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的山水——《秋山图》及其文本解读

李皓

（江汉艺术职业学院 学报编辑部，湖北 潜江 433100）

幻化的山水
——《秋山图》及其文本解读

李皓

（江汉艺术职业学院 学报编辑部，湖北 潜江 433100）

清初画家恽寿平的一则笔记著录了元代画家黄公望《秋山图》流传与鉴定的传奇，日本近代作家芥川龙之介在此基础上创作《秋山图》小说加以演绎。本文结合有关文献论证《秋山图》存在的真实性，解读《秋山图》文本并指出：鉴赏就是一种创造性演绎，艺术作品的多义性，引发无穷的艺术思维。

《秋山图》；恽寿平；芥川龙之介

《秋山图》是元代画家黄公望的作品。这幅杰作的流传充满传奇色彩，对于它的真伪鉴赏也言人人殊。清初画家恽寿平的《秋山图始末》对此有一段有趣的描述，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在此基础上创作《秋山图》小说加以演绎。本文试图比照有关文献加以解读，并认为：由于时空距离，我们对于审美客体会产生一种陌生感。我们在欣赏国画作品的时候，常会有一种体验：面对久不相见的一幅作品，我们会感到陌生，甚至会惊讶地觉得，这幅作品与记忆中的那幅似乎走了样。

一、《秋山图》传奇

《秋山图》为元代画家大痴老人黄公望晚年所作。

《秋山图始末》，最早见于清初画家恽寿平的笔记。此文曾刊于别下斋本《瓯香馆集》，邓之诚《骨董琐记》亦有载入。笔记内容为王石谷的一段回忆。主要是关于烟客先生（王时敏）和廉州先生（王鉴）与《秋山图》的一段因缘。出场人物，从董其昌、王烟客（时敏），到王石谷、王廉州（鉴）、恽南田都登场了。清初“四王”就占了三位。

《秋山图始末》主要涉及人物如下：

黄公望（1269～1354），元四家之一，常熟人，字子久，又号一峰、大痴道人等，曾为小吏，因事入狱，出狱后隐居江湖，入全真派，50岁后始画山水，师法造化，常携纸笔往虞山、富春江等胜景,以书法入画，笔墨简远逸迈，风格苍劲高旷，气势雄秀。

王鉴（1598～1677），字玄照，后改字园照，元照，号湘碧，又号香庵主，太仓人。明代著名文人王世贞曾孙，家藏古今名迹甚富，家藏丰富，摹古笔法非凡。早年得董其昌亲授，亦重黄公望，曾仿公望《秋木山色图》，即笔记中《秋山图》。崇祯六年举人，后仕至廉州太守，故又称“王廉州”。

王石谷（1632～1717），常熟人，名翚，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剑门樵客、清晖老人等。少时临摹宋元名迹，得王鉴、王时敏指授。后吸取名家技法，冶为一炉。60岁时，他由王原祁推荐，被康熙召幸，作《南巡图》。画成，御赐“山水清晖”匾额。晚年的山水画，在简练中求苍茫；偶画花卉，秀隽有致。与同时代的画家太仓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并称“四王”；合吴历、恽寿平，世称“清六家”。

恽南田（1633～1690），武进人，字寿平，号南田。少时参加抗清义军，家破人亡，当过俘虏，又被浙闽总督收为义子，曾在灵隐寺为僧，返里后卖画为生。山水画学元王公望、王蒙，深得冷澹幽隽之致。花卉画风，成一代宗匠。

王时敏（1592～1680），号烟客，晚号西庐老人，太仓人。少年时为董其昌、陈继儒所深赏。祖父王锡爵为明朝万历年间相国，家本富于收藏，对宋元名迹，无不精研。对黄公望山水，刻意追摹。入清后隐居不仕，作画竭力主张复古，反对自出新意。

《秋山图》曾流传于明清之际，关于此画的鉴赏及真伪之辩却导致聚讼纷纷。清初画家恽寿平所叙述的事件梗概如下：

明末玄宰先生（董其昌）画山水，最重黄公望。某年秋天，玄宰和烟客王时敏谈起《秋山图》，便介绍他到润州（常熟）张氏家拜访。在荒凉的张氏家，烟客翁被《秋山图》迷住——就在张家的厅堂的壁上，烟客见到了《秋山图》，顿时为画笔惊倒了，想收买，却遭到了拒绝。一年以后，烟客再到润州张家，主人却拒而不见，画也没有能再看成。

50年后，烟客又同石谷谈起《秋山图》，仍历历在目，并要石谷再去润州探访此画的下落。这时，《秋山图》从润州张家落入贵戚王氏（据启功先生考为吴三桂的女婿王永宁）之手。贵戚邀请二位王公前往鉴赏《秋山图》，王石谷看到《秋山图》，认定为真迹，但是远没有烟客翁所描述的那么美。随后烟客翁也看到这幅魂牵梦绕的图，大失所望。“又顷，王玄照郡伯（即廉州）亦至，石谷亟先谕意郡伯，郡伯诺，乃入。大呼《秋山图》来，披指灵妙，丽丽不绝口，戏谓王氏非厚福不能得奇宝”。至于此图是不是原来的《秋山图》，却没有点明。至此，《秋山图》的归宿成为一个谜，恽氏在笔记结尾以猜测的口气提出三种可能：第一，昔奉常所观者，梦邪？神物变化邪？埋藏邪？龟玉之毁邪？第二，以为奉常捐千金不可得，今贵戚一弹指而取之，可怪也。第三，既得之，而复有淆讹舛误。

二、《秋山图》的归宿

恽氏所谓《秋山图》的归宿不外三点：1.王所见乃梦幻；2.王永宁所得为伪作；3.虽为真迹，而实在是次一等的作品。

《秋山图》的归宿，后人亦多揣测，甚至成为一段悬而未决的公案。这主要是因为《秋山图》确已失传，无从对照了。

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据此写成短篇《秋山图》（有楼适夷译本，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芥川龙之介小说十一篇》。）芥川小说《秋山图》借烟客翁口说，“真是一切如在梦中，也许那张氏家的主人是一位狐仙吧。”，这种断语等于同意恽氏“昔奉常所观者，梦邪？神物变化邪？埋藏邪？龟玉之毁邪？”这种说法，回避了事件的客观性。使本来复杂的事情变得更加神秘化。事实上《秋山图》历代画家多有创作，黄公望《秋山图》显然流传较久，且为王烟客鉴赏。这在《秋山图始末》中有明确记载，《秋山图始末》记王烟客初次在张家见到的画作是：

“其图乃用青绿设色，写丛林红叶，翕赧如火，研朱点之，甚奇丽。上起正峰，纯是翠黛，用房山横点积成。白云笼其下，云以粉汁澹之，彩翠烂然。村墟篱落，平沙丛杂，小桥相映带，丘壑灵奇。笔墨浑厚，赋色丽而神古。”

此幅《秋山图》，虽不见真本传世，但有王鉴、王原祁等人临摹本。所谓临摹，也就是“下真迹一等”，是根据原本复制创作的，由此可知“狐仙变化”云云当是靠不住的。

明代张丑《清河书画舫》说：“大痴画格有二：一种作浅绛色者，山头多岩石，笔势雄伟。一种作水墨者，皴纹极少，笔意尤为简远。”此幅《秋山图》为青绿设色，似出于此二格之外，但黄公望的山水是描摹其“胸中丘壑”，这胸中丘壑是太湖一带的客观山水糅合他的主观情趣共同铸就的。

黄公望为元代画家，书法家，元四家之一。曾做过小吏，因受累入狱，出狱后隐居江湖，入道教全真派。工书法，善诗词、散曲，颇有成就，50岁后始画山水，师法赵孟頫、董源、巨然、荆浩、关仝、李成等，晚年大变其法，自成一家。其画注重师法造化，常携带纸笔描绘虞山、富春江等地的自然胜景。以书法中的草籀笔法入画，有水墨、浅绛两种面貌，笔墨简远逸迈，风格苍劲高旷，气势雄秀。黄公望的绘画在元末明清及近代影响极大，著《山水诀》，有《富春山居图》、《溪山雨意图》、《剡溪访戴图》、《富春大岭图》等传世。黄公望的山水画，很多创作于70岁以后，在富春江畔创作的《富春山居图》，用水墨技法描绘中国南方富春江一带的秋天景色。用六、七年时间才画成，画面表现出秀润淡雅的风貌，气度不凡。

以《富春山居图》为例，是他晚年的一幅代表作，这幅作品足以代表了他艺术的最高水平，作品中几乎没有“渲染，”而仅具“勾皴轮廓”，可用一个“写”字概括。此作属一幅长卷，表现了连绵不断的山峦，一望无际的江水，水墨浑润纷纷，意境开阔辽远，草木苍莽烂漫，树木奇异纷繁。以干而枯之笔勾皴，疏朗简秀清爽潇洒。充分体现了文人画的特点，它更注重感情的宣泄，更注重形而上的追求。不徒以形似为足，而重“理趣神韵，”重“笔法多变”，重“笔墨融合”，重“草篆奇籀”。他在笔法方面变宋人质实为虚灵，变刚劲为圆润，多用渴笔、积墨的干笔皴擦，笔势侧中寓正，画面山淡树浓，意满柔和。其画得赵孟頫之“骨意，”得二米之“韵味”，在长期的生活体验中，对传统与造化进行“生化”进而脱变为“浑厚潇洒，淡逸柔和”的个人风貌。

王烟客初次在张家见到的黄公望此幅《秋山图》“笔墨浑厚，赋色丽而神古”，这应当是黄的一幅山水真迹，符合其山水画的神韵特点。所谓“笔墨浑厚”的审美意味实际上是呈现出一种“抽象”和“具象”相结合的特点，“赋色丽而神古”,表明其传统水墨写意的技巧发展趋向完美，同时也大大促进了“抒情达意”的文人画的高境界发展。

三、《秋山图》考辩

《秋山图》一度被认为赝品，后来又认为“次品”，可谓诡谲。近人启功先生在《书画鉴定三议》中指出《秋山图》开始被王翚认为真，末后又“以为非”乃是由于人随着年龄不同，经历的变化而导致眼光有所差异。“情随事迁”，早年认为尽善尽美，而晚年视之不过尔尔。这种心理落差，反映在《秋山图始末》中的真伪之辩上。

《秋山图始末》表达的鉴赏心理是有着复杂的内容和过程，值得进一步探讨。恽南田这篇关于《秋山图》的纪事最早刊于《瓯香馆集》，但其稿本是经过修改的。启功先生曾细加比较，如 “须臾传王奉常来，先呼石谷与语”，“来”字下加“奉常舟中”四字，说明尚未下船，即先与石谷交谈，并非入门后的私语，又可见烟客前辈的身份与石谷对他的尊敬。

再如，“又顷，王玄照郡伯（即廉州）亦至，石谷亟先谕意郡伯，郡伯诺，乃入。大呼《秋山图》来，披指灵妙，赞不绝口，戏谓王氏非厚福不能得奇宝”。改笔删去“石谷亟先”至“乃入”十三字，“戏”字则是后添的。用一“戏”字说明王廉州并未以伪作真，删去之十三字，似乎也并非是败笔，交待情节不如此不能明晰。写石谷屡屡事先警告诸人，以顾全王永宁的脸面，也是不可少的笔墨。

吴三桂反清事起，王永宁惧罪先死。南田文中说，王永宁得到黄公望的“次”品（非赝品）画《秋山图》，“至死不悟”，墨涂去“死”字改为“今”字，也可证此文写成在撤藩以前。启功先生认为：“烟客三十余岁时，先入董香光（其昌）的吹嘘言词，看到画后又买不到手，愈想愈觉其好，本是人所常有的极平常心理，而经南田这篇文章一写，反使人觉得扑朔迷离，成了疑案。”又说南田此文不过是“用传奇笔法，借名画故事，以寓沧桑之感”。分析得很有道理。此画的真伪优劣，已未必是核心问题，关键是借此画而谈世事沧桑，恍若烟云而已。与芥川所说“真是一切如梦中，也许那张氏家的主人是一位狐仙吧？”相映成趣。芥川先生感到趣味者，也就在这扑朔迷离的事件之中了。

四、结语

一幅《秋山图》，本来是以笔墨色彩形成的图画，它的意境是丰富而复杂的，正如美学中的“空框”，可以容纳鉴赏者、读者的各种思想、赋予它新的内容，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即便是同一鉴赏者，也可能在不同时空条件下产生对同一作品的不同认识，这也就是艺术杰作引发的心理差距，从这个意义上讲，鉴赏就是一种创造性的演绎。

恽寿平的《秋山图始末》笔记与芥川龙之介《秋山图》都津津乐道于这个传奇，就是此种演绎的最好说明。

[1]芥川龙之介.芥川龙之介小说十一篇[M].楼适夷，译.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1）.

[2]邓之诚.骨董琐记全编[M].北京出版社，1996，（1）.

[3]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1）.

[4]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文物鉴赏丛录.书画[M].文物出版社，19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