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人与他的“疯癫史”——论福柯和他的《疯癫与文明》
2012-08-15王冬梅
王冬梅
(荆楚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荆门 448001)
20世纪极富挑战性和反叛性的法国思想家﹑哲学家福柯,一生致力于反传统﹑权威,反中心,反成规陋习;致力于使在理性和权威压制下处于边缘和黑暗地带的非理性发出自己的声音,用福柯自己的话来说“人类真实的声音”。他的这种大胆﹑狂放的异端行为从而被打上了“权力话语”而名扬国内外,他因此也被称作“权力思想家”。
福柯本人的一生是极富传奇性的。正如他所提出的怪异思想一样,求学时代的福柯是一个古怪﹑孤傲的格格不入者。“他一般情况下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但一有机会,他就尖刻地挖苦嘲弄别人……有天晚上,他拿着匕首追赶一个同学”。[1]55在素有怪异之称的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福柯的表现被认为更加与众不同。他的房间布置尤其让人不舒服,房间里挂着受严刑拷打而痛苦扭曲的人的蚀刻画。同学们都认为他是神经病、疯子。
福柯崇尚尼采的酒神精神,即认为在死亡﹑地狱﹑痛苦﹑折磨和放纵中体会到特别的快感。这是一种流血的愉悦﹑遭受酷刑的陶醉。年轻时的福柯几次试图自杀,他混迹于“兄弟会”,极度地放纵于酒精﹑毒品及施虐——受虐淫性活动中。体会那种在兴奋﹑幻想和癫狂﹑陶醉及消魂中“摧毁”﹑“消灭”自己,在“‘苦痛’中,在一种对血的审美渴望中,拥抱死亡。”[1]110在上个世纪80年代,爱滋病正扰得人心惶惶,虽然福柯怀疑自己得了爱滋病,但他仍然不顾生命的威胁加入旧金山公共浴室的放纵行为,他也因此而丧命。
福柯“以身试法”,用他短短的57岁生命年限对抗社会,为处于社会边缘化的非理性“伸冤”。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在他去世后不久,陪伴他23年的同性伴侣筹建了法国第一个全国性爱滋病组织,他的声音终于得到了全世界人的关注。
福柯的文章如他本人一样怪异,让人瞠目结舌。他试图站在边缘化的角度去看待正统﹑理性。福柯认为社会中的一切现象都是按照一定的社会规则和标码建立起来的符号建构物。福柯话语理论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去分析人们谈话举止、观点和立场,并分析存在于这些话语后面的制度性基础,以及被这些话语观点所认可或预设的权力关系。他要突出的是在话语即历史所标示的客观性背后,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性质。换言之,在一个时期末,一门学科是凭借话语圈定了一个对象领域,树立起一个合法的视角,由此建立起不断变更的历史法规,作为价值取舍的标准。这就是福柯为什么在《疯癫与文明》书中不遗余力地来说明疯癫和神经病人都是被统治意识形态压制在边缘的异端话语。
《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是他的博士论文,也使他一举成名。作者细致地考察了从中世纪到19﹑20世纪法国疯癫现象的历史,描绘出了非理性是怎样在理性的压制下逐步地边缘化,以至于最终失声的过程。作者是沿着理性和疯癫的关系来展开的。
作者开篇以“愚人船”这个艺术形象来代指古典时期以前人们对疯癫的看法和定位。疯子坐在这些具有浪漫色彩和讽刺意味的舟船中,任意漂泊﹑流浪。由于疯癫是危险的而且引起人们发笑,于是疯癫在15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被人们广泛应用到文学艺术中。此时疯癫是具有知识、有魅力的象征。“从长期流行的讽刺主题可以看出,疯癫是对知识及其盲目自大的一种喜剧式惩罚。”[2]在这个时候,疯癫是理性的一个具体形式之一,它被整合于理性中,并成为构成理性的神秘力量的一部分。“理性发现疯癫是它的一个形式,其实这是一种排拒除魅手段,它排除所有可能的外在力量﹑所有无法化约的敌意﹑所有超越性记号;但,就这么做的同时,理性也把疯癫放在它自身活动的中心,说那是它本质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时刻。”[3]在16世纪后期到17世纪初期,疯癫的真相就是理性的胜利,归属于理性全盘掌握之中。其真相存在于理性的内部之中,并成为理性的一个形象表征、力量和形式。在那时候,人们对疯癫相对来说还是友善的,使其能在文学中自由地呼喊和抒发。
到17﹑18世纪的欧洲大禁闭中,理性开始驱逐疯狂,理性与疯狂逐渐对立起来。“古典时期给疯癫打上了一个特殊的记号,这个记号不是疾病而是受到赞美的丑闻的记号。然而,在18世纪有组织地展览疯癫与文艺复兴时期自由地显示疯癫之间毫无共同之处。”[4]出于社会政治和经济考虑,疯子和穷人﹑罪犯一起被禁闭。人们是从社会能力和为社会创造价值的角度来认识疯癫的。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工作能力的穷人们被放了出去,而疯子作为违背了社会理性和道德规范继续留在疯人院。他们被作为人们兽性的一面而展示,他们是野兽的化身。这时候,疯癫再不是喜剧嘲弄的笑料了,而是人类兽性的显现,它是会带给人们危险的东西。疯癫即站在理性的对立面,是非人的、野蛮的,应该被禁闭、被排斥在外的。因为疯癫是和麻风病人联系在一起的,随着人们对疯癫这一古老意象想象的恐惧增加,疯癫被作为一种看得见的疾病而与医学挂上钩。
19世纪疯癫被当作一种心理疾病来医治,人们试图从非人道的处境中把他们解救出来。但是这种医治的目的是为了换回他们的自我清晰的意识,回到理性中。从而,疯癫作为非理性,被永远地打入了社会边缘,丧失了合法性的认可。
“这本书是一座缄默的纪念碑,象征着他为‘成为自己’而付出的独特努力。”[1]135(正如他以异端的行为解说着疯狂的历史一样,他力图创立疯狂的理性独白,使被理性压抑的疯癫史得以重现,发出自己的声音。
福柯对尼采尤为崇尚。尼采的悲观主义哲学,“权力意志理论”对福柯深受启发。尼采所崇尚的酒神即狄尼奥索斯精神是一种梦幻、迷狂和疯癫,是对生命意志的肯定。它也是使人复归到自然界原始统一的欢悦,是痛苦和狂喜的相互交织,“使人领略到一种解除个体束缚,复归本真自我的神秘体验”。[5]这种酒神精神一直受到日神阿波罗即理性的束缚,只有那种非凡的迷狂的人才能领会到生命本真状态的自由和愉悦。这可能就是历史上大多数哲人、艺人被认为是疯子,遭到理性的排斥的原因。
海德格尔存在主义哲学对福柯也有着极大的影响,他认为人只有在通向死亡的路上才会有真正的自由。人的存在是一种虚无状态,在绝对迷狂的状态下,人能够体会到存在﹑虚无﹑生与死是怎么一回事。这是对尼采探求精神的继承,也是他对自己理论的实践和他极力在《疯癫与文明》中反复阐释的问题。福柯在此书中引经据典,涉及到艺术﹑文学﹑哲学﹑科学和历史各个学科。他所举的例子里,那些被理性排斥的“疯子”都是那些思想行为不合传统的文人﹑哲人和艺人。因为只有这些智慧之人才会执着于生命本质的探求,他们大多数都逃脱不了死亡﹑疯癫的悲剧结果。
“所有的知识都是权力意志的体现,这就意味着我们不敢讲出实在的真理和客观的知识。”[6]福柯的一生就致力于挑战权威,让边缘化的东西发出自己的声音。他的伟大及人格魅力就在于他敢于闯入禁区,敢于向权威挑战,敢于做真实的自己,使真实的东西发出本来的声音。
[1]米勒,詹姆斯.福柯的生死爱欲[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30-165
[2]李瑶.一段沉默历史的理性独白[J].社会观察,2005,(12):63-65
[3]陈小明.“疯狂”中的思想交锋[J].学术月刊,2006,(3):18-20
[4]福柯,著.疯狂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出版,1999:3-65
[5]王岳川.二十世纪西方哲性诗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8-25
[6]Selden,Raman.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M].Sussex:The Harvester Press Limited,1985:1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