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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园词选》的选词与评词

2012-08-15王德明

贺州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词选选词草堂

王德明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蓼园词选》(一名《偶彭楼词选》),是广西文学史上唯一具有较大影响的词学著作,对况周颐等著名词人有直接的影响。无论是从学术史的角度还是从其自身的价值来说,都有进一步研究的必要。

《蓼园词选》的作者黄苏,原名道溥,号蓼园,广西临桂(今桂林)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举人,曾任知县。黄苏的著作多所散佚,现存的著作除《蓼园词选》外,还有诗作十余首。

一、选词的依据与标准

关于《蓼园词选》的选词,况周颐在《蓼园词选序》中说:“《蓼园词选》者,取材于《草堂》,而汰其近俳近俚者也”。这里就涉及到了两个问题,一是《蓼园词选》选词的文献依据,二是《蓼园词选》的选词标准。这两者就构成“选”的主要问题。

(一)选词的文献依据

按照况周颐的说法,《蓼园词选》取材于《草堂》。这里的《草堂》,指的就是南宋何士信编的唐宋词选本《草堂诗余》①。我们将《蓼园词选》②所选作品与四库全书本《草堂诗余》中所选作品一一作了比对,发现《蓼园词选》所选作品绝大多数见于《草堂诗余》中,而且分类一致,都分小令、中调、长调;同时,所选的作品顺序也一致。这说明况周颐的话是有根据的。不过,有一个情况是需要指出,也是许多研究者未曾注意到的,那就是《蓼园词选》中的绝大多数作品虽出于《草堂诗余》,但是,也有一些作品并不见于《草堂诗余》中。如,小令中冯延巳《谒金门》(风乍起)、晁次膺《清平乐》(深沉院宇)、欧阳修《浪淘沙》(把酒祝东风)、赵令畤《锦春堂》(楼上萦帘弱絮)、欧阳修《朝中措》(平山栏槛倚晴空)、王雱《眼儿媚》(杨柳丝丝弄轻柔)、秦观《眼儿媚》(楼上黄昏杏花寒)、叶清臣《贺圣朝》(满樽绿醑留君住)、秦观《柳梢青》(岸草平沙)、贺铸《柳梢青》(子规啼血)。在长调《念奴娇》中,《草堂诗余》只选了李清照“萧条庭院”和僧挥(仲殊)“木枫叶下”这两首,而《蓼园词选》则补入了沈唐、叶梦得、李邴、姚孝宁、韩驹、苏轼、张孝祥、赵鼎臣各一首、朱敦儒二首,共十首。这十首《念奴娇》均不见于《草堂诗余》中。这种情况说明,黄苏固然如况周颐所说,是以《草堂诗余》为依据来选词的,但是,也并不完全死守着《草堂诗余》,而是有所增删。

(二)选词标准

《蓼园词选》的选词标准,黄苏未作任何说明,按况周颐的说法,是“汰其近俳近俚者也”,这就是说,主要是淘汰《草堂诗余》中那些近于通俗戏谑的作品。实际上,这个说法是不完整的,黄苏不仅淘汰了《草堂诗余》中的“近俳近俚者”,而且选录的标准更为复杂。从其所选作品和淘汰的作品来看,大致可以看出黄苏选词的一些基本标准。

1.选治世之音,不选或少选亡国之音。小令中黄苏选入了欧阳修《阮郎归》:“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黄苏评这首词云:“是人是物,无非化日舒长之景,望而知为治世之音,词家胜景”。显然,黄苏欣赏的是词中所表现的治世之音,因而将其选入。与此相反,对于小令中李璟的《摊破浣溪沙》(手卷真珠上玉钩)的评语是:“清和宛转,词旨秀颖,然以帝王为之,则非治世之音矣”。显然是颇有微词的。而对李煜《摊破浣溪沙》(菡萏香消翠叶残)的评论是:“后主词自多佳制,第意兴清凉惨憔,实为亡国之音,故少选之”。这就明确地说出了选词的标准。所以,在《蓼园词选》中就没有选入《草堂诗余》中选录了的李煜《阮郎归》(东风吹水)、《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等作品。

2.选忧时、有寄托之作,不选或少选内容浅薄之作。在黄苏对所选作品的评语中,最常见的便是“忧时”、“寄托”这两个词,这实际上也就标明了他选词的标准。如评僧挥《诉衷情》(涌金门外小瀛州):“宋之南渡,西湖号为销金锅,一时繁华游冶之盛,有心者能不忧之!不谓物外缁流,已于冷眼中觑之”。评徐俯《卜算子》(胸中千钟愁):“不言所愁何事,曰‘遮不断’,意象壮阔,大约为忧时而作。‘绿叶’两句,似喻小人之得意,‘凌波’两句,似叹君门之远,《离骚》美人之旨也,意致自是高迥”。评李白《忆秦娥》(箫声嗯):“此乃太白于君臣之际,难以显言,因托兴以抒幽思耳……叹古道之不复,或亦为天宝之乱而言乎?然思深而托兴远矣”。由此可见黄苏选词的取向。所以在《蓼园词选》中往往多此类内容厚重之作。即使不是家国之忧,也往往与词人身世紧密相连。如在《草堂诗余》中,《玉蝴蝶》共选了晁冲之、柳永、高观国四首,但是黄苏只从中选录了一首,即高观国的《玉蝴蝶》:“唤起一襟凉思,未成晚雨,先做秋阴。楚客悲残,谁解此意登临。古台荒、断霞斜照,新梦黯、微月疏砧。总难禁。尽将幽恨,分付孤斟。从今。倦看青镜,既迟勋业,可负烟林。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想莼汀、水云愁凝,闲蕙帐、猿鹤悲吟。信沈沈。故园归计,休更侵寻”。黄苏对这首词的评语是:“总是写宦境萧条,因而思家之意。‘蕙帐、猿鹤悲吟’,是《北山移文》中语。通首清俊”。这就是说,这首词表现了词人宦境萧条情况下的思家之意,从而使作品的情感内涵显得深厚凝重。这也就是黄苏之所以选录此词的原因。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柳永的两首、晁冲之的一首均表现的是男女之情,虽有一定的感情内涵,但显得不够厚重。这或许就是黄苏不选录它们的原因。从这一取舍中,我们大体可以看出,黄苏对作品的内涵是非常重视的,这可以说是《蓼园词选》最重要的一条标准。

3.选含蓄蕴藉之作,不选或少选直白坦率之作。从黄苏的评语及《蓼园词选》具体选录的作品来看,黄苏对词作的含蓄十分重视,这也是《蓼园词选》很重要的选录标准。《蓼园词选》选入了朱敦儒《鹧鸪天》:“检尽历头冬又残,爱他风雪忍他寒。拖条竹杖家家酒,上个篮舆处处山。添老大,转痴顽,谢天教我老来闲。道人还了鸳鸯债,纸帐梅花醉梦间。”对于这首词,黄苏的评语是:“观末二句,只写自己身世,即与‘梅花’同梦矣,自有难于言者在,正妙在含蓄”。对柳永《过涧歇》(淮楚旷望极)的评语:“意不过为‘衣冠冒炎暑’五字下针砭,而凌空结撰成一篇奇文。先从舟行苦热,深夜舟人之语布一奇景,忽用‘此际’二字,直接点入‘衣冠炎暑’,令人不测。以后又用‘江乡’倒缴,只一‘幸’字缩住,语意含蓄,笔势奇娇绝伦”。从这些评语中我们可以看到黄苏对含蓄的推崇。在《草堂诗余》中,共有《贺新郎》十一首,《蓼园词选》共选入了其中的八首,只舍弃了三首,这在《蓼园词选》中是比较少见的。而在这选入的八首词的评语中,多数可见“婉曲缠绵,耐人寻味不尽”、“妙有寄托,含蓄无限意”、“结语有含蓄”等字样,由此可见其取舍标准。这也就是况周颐“汰其近俳近俚者也”。《蓼园词选》不选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等作品,很怀疑是黄苏嫌其含蓄不足。

《蓼园词选》的取舍标准除了上述三条之外,还注重作品的艺术手法、表现的情感敦厚而不激烈、偏爱淡泊之趣等,表现了黄苏丰富的选词思想。

二、评词特点

选词的标准往往就是评词的标准,这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这种情况同样适用于《蓼园词选》,但是《蓼园词选》又别具特点。

(一)以“寄托”说为核心评论思想和内容

如上所述,《蓼园词选》选词的一个重要标准是选忧时、有寄托之作,但是,忧时与有寄托很多情况下并不是一种客观的事实,不一定就是作者在作品中的实际表现,而往往是读者或评论者的主观印象或感觉。《蓼园词选》的选编者黄苏正是充分运用和发挥了这一特点。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寄托”说找到了一个“客观”依据,那就是:“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借闺情以写其幽思”③。“郁纡之思,无所发泄,惟借闺情以抒写,古人用意多如是”④。正是通过主观与客观这两方面的努力,黄苏将“寄托”说贯穿于《蓼园词选》全书的始终。

1.利用所写景物、地点、人物等展开联想。例如评李白《忆秦娥》(箫声咽):“此乃太白于君臣之际,难以显言,因托兴以抒幽思耳。言至箫声之咽,无非秦地女郎,梦想从前秦楼之月耳。夫秦楼,乃箫史与弄玉夫妇和谐吹箫,引凤升仙之所,至今谁不慕之?岂知今日秦楼之月,乃是灞陵作别之月耳。第二阙,汉之乐游原,极为繁盛,今际清秋古道之音尘已绝,惟见淡风斜日映照陵阙而已。叹古道之不复,或亦为天宝之乱而言乎?然思深而托兴远矣”。黄苏之所以认为李白的这首词是“托兴以抒幽思”、“或亦为天宝之乱而言”,显然是根据作品写到了秦楼、箫史、弄玉夫妇及灞陵、乐游原等,然后在此基础上展开联想,于是便有了这样的结论。这种方式在《蓼园词选》中最为普遍。

2.依据作者的生平、身份、思想等进行联想。例如,评范仲淹《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文正(范仲淹)一生,并非怀土之士,所谓‘乡魂’、‘旅思’以及‘愁肠’、‘思泪’等语,似沾沾作儿女想,何也?观前阙,可以想其寄托。开首四句,不过借秋色苍茫,以隐抒其忧国之意。‘山映斜阳’三句,隐隐见世道不甚清明,而小人更为得意之象。‘芳草’喻小人,唐人已多用之也。第二阙因心之忧愁,不自聊赖,始动其‘乡魂’、‘旅思’而梦不安枕,酒皆化泪矣。其实忧愁非为思家也。文正当宋仁宗之时,敭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虽其时不无小人,究系隆盛之日,而文正忧愁若此,此其所以先天下之忧而忧矣”。黄苏之所以认为这首词寄托着范仲淹的忧国之意,是因为范仲淹一生“并非怀土之士”,而且“敭历中外,身肩一国之安危”。

3.同类类推。例如,黄苏认为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词是咏月之作,“前阙是见月思君……忠爱之思,令人玩味不尽”。于是在评论韩驹《念奴娇》(海天向晚)一词时便说:“此词总是忧君忧国之念,触题而发耳。题是‘咏月’,开首从‘秋’字写起,渐入到月,固就月说到姮娥之幽独,即是苏东坡‘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之意,借以比君势之孤也。次阙就望月之人,独立无偶,以见己之独立,少同心也。结处‘此情谁会’,不过叹想得同志之人耳。比兴深切,含而不露”。黄苏认为韩驹此词“总是忧君忧国之念”的主要依据是此词也是咏月之作,同时词中有类似于苏词“广寒谁伴幽独”这样的句子,于是便得出了此词寄托忧君忧国之念的结论。

大体而言,黄苏在评词时,往往从寄托入手,发掘作品的微言大义。这个“大义”,不出恋主、忧时、忧国、忧己四个方面,即是黄苏评词的基本着眼点。

(二)深入挖掘作品细微的艺术特征

《蓼园词选》不仅看重作品的内容与思想,同时也对作品的艺术性极为重视,在许多方面有其独到之处。

如上所述,“寄托”是《蓼园词选》评词的主要着眼点,与此相联系,《蓼园词选》中与“寄托”密切相关的比兴手法,是整部作品挖掘得最为充分的一种手法,可以说,多数与寄托相关的思想内容,都是黄苏通过挖掘其比兴手法才得以自圆自说的。例如评陈亮《水龙吟·春恨》(闹花深处层楼):“(陈亮)其《策》言恢复之事,其剀切。无如当事者图逸乐,狃于苟安,此《春恨》词所以作也。‘闹花深处层楼’,见不平事也;‘东风软’,即东风不竟之意也;‘迟日’、‘淡云’、‘轻寒’、‘轻暖’,一曝十寒之喻也。好世界不求贤共理,惟与小人游玩,如莺燕也。‘念远’者,念中原也。‘一声归雁’,谓边信至。乐者自乐,忧者自徒忧也。”黄苏在这段评论中将陈亮作品中的比兴手法挖掘得十分具体而详细,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基础,才确定了整首作品的春恨是忧时的看法。

《蓼园词选》除了充分挖掘所选作品的比兴手法之外,最值得注意的是黄苏对作品意脉的发掘,例如张先《浣溪沙》:“锦帐重重卷暮霞,屏风曲曲斗红牙,恨人何事苦离家。枕上梦魂飞不去,觉来红日又西斜,满庭芳草衬残花。”黄苏评曰:“‘重重’、‘曲曲’,写得柔情旖旎,方唤得下句‘何事’字起,即第二阙‘飞不去’,亦从此生出。”黄苏紧紧抓住张先这首词中的关键词,细致入微地分析了它们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也就梳理出了这首词的意脉,使读者深入体会了到了作者的良苦用心与作品高超的艺术。这样的分析是需要深入的理解和明察秋毫的眼光的。再如周邦彦《早梅芳》:“花竹深,房栊好。夜阒无人到。隔窗寒雨,向壁孤灯弄馀照。泪多罗袖重,意密莺声小。正魂惊梦怯,门外已知晓。去难留,话未了。早促登长道。风披宿雾,露洗初阳射林表。乱愁迷远览,苦语萦怀抱。谩回头,更堪归路杳。”黄苏评论道:“前阙由‘晓’字写入,渐引到‘别’字,是未别以前也。次阙从别时写起,说到别以后,是去路也。词意绵密细胞,无一剩字”。这就将这首词的意脉作了深刻的揭示,使读者体会到周邦彦词法的细密。

《蓼园词选》的选编者黄苏心思细密,眼光独到,往往能在意脉之外准确地揭示出一些作品独特的艺术的特点。例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名作,人们早已耳熟能详,但于其艺术特点未必就有深刻的认识。黄苏则评曰:“题是‘怀古’,意是谓自己消磨壮心殆尽也。开首‘大江东去’两句,叹浪淘人物,是自己与周郎俱在内也。‘故垒’句至次阙‘灰飞烟灭’句,俱就赤壁写周郎之事。‘故国’三字,是就周郎拍到自己。‘人生如梦’二句总结,以应起二句。总而言之,题是‘赤壁’,心实为己而发。周郎是宾,自己是主;借宾定主,寓主于宾;是主是宾,离奇变幻。细想方得其主意处,不可但诵其词,而不知其命意所在也。”如此细致地分析这首作品的构思,可谓苏轼难得的知音。

三、《蓼园词选》的意义

《蓼园词选》的选词大体而言是比较精当的,取舍也是比较严肃的,《草堂诗余》中大多数优秀的作品得以选入,况周颐《蓼园词选序》说“所谓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皆载在是编”的话绝非溢美之辞。同时,它对《草堂诗余》的内容又有所增增删,所增的这些词在某种程度上是补《草堂诗余》之不足,例如苏轼的《念奴娇》(大江东去)是词史上的名篇,但《草堂诗余》不选,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而《蓼园词选》增选进去,无疑起到了修正作用。由此可以看出黄苏对《草堂诗余》确实下了一番去粗取精的功夫,因而使《蓼园词选》成为一个比较成功的选本。同时,《蓼园词选》在艺术分析上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为“引掖初学”提供了很好的启示,是一部合适的词学教材。

但是,毋庸讳言,《蓼园词选》也存在着选词失当的问题。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漏选优秀之作。例如不选李清照《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凤凰台上忆吹箫》,也不选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周邦彦《西河》(怀古),也因为不喜欢亡国之音,不选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等今天看来无疑是相当优秀的作品。二是选入了一些并不优秀的作品。例如,选入李元膺《洞仙歌》:“廉纤细雨,殢东风如困。萦断千丝为谁恨。向楚宫一梦,千古悲凉,无处问。愁到而今未尽。分明都是泪,泣柳沾花,常与骚人伴孤闷。记当年、得意处,酒力方融,怯轻寒、玉炉香润。又岂识、情怀苦难禁,对点滴檐声,夜寒灯晕”。这首词是咏雨之作,黄苏认为“或是悼亡后作”,所依据的是李元膺词集中有《茶瓶儿》(悼亡)词,这是毫无根据的揣测,不足为凭。单就作品本身而言,这首词虽然环境的渲染与相关的联想有一定的特点,但写得并不出色,缺少形象性和穿透力的描写,构思也比较陈旧,与李商隐、西昆体之类的同题诗歌有类似之处,这不能不说是黄苏的失当。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蓼园词选》的选词与评词最核心的标准“寄托”说,这是《蓼园词选》的特色,同时也可能是最容易令人诟病之处。比兴寄托毫无疑问是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诗学的传统,但是,如何准确地把握和理解,是需要一定的限度的,否则,就很容易失之穿凿附会,无中生有,甚至谬以千里。《蓼园词选》在这个问题上,似乎严重地犯了这样的毛病,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过于泛滥。这从上文所举的例子中可以看出。二是过于具体,往往令人觉得匪夷所思。例如晏殊《踏莎行》:“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对于这首词,黄苏评是这样评论的:“此篇承前章之意,托兴既同而结构各异。首三句言花稀而叶盛,言君子少而小人多也;‘高台’指帝阙;‘东风’二句,小人如杨花之轻薄,易动摇君心也;‘翠叶’二句,喻事多阻隔;‘炉香’句,喻己心之郁纡也;‘斜阳照’、‘深深院’,言不明之日难照此渊衷也。臣心与闺意双关写去,细思自得之耳”。如果说泛泛地指出这首词可能有寄托,这可能离事实不太远,但是,解说得如此具体,将词中所写之物一一指出其相对应的比兴寄托意义,就缺乏依据,给人明显的望文生义之感,很难令人信服。

黄苏所说的“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借闺情以写其幽思”,这在中国文学史上固然不乏其例,但是将这一结论运用于唐宋词中,则往往失效,因为唐宋词作为那个时代一种特殊的文体,在多数情况下是以单纯地描写闺情为主的,“香草美人”的比兴寄托传统只适合于部分诗歌,而并不适合于词。黄苏对此没有清醒的认识,仍将词看成诗,因而对许多词的评论往往因穿凿附会而失之于拙,成为无根之谈。很显然,黄苏的这种观点和做法是受了当时常州词派“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观念的影响。

从广西学术史的角度来看,《蓼园词选》是广西历史上第一部有较大影响的词学著作。在此之前,广西在经学、史学、诗学等方面已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在词学上,虽然也有一些词人的创作,然而在理论上却很少有人进行词学研究,因而词学研究著作基本上是一片空白,《蓼园词选》的问世则填补了这一空白。《蓼园词选》对著名词人况周颐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少年时候的况周颐就曾经是它的忠实读者,从《蕙风词话》中我们还可以依稀可见其影子。

注释:

①关于《草堂诗余》的作者,历来有不同说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云:“《草堂诗余》二卷,书坊编集者”,他认为此书系出于书坊。

②本文所用的《蓼园词选》系程千帆先生主编《清人选评词集三种》之一的《蓼园词选》(尹志腾先生校点、齐鲁书社1988年版)。

③评张先《青门引》(乍暖还轻冷)语。

④评寇准《踏莎行》(春色将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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