选》相当。
①胡维新《刻文苑英华序》,《文苑英华》第一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66版,第5页。
②当代学者观点如:穆克宏认为“北宋初年李昉、徐铉等人编选的《文苑英华》一千卷,上续《文选》,其文体分为三十八类。”见穆克宏《昭明文选研究》,人民出版社1998版第143页。刘永济认为“至李昉等之《文苑英华》,姚铉之《文粹》,吕祖谦之《文鉴》,苏天爵之《文类》,程敏政之《文衡》,黄宗羲之《文海》,大都祖述萧选,体尤踳驳。”见刘永济《十四朝文学要略》,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版,第5页。凌朝栋认为“《文苑英华》在开始编撰时没有开宗明义,明确其上接《文选》、效仿其体例进行编撰的思想,但是可以看到有意而为之,在真宗及以后的修订、校勘、刊刻中,这方面的意识渐渐明朗化,才为后人指明。”见凌朝栋《〈文苑英华〉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版,第144页。
③或有三十八体、三十九体之说,如骆鸿凯曰:“《文选》次文之体凡三十有八”(《文选学·义例第二》),傅刚认为《文选》文体为三十九体,见傅刚《昭明文选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版,第191页
④凌朝栋《文苑英华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版,第122-139页。
⑤萧统编、李善注《文选》,中华书局1977版,第2页。
⑥⑯王应麟《玉海》,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版,第1022、1130页。
⑦胡大雷《文选诗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版,第428页。
⑧⑨严可均《全梁文》,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216、672页。
⑩⑪⑫阮阅编、周本淳校点《诗话总龟前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132、3、35 页。
⑬徐松《宋会要辑稿·崇儒五》,《宋会要辑稿》第五十六册,中华书局影印本1965年版,第10页。
⑭周必大《纂修文苑英华事始》,《文苑英华》,中华书局影印本1966年版,第8页。
⑮范志新《文选版刻年表》,《文选版本论稿》,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91页。
⑰⑱骆鸿凯《文选学·源流三》,《文选学》,中华书局 1938年版,第 72、74页。
⑲姚铉《唐文粹卷首》,《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本》,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