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与抚摸——谈尤凤伟小说的人性探索
2012-08-15叶琼琼徐松涛
叶琼琼,徐松涛
(1.武汉理工大学 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 武汉430063;2.湖北省黄梅县实验中学,湖北 黄梅 435500)
文学即人学,文学作品的内容纷繁复杂,包罗万象,但最终都是为了写人性,说人情,道人心。人性是复杂的,人最难认识的就是自己。雅典德尔菲神庙镌刻着的唯一箴言是“认识你自己”。许多作家终生对人性进行了痴迷的不倦的探索。杰出的文学作品大多是因为对人性有独到的发现,对人性进行深刻的剖析而成为经典。如鲁迅先生《阿Q正传》中阿Q,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佟振宝。尤凤伟自登上文坛伊始就采用人性化立场,对人性进行了孜孜不倦的有效的探索,并有了独到的发现。
什么是人性呢?人性是人在现实活动中所体现出的全部规定性。完整的人性内涵应包括两个方面:即一般的、普遍的人性和现实的、具体的人性。前者事实上指的是人与生俱来的自然属性,如食欲、性欲、享受欲、进攻欲、获取欲等;后者指的是人性在特定的社会、历史、经济、文化背景下之具体环境中的表现形态,这些形态在现实中则体现为种种心理活动和行为,反映着人的心理和活动的需要。人的自然属性具有相对稳定性,而现实的、具体的人性则是随着社会历史文化的变化而变化,随着具体环境的不同而表现出差异性,具有明显的可变性和开放性。正是这种可变性和开放性才使人性呈现出无限丰富的形态,显示出变动不居的特征。当然构成人性这一特点的不仅是外在的社会历史条件,不同个体的个性心理气质的差异在事实上起着更为根本的、关键的作用,它是构成人性丰富性、多样性和可变性的最本质、最内在的动因。[1]
文学中的人性较之现实中的人性具有变异性与凸显性。作家在某个向度上对人性进行了重新打造,从而凸显了人性的某一方面内容与特征。文学中的人性还具有主观色彩与个性化。文学中的人性虽然根源于现实人性,但由于艺术创造过程中,作家个人美学情趣、价值观念的渗透,通常要将现实的人性材料按照个人的意志和审美理想进行重新编码,从而构织成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人性形态。此外,由于小说作品常常要以人物、情节结构及话语方式来传达人性内容,这样,不同人物各自特有的心理、情感及思维方式所构成的个性化世界、不同作家笔下相同人性内容的不同传达和表现方式所呈现出的独特性,就形成了文学中人性显现所具有的个性化特征。
尤凤伟对人性的探索经历了一个由表及里、由片面到全面、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无论是哪一个阶段,尤凤伟的小说总是潜藏着一种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有时是因为环境对人的压迫,有时是源于个体价值观或人格的分裂,但归根结底都是源于生命内在的两难对立。它以自我撕裂的方式,不断将人物置于各种伦理观念、权力欲望、以及人格尊严的对抗之中。“人”的两难处境似乎是永恒的。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是尤凤伟自始至终最感兴趣的地方。他选取两个截然不同的角度去发掘“困境”中的人性:一方面淡化人物生存的政治、社会等大的背景,将无所傍依的个体的人推到最近前,从司空见惯的小事中发现人性的复杂和深邃,从普普通通的人物中发现跌宕起伏、意味深长的人生波澜,从平平常常的纠葛中捕捉剑拔弩张、触目惊心的人性碰撞;另一方面,他又极力突出环境的险恶,将人物置于一种冲突激烈的极端状态中,从中发掘常态下无从发现的人的心理结构中最隐秘的地方。
一、常态下的人性审视
尤凤伟笔下的主人公少有帝王将相、英雄豪杰、才子佳人,大多是一些极其普通的人,如农民、复员军人、财主、民工、乡绅等。这些人是民间的主体,描写这些无权无势、普普通通的人最有利于作家从民间立场上发现本色人性与真实的人生。在远离战争、苦难、死亡的相对正常生活环境中,人性体现为怎样的一种形态呢?
《庞跑婆婆》讲述了一个农村妇女普普通通但又波澜起伏的一生。庞跑婆婆最初到村里是不受欢迎的,但她凭借吃苦耐劳赢得村人的好感后又通过调停建立了空前的威望。但一件小事毁坏了婆婆的形象:婆婆以保密的事情作为要挟,屡次借学文媳妇的东西不还。事情传开,全村哗然,婆婆被迫离开小村。然而小村人发现:没有婆婆的日子就像“地里拿走了稻草人,麻雀、乌鸦便趁机作乱似的,只搅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婆婆回村后,收到隆重的欢迎。婆婆重操旧业,又开始为人们调停,然而,人们惊奇地发现,婆婆的调停不像以前那样奏效了。人们对婆婆再次失去了信任。婆婆为了恢复自己的威信,在调停女儿的家事时,亲自教导女婿对刁蛮的女儿动用武力。婆婆失去了女儿的亲情,但重新得到小村人的信任。在婆婆的调停下,小村日渐宁静,婆婆感到受了冷落,“制造”出一起调停事端 ,惹怒了小村人,再次威信扫地,躺在床上等死,但天无绝人之路,英莲接走了婆婆。
从这个故事以及《准警员》、《登台》、《倾斜的小路》等小说中可以发现常态下的人性具有以下特点:
1.在理性的支配下行事;
2.行事过程中有严密的逻辑推理;
3.按照社会道德标准约束自己的言行;
4.渴望得到社会的承认,渴望归宿感。
以庞跑婆婆的精明,何以会有“制造”调停的拙劣举动呢?这源于人性天然的弱点和缺陷以及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孤独感。试想当村人个个恭良谦让,小村天下太平,庞跑婆婆实际上便“失业”了。失业的婆婆同时也失去了价值,渐渐的便会失去村人的尊敬与关心,最终必然会遭到冷落乃至遗弃。事态的发展证明婆婆的忧虑确非过虑:村人并不因为婆婆德高望重、年事已高就原谅婆婆一时的过失,而是暴跳如雷地“一把将婆婆揪住”,导致婆婆“摔倒在地,伤了筋骨,一丝也动弹不了”。冷酷无情的小村人听任婆婆在床上等死。其实这无异于小村人置婆婆于死地。婆婆陷入一个无解的怪圈中:要体现价值,得到村人的肯定,便要积极去调停,在她的调停下,村子和平安乐,婆婆便无需调停,失业的婆婆渐渐地便会被冷落和遗忘。小村人对婆婆的关心和尊敬是出于功利目的,是以自己的需要为出发点。婆婆与小村人的关系建立在婆婆是否对小村人有价值这个脆弱的基础上。人性的势利、丑恶、冷酷在婆婆一生的起伏波澜中被挖掘得淋漓尽致。但尤凤伟是个乐观的作家,他不肯完全否定人性,给了小说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的归宿:女儿英莲接回了婆婆,亲情似乎是人性中永恒的亮点。然而即使婆婆老有所养、衣食无忧,小村人带给婆婆的精神创伤恐怕永远难以平复了。
同时这也反映了人与人间的沟通是一道永恒的难题:婆婆作为外来人的孤独感始终得不到消除。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人为了消除这种孤独,常会作出种种努力,以消除障碍,达到顺畅的沟通和密切的融合。但这种努力常常以失败告终。小说《准警员》、《登台》、《倾斜的小路》等也都是从宴会、跑龙套、恋爱等常见生活场景中反映人性的弱点,表现人生的孤独和无奈。
宗教哲学家马丁·布伯提出了著名的“我-你”关系论。按布伯的看法,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领域:“我-它”以及“我-你”。当人把他人和万物当作利用工具时,人便处于“我-它”的关系中;而当人把他人以及万物当作自己的生命而把自己的一切奉献出来之时,也就是把他人当作“你”时,便处于“我-你”关系中,“我-你”关系是人生超越的终极内容。[2]无论是婆婆还是小村人其实都是把对方当作牟利的工具,尽管他们内心渴望“我-你”关系,但他们始终只能处在“我-他”关系中,这里面包含着一种深刻的人性的悲哀,人性的悖论,往往是人自身的缺陷和弱点阻碍人们到达他们自己渴望的理想生存境界。这应证了叔本华的话:“人类注定永远在苦恼与厌烦这两极之间摇摆。”
二、“终极境况”中的人性探秘
尤凤伟一方面致力于从日常生活场景中发掘本色人性,另一方面又习惯于把人物置于极端的境地,从而逼视出人性的深邃来。只有人在孤独和面对死亡时,才是和真正的自我在一起的时候。而且唯一陪伴在身旁的,也就是这个自我,所以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显出真实的人性来。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把这些死亡、痛苦、奋斗、机遇、和卷入罪恶等人类存在所不可避免的基本境况称做:“终极境况”(ultimate situations),他认为“终极境况”是无法逃避和改变的,而只能为人所认可,人生因此而能够真正成为有意义的。然而,“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常通过闭上双眼或漠视它们存在的方式来逃避它们。我们忘记自己必然死亡,忘记自己的罪恶,忘记自己受机遇的摆布。我们唯有面对各种具体的境况,把握它们,使“它们于人有利,并在人的实际利益的冲动下,以计划和行动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们作出反应。”[3]存在主义大师雅士培认为,人唯有在面对“极限情境”之际,才能获得在平常状况下不可想象的“自我启悟”,理由之一是极限情境加深了每个当事人生命存在的独特性与具体性,例如,在“极限情境”中,对受难的人而言,痛苦己不再只是一种抽象的概念,而成为具有高度个人人性特质的遭遇。这里的极限情境和“终极境况”是一个意思,“终极境况”里的人物行为具有纯洁性、神圣性,“终极境况”能使人性的某些特质得到更加鲜明的凸现,绝境照亮了人物的灵魂,人物的行为意义远远超过在了在普通情境中的呈现。
在“终极境况”中,人物遭遇波澜起伏,匪夷所思,处境险象环生,千钧一发,情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两难的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价值观或是伦理观、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汇成两种强劲的相反的力量将人物内心活生生地撕裂开来,这种极端状态宛如一道闪电,照亮人性最幽深隐秘之处。
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锦衣玉食,夫妻和睦,突然惨遭横祸,夫死家亡,自身面临被匪首二爷玷污的危险。这是《石门夜话》中女主人公出场时的处境。杀夫之仇,亡家之恨,令女人对匪首二爷恨之入骨,柔弱的女儿身又让她自知复仇无望,只求速死。这是人在不共戴天的仇恨下无能为力时正常的心理活动。也是读者意料之中的情况。然而令女人和读者都想不到的是,三天后,在并非强迫的情况下,女人和二爷睡到了一张床上,更出人意料的是,女人对二爷渐渐死心塌地,把二爷当作自己的“男人”,还在二爷危急时,鼓动口舌,说动七爷,救了二爷一命。 女人是大户人家的家眷,受过严格的 “妇德”教育,是什么让女人放下了这血海深仇,甚至认贼作夫,乐不思蜀?女人的思想产生了什么样的“化学反应”,令她作出这样令人瞠目结舌的选择?
许多评论家都将之归结为二爷的话语力量,认为是二爷用如簧巧舌解除了“禁忌”,实现了爱欲,南帆在《爱欲、禁忌和话语》一文中就表达了这个观点。但是,试想若女人真的心如古井,无欲无求,即使二爷舌绽莲花,也难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在二爷和她一夜接一夜的聊天过程中,她有很多机会自杀或制造事端让自己被杀。女人犹犹豫豫的心理活动反映了人的潜意识里几种最基本的本能欲望。
首先是求生本能。生命是珍贵地,不到万不得已,人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虽然以身殉夫可以让她赢得世人的交口称赞,保持清白之名,可是求生本能使她下意识地抗拒死亡,这就给了二爷游说的机会。
其次是爱的本能。每一个时代的女人都有自己的偶像。现代社会是影视明星,传媒不发达的年代则多半是戏台上的才子或英雄好汉。《石门夜话》虽没有明确交待它的背景,但显然是属于后者。这个“理想伴侣”的形象五官端正,英俊洒脱,文武双全,胆识过人,对女人温柔体贴,呵护备至,能满足女人爱、欲等多方面需求。然而,现实生活中的男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缺陷,过去女子没有自由恋爱机会,大户人家的女子更加缺少抛头露面的机会,往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找到理想伴侣的机会就更少了。二爷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满腹经纶,说话斯文,其实是暗合戏文里“才子”的形象,暗合女人心中偶像的形象,这无形中冲淡了女人对二爷的恶感。若二爷相貌狰狞,举止粗鲁,满口粗话,恐怕连一夜的谈话都持续不下去了。
再次,即使是在“存天理,灭人欲”,对妇女压迫最残酷的时代,女子潜意识或显意识里仍然有和男人平等对话的欲望。所以才有花木兰代父从军、梁红玉战鼓击金山等巾帼英雄的传说。它们曲折反映女人渴望与男人享有同样的权利和地位。二爷一夜接一夜地和女人长谈,谈身世,谈爱,谈性,说天理,道人性,采用平等的极其尊重对方的态度娓娓道来。这令女人十分困惑:二爷若是想霸占自己的身体,轻而易举,便是自己的男人,虽没有高声说过话,但也没有这样倾心长谈。困惑与新奇之中,女人对二爷浓烈的仇恨渐渐变得稀薄起来。
最后,要归结为性的本能。传统文化里,对未出阁的女子,性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结婚后,因男女的不平等常常令女子的性欲得不到满足,造成性压抑和性苦闷。压抑得越厉害的欲望其反弹力也愈强,故传统女子结婚后,大多“悔叫夫婿觅封侯”,性苦闷和性需求都格外强烈。尽管女人婚后男人对她很好,但是也没有象二爷那样肆无忌惮地“脱光身子”,“像一颗剥了壳的熟蛋,白亮白亮”;而且我们可以大胆推测女人的男人十有八九没有二爷这样健美的肌肤和身躯,否则女人不会久久移不开目光。二爷这是用自己健美的身体唤起女人的性意识。根据他的经验,这一招屡试不爽。果然女人看着“白亮亮的一条”,看着“长长的物件”,震惊、颤栗、惶恐、甚至觉得死神将至。爱的终点便是死,女人其实已经动情,只是她的出身和教育使她认识不到或是羞于承认这一点。
英国作家毛姆曾在一篇小说里说:“世间女子在婚姻中感到幸福,大多是因为感到自己被需要而满足,但这种满足一旦遭遇真正的爱情,便微不足道,立刻让位于熊熊燃烧的激情。这种激情唤起人体深处最隐秘的本能和欲望,使生命上升到一个全新的境界,这个境界是那些理智的为种种伦理道德所束缚的人永远难以达到和理解的。”
人的欲望是人作为生物体的存在与生俱来的,事实上,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最深刻最本质的推动力就在于人类源源不断的欲望。人们在欲望的牵引、指导、激发下不满足于现状,总是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中,人类世界便是因为这种欲望的内推力不断被改变,被完善。西方著名的哲学家叔本华就认为:“人作为意志的客体化,他的最内在的本质不是理性,而是意志,即一种‘不能遏止的盲目冲动’也就是对生命的强烈欲求”[4]。爱欲的原动力被推为众多欲望之首:“这是一种对于人与人融为一体的渴求,是人类最强有力的奋斗的动力。它是最基本的激情,它是一种保存人类种族、家庭、社会的力量。不能实现它意味着愚蠢或毁灭——自我毁灭或他人的毁灭。没有爱,人类便不能存在”。[5]P47
匪首二爷在无法无天的土匪生涯中悟透了这个奥秘,他坦率的对女人说:“当小奶奶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就像小驴拉磨,原地转圈没个新鲜”,“你如今有这个福分,别的女人想找还找不见哩。”二爷用坦率、真实、平等、尊重还有身体唤醒了女人的本能和隐秘欲望,激起了女人体内激情。在《石门夜话》的续集《石门呓语》中,女人果然犹如新生,与二爷的恩爱远胜从前的男人。
《中国一九五七》则是用强权政治的高压压榨出人性本相。在那险恶的环境中,人人随时都有灭顶之灾。平日看起来无太大区别的知识分子们产生了分化:有人坚持正义和真理,不惜慷慨赴死,如冯莉;有人表面屈服,但内心深处仍不放弃对真善美的追求与向往。有人出卖同类、助纣为虐,沦为叛徒和帮凶,如张克楠,他们的行为如休谟所言:“恶意使我们在不受他人侮辱或侵害时,就对于他们的苦难和不幸发生一种喜悦。”[6]人性正义与丑恶的力量同样都令人惊心动魄。
当外在力量与人的本能产生的冲突难分难解时,将会导致个体精神的分裂,或是导致更大的破坏,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如《乌鸦》、《又是清明》、《泱泱水》。《乌鸦》中的田三月对支书田目根的害怕深入骨髓,无论生前死后都敬畏有加。他接受田目根死前的“嘱托”,监视田目根的妻子李青草。在一丝不苟的监视过程中,田三月被 “鲜桃子”般的李青草牢牢吸引住,监视者自己成了“捉奸”的对象。在极度的恐惧中,田三月掐死了李青草后,自己也疯了。《又是清明》中大庄在复仇的火焰和良心的谴责中崩溃。《泱泱水》中春望在对未婚妻的思念和对五爷及村人的仇恨中发疯般扒开河堤,毁灭了整个村庄。在极端状态下,人们常常表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一面:勇敢变为懦弱,善良变为丑恶,崇高变为卑鄙,或是委琐变为刚毅果断,渺小变为伟大,懦弱变为勇敢,柔弱变为坚强。
弗洛伊德从心理学的视点认为人格结构由本我、自我、超我三部分组成。本我即原我,是指原始的自己,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冲动和生命力。本我是一切心理能量之源,本我按快乐原则行事,它不理会社会道德、外在的行为规范,它唯一的要求是获得快乐,避免痛苦,本我的目标乃是求得个体的舒适,生存及繁殖,它是无意识的,不被个体所觉察。自我,其德文原意即是指“自己”,是自己可意识到的执行思考、感觉、判断或记忆的部分,自我的机能是寻求“本我”冲动得以满足,而同时保护整个机体不受伤害,它遵循的是“现实原则”,为本我服务。超我,是人格结构中代表理想的部分,它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内化道德规范,内化社会及文化环境的价值观念而形成,其机能主要在监督、批判及管束自己的行为,超我的特点是追求完美,所以它与本我一样是非现实的,超我大部分也是无意识的,超我要求自我按社会可接受的方式去满足本我,它所遵循的是“道德原则”。
常态下的人能用理智约束自己,行为符合社会规范,表现为“自我”,但若是一个生活在社会规范或是伦理、舆论约束中的人被解除了种种约束,进入一个相对自由空间,或是相反,一个生活在相对宽松、民主的社会中的人来到一个极度专制蛮横、严重戕害人性的环境中,本我或超我的一面就会表现出来。尤凤伟初期写作是“自我”写作,创作出的人物善恶分明:中后期渐渐转化为“本我”和“超我”创作,全面深入地阐释了人性的复杂,人生的无奈。
尽管尤凤伟专注刻划人性弱点和缺陷,描绘人生永恒的困境,但他对人性美好的一面进行了不懈的赞美,他对人性和人生的描绘总是在一片黑暗之中闪烁着点点希望之光,“处境是人的处境,最终的指向还是人,处境中的人,命运中的人,被动境遇中的人,人的精神状态,或说人在被动命运下的困厄遭际下的那一部分能够与它对峙抗争的主观,不断地行动,选择,人的生命力一点点地显露出来,人的精神状态一点点地勾描出来。”“于无可选择中的选择,小说中一再地写这种力量:人在重压下的优雅雍容。”“《远去的二姑》中的二姑,《五月乡战》中的高家父子,《生命通道》中的苏原,他们俱无可选择地被置身于战争、置身于苦难与死亡的境地。”因此尤凤伟的小说并没有因为他对痛点的执着表达蒙上一层灰色情调,反而呈现出复杂的审美质感,蕴藏着丰厚的精神内涵,折射出作者乐观的人生态度。这乐观宛如一缕阳光,顽强对抗形形色色的苦难,温柔抚摸伤痕累累的心灵。
[1]姚国军.刘恒创作论[D].天津师范大学2003届硕士生学位论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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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埃里希·弗罗姆.逃避自由[C].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2.
[5][英]休谟.人性论(下)[M].关文运,译.商务印书馆,1983.
[6]尤凤伟,何向阳.文学与人的境遇[J].当代作家评论,19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