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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的先锋与传统的沉淀——试论上海租界语境下施蛰存都市题材小说的创作

2012-08-15

关键词:都市上海小说

王 静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 400715)

一、生活空间的搭建

1.以消费为中心的都市空间结构

城市需要空间,它的程序和管理都被纳入一个相对完善的组织系统中,因此,将都市空间做一番细致绵密的梳理,也是一个展现都市百态的手法,即为“空间的表征”。施蛰存笔下的城市空间井然有序,城市街道有确切的名字,并与真实的上海地理互相对应,他通过密集的命名来划分和重组小说的文本,完成其想象空间的规划。

施蛰存书写上海背景的作品集中在两个集子《梅雨之夕》和《善女人行品》里,其中,他更多是在资本主义的层面上,而不是半殖民的层面上看待都市物质性的。他对都市性格的描摹,集中在了都市的消费与欲望之上。上海作为一座欲望都市的面孔出现,表明了作者某种试图遮蔽殖民现实的世界主义策略,他赋予这座城市一种远离其即时历史语境的身份。换句话说,就是作者所关注的是舞厅、电影院的物质性本身,而忽略这些场所存在的殖民性所在。他赋予上海以一副欲望都市的面孔,展现都市快节奏的消费性步伐,来搭建都市的空间结构。“空间实践”表现为都市人以消费与欲望的快节奏频率进入都市的五光十色之中。上海语境充满了消费的力量,而由消费引起的欲望也将市民的生活缝隙填充得满满当当,施蛰存将这种都市的喧嚷跳动,赋予了一个消费的面孔,并剥去殖民性表层,将一种都市的现代经验同步复制、翻译到了他的小说空间之内。

2.作为意象化空间的小城镇地域结构

吴福辉曾经评价施蛰存有着根深蒂固的城乡二元性格,“他的早期创作,作品气息有赖于江南城镇的回忆”,而心理分析小说进入较成熟时期,便“一律是乡镇进入都会那种‘文化碰撞’的结构。”[1]这种中肯的评价与施蛰存的生活轨迹有很大关联,除了抗战时期有过短暂的内地教学经历外,他大部分时间都集中在上海及其周围的杭州、松江、苏州一片。

施蛰存对待都市与乡村的暧昧之处,体现在他笔下具有地域意义上含混性的城镇书写,《渔人何长庆》中处于“沪杭路线的终点站”的古镇,有着火车修理厂、造船厂、锯木厂以及热闹的市集;《夜叉》中的杭州附近的“留下镇”是上海周边的小城镇;《旅舍》中丁先生下榻的地方也是位于乡间。在这里,《夜叉》和《旅舍》中的城镇注入了传统的诸多元素,是具有意象化空间意味的“表征的空间”。小说中的乡村不再是宁谧之地,反而使一个和城市一样让人不安的空间。城市和乡村本是两个不同的空间结构,但是对于主人公来所,二者并无大致的差异,无论在哪里,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陌生感和对事物的恐惧感,梦魇一直尾随其后。

可见,施蛰存视线掠过热闹的舞厅、赌场、百货商店,凝聚在都市异乡人异常纤敏的心理上,描绘出个人在乡镇生活与都市文明社会间徘徊不定的状态,在都市中滋生了陌生感、忧郁感,又始终难以摆脱“怀旧情绪”的都市人心理,传达了作者传统意识和都市意识交织缠绕的复杂心态。

二、文本交织的想象共同体

1.现代的文本交织

对西方现代手法的利用,在上海这个兼容并蓄的土壤里找到了合理性,上海对于施蛰存的意义在于它能最快捷最宽容地提供新异的西方观念,而不仅仅是提供写作的对象。施蛰存1993年在《英译本〈梅雨之夕〉序言》中曾经坦露过自己对西方现代手法的引入:“我只是从显尼志勒、弗洛伊德和艾里斯那里学习心理分析方法,运用在我的作品中,当时这是使读者感到新奇的。”[2]施蛰存的都市题材小说更多地体现了这些现代手法对人物潜意识和道德压抑的挖掘展示,它们多以上海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与凡夫俗子的日常存在为平台。一方面,上海大都市给他提供了绝妙的场所去探索现代性的不同体验,另一方面,现代手法通过作品创造了认识现代城市的新方式。

一方面,施蛰存从西方纳入现代主义手法进行都市想象,另一方面,还将一些西方的文本因素注入到文本之中。《凶宅》是其作品中与西方联系的最紧密文本之一。它是唯一一篇以上海租界为背景,且人物全是外国人的小说。这篇侦探小说通过列举一条条“新闻”,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赋予了作品浓厚的心理分析意味。正如作者所说:“想利用一段老旧的新闻写出一点的刺激的东西来。”[3]众多的旧闻铺衍而成一个外国记者杀死自己六个妻子的恐怖故事。小说由一件发生于1919年的轰动事件新闻展开,引出大宅闹鬼的序幕,然后再慢慢解开戈登路凶宅的真相和杀妻的事实。另外,《凶宅》是由报纸新闻的堆砌组成,其中至少涉及到四种不同地区、不同语言的新闻:而且故事最后的谜底是在美国揭晓,通过来自西方的想象,施蛰存在作品和西方联系的尝试中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实践。

2.传统的文本交织

虽然施蛰存刻意运用西方的现代主义手法,旧文学的意境与气息及蕴藏在其中的传统道德因子,依然在早期《上元灯》等古朴作品中遗留下来,在都市题材的作品中,依稀能看见传统的视觉眼光及情调。

《梅雨之夕》写的是繁华都市内一个小职员在雨中的一次没有结果的萍水相逢,展现出主人公在寂寞的都市街头寻找暂时解脱的精神栖息地时,两种心理文化邂逅而激起的层层心理微波。小说虽然运用西方心理分析法,然而故事情节淡化,人物性格模糊的散文化结构与中国古典抒情小说的特点颇为相似,这些都可追溯到他和传统文学的渊源。施蛰存心理小说中有一些带有“聊斋风”的作品,如《旅舍》、《魔道》、《夜叉》等,这些作品呈现出一个鬼魅、魔幻的世界,却也有一种薄暮的情调,且交织着古典文本的影子。《夜叉》一篇,讲述的是一个都市人在乡村时,怀疑自己遇到鬼怪的恐怖故事。其中极具魔幻色彩和神秘气息的意象是湖心岛上的古庵,初次看到古庵时,主人公认识到它是“我看了《西溪志》和其他的书才知道的一个名胜”,当他乘小船游览古庵,看见一个周身白衣的女性。这个女子在主人公阅读的传统志怪小说的互文作用下,变为可怕的“夜叉”,主人公把她想象成一个“披辟荔兮带女萝的山鬼”,这个形象来自《楚辞》中的《山鬼》,“满身缟素的女子”则使人想起《聊斋志异》等传统志怪小说中常见的女鬼形象,可见施蛰存传统文化的积淀之深。

三、戏里戏外的都市人

1.戏里的“都市漫游者”

“浪荡者”最初在波德莱尔那里发端,他宣称“浪荡子的美的特性尤其在于冷漠的神气,它来自绝不受感动这个不可动摇的决心。”[4]施蛰存并不着力刻划一个彻头彻尾的19世纪巴黎浪荡子形象,他们在面对都市极端的视觉刺激和色情诱惑时,自身被压垮而感到跟不上都市的节奏,因此他们不是波德莱尔意义上的“闲荡者”,他们是都市的漫游者,承担着一个观察者的角色,除了用自己的眼光和脚步观察和体验都市的表面以外,只能沉浸在幻想或回忆里。

在上海的消费环境里,人格被赋予了附加的经济价值。在都市中有着空虚与无根感的男性心灵漫游者,往往是因为经济上的匮乏而导致男性气质的被削弱。《妻之生辰》和《残秋的下弦月》中,男主人公因自己无法供养家庭,而丧失了传统意义上的男性权威。《四喜子底生意》中的主人公四喜子,因为妻子也赚钱养家,而感到自己的一种极端的耻辱。从而在都市中,心灵无法找到停泊归依感,成为一个心理上的都市漫游者。现代都市的文化氛围是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珠宝店,咖啡厅,爵士舞,构成了典型的现代都市特征,在都市喧嚷背后,隐藏的是都市人内心深处的孤寂感和人与人之间的淡漠疏远。另一方面,现代都市巨变产生了个人的迷惑感,从而出现认同危机。

2.戏外的“都市异乡人”

施蛰存的创作一直在现代与传统,都市与乡村间摇摆徘徊,他并不很丰富的乡村记忆和感受不足以长久支撑他的创作,而在上海的文人生活中,对上海的了解面也不够宽,层次不够多,甚至对新感觉派圈子里的生活方式也不完全认同,虽然每天去跳舞,游泳,喝咖啡,然而他跟着穆时英、刘呐鸥等人去舞厅,却只看而从来不跳。“看”正是他与上海关系有象征意味的一种姿态。

施蛰存的作品题材,从最先的中国传统社会风情世故的描写,到后来都市元素的摄入,以至背景逐渐换成都市的轮廓,其中交织着他对传统与现代、都市与乡村的复杂关注点,而都市题材为主的《梅雨之夕》与《善女人行品》,是作者“写到《石秀》,感到自己技穷力竭,翻不出新花招”后的被迫转向,将心理分析方法运用于社会现实,剖析都市各种人物的思想与行动。始终受传统文化浸渍的施蛰存,对于上海日常生活,始终没有太多细微的体验可用于他的小说创作,对于上海的言说,还是需要借助于传统与现代的碰触,在比较中去描述。他不能深入上海这个城市的底上去,而只能着眼于观察都市人在城市和乡村摩擦时产生的内心波动。传统士大夫文化诉诸他的感情和审美选择,西方现代文化又自觉支配着他的理智,他身居上海,享受着上海的现代都市生活的同时,内心却又向往着乡村的宁静。他缺乏对上海市民生活和市井场景丰富具体的感性接触和感受,影响了他作为一个上海故事讲述者的可能性。

[1]吴福辉.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说[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5:79.

[2]施蛰存.施蛰存序跋[M].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3:58.

[3]施蛰存.《梅雨之夕》自跋[M]//施蛰存七十年文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807.

[4]波德莱尔.1846年的沙龙: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M].郭宏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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