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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耀的天才潜火不落的文学星辰
——论废名的《桥》

2012-08-15马玉红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小林意境想象

马玉红

(井冈山大学,江西吉安343009)

辉耀的天才潜火不落的文学星辰
——论废名的《桥》

马玉红

(井冈山大学,江西吉安343009)

废名的《桥》是20世纪中国文学中一颗不落的星辰,第一它有感人的力量,营建了人与人、人与自然融合中诗意、理想化的“人生远象”;第二它有鼓荡的感情,不仅跳动着儿童的天真之美,更闪耀着成年人情感世界的美丽空灵;第三它有活泼的想象,用唐人写绝句的手法渲染意境,用白描手法烘托意境,用“意念想象化”创造意境;第四它有美丽的形式,用成功的文字绽放了一个美丽的梦,创造了充满审美精神的梦一般的别致世界。

感人力量;鼓荡情感;活泼想象;美丽形式

20世纪中国文学作品如恒河沙数,有些像飘零的雨星,在空中旋转了片时,既而便销声匿迹;有些像霰雪飘飞,落在河面上,只有一瞬间的闪光,随后便永远消融了;有些却像天上的星辰,随着日月的流转依然闪烁不息。废名的《桥》便是20世纪中国文学中一颗不落的星辰。

“额如螳螂,相貌奇古”的废名,被认为是京派小说的鼻祖,其创作别具一格,他的小说以浓重的田园牧歌风味,展示了乡村风景之美、风俗之美、人情之美,具有净化心灵、提升心灵的卓越力量。1932年废名凝结十年心血的蚌贝之作长篇小说《桥》,以其独有的体悟生命、书写生命的方式,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中不朽的杰作。

文学作品要成为不朽杰作,第一要有感人的力量。孔子在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汉武帝读司马相如的《大人赋》,飘飘然有凌云之志;宋儒程易川读《论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明袁中郎半夜读徐文长的作品,读复叫,叫复读。自古有大价值的作品,必定有清晰、新鲜、有力的关于人生的“远象”,这“远象”则具有安慰和提高人生的能力,废名的《桥》以纯洁深邃的思想、空灵脱俗的意境、简练高华的文字,营建了人与人、人与自然融合中诗意、理想化的“人生远象”,带我们进入一种格调不凡的人生境界。废名追求中国古典诗歌和谐纯净的表达方式,他笔下的乡村滤去了日常生活的现实苦难与世俗丑陋,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生死哀乐,构成一种诗意、理想化的生活方式。史家庄,处处是“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式的平和与宁静,人与人之间友善和谐,不论“儿童、老妇、壮汉、和尚、尼姑,无一不可爱,无一不是和平快乐地过日子”[1]。废名以淡淡的色调叙写乡村宁静和谐、淡雅素朴的自然美,四处小桥流水、桃红柳绿、夕阳晚风,其间人物小林、琴子、细竹也都那样淡雅、素朴、超然,他们之间本来三角恋爱的情感悲剧也被诗意与美冲淡消融。一切都充满了田园牧歌情调,充满了“世外桃源”的美。丁帆说,废名将“清新淡雅的自然景物和悠扬婉转的田园牧歌与温情脉脉敦厚朴素的乡村风俗人情相融合,横吹出一首宗法制乡村社会宁静幽远情韵并致的牧笛曲”[2](P84)。

但废名《桥》的纯美意境并不意味着一切悲剧色彩皆隐退了,《桥》是废名对人间“真”与“梦”的编织。《桥》还充满了对人生的生与死、此岸与彼岸、生存与自由这些深层次东西的冷静、充满睿智的思考,流露着对人生美的悲哀的幻灭感。“生命无处不在,……一个微妙的光阴便同流水逝去无痕,造物随在造化,不可解,是造化虚空了。”小说的最后几章,写小林同细竹、琴子离开史家庄去天禄山鸡鸣寺游玩并且遇上了殊途同归的大千、小千两姐妹,他们最后聚集在象征着“空”的佛庙里,象征着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终必成空的结局。诚如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序·小说二集〈导言〉》所说,废名小说,“以冲淡为衣包孕哀愁”,小说充满的是诗意,是画境,是禅趣,但哀愁如无所不在的空气,如影相随,挥之不去。周作人《桃园跋》中也提到,《无题》(《桥》的原名)中的“小儿女,似乎是著者所心爱……几乎有点神光了”。“他们的身边总围绕着悲哀的空气”,可以说成年小林就是废名用他的哲性思维来审视生活、思考人生,把美的感情经验提升为生命的终极审美,并把内心孤寂和悲哀的情感缓缓吐出,从而化为“悲哀”的气息萦绕在作品之上。

文学作品要成为不朽杰作,第二要有鼓荡的感情。我们可以从感情的质量去测知文学作品的高低。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指出:艺术(包括文艺)作品价值的大小,看它所传染感情的力量的大小而定;感人愈多,便愈是伟大的作品。《桥》通篇以情动人,上部写小林的天真顽皮,小林和琴子之间懵懂的爱恋,读来甚感清新。第九章的《闹学》、第十章的《芭茅》、第十一章的《狮子的影子》等等,充分表现了儿童的顽皮和天真,还有儿童对生死毫无畏惧的心理。如小林把“家家坟”作为戏耍之地,“小林坐在坟头,——他最喜欢上到坟头,比背着母亲登城还觉得好玩。一面卷,一面用嘴来蘸,不时又偷着眼睛看地下的草,草是那么吞着阳光绿,疑心它在那里慢慢地闪跳,或者数也数不清唧咕。”小林全然不知坟地的阴森和恐怖,坐在坟头卷喇叭,看地下草的时候会疑心草在“唧咕”,小孩子的天真历历在目。还有小林在琴子她妈妈忌日那天对着坟作揖,“忌日”对于他是一个新名词,不知“忌”是哪个字,就问史家奶奶“奶奶,忌日,什么叫做忌日?是不是就是生日?”孩童对人情世故对生死的好像懵懂不知,却又简单地道出生死最大的真理。所谓“无知者无畏是也”,“家家坟”成为小林的儿童乐园,连作揖这样的事,“小林简直喜欢得很”。

汪曾祺曾评论废名的《桥》“具有天真的美”,如《桥·万寿宫》中的一段:“到今日,我们如果走进那祠堂那一间屋子里,(二十年来这里没有人教书)可以看见那褪色的墙上许多大小不等的歪斜的字迹。这真是一件有意义的发现。字体是那样孩子气,话句也是那样孩子气,叫你又是欢喜,又是惆怅,一瞬间你要唤起了儿时种种,立刻你又意识出来你是踟躇于一室之中,捉那不知谁的小小的灵魂了……”纯真的情愫,为我们呈现出一个非常别致的世界,至于小林写在墙上的字:“万寿宫丁丁响”,令人感动,本来丁丁响的是四个屋角挂的铜铃,但是孩子们觉得是万寿宫在丁丁响。这是孩子心灵的感应,孩子是那样纯净,他们对世界是那样充满欢喜,他们最能体会到人的善良,人的美好,他们最能把握周围环境的颜色、声音、形体、光和影,最能完美地捕捉住诗。小说上篇一面是叙写儿童小林的天真顽皮,一面是抒写他与琴子妹妹两小无猜的快乐岁月,掐花,放牛,习字,经常是“总之羞涩——还是欢喜呢,完全占据了这两个小人物”,孩童之间纯洁无瑕的感情,朦朦胧胧,似乎有所知又无所知,带给读者的是清新和纯真。文中也有长辈的辛酸,但废名只是淡淡写来,像“奶奶的笑里又有泪哩”,突出的是长辈的自爱和适意。

小说中感情的鼓荡不仅表现在儿童的天真之美,更动人心魂的是闪耀着成年人情感世界的美丽空灵。下篇如废名所言,“虽同以前所写的只隔着一页的空白,这个空白实代表了十年的光阴”,写的是成年的小林辍学回乡的故事,还有发生在同一年的下部的事。小林在外游学十年后返回故里,同未婚妻琴子及她的堂妹细竹一起过着田园牧歌般的乡村生活,他们游山逛寺、赏花画画、寻幽访胜,悠然自得,远离尘世的喧嚣,沉浸在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身和谐纯净的境地之中。他们三人之间互相倾心爱慕,心灵相通,安静地徜徉于旖旎的自然风景之中,没有对自然的侵犯,本身就成为风景的装饰。琴子的心境永远是一块福地,她以真诚的善心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对偶遇的尼姑,还是对她的爱情有潜在威胁的细竹,她都不存芥蒂,仁爱相待。细竹好比一个春天,一举一动总来得那么豪华,而又自然的有一个非人力的节奏。小林则是一个全心全意追寻美的灵魂漫游者,对他来说,美具有至高无上的意义。他从日常生活的琐事中发现美,从自然的造化中领略美,从美妙的幻想中构造美,从朦胧的梦境中编织美,从精巧的艺术中感受美,生命中的一草一木,一塔一桥,一举手一投足,一遐思一迩想,对他来讲无不蕴含着丰富动人的美,甚至从生命的毁灭中,他也体会出诗意的美:“死是人生最好的装饰”,“坟对我确同山一样是大地的景致。”小林对于琴子和细竹的情感是超脱美丽的,他总是惬意地把琴子和细竹当作美好的事物来欣赏,摒弃欲念的闪现,割断情爱的牵连。在她们两人间,他并不去选择,也不去割舍,只是美好的拥有,他疑问“最不解的是世间何以竟有人因一人之故制伏了生活,而名之日恋爱”?他与琴子、细竹之间始终保持一种审美距离,不忍限制妨碍“生存的神妙”。《桥》频频流连于琴子和细竹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不露痕迹地叙述着小林、琴子和细竹三者之间的爱情故事,并借用这种闺阁生活传达出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情感旨趣,营造出一种类似李商隐爱情诗中“深幽绵邈、余韵悠长”的氛围。

如果说小林与琴子、细竹三人“生存的神妙”代表了废名审美主义理想的结构方式,则小林与狗姐姐的关系,却宣告了这一理想的破灭,废名以非常隐曲的笔调小心翼翼地描绘了小林与狗姐姐幽会时发生的性关系。与琴子、细竹具有传统文化底蕴的名字不同,狗姐姐极为凡俗的名字表示她是尘俗生活的代表,狗姐姐有意无意地把小林从高蹈的审美精神中摔回到纷扰的世间。从此,小林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飘逸、洒脱的审美情怀,而是陷入了彷徨、惶恐、焦虑的恶劣情绪中,幻美的世界慢慢崩溃。

文学作品要成为不朽杰作,第三要有活泼的想象。不朽的作品,其人物总是栩栩欲活的,不但呼之欲出,并且还会给我们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我们觉得他们可爱可敬可畏。《桥》是一部伟大的想象之作,其中的人物和意境经想象的蒸馏除去杂质渣滓,透明而晶莹,绝美而清新。

废名的想象是用唐人写绝句的手法来写《桥》。如“琴子心里纳罕某铺门口一棵大柳树,树下池塘生春草”,“青青河畔草,骆驼大踏步走”等,这些古典诗词的独特意境同小说故事的情境相映成趣,给人一种别样的感受。又如“琴子同细竹走了,他坐在家里。两个人,仿佛在一个大原上走,一步一步的踏出草来,不过草,是一切路上的草总共的留给他一个绿,不可捉摸,转瞬即逝。这或者就因为他不识路,而她们当然是走路,所以随他任意地走,美人芳草。”这段文字化用了两个典故,其中“一步一步踏出草来”是从五代十国的故事《潘玉儿》中的“步步生莲花”一句衍化出来的,而“美人芳草”则是来自屈原的《离骚》。这两个典故一方面映衬出琴子与细竹举止形态中所流露出来的美丽和多情,另一方面则寄寓了小林对她们的欣赏如同大自然的美一样,率真而自然。

废名的想象也是用白描手法烘托意境。白描也叫素描,这种绘画手法运用到文学上,就是用不秾丽的字句,也不精雕细刻,而是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用准确有力的笔触、简练的语言,寥寥数笔就勾画出鲜活的形象来,营造出某种意味深长的意境来。《桥》里白描了一篇篇风景画,如金银花、史家庄、井、落月、洲、万寿宫、碑、花红山、桥、杨柳、荷叶等,废名对这些景物的描写,均采用了白描的手法,如《桥·碑》中平平的旷野、长长的白路、牛背山上的石头、黑的鹞鹰、空旷的山野、远游的孤僧组成了一副空旷的黄昏图,恰如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所表现的一样,虽然都只是对自然景物进行列锦的排列,粗线条式的勾勒,却凭借想象的渲染达到了一种千古绝唱的艺术效果。

废名的想象最独特的是“意境意念想象化”。废名将古典诗歌美学的“意境”营造引进小说构架之中,所谓“意境”,就是作者在文学作品中,通过情境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描写表现出来的境界和情调。废名笔下的意境大都不是现实性的,只是一种想象的“抽象的存在”,是废名通过人物悟性思维或意念拟想出来的,如想象中的“雨不湿人”(《桥·清明》),牛会在“记忆里”吃草(《桥·清明》),二女子对小林“乃美目一盼,分明相见”,却又“如在镜中”(《桥·钥匙》),细竹和琴子“两人遥步有肖影,好像在他的梦里走路”(《桥·钥匙》)等等,废名“从观念出发,每一个观念凝成一个结晶的句子。”[3](P132)这“不湿人”的雨之所以“有意思”,显然因为它是想象中的雨,那是一种梦幻般的朦胧飘渺的意境,与李商隐的一句诗“一春梦雨常飘瓦”有异曲同工之妙。废名称“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中国绝无仅有的一个诗品”,其妙处在于“稍涉幻想”、“朦胧生动”[4]。

又如《桥·灯笼》一章中的一段:“‘清明插杨柳,端午插菖蒲,艾,中秋个个又要到塘里摘荷叶——这都有来历没有?到处是不是一样?’史家奶奶说。

“‘不晓得。’

“琴子答,眼睛依然没有离开灯火,——忽然她替史家庄唯一的一棵梅花开了一树花!

“这是一棵腊梅,长在‘东头’一家的院子里,花开的时候她喜欢去看。”现实中的梅花并没有真正开放,这显然是琴子意念中想象的“花开”。

“意念想象化”是废名在《桥》中拟境的非凡技巧。也就是说,废名以自由想象为基点,从情感或逻辑的角度出发,创造性地联想出一个个独特的意境。在《桥·树》中:“琴子跟了细竹看蚂蚁上树,接着她又转头看猫,对猫说话‘惟不教虎上树。’于是深思一下。‘这个寓言很有意思。’话虽如此,但实在是仿佛见过一只老虎上到树顶上去了。观念这么的联在一起。因为是意象,所以这一只老虎爬上了绿叶深处,全不有声响,只是好颜色。”老虎上树的情景在现实中没有人能见到过,但在观念和想象中,老虎却完全可以爬到树上去。废名通过“蚂蚁上树”触发出一个全新的想象情境——“老虎上树”,通过这一想象,废名创造了一个意念化的摇曳多姿的世界,给读者以别样的感受。

《棕榈》一章也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废名的天才想象:“小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琴子细竹到‘头发林’里披发,只见了两次她们披发于棕榈树之前。他曾对细竹说:‘你们的窗子内也应该长草,因为你们的头发拖得快要近地。’细竹笑他,说她们当不起他这样的崇拜。他更说:‘我几时引你们到高山上去挂发,教你们的头发成了人间的瀑布。’凑巧细竹那时同琴子为一件事争了好久,答道:‘那我可要怒发冲天!’小林说得这么豪放,或许是高歌以当泣罢。有时他一个人走在坝上,尽尽的望那棕榈树不做声,好象是想:棕榈树的叶子应该这样绿!还有,院墙有一日怕要如山崩地裂!——琴子与细竹的多少言语它不应该迸一个总回响吗?院墙到底是石头,不能因了她们的话而点头。”“高山上挂发”、“人间的瀑布”、“怒发冲天”、“山崩地裂”的想象都极具夸张,把意念中的想象推向极致。司马长风曾盛赞:“废名在意境之‘独’造一点,无人可及。”[5](P341)

这种意境“意念想象化”,可以通过人物的意念想象铺张主人公或作者的理想世界,同时也可以增加行文的跳跃性,从而实现情感表达的曲折性、丰富性、朦胧性以及含蓄性。不过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读者阅读的难度,易形成生涩之感。

文学作品要成为不朽杰作,第四要有美丽的形式。杰作的词句中有音乐般的韵律,有太阳的金辉,有月亮的银辉,太阳照上去便为金辉色,月亮照上去便为银辉色。文学的核心固然是真理,但真理并不是不修边幅的,济慈曾说:“美丽即真理,真理即美丽,尔如知此心,即知大千世。”当我们诵读一篇杰作时,我们的心一定会被其炫目深邃的文字所摄引,我们虽不能希望作品的每页每行都是清词丽句,但在好作品中总时常会遇见一字一句之奇,千虑所得的思想,或一生最珍贵的经验,如珍珠安放在适当的地方,辉耀着天才的潜火。如鲁迅的“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老舍的“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徐志摩的“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周作人在《桥》的序言中曾这样评价废名:“我觉得废名君的著作在现代中国小说界有他独特的价值者,其第一原因是其文章之美。”[6](P130)

废名认为成功的艺术应是美丽的文字里绽放的梦,他意图通过文学创造一个充满审美精神的梦一般的别致世界,“追求一种超脱的意境,意境本身,一种交织在文字上的思维者的美化境界。”[7](P480)废名相信,“只有作为审美现象,人世的生存才有充足的理由。”(尼采语)“人生的意义本来不在它的故事,在于渲染这故事的手法”(《桥·故事》)“我感不到人生如梦的真实,但感到梦的真实与美。”(《桥·塔》)废名的文字美丽清新又深邃奇僻,独具审美意蕴。“我仿佛女子是应该长在花园里”(《桥·桃林》),“细竹画女子长在一个春天,她一举一动都来得那么豪华,而又自然的有一个非人力的节奏。”“想象的雨不湿人”(《桥·清明》),“天上的月亮正好比仙人的坟”(《桥·钥匙》),“小小的一张纸,几根雨线,一个女子打一把伞”(《桥·清明》)“几句佳言,却完全道得小林的灵魂”,“你的竹影比竹子还要好看,你所说的红红绿绿都是好看的影子。”“死是人生最好的装饰”,“坟对我确同山一样是大地的景致。”文字如诗如歌,充满禅意画境。又如《桥·清明》中一段:“小林慢慢的看些什么?所见者小。眼睛没有逃出圈子以外,而圈子内就只有那点淡淡的东西,——琴子的眉毛。所以,不著颜料之眉,实是使尽了这一个树木。古今的山色且凑在一起哩!——真的,那一个不相干的黛字。那样的眉毛是否好看,他还不晓得,那些眼睛,因为是诗人写的,却一时都挤进他的眼睛了,就在那里作壁上观,但不敢喝彩。”简单的文字中蕴涵着灿烂的诗情、灵动的画韵。

废名极注重字词的锤炼,善于用语言的陌生化来表现诗意画境。如《桥》中写杨柳是“哑着绿”和“草是那么吞着阳光绿”等等,其中“哑”“吞”二字陌生化后,极富神韵。而废名又总是“撇开浮面动作的平铺直叙而着重内心生活的揭露”(朱光潜语),因此小说语言就具有暗示性、跳动性,读者可以根据暗示或启发,去寻求另一种情趣,另一种意境。“走到一处,夥颐,映山红围了她们笑,挡住她们的脚。两个古怪字样冲上琴子的唇边——下雨!大概是关于花上太阳之盛没有动词。不容思索之间未造成功而已忘记了。”(《桥·花红山》)在琴子看来,花上太阳之盛的情状是没有动词可来形容的,只好暂时借用了“下雨”,这在人们所习惯了的“下雨”的既有意义之外赋予了它新奇的意义,即“花上太阳之盛”之意,藉此体现了废名突破汉语表现力的奇才。

废名的语言既具有“曲径通幽”的诗性效果,也不免失于“扑朔迷离”的晦涩难懂。如《桥·荷叶》中的“你的竹影比竹子还好看,……你所说的红红绿绿都是好看的影子”等,渲染的婆娑多姿之境传达了“曲径通幽”的诗性效果;但如“小林先生没有答话,只是笑。小林先生的眼睛里只有杨柳球,——除了杨柳球眼睛之上虽还有天空,他没有看,也就可以说没有映进来。小林先生的杨柳球浸了露水,但他自己也不觉得,——他也不觉得他笑。小林先生的眼睛如果说话,便是:‘小人儿呵,我是高高的举起你们细竹姐姐的灵魂。’”(《桥·杨柳》)“杨柳球”所指何物,不免扑朔迷离,废名自己在《说梦》中说:“我的一位朋友竟没有看出我的‘眼泪’!这似乎不能怪我。”但不怪作者又能怪谁呢?废名所谓的“眼泪”,即指“小林先生的杨柳球浸了露水”,但一般读者确实很难看出废名所写的是眼泪。

废名的《桥》是不朽的杰作,但可能是废名的“奇才”、“僻才”让很多读者望而止步,他的小说总是有些寂寞,《桥》是一座寂寞的桥,很少有人站在这桥上领略风景,并驻足流连,深为沉醉。但废名安于寂寞,李健吾曾说:“他(废名)永久是孤独的,简直是孤洁的,他那少数的读者,虽然少数,却是有福的了。”“很少一位象他更是他自己的。……他真正在创造,……自有他永生的角落。成为少数人流连往返的桃源”[8],让我们驻足在废名十年凝就的《桥》上仰望穹苍凝视那颗不落的星辰。

[1]灌婴.桥[J].新月,1932,(5).

[2]丁帆.中国乡土小说史论[M].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

[3]郭宏安.李健吾批评文集[M].珠海出版社,1998.

[4]废名.随笔[J].文学杂志,1937,(1).

[5]司马长风.废名— —孤独的美[M].冯文炳研究资料,海峡文艺出版社,1991.

[6]周作人.《枣》和《桥》的序[M].陈为民.周作人代表作.华夏出版社,1997.

[7]李健吾.李健吾创作评论选集[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8]吴晓东.意念与心象——废名小说《桥》的诗学研读[J].文学评论,2001,(2).

I206.6

A

1003-8078(2012)01-0014-05

2011-10-14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1.05

马玉红,女,井冈山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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