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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适应下的生态行为研究——以贵州黄岗侗族社区的鱼塘建构为例

2012-08-15彭书佳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10期
关键词:鱼塘侗族社区

彭书佳

(吉首大学人类学与民族学研究所,湖南吉首416000)

当今社会,随着集约农业的发展,人们过分依赖现代科学技术,其无意识的活动给生态环境带来了严重的破坏。然而,贵州黎平黄岗侗族社区在长期的发展中,经过世代积累的传统文化呈现出与当地生态环境的一种和谐关系,即文化与其所处生态环境区域的有机耦合。该社区在生计资源配置中独特的生计方式与文化策略,对当地生态环境做到了高效利用与有效维护。具体表现在,黄岗侗民在有限的区域内人工建构了相互连通的鱼塘水域网络,因受当地自然地理环境的影响,每一口鱼塘的面积都十分有限,只要是有可开辟的空间,不管其大小,黄岗人们都能凭借自己的智慧开辟出一块高产的鱼塘,这无不证明了黄岗侗族传统文化与生态环境的成功适应。相反,人们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其生态行为不适应于所处的生态环境,就会给当地生态环境造成严重威胁,从而阻碍当地人们的生产生活。真正的生态保护在于,选用最适用的文化对特定生态系统施加影响,为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服务。[1]

一、鱼塘建构对当地生态环境的适应

黄岗村属于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双江乡,是一个山区侗族小村落。历史上,侗族传统的原有生息地主要密集分布在山间河网坝区,而黄岗村却位于低山丘陵山区。地表的崎岖不平与河网平川截然不同,要使河网平川的自然生态背景在崎岖不平的丘陵山区呈现,其工程难度可想而知。为了规避生态系统的脆弱环节,黄岗侗族生境的建构具有一个突出的特色,那就是尽可能地采用仿生结构。具体表现为,对不需要触动的地方采用最小改动原则,仅在社区制度的规约下展开有序、有节地均衡利用,仰仗生物制衡规律的自组织功能,去消减重力与流水侵蚀。[2](P217)

黄岗的自然生态系统,最明显的脆弱环节就是陡坡地段水土流失,恰好集中体现为重力侵蚀和水力侵蚀的隐患普遍存在。这一地质气候特征给当地鱼塘构建带来了极大的难度。规避这两项脆弱环节的关键环节是尽可能地维护地表植被的完整,避免土壤和基岩的暴露,同时对高山溪流实施就地蓄洪和分流。因此,黄岗侗族鱼塘的建构,具有突出的仿生结构特色。具体表现为鱼塘的上方和下方都预留了约1.5米的浅草带,以此缓解流水的冲力,再加上鱼塘宽厚的堤坝十分坚固,从而保持水土。在我们的田野调查中,经过实地测量,最大堤坝宽约0.8米、高约0.7米。如此宽厚的堤坝,不仅可以固坝,而且堤上的空地可以种植作物,成为村民们的家庭菜园,同时凋落的菜叶也为鱼塘中的鱼提供饲料。

在黄岗,鱼塘都是依着山势与水流修筑起来的,分布上保持着高低有别的落差,大部分的鱼塘供水都是来自高山溪流、井泉流水。因高山水、井泉水温低,为确保鱼塘最低水温要求(一般夏季水温保持在15℃以上,冬季保持在4℃左右),故在丛林密布的山区构建鱼塘需要考虑到水温、日照、透光度等因素。鱼塘的建构并不是一天的建树,它是经过人们长期实践的经验积累而逐步完善的。黄岗人民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经过漫长的积累,巧妙地解决鱼塘构建的技术难题,充分利用当地的水流,运用独具特色的截流装置,当地人称之为“灵”(lienc,用竹或木所制),节制鱼塘的水流量,缓解了流水的冲力,并调控鱼塘里的水温。同时,鱼苗的生长需要阳光,所以选择鱼塘的位置必须避开森林,从而保证鱼塘的透光性、开阔度。黄岗的鱼塘都分布在村子里面,房屋四周都没有高大的乔木,这就保证了鱼塘光线的通透度,有利于鱼苗的生长。这些充分表明黄岗人对当地生态系统的再适应取得了成功,彻底规避了当地生态的脆弱环节。

黄岗人民把参差错落的鱼塘连接在一起,实现有序的互通有无,看到这一人工建的“立体化”次生生态环境,我们不得不赞叹黄岗人民世代积累的智慧与技能。他们这样做不仅维护了本民族传统文化的稳态延续,而且收到了良好的生态与经济效果。这一河网平川“立体化”的景象真可谓是黄岗人民 “对大地的雕塑”。

二、鱼塘维护与资源的有效管理

当地民族的本土知识都能适应当地的生态环境,应当充分借助与利用民族传统知识和技能来认识生态系统脆弱环节,使人在高效利用自然的同时,在磨合中而达到人类与生态和谐。人类要加以利用就不可能不触动原生生态系统,对黄岗来说,这种人工构建的鱼塘,不得不加以利用文化的适度干预,对其进行维护。因而,在黄岗地区,侗族人民对鱼塘的经营与管理有其特殊的文化策略。

第一,“开塘”。所谓“开塘”就是全村鱼塘统一一天排水,并对鱼塘进行清理、暴晒。晒鱼塘的作用主要是把泥巴晒紧,晒干的鱼塘不易长浮萍,小鱼苗活动方便,并且产量高。关于开塘的时间,当地会在3月份请鬼师选,日子必须是卯日或酉日。因为在当地民众的观念里,卯日或酉日是生长日,这一天开塘鱼不会生病。鬼师看好日子后,会通知村组干部或在每个鼓楼前贴红纸,以示“今天是好日子,大家可以开塘”。请鬼师选吉利日就是为了使鱼塘里的鱼易成活,产量大。如果鱼收成不好,也要请鬼师来驱邪。通过鬼师的这种“活动”使得民间的行为具有神圣性,反过来也是对当地人们自己行为的规范。鱼塘驱邪的日子必须是闭日,鬼师需要准备剪纸,十二根木签,意思是一根木签代表一个鬼,十二根就代表十二个鬼。整个仪式鬼师需要念一个小时左右的念语,内容大概是“塘里有病情,请鬼不要来弄鱼,让鱼发展起来”。念完之后,鬼师把木签、纸插到鱼塘的中央。隔年,鱼塘里的鱼产量就大。木签的用材必须是五倍子树,据中国药典记载五倍子树是一种药材,五倍子的主要成分为五倍子鞣酸(即单宁酸),单宁酸能有效抑制微生物和细菌的生长。在水处理中,单宁可用于净化含蛋白质和表面活性剂废水,使之生成絮凝物沉淀再除去,以降低COD①,避免水中蛋白质类有机物发出恶臭。[3]由此得知,驱邪以五倍子树为材,具有一定的科学性与合理性。

第二,在黄岗人们通过 “侗书”的推算,据不同的年份,用不同的树木来做鱼栅,认为此鱼才不易随出水口流入他人田或溪河。因此有如下念词:

放鱼念词(鱼栅用木念词)

子戊卯酉木姜树与 “gueengl” 树,

辛辰丑未杉木与木姜树,②

寅辛子亥猕猴桃藤拦,

用猕猴桃拦一塘又一塘。③

第三,鱼塘四周的保土工作。三月份时人们通常用石头或是木板把鱼塘四周围起来,防止下雨天泥土坍塌,从而有效维护当地的自然生态平衡。鱼塘四周的伴生作物,如春牙树、梨树、枇杷树等,保持了鱼塘四周的水土,同时鱼塘也为这些伴生作物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丰沛的水源。可谓是两全其美。鱼塘里还种植了菖蒲、南瓜,为鱼苗提供了天然的遮荫屏障。

第四,有关鱼的繁殖,不得不提及黄岗特有的供鱼产卵载体—— “够” (bav guous)④。它是一种苔藓类植物,在水里不易腐烂,能抑制其它单细胞植物生长,是母鱼产卵时期必不可少的工具。听村民们讲述,这一苔藓类植物一般生长于高海拔地区,临近的村寨都没有生长。第五,一种有效的约束力量——“鱼标”。每到农历三月份时,下完鱼苗,人们会在鱼塘上放置“鱼标”,“鱼标”一般是把稻草系在竹棒上,插在鱼塘的中央。打了鱼标,就代表鱼塘里已经放了鱼苗,人们就不要在里面放鸭子。“草标”根植于侗家生产生活中,是对社区资源管理的一种具体反映形式。如果有村民在打上标的鱼塘里去放鸭子或有意去破坏鱼苗,按照黄岗的村规民约规定破坏者需要向主人道歉,并给予一定的罚款(罚款数额不定,50元、100元都有)。第六,搭建“斗迷”(dous miix,鱼窝)④。鱼窝一般搭建在鱼塘的中央,因为周围水浅,鱼窝应集中在水深处。冬天,每个鱼塘上都会搭建鱼窝,对鱼起到了保暖的作用,能让鱼顺利过冬。同时,鱼窝也可以作为鱼的避难所,以防止“食鱼鸟类”、鸭子的攻击。当然,有关鱼窝的用材当地人民也很有讲究,必须用杉木,因为杉木不易腐烂。以上我们可以充分认识到黄岗侗族人民所拥有的世代不断积累的生态智慧,对鱼塘进行了精心的维护。

三、社会组织与习俗规约下的鱼塘运行

个人拥有的技术和技能,即便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如果没有整个社会的有效组织和人与人之间的协调一致,个人技术技能的高效发挥,同样无法与大自然抗衡,更无法可持续生效。因而,文化内部的制度性保证,乃是更重要的自然性适应核心。[2]在侗族社会,款约维护了社区的凝聚力和文化的传承。在黄岗社区的村规民约规约了当地人民的行为,维护了整个社区的稳定。在黄岗村委会的村规民约上规定盗窃者偷鱼除赔偿损失外,每斤罚款二十元,但罚款总额有限不超400元。实地调查表明,在黄岗村落内部根本不存在偷鱼事件,仅是外村的人来偷鱼。据本村村民吴政国 (男,70岁,前任寨老)回忆,1998年10月某一天的傍晚时分,小黄有一男两女开塘偷吴老色家的鱼。当时,正好有人经过目睹,就通知了组里,组里分几路四周包围上山去抓人。当时男的站在田埂上,及时逃跑了,两个女的正在田里抓鱼,被当场抓获。天亮后,组里派人去小黄,小黄的村干部出面商量,由于他们家里经济条件差,肯求轻罚。最后大家商量决定,去男的家里,挑了一担糯谷。在两个女的家里杀鸡吃了一餐,并罚款300块。从这一案例可知,在村规民约的影响下,黄岗侗族人民完善了鱼塘的管理体制,有利于保证鱼塘的权属分明,维护了当地鱼塘秩序的稳定。

在黄岗地区,每口鱼塘都有其命名体制,甚至小到不足0.1亩的小水塘,都有自己的名称。[4]因此,在这里根本不存在权属不明的“公共地”。其实,在人类生存的地理单元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共地”,从而打破了西方学者所提出的“公共地悲剧理论”。表面上的“公共地” 其实在其文化的作用下早已被特定人群所共享与领有。个人、家族村社等都可以成为“公共地”的主人,而这些领有“公共地”的主人都有其文化规则来进行有序使用与管理。鱼塘运行的驱动力也来自于家户和个人荣誉的建构,获得命名的鱼塘并非永恒不变,而是在整个黄岗社区的发展中,不断翻新而实现对鱼塘的有效管理,以维护整个社区的稳定。侗族是一个以 “赞美”为喜好的民族,在黄岗这一熟人社会中,每个人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只要有余力或者是智慧都会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投入到社会公益事业中去。在获得荣誉的同时,为资源再配置做出可积累的贡献。

在我们的田野调查中发现,在黄岗的实际生活中,以人名命名的鱼塘分为三类,一是以新建者命名;二是以新建者和重修者双重命名;三是以维修者命名。这一命名体制存在着一定的传承机制,即祖辈传到哪个人手上,这个人就有对鱼塘进行维修的权力,鱼塘就以这个人的人名命名。具体的事例,如班带(地名,banv dees)一口鱼塘由吴世辉开辟,鱼塘以“塘世辉”命名,解放后分到吴政国家。鱼塘的名称由“塘世辉”变成了 “塘政国”,而现在吴政国的儿子吴再光一直承担着鱼塘的维护工作,改名为 “塘再光”。从这样的差异可以进而注意到,以人名命名的人造物,实现资源的再配置仅是一个社会习俗运行的总框架。在这个总框架之下,该社区的命名制度随着时间发生变化,体现了不同时期社区的公益价值,从而使得资源再分配得以推进和改写。可见,这种命名制度并非刻板复制,而是与当地社区个人及人群的生活习俗息息相关。在这种社会驱动合力的作用之下,才出现黄岗村的宏伟建树。

每一个空间地名命名的背后,都隐含着一段对资源实施再配置的佳话,记录着每一次资源的人为改性。如 “登笨”(daeml baenl)④,是一口山上的深水鱼塘,“登”在侗话里就是水深的意思,“笨”是竹子的意思,因为这口鱼塘水深并且塘的周围长满了竹子,所以取名为“登笨”。“牙参”(Yyav janc)④是个大地名,“牙”指田,“参”指一层层的,以前“牙参”这个地方是一层层的田,现在变成了鱼塘,依旧叫“牙参”。这种生计资源的配置,经历了世世代代的经验积累,借助社区荣誉等方式传承至今,是社会劳动组织智慧、经验、技术技能的有效整合。

在我们的田野调查中发现,“鱼”是黄岗侗族村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村民把“鱼”是养在心坎上,当成他们的“命根子”。当地侗族群众在生计资源配置中所采取的多种特殊举措及文化策略,既做到了资源的高效利用,又实现了生态环境的精心维护,即达成了资源利用与生态保护的有机耦合。在鱼塘的建构方面,对人工环境实施适度控制,仅在有限的空间内营造复合生态系统,而不实施彻底的人为生态改性。这样一来,其生计资源的有效配置即满足了社区成员生存需要,又有力维护了生态的稳定。

[1]罗康隆,杨曾辉.生计资源配置与生态环境保护——以贵州黎平黄岗侗族社区为例[J].民族研究,2011,(5):37.

[2]崔海洋.人与稻田——贵州黎平黄岗侗族传统生计研究 [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3]马志红,陆忠兵,石碧.单宁酸的化学性质及应用[J].天然产物研究与开发,2003,(1):46.

[4]崔海洋.从小地名看侗族公益事业的文化激励机制[J].中国研究,2009,(9):72.

注释:

①COD(化学需氧量),往往作为衡量水中有机物质含量多少的指标,化学需氧量越大,说明水体受有机物的污染越严重.

②木姜树:含芳香油,有香气,用木姜树做鱼栅,鱼会避开,从而防止鱼流失.

③鱼栅用木念词由黄岗侗族村民吴配云口述,潘永荣整理.

④由黄岗侗族7组组长吴生连翻译,笔者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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