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老庄思想对嵇康诗歌创作艺术风格的影响

2012-08-15温优华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嵇康庄子意象

温优华 江 海

(1.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潮州 521041;2.九江外国语学校,江西九江 332000)

老庄思想对嵇康诗歌创作艺术风格的影响

温优华1江 海2

(1.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潮州 521041;2.九江外国语学校,江西九江 332000)

嵇康的思想与道家有着很深的渊源,尤其是庄子的自然哲学和叛逆精神,表现在他的生命观、人性论和理想社会论上。老庄思想对嵇康诗歌艺术风格的影响很大,文章主要从嵇康诗歌的创作入手,以意象、意境、嘲讽与浪漫主义手法为切入点,分析“道”的艺术风格在他诗歌创作中的体现。

老庄;嵇康;诗歌创作;艺术风格

嵇康是曹魏时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音乐家,其所处的时代与其独特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他独特的思想个性和人生方式。他认为儒家的礼乐仁义充满着虚伪与欺诈,而推崇道家的自然无为,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与自尊,以不与现实政权合作的态度放浪形骸,超然物外。这种思想和人生方式既有对道家崇尚的一面,也有顺着道家思想继续发展游离的一面;既有尊从古礼的一面,也有对现行官方礼教的虚伪性极端痛恨的一面。这种矛盾与交叉使得他的文学作品在创作主题上,有以道攻儒愤世嫉俗的,也有节情保性返朴归真的。其创作风格呈现多样化,表现出独具魅力的文学个性和风采。本文主要是从道家思想对嵇康诗歌创作的影响角度来探讨。

嵇康作品今存文章15篇,包括书、论、传、箴、诫、楚辞等体,诗歌共50余首,包括四言、五言、六言及骚体。近人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认为:“嵇阮诗歌飘忽峻佚,言无端涯。其旨开于庄周”。陈延杰在《诗品注》中论到“叔夜纵意尘埃之表,故诗如其志,颇似魏文《芙蓉池》之作。”嵇康诗文表现出来的艺术风格在正始时期可谓独具匠心。他的诗文不仅能引发人对社会的哲理性思考,并且使人心灵得到净化。他的诗赋既有似屈原《离骚》中那样高洁、唯美的意象,又有老庄之超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澹远意境,通过生活中的具体物象,表达一种虚静冲淡、无欲无求的淡泊态度来面对尘世。看起来虚无缥缈,而实际上在当时那个年代,至少在嵇康看来,那是一种偏于内心、智慧、理性的做法,是嵇康个人本性的自然流露。刘勰在其《文心雕龙·明诗篇》中云:“嵇志清峻”。[1]钟嵘的《诗品》论其诗风曰:“托喻清远,良有鉴裁,亦未失高流矣。”[2]

一、高贵逍遥的意象

“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亦皆炼金成液,弃滓存精,曲尽蹈虚揖景之妙。”①宗白华《美学与意境》引方士庶《天慵庵随笔》,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09页。

意象的选择是诗人情感、艺术涵养、人生经历综合的结果。嵇康生逢乱世,无意仕进,志向于“顿缨狂顾……逾思长林而忆丰草。”如《庄子·刻意》所言“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嵇康就是要像庄子一样追求道的境界,游心大象,游心太玄,所以他在诗歌中所引用的意象大多是超凡脱俗、清幽雅静之物。

其四言诗《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共十八首,其中有写从军之事,也有述彼此友情及志趣的:

鸳鸯于飞,啸侣命俦。朝游高原,夕宿中洲。交颈振翼,容与清流。咀嚼兰蕙,俛仰优游。(其三)

携我好仇,载我轻车。南凌长阜,北厉清渠。仰落惊鸿,俯引渊鱼。盘于游田,其乐只且。(其十一)

乘风高游,远登灵丘。托好松乔,携手俱游。朝发太华,夕宿神州。弹琴咏诗,聊以忘忧。(其十七)

在这组诗中,诗人采用了一系列动物意象,如鸳鸯、惊鸿、渊鱼、归鸿等,也采用了一系列植物意象和其它一些自然意象,如高原、中洲、清流、灵丘及一些人文意象:目送、手挥、弹琴咏诗等。诗中借这些意象从主观感受的角度写景,又通过写景来抒发作者的志向,巧妙地展示诗人的情趣和襟怀。嵇康淡泊名利,无意于仕途,他始终以高洁的人格,对人生超越的态度来选取意象。鸳鸯、惊鸿、渊鱼、归鸿、兰蕙、松乔都带有绝尘弃俗、清雅明澈的味道。“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庄子·大宗师》)从自然的境界到道的境界,令人想到《逍遥游》中的击水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超凡脱俗,志存高远。可以说,这些意象“一端联系着清华明丽的风物,一端联系着清雅脱俗的胸襟。”[3]相似的还有他的《酒会诗七首》:

藻泛兰池,和声激朗。操缦清商,游心大象。倾昧修身,惠音遗响。钟期不存,我志谁赏。(其四)

敛弦散思,游钓九渊。重流千仞,或饵者悬。猗与庄老,栖迟永年。寔惟龙化,荡志浩然。(其五)

肃肃笭风,分生江湄。却背华林,俯泝丹坻。含阳吐英,履霜不衰。嗟我殊观,百卉且腓。心之忧矣,孰识玄机。(其六)

猗猗兰蔼,殖彼中原。绿叶幽茂,丽藻丰繁。馥馥蕙芳,顺风而宣。将御椒房,吐熏龙轩。瞻彼秋草,怅矣惟骞。(其七)

还有如他的《杂诗一首》:

风微清扇,云气四除,皎皎亮月,丽于高隅,兴命公子,携手同车,龙骥翼翼,扬镳踟蹰,肃肃宵征,造我友庐,光灯吐辉,华幔长舒,鸾觞酌醴,神鼎烹鱼,弦超子野,叹过绵驹,流咏太素,俯赞玄虚,孰克英贤,与尔剖符。

格调清远淡雅,得趣天成,所以写的仍是隐士式的格调,极力表现出一种轻闲超脱的思想和生活。为期较长的竹林之游既加强了嵇康对大自然的爱恋之情,使他在大自然的美丽怀抱中得到安慰与欢乐,又使他越发憎恶污浊的社会。于是彻底陶醉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与清新秀丽之中,诗中的“流水”、“柏舟”、“清风”、“兰池”、“华林”“啸侣”等具体的意象无时不在表达一种悠闲自得、静穆玄远之意境,世外桃源之情趣。“钟期不存,我志谁赏”的感叹不是偶然所发,而是鄙弃外物,安贫乐道、荣辱不惊的姿态,“无为自得,体妙心玄”,表达出审美的人生,艺术的人生。嵇康的诗文,诗中富于哲理思考,是“兴外之致”、“境外之境”,而这又恰好与其诗歌创作中的意境两相契合。组诗中荡漾着寻求知己的音响,由于知音难寻,所以生出无限的惆怅:“心之忧矣,孰识玄机”?“长啸清原,唯以告哀”。人生短促,何必自寻烦恼,到不如修性养生,与道逍遥:“将游区外,啸侣长鸣”。“婉娈名山,真人是要。齐物养生,与道逍遥”。

嵇康诗歌中多有逍遥的飞鸟意象。“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长鸣戏云中,时下息兰池,自谓绝尘埃,终始永不亏。”(《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其一)诗人借双鸾来构建自己的理想,表达了自己远祸全身、逃避现实的心态。其《述志诗》也有“斥鷃擅蒿林,仰笑神凤飞”。鸾凤在我国古文化中是遨游于宇宙的神鸟,上飞九天,下俯人世,它代表着一种自由、高蹈的情志,“与道逍遥”。在选择这个意象上,嵇康无疑受到庄子的影响。《逍遥游》形容大鹏高举时说“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双翼凌风,抗身青云,心怀远志。但嵇康成不了大鹏,他笔下的飞鸟更多的是在人间找一块远离俗世的净土寓居一隅、洁身自好,悠闲而美好地生活:“鸳鸯于飞。啸侣命俦。朝游高原。夕宿中洲。”“抄抄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四言》其二)以“淡淡流水”为家,以“猗猗兰蔼”为伴。

高贵的兰草形象在嵇康的诗歌中亦俯拾皆是。诗人借助兰草来表达自己“旷迈不群,高亮任性”、“与世无争,神气晏如”的品性,如“盈坎而颓,乘流远迈。自躬兰隈,杖策答诸。”“左配椒桂。右缀兰苕。凌阳讚路。王子奉轺。”“良时遘数子。谈慰臭如兰。畴昔恨不早。既面侔旧欢。”(《与阮德如诗一首》)在屈原的浪漫主义杰作《离骚》中,诗人多以香草自况,来表达自己品德和人格的高洁。在嵇康的诗作中,诗人把自己叛逆而傲岸的品性熔铸在这些自然的物象当中,以展示自己睥睨俗流、归隐山林,与洁净自然为伴的愿望。文学作品之所以能给读者以情感上的激动和思考的空间,主要是因为文学作品在形象地反映社会生活的同时,深深地参透着作家本人对社会生活的情感态度。当作家把他在生活中体验感受到的真善美诗意地描写到文学作品中时,就会激起读者肯定性的情感评价,唤起人们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和追求或对丑恶事物的厌恶,唤起人们对真善美的渴望与追求,从而灵性得到洗炼与净化。[4]读嵇康的作品便是如此,后人推崇备至。刘勰《文心雕龙》说:“及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承多浮浅;惟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袁宏在《七贤序》也说:“中散遣外之情,最为高绝。”谢道韫亦《拟嵇中散咏松诗》:“遥远山上松,隆冬不能凋。愿想游下憩,瞻彼万仞条。腾跃未能升,顿足俟王乔。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摇。”臧荥绪《晋书》:“风姿清秀,高爽任真。”在嵇康的诗中,与他相伴的是山川河水、虫鸟鱼兽和淡泊名利、心如止水的体道味玄之人,给后人以审美的愉悦、境界的升华。

二、虚静冲淡的意境

清初著名画家笪重光在他的一篇《画筌》里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而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这段话讲述了中国传统的绘画艺术中采用虚实相结合的手法来处理画面效果,在画面中留出空虚之处,充分发挥观众的想象能力,在物象与观众的交流中再度创造出更为广阔、意蕴更为丰厚的情境来。嵇康的诗歌在采用物象塑造意境时就有这种效果,画面虚空而娴静淡泊,似是不经意的淡淡泼墨而意蕴无穷。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酒会诗七首》其二)

婉彼鸳鸯,戢翼而游。俯唼绿藻,托身洪流。朝翔素濑,夕栖灵洲。摇荡清波,与之沉浮。(《酒会诗七首》其三)

眇眇翔鸾,舒翼太清。俯眺紫辰,仰看素庭。凌蹑玄虚,浮沉无形。将游区外,啸侣长鸣。神人不存,谁与独征?(《附四言四首》其二)

前二首写到一叶柏木扁舟,随流水飘荡,舟上人悠游垂钓,度过时光,一对美丽的鸳鸯也随流水东西,啄着水草,悠闲沉浮。画面似有物而似无物,色彩清淡,毫无修饰,世界就这样宁静地存在着,令人想到老子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可以说这是嵇康对道的体悟,对至道的向往。正如“其八”写到的“凌蹑玄虚,浮沉无形”,于无形中体会其意境的“清”。是一种道的素净寡淡,抑或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复归,在“无情”中越见情之深厚。如同宗白华《中国艺术意境之诞生》一文所说:“所以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缠绵悱恻,才能一往情深,深入万物的核心,所谓‘得其环中’。超旷空灵,才能如镜中花,水中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超以象外’。”

嵇康诗歌作品所创造的意象与意境是澄明虚静、超尘脱俗的理想境界。使人完全是物我两忘、悠游从容与超然自得。元代陈绎曾《诗谱》指出:“嵇康人品胸次高,自然流出。”他认为嵇氏诗风自然而高超,犹如其人格之让人仰止,明王士祯《古夫于亭杂录》亦言:“嵇语妙在象外。”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嘉彼钓叟,得鱼忘筌。郢人逝矣,谁与尽言。(《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之十五)

琴诗自乐,远游可珍。含道独往,弃智遗身。寂乎无累,何求于人。长寄灵岳,怡志养神。(同上诗之十八)

知音已经不在,自己难再找到志同道合的人,自己的心声无法倾诉,理想难以实现,人世已经污浊,只有那远离俗世的大自然依然那么美好,也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找到宇宙大道。在第一首中诗人写到自己和几个友人秣马华山,或射鸟,或垂钓,于轻弹弦乐中目送归鸿,体悟宇宙大道。第二首写与琴师为友,寄迹仙山,远离俗世,含道逍遥。这些诗歌都在诉说一个问题:归心于“道”才是最好的选择。意境简洁虚空,颇似传统的中国水墨画,在轻肆泼笔中勾勒出无限的宇宙空间,让你遐想无穷。可以说嵇康是选择意象的高手,也是一个富于内涵的画家。这让人想到庄子《养生主》中的精彩一段“庖丁解牛”中所言:“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却,道大窾,因其固然。”游刃于虚,顺应自然,这可以说是中国艺术创作由传神到妙悟的佳境,也是“穷元妙于意表,合神变乎天机”的大道的体验。这些诗作中“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二句曾引起东晋画家顾恺之的创作冲动,叹道:“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①参见刘义庆:《世说新语·巧艺》,中华书局,1998年8月版,第707页。

嵇康笔下的意境之美不仅见之于诗歌,在他的文赋中也偶有可见。

“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露,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以流漫。”(《琴赋》)赋中以神女、梧桐、飞禽这高洁孤傲的意象来渲染了一幅自由自在、闲适愉悦、与自然亲和、心与道冥的意境。它生长的环境远离锦绣世界,在四顾无人,不羁尘俗中,直面惨淡的人间世,梧桐是摆脱混浊之世的孤高不群之士的象征,它安守静谧,自恃清闲之态,其环境虽艰,却心性之孤,胆气豪壮。在这里,凤与梧桐均为高洁之士的象征,其际遇与士人命途相仿,其高贵与士人身份相符。无疑,道家哲学的冲和宁静正是嵇康所追求的一种和谐冲虚之境。不落尘埃,不染俗屑。嵇康钟情于琴,其原由还在于:“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②参见陈奇猷《吕氏春秋校释》,学林出版社,1984年版,第740页。因琴音而心神相通,直可为之生死,在士人的人生旅途上,对知音的寻觅是不可或缺的。他们希望得到理解,渴求对孤独的排遣和心灵的安顿?嵇康在其四言诗中说道;“钟期不存,我志谁赏?”(其三)“郢人逝矣,谁与尽言?”知音难求也就成中国古代文人郁结千古的难解情结,只有通过寄托外物来倾泄,更多的是通过作品来诉求。总之,嵇康的诗歌意境清远峻切,立意高深,与其人格之魅力不无关系。李充《吊嵇中散》:“先生挺藐世之风,资高明之质。神萧萧以宏远,志落落以遐逸。忘尊荣于华堂,括卑静于蓬室;宁漆园之逍遥,安柱下之得一。寄欣孤松,取乐竹林;尚想荣庄,聊与抽簪。”就是在赞扬嵇康隐逸、超然、高洁、正直的品性,嵇康的这种清高冷峻而富于玄思的精神品格在他的诗文里得到很好的发挥,使得他的诗歌有着超凡脱俗的境界。

三、嘲讽与浪漫主义的手法

魏晋时期,新的社会思潮改变着士大夫的人生追求、生活习尚和价值观念,反归自然生活成为追求的目标,也是庄学盛行之因,许多作品表现出浓烈的老庄道家色彩,不论是作品的思想品质还是作品艺术形式的表现也同《庄子》有一定的渊源关系。可以说,庄子的影响在此时期是全方位、多层次的。

从表现手法上看,嵇康作品受《庄子》影响最深的是它那辛辣的讽刺艺术和“轻肆直率、刚肠疾恶、遇事便发”(《与山巨源绝交书》)的情怀,他的《与山巨源绝交书》、《释私论》、《管蔡论》、《难自然好学论》、《太师箴》等都是这方面的杰作。

《三国志·魏志》注引《魏氏春秋》曰“及山涛为选曹郎,举康自代,康答书拒绝。”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写到“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予以尖锐的决绝,毫无保留地裸呈自己的内在思想情感。不但描写了自己的性情疏懒、蔑视礼俗的个性,而且对山涛也进行了责骂,“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耶?”始终带着嘲讽意味,表现出庄子式的幽默。李挚有言:“此书实峻绝可畏,千载之下,犹可想见其人。”(《焚书·卷五》)《庄子·秋水》中也记载一个近似的故事:

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曰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鶵过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被惠施那么看重的相位,在庄子看来不过像一只腐烂的老鼠,只有鸱才会喜欢。嵇康之回绝山涛亦如庄子以狂傲的姿态来嘲讽鄙视惠子,其手法如此雷同。嵇康的嘲讽式的行文在其它作品中也颇多见:“季世陵迟,继体承资。凭尊恃势,不友不师。宰割天下,以奉其私。故君位益侈,臣路生心。竭智谋国,不吝灰沉。赏罚虽存,莫劝莫禁。若乃骄盈肆志,阻兵擅权,矜威纵虐,祸崇丘山。刑本惩暴,今以胁贤。昔为天下,今为一身。下疾其上,君猜其臣。丧乱弘多,国乃陨颠。”嵇康通过分析历史的变迁来痛骂司马氏政权。虽然嵇康的这些创作在形式上与《庄子》不完全相同(《庄子》的嘲讽手法多采用寓言的形式表现出来),但其基本的抒情表意的风格都是相通的。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指出“嵇康的论文,比阮籍更好,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5]嵇康文章比喻巧妙,气势酣畅,包之以气,运之以情,抒性情痛快淋漓,讥世俗入木三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可以说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释私论》、《管蔡论》和《庄子》的《月去箧》、《骈拇》艺术上有很多共同点。

从嵇康现存诗歌的总的创作倾向来看,他又无疑是一个深受道家思想影响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的诗歌多采用浪漫主义手法,表现了他在对丑恶现实极度失望之后怀抱山林、清心寡欲、坐忘遗世、外荣华去滋味的道家人生理想:

双鸾匿景曜,戢翼太山崖。抗首漱朝露,晞阳振羽仪。长鸣戏云中,时下息兰池。自谓绝尘埃,终始永不亏。(《兄秀才公穆入军赠诗十九首》其一)

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炼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重作四言诗七首》其六)

诗中通过丰富的想象,让人与物在笔下飞扬,处处透射出一股弃世绝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浪漫气息,诗人极力把他笔下的意象宇宙化、神秘化,世外化,这其中又朦胧地深藏着自己的影子。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说:“事件和情节上加上一种想象的光彩,使日常的东西在不平常的状态下呈现在心灵面前。”庄子《逍遥游》里曾记载了和狂人接舆有关的一段对话:“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庄子在“道”的无形无名中架起自己的想象,引发了文学创作中的浪漫主义源头。作为正始时期著名的诗人、名士,嵇康不但在生活方式、处世态度、思想情趣上服膺老庄,而且在诗文的艺术表现上也自觉地学习《庄子》。何焯在其《义门读书记》中云“四言诗,叔夜、渊明,俱为秀绝”。黄庭坚在《书嵇叔夜诗与侄木夏》中云“叔夜此诗,豪壮清丽,无一点尘俗气。凡学作诗者,不可不成诵在心,想见其人,虽沉于世故者,然而揽其余芳,便可扑去面上三斗俗尘矣。何况探其义味者耶?”这些评论都充分说明嵇康的诗歌是充满浓郁的浪漫色彩的。

最能体现嵇康创作浪漫色彩的还应属他的《琴赋》,赋中竭尽自己夸张想象之能事,对崇山峻岭、深谷大川进行了穷形极状的描绘:“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巍岑岩,互岭巉巌,岞崿岖崯,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巇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告诉读者琴的唯美形象和神灵特性:“含天地之纯和兮,吸日月之休光。”从整篇构思来看,它主要采用了夸张、拟人手法,想象奇特而生动形象,语言清畅而华美,深得《庄子》散文的神韵。就创作特色来看,这篇赋规模宏大,境界宏肆诡奇,幻想成份异常浓厚,处处表现出一种浓郁的浪漫色彩。

总之,嵇康的诗文无论是创作精神还是创作手法,不但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而且也流溢着浓郁的浪漫气质。可以说,庄子散文独特的讽刺艺术和浪漫主义精神以及作品中的语言风格对嵇康艺术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同时,嵇康诗文在艺术上的独特价值和意义也长远地影响着后人。正如李贽《焚书》中言“千载之下,犹可想见其人”。

[1]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明诗篇[J].北京:中华书局,1986:60.

[2]周振甫.诗品译注[J].北京:中华书局,1998:55.

[3]蒋寅.古典诗学的现代诠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3:37.

[4]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284.

[5]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60.

The In fluenceof Laozhuang’sConceptionson JiKang's Poetry Creation and Artistic Style

1.WEN You-hua,2.JIANGHai

(EditorialDepartmentof Journal,Hanshan Normal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 521041,Jiujiang Foreign Language School,Jiujiang,Jiangxi 332000)

JiKang’s thinkingwas deeply related with Taoistphilosophy,especially itsnaturalphilosophy and rebellious spirit.This thesis tries to study the Laozhuang’s influence on style of life,spiritual outlook and literature creation.JiKangabsorbed and applied theartiststyleof thatused in Laozhuang’sworks.

JiKang;Laozhuang’sconceptions;poetry creation;artiststyle

I222.7

:A

:1007-6883(2012)02-0048-06

2011-11-01

温优华(1975-),男,江西宁都人,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古代文学硕士。

责任编辑 吴二持

猜你喜欢

嵇康庄子意象
抚远意象等
再论“声无哀乐”——嵇康笔下的声音与受众
嵇康 山涛 绝交于江湖,相知于内心
嵇康
《庄子说》(二十二)
《庄子说》(二十)
《庄子说》(十五)
嵇康“自然和音”的美学意境
“具体而微”的意象——从《废都》中的“鞋”说起
“玉人”意象蠡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