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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红楼梦》中疾病的意义

2012-08-15刘奇志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贾府黛玉生病

刘奇志

(湖北医药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外语课部,湖北 十堰 442000)

疾病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它往往是改变个人甚至家庭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对个体而言,一方面它影响了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正如苏珊·桑塔格所说:“它是个性化的一个方面[1]”,另一方面,它还是人们对社会生活的一种反应方式。卡尔·梅宁格表述道:“疾病之诱因,部分来自外界对患者的影响,但更多地则来自患者对待世界的方式,来自他对待自己的方式”[1]。中外很多文学作品在各自的领域内对各式各样的疾病进行了广泛的多姿多彩的描写,展示了疾病的艺术意蕴。而《红楼梦》中,这种表述非常之多。

在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的中国古代,读书人往往“不为良相,则为良医”。那时,医生还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职业从社会分工中分离出来,文人很多都通医术,有俗话说“秀才学医,笼中抓鸡”。《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对医术也非常精通。作品对很多疾病的描述和治疗,都非常详细。经统计,41%以上章节都涉及到疾病的表述。全书一百二十回中,有50回都涉及到了疾病的起因、症状描述和治疗,其中前八十回中有34回,在后四十回中有16回。在这部8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中,疾病表述用了3万多字,占整个作品文字的3.7%。患有疾病的人物有34个,因疾病而死的人物有19个。占比重如此之大的疾病表述对整个作品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众多的人物以疾病进场,又以病逝而退场,疾病将一些人物联系起来,成为事件发生和发展的线索,是情节的组成部分。在这部百科全书般的作品中,疾病表述的作用是有其重要意义的,它从一个侧面体现了人物的社会生活和社会关系。作品中人们所患的疾病以及对待疾病的态度是人物独特性格的体现。人们对待疾病的方式反映了个体、家族和社会的存在状态。

《红楼梦》花了大量的笔墨对疾病的症状、治疗等做了细致的描述,这种描述最直接最基本的含义是属于生理的,但它们是在生理意义描写的基础上引导读者向其社会意义方面思考,它反映了一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现实。它具有以下方面的意义:

一、疾病是人物独特性格的体现,是人物对外界刺激的一种反应方式。

以林黛玉和薛宝钗为例。林、薛各自的疾病以及她们对疾病态度的不同,是她们个性差异的一种表现形式。

进贾府时,林、薛皆患有莫名之病。黛玉的病是她家庭变故的结果,是她多愁善感、性格孤傲的一种体现,是她的一种独特的美。疾病就是她的命运,是她的生存形态。而宝钗的病与药是她与人交往的话题和工具。

生理和身体上的疾病往往制约着主人公的情绪和气质,最终则会在小说的美感层面体现出来[2]。黛玉以病进场,首次出场是在第二回,以病人的形象出现:身体极怯弱,后其母生病,侍汤奉药,母病逝后,又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疾病是她的身世。第三回她的形象是“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娇袭一身之病”,“病如西子胜三分”。作者将她的病态写成她独有的一种美。

由于她的身体的病态,造成她心理“多疑多惧”,而这种多疑和孤傲的性格又使她的病进一步加重。从消瘦、咳血等病症上看,黛玉所患的是痨病,即结核病。在19世纪,“结核病被颂扬成那些天生的不幸者的疾病,是那些敏感、消极、对生活缺乏热望以致不能生存下去的人们的疾病 (拉菲尔前派艺术中那些心怀憧憬但神墉气倦的美女形象所暗示的东西)”[1]。

对待疾病,黛玉采取了一种尽量回避的态度,只在第三回贾母和第二十八回王夫人问及,才谈论了自己的疾病。在以后的章节中,只和宝玉紫鹃等关系非常密切的人谈及自己的病。和宝钗和好后,在第四十五回推心置腹地谈到了自己的病和对病的态度。在她内心深处,对疾病是感到恐惧的,病是一种令她伤心和无奈的事情,她害怕自己的疾病引起周围的人和下人的麻烦和不快。疾病使她清楚地看到贾府上下人的势利,深刻感受寄居在贾府寄人篱下的痛苦。“疾病的不幸能够擦亮人的眼睛,使他看清一生中的种种自欺和人格的失败[1]。”

疾病是黛玉对宝玉的感情的一种表达,是她个性张扬的一种形式。在封建家族制的社会中,人的情感和个性受到压抑,一方面,黛玉因为她对宝玉的感情而变得忧郁敏感,疾病是她的情感的体现方式,“疾病的症状不是别的,而是爱的力量变相的显现;所有的疾病都只不过是变相的爱。”[1]另一方面,令黛玉感到痛苦的是她虽和宝玉两情相悦,却可能因为自己的病而不能长相厮守,正如在第三十二回中她所感慨“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黛玉之死是后四十回中最催人泪下的一章。作者通过描写黛玉对自己生命的漠视和随意表现她的悲观、超脱和对人生的深沉幻灭。在黛玉生命的最后一段,因为得知宝玉要娶宝钗而不是自己,就有了必死之心,“结核病被再现成一种典型的顺从的死。它常常是一种自杀”[1]。黛玉最终凄惨病死,是她情感的升华。用这样一段话来描述她的病是再适合不过了,它是“死亡与生命如此奇特地融合在一起的疾病,以致死亡获得了生命的光亮与色泽,而生命则染上了死亡的忧郁和恐怖[1];

而宝钗却不同。

宝钗的出场在第五回,对她的描述是“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她的美是一种健康的美,生理和心理都很健康。但她也有病,但她的病的作用和黛玉的病则大相径庭。

她在第七回与周瑞家的谈论她的病和药时,说“他(医生)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一定要用一些天下难寻之物配成的世间稀有“冷香丸”才有用。这时,究竟是什么病和吃什么药已经不重要,这种关于病和药的闲聊,既是一种与人交流的途径,又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了。

对于宝钗,因为自家开了药铺,又很懂一些医理,疾病和药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也是她进行人际交往的重要工具。她常为贾府生病人提供药,如在第三十四回中宝玉被贾政暴打后她送去散瘀血的药,第四十五回中与黛玉谈论她的疾病和送燕窝,以及在第七十七回中因凤姐生病需要人参,宝钗主动提出用自己家铺子里的人参等。她有效地利用了疾病和药赢得了贾母、王夫人的认同甚至是黛玉的好感。正如她自己的《咏柳》诗中所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疾病对她来说就是这种“好风”,是她可以凭借的一种力量。

二、对待疾病的方式是贾府兴衰的一种体现形式。

贾府对待疾病方式是随着其兴衰不同的。贾府兴盛的时候,有宏大的财力和人力,人参燕窝这些异常昂贵的药物,在贾府都不算什么,上好的人参都放了很多年,快成渣了。贾府的人病了,都要请太医。兴盛时,吃药就医都是财富的炫耀与势力的张扬。而到了衰败的时候,没有了财力和人力支持,请不起太医,吃不起人参燕窝,贾府就被疾病所压倒了。

秦可卿是贾母的重孙媳,王熙凤是贾母的孙媳,两人在贾府的地位相当。但由于两人病逝在贾府不同的时期,生病和去世时所得到的待遇就有云泥之别。

秦氏生病时,全家上下人人都非常关心她的病情,贾母经常过问,王熙凤等人常亲自去探问,更不用说贾珍父子每天为她寻医问药了。对她的治疗不遗余力,太医“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这还不够,专门又托冯紫英请了一个“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的张友士来给她诊断。虽然结局是不治而亡,但她隆重的葬礼京城的王公贵族几乎都到场了,其排场极尽奢华,无与伦比。

而王熙凤病重时的场景却十分凄惨。在第一百一十回,平儿“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好的了”,而“贾琏近日……竟象不与他相干的”,“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自己的至亲之人丈夫尚且如此,其它人就更不关心了。“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问,并不亲身来看”。凤姐快到临终的时候,既没有钱也没有人去请医生,只有刘姥姥替她求神祷告,帮她减轻她心理上的恐惧。贾琏还在怨恨凤姐做事毁了他的前程,并不管凤姐死活。凤姐死后的丧事甚至到了要平儿当掉自己旧日的东西才草草了事的地步。

这种差别反映了贾府兴、衰时期处理疾病的不同方式。秦氏死时正是贾府的鼎盛时期,而王熙凤死的时候,贾府已经被抄家,衰败下来了。在这两个迥然不同的时期,人们对待疾病的态度也是完全不同的。在鼎盛时期,人们对生活持乐观的态度,认为疾病是可以控制的,会不遗余力地去治疗,贾府也有充裕的财力和人力对付各种疾病;而且,能够用这样的财力和人力去对付疾病也是贾府的排场和面子。而在贾府衰败的时候,人们的态度是悲观的,认为疾病是家族或个人命命中注定的,是难以战胜的,何况也没有多余的财力和人力来对抗疾病,更无法顾及排场了。贾政在和清客程日兴闲聊时提起“家运不好,一连人口死了好些,”这时的贾府就被疾病所征服,疾病蔓延,是其衰败的一种形式。

“古代世界对疾病的思考,大多把疾病当作上天降罪的工具。这种上天的审判,要么降临于一个群体[1]……要么降临于某个单独的人。”

最能体现贾府衰败的是在一百零二回中,作者对大观园闹鬼,从而引起尤氏和贾珍等人生病以及驱鬼的过程的详细描述。尤氏傍晚从大观园回家就开始生病,“服了两剂,并不稍减,更加发起狂来”,贾蓉请毛半仙算卦,结果是尤氏“撞着什么伏尸白虎”,而且警告他贾珍等人也会生病,从此贾府人“都说大观园中有了妖怪,唬得那些看园的人也不修花补树,灌溉果蔬。起先晚上不敢行走,以致鸟兽逼人,甚至日里也是约伴持械而行。过了些时,果然贾珍患病。竟不请医调治,轻则到园化纸许愿,重则详星拜斗。贾珍方好,贾蓉等相继而病。如此接连数月,闹得两府俱怕。从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妖”。贾赦只得请道士到园作法事驱邪逐妖。这些描述,反映了贾府由于失势,人丁锐减,没有财力对大观园进行维护,大观园内树木鸟兽十分繁盛,而贾府却人气衰微,由此而造成人们心理上的恐惧,这种恐惧通过疾病表现出来。

三、疾病是人的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在红楼梦中,疾病意味着富贵、悠闲的生活、聪明和多愁善感。如贾母、凤姐、林黛玉、薛宝钗、晴雯等。正如刘姥姥进第一次进大观园时与贾母的对话所说:“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作了。”凤姐之女巧姐儿,从小就多病,而和她差不多大的刘姥姥之孙板儿却十分健康。贾府生活悠闲的人、多愁善感的人、有人服侍的人常常多病,病了有御医诊治、有人参燕窝滋养。这在刘姥姥眼里看来是享福的。而生活劳苦的人是生不起病的。即使是在贾府的佣人中,什么人可以生病,什么人没有病,等级也是清楚的,像贾府中的傻大姐儿,是粗使的丫鬟,因为没有心事,因此身体很健壮,而像袭人、晴雯这一类聪明灵秀的丫鬟,则多是有病的。正如桑塔格所言:“病的隐喻非常丰富,……它肯定了下列做法的重要性,即意识上更敏感,心理上更复杂。健康反倒变得平庸,甚至粗俗了[1]。”

疾病自从在文学作品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脱离其自身而成为一个社会文化问题[3]。从社会意义上解释《红楼梦》中疾病的表述,对疾病作病理学以外的“精神方面”的解释,可以看到作者给我们展现的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现实。作者描写疾病的目的不在疾病本身,而在社会和人生,主要着眼于它所象征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

[1]苏 珊·桑塔格.作为隐喻的疾病 [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19-43.

[2]吴晓东.一片被蚀而斑斓的病叶——疾病的文学意义[J].书城,2003(4).

[3]谭光辉.症状的症状 疾病隐喻与中国现代小说 [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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