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尝试——浅析陈凯歌电影新作《搜索》

汪海芳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时隔两年，著名导演陈凯歌推出了自己的电影新作《搜索》，并且选择在7月暑期档上映。影片上映6周，其票房已斩获人民币1.8亿元，导演更是高调宣布，将携该片出席9月份的多伦多电影节。从观众的观影感受而言，很多人表示《搜索》是一部很有可看性的电影，一些影迷对影片深有感触，进而选择重温。市场反应和观众口碑如此之好，是陈凯歌以往电影作品中很少看到的，而影片本身在题材选择、思想主题、情节发展、人物塑造和拍摄手法上也具有许多区别于以往陈凯歌个人标签式的特色，显示出导演在电影创作上的又一次主动突破。

电影《搜索》的主要情节是讲述身患绝症的都市白领女子叶蓝秋由于网络暴力而自杀身亡的悲剧。悲剧的开端是一件非常偶然但又常见的生活小事——公汽不让座事件。但是这一小事却被电视媒体曝光引起公众的强烈关注和谴责，对不让座事件的报道与热议很快蔓延至互联网络，愤怒的网民还展开了人肉搜索，叶蓝秋的姓名、身份、职业、成长经历等所有个人隐私全部被公之于众，铺天盖地的指责、痛骂甚至侮辱和中伤带来的巨大压力，终于使她走上了绝路。

从陈凯歌已有的作品来看，他往往专注于表现旧时代业已逝去的人与事(或历史人物与事件)，而这部电影却将创作视角转向了当今时代当下社会的凡人情态。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性人物，陈凯歌在少年时代卷入社会大动荡的漩涡中，经受十年浩劫的磨难，青年时期重返校园系统学习电影专业知识，同时又接受古今中外哲学、历史、文学等各种学术思潮和艺术思想的熏陶。丰富曲折的人生经历和广博深厚的文化素养使得他在电影创作上不满足于仅仅讲述一个个极具戏剧性的故事，而是充分调动影像语言对历史、社会和文化进行深入的探讨与反思，其已有作品(如《黄土地》、《霸王别姬》、《梅兰芳》等)往往多选择以往历史时期的人物与事件作为创作题材，叙事格局宏大高远。新作《搜索》首次将创作题材放在了当下，放在了繁忙的现代都市社会，并且平实地讲述发生在平凡无奇的人物身上的故事，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这一改变是导演有意为之，正如他在接受采访时所言要“好好拍咱们今天自己的故事”，清楚地表露出自己的创作意图。

导演不仅在题材选择上注意贴近现实生活，在影片的思想主题的构思上也显示强烈的现实性，注重反映现实社会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社会环境。现今社会，资讯发达，人们获知信息的渠道众多，电视和网络作为强势媒介，往往成为人们接受信息、选择信息、判断信息和反馈信息的最主要工具。人们的日常生活、社会交往也越来越媒体化、网络化。不让座事件本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生活中时有发生，但是通过电视的曝光，该事件被人们高度聚焦，激起公愤。愤激的人们不仅在现实生活中对之大肆批评、指责，而且充分利用网络平台展开使不让座者无所遁形的搜索，各种谩骂、侮辱和中伤倾泻而出。电视和网络媒体的主流观点与立场深刻地主导了人们的认知方式与思想观念，很少有人去对现实生活本身进行冷静思考，弄清事实真相，作出自己的理性判断。媒介经验甚至直接取代了现实生活经验，左右着人们的社会生活。

随着影片情节的逐步发展，公汽上偶然的不让座事件，发挥出“蝴蝶效应”，使得一些牵涉其中的重要人物，他们的人生轨迹也为之发生了彻底改变。媒体新人杨佳琪因此看透职场冷漠并借机成功上位;上市集团老总沈流苏因此深陷不安的漩涡;阔太太莫小渝因此决然脱离看似光鲜实则冷酷的婚姻家庭;资深电视人陈若兮因此站到事业的最高峰却又急转直下职场情场皆失意;失业困顿的青年男子杨守诚因此获得一笔意外之财，同时却又经受了一番“灵魂的洗礼”。这些身份、个性、经历、思想观念各不相同的人物，不约而同地被牵扯进叶蓝秋事件，并因此遭遇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牵连众人命运的载体就是媒体和网络，他们以此获取各种信息，依照各自的思想道德理念，做出相应的认知判断和行为举措，也因此走向不同的归宿同时又影响着其他人的命运。通过他们的经历，电影勾勒出了一幅当代信息社会普通大众的众生相，人们普遍遭遇到的道德、情感、婚姻、事业、生活等一系列问题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映。

与以往作品不同，导演并不对人物或社会现象做出深刻明晰的道德、精神、价值审视与判断，只是将其平静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从而一改其部分作品中存在的强烈的人性反思和社会批判色彩，给观众留下判断和思考的权利与空间。这一做法正是现实主义的回归，剧中每个人物的处事观念与行为准则的差异，正是当代社会芸芸众生的投影，也正是这些鲜活的个体组成了丰富复杂的现实社会，因此电影也对人类、社会、生活做出了更温和更宽广的理解和包容。

这也使得《搜索》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致力于群像式的展现，这是陈氏电影此前从未有过的。当然，故事密集紧凑，角色众多，明星云集，令观众大呼精彩好看。但回味之余，很多观影者也发觉，主要角色反不及其他人物形象丰满个性鲜明。高圆圆扮演的叶蓝秋是剧中的女一号，她的死亡，一方面缘于对绝症的恐惧，另一方面缘于肆虐的网络暴力。这样一个被推至绝境的人物，本身应该是极富戏剧性和情感表现力的。但很可惜的是，从头至尾，她的行为举止都表现得过于平稳、平静、平淡，缺乏人物应有的丰富的性格及情感与精神状态的起伏变化。面对误解，面对铺天盖地的攻击谩骂，她只是一味地忍耐、静默，几乎看不到本能的愤怒与反抗。与之相同的男一号，由赵又廷扮演的杨守诚，在照看陪伴叶蓝秋的短短几天中，抛开与女友长达三年的感情，对其由单纯的同情转而产生深深的爱意，也因为过于表面化简单化的处理，缺乏应有的说服力而显得有些无力和牵强。

相反，一些次要角色的塑造却是形象鲜明，可圈可点。上市集团老总沈流苏是商界强人，资产雄厚，他有着强烈的事业心，对事业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家庭和亲情，追求成功是他人生的最大目标。起初他对自己被他人和妻子误解卷入叶蓝秋事件完全没放在心上，但随着事情越演越烈，阻碍到公司的发展，将要使公司遭受重大损失时，他意识到舆论的巨大力量，在精心设计后发出雷霆一击，终于扭转事业困境，取得了预期的成功，但家庭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他的精明强干，雄心勃勃，充满掌控一切的自信，他的强势霸气，他对家庭和妻子的漠视，由老戏骨王学圻精心演绎，举手投足间将一个商界强人饰演得栩栩如生。姚晨所扮演的电视台女记者陈若兮，也是片中较为精彩的一个人物形象。她有着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的困扰烦恼和生活目标，很容易得到观众的共鸣。她想在激烈的工作竞争中出人头地，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想取得爱情和婚姻的圆满，但是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她过于浓厚的功利心，使她没有担起媒体人应有的社会责任心和道德感，虽然口口声声强调冷静客观但实际作为却远离了新闻规范和职业道德，最终事业和爱情全都离她而去。可是她并不气馁，在短暂的反省和自责之后，她又重新振作，豁达开朗地准备一切从头开始，展现了年轻的都市白领们面对人生挫折所具备的坚韧和乐观的积极心态。在陈若兮身上，很多观众都能看到属于自己或他人的一部分性格特征或处事经历，感受到人物的真实和鲜活。

陈凯歌在电影画面构图、视觉造型和镜头运用等方面具有深厚的功力和独特的审美追求，国内导演向来无有望其项背者。在他的作品中，偏爱静态的画面构图和缓慢的视觉呈现，尤以《黄土地》为最，以此营造缓慢安静的氛围与情境，诱导观众进入领悟电影和思索情节的心理空间，同时又在潜移默化之中传达出导演所赋予影片的各种隐喻与象征意义。然而，他并不仅仅只限于此，《搜索》令我们眼前一亮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影片快速流畅的镜头语言和大量动态视觉构图的存在。剧中每一个人物的情节推进都比较紧凑，镜头切换干净利落，毫无拖沓之感，例如沈流苏的出场，在他从下车到快步上台阶，再到进入大楼乘电梯，直达办公室的短短40秒时间里，还展现了两个小细节——伸手摸车身上的灰尘和与公司清洁工聊天，显示出人物既强势霸气又故示亲和的特点。即使是主要情节叶蓝秋悲剧命运的逐步展开，也很少流连于人物绝望痛苦悲愤情绪与心理的尽情渲染，而是用短短七天的人物活动简捷具象地予以呈现，给人“生命如烟花般脆弱”的无限感叹。影片整体画面节奏的快速流畅，显然既切合了反映当代信息社会人们生存处境与精神状态的需要，也符合当代观众的接受习惯。

可以说，电影《搜索》是资深导演陈凯歌在个人电影艺术创作上不懈追求不断创新的一个有益尝试，体现了这位资深导演自我更新的勇气和决绝。虽然这一尝试仍然存在着些许不足，但鲜明的时代性、强烈的现实性、人物角色的众多性、镜头语言的快速转换，使这部电影有别于以往“陈氏”出品的惯有标签式特色，展现出焕然一新的面貌，成为近年来都市题材电影中难得的佳作。

［1］陈 墨.陈凯歌电影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

［2］张新英.陈凯歌电影:数次转型的背后［J］.电影评介，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