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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彻《讲话》精神与追求内心声音的特殊结晶——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异质性

2012-08-15

关键词:丁玲知识分子讲话

孟 昕

(河北北方学院 文学院,河北 张家口075000)

丁玲是一个思想极其复杂的作家。研究者不论是分析她的单篇作品还是纵览她的创作历程,都会读解出泾渭分明的意义与特色来。《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以下简称《太阳》)是她唯一的长篇,也是为她赢得巨大国际声誉的代表作品,深入辩证地梳理这部作品的特质,重点是探讨这部作品如何体现了丁玲强烈的政治化意识和浓郁的艺术气质相结合又相抗争的特点,似乎可以倾听到丁玲热情而执着的心跳之声。

一、强烈的政治化色彩与无法被湮没的知识分子视角

1943年10月,《解放日报》全文发表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简称《讲话》)。《讲话》的核心是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和如何服务的问题。他希望文艺工作者积极投入整风运动,划清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两种思想、革命根据地和国民党统治区两种区域的界限,毫不迟疑地同新的群众结合起来,克服“唯心论、教条主义、空想、空谈、轻视实践、脱离群众等等的缺点”,写出“为人民大众所热烈欢迎的优秀的作品”[1](P50)。

在强烈的主流话语与政治色彩的影响下,丁玲于1946年着手写作《太阳》并于1948年发表。这部积极主动、迅速及时反应土改运动的作品因其强烈的政治化色彩在解放区赢得尊崇,也正因为它准确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而在国际上获得了巨大的声誉。

美国学者梅仪慈指出:“(《太阳》)这部小说是作者个人的亲身经历和从党的各种文件与会议中汲取的思想密切结合的产物”,“这部以土改为题材的小说,直线而有目的地朝着预定的结局发展”,“它通过人物与社会的结合、环境与人物刻划的结合、人物活动与情节的结合,力图建造出一个各种历史力量在发挥作用的活动模型;它为我们提供了群众斗争把现存的世界改造为新世界的典型革命经历的缩影”[2](P322)。丁玲自己也说:“(这部小说)不过是我在毛主席的教导下,在党和人民的指引下,在革命根据地生活的熏陶下,个人努力追求实践的一小点成果。”[3](P97)

对于这部小说如何体现《讲话》精神,研究者已经作了大量的阐释。但是这部小说更耐人寻味之处却在于与那些完全政治化的小说相比它深藏着无法被湮没的知识分子视角。

第一,尽管丁玲执着地追寻着文学创作与时代政治的紧密联系,但是她终究是一位受过“五四”时代文学启蒙思想影响的作家,在她的心中已经烙上了知识分子在面对现实问题时那份理性的自觉反思精神。当她响应毛泽东的《讲话》号召投身于农村的土改运动时,她看到的就不仅是农民命运的改变,同时还以焦虑的知识分子独立的立场反思着这场轰轰烈烈运动的全部复杂性。

于是,不同于那种敌我对峙、阵容鲜明的主观化描写,丁玲坚持着现实主义作家可贵的冷静立场,为人们展现了农村的阶级斗争所呈现出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错综形态。钱文贵是暖水屯知名的恶霸地主,而他的亲哥哥钱文富却是村子里种两亩菜园地的地道的贫农,他的儿子钱义参加了八路军,女婿张正典是村治安员,侄女黑妮和村农会主任程仁互相爱恋。顾涌是村里的富裕中农,和钱文贵是儿女亲家,顾涌的一个儿子参加了解放军,儿媳出身贫农,另一个儿子是村里的青联主任。这与有的土改小说那种把农村复杂的阶级关系相对简单化、规范化的写法很不一样。

另外,小说以不同的声音反映着丁玲作为知识分子参与土改工作后内心的困惑与焦虑,用不同价值立场的对话隐晦曲折地说出自己内心的声音:李子俊这样的地主只是继承了祖宗的田地,当懦弱无争的他失去了已有的生活保障时,他该怎样面对无助的生活状态;顾涌地是多,但那是凭血汗凭命换来的,又该怎样给他划分成分;贫苦的农民无田无资产,但他们或者担心政权的更迭,或者对土改政策不理解,或者维持着既有的观念,认为租种土地缴纳田租是天经地义的,这是千百年来农村靠得住的靠劳动生活的方式。

当读者不被所谓主流意识形态的典范之作这个评价牵引时,从这部作品多重的声调里还是能依稀看到一位坚守着知识分子批判精神的作家,她一方面用鲜明的政治理念实践着一个特定时期的精神主旨,另一方面却无法掩饰她不愿随波逐流的自由思想和独立判断精神。她反思着土改中的错综复杂现象,将土改斗争建立在丰富微妙的生活之上,让多种对土改的不同感受和态度同时在场,为人们留下了丰厚的历史信息。

第二,作家调动内心体验,全力刻画生活中真实的人,以复杂的人性分析流露着知识分子的情怀。

在对土改运动中作为斗争对象的地主形象刻划中,钱文贵是狡猾阴险的反面典型,但除他之外,每一个地主都有着异常复杂的人性。丁玲没有把他们妖魔化、脸谱化,而是力求写出自己记忆深处那些熟悉的人形,那些身处时代浪潮中张皇失措的灵魂,笔底涌动着自己憎恶与怜悯兼具的复杂情感,在一定程度上也表现出了作者对他们的人道情怀。

例如地主李子俊。他有天分,读过师范,但就像丁玲印象中的父亲一样处事不够精明,为人软弱无主见。不愿与钱文贵沆瀣一气,却被钱文贵等人撺掇着当了甲长,“得向村上几个大头发薪水,一家一家地送粮食去”。不愿欺压老百姓,但又迫于压力要贫苦的人出钱,出不起钱的人骂他,拿不到钱的人要告他,“一伙伙的人拉着他要钱,大家串通了赢他”。他不愿得罪每一个人,却一步步“把钱赔光了,又卖房子又卖地”。他绝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却因为继承了祖宗的100亩地处于众矢之的,他能做的只有躲到果园里,最后沉不住气自私地一走了之。小说写到了土改中不同身份的人却对他持相似的态度,不管是老百姓,还是区工会主任,或者合作社主任,都觉得他是一个让人无法恨起来的人,如果连他都要斗,那土改就有了不合情理与过分之处。小说中写道:“他正处在一个可怜的情境里,村子上都想拿他来开刀。他有一百亩地,这使许多穷人眼红。他害怕得要死,家也不敢回。有钱人平时也欺侮他,这个时候更躲着他。他一个朋友也没有。”[4](P137)作者细致地讲述了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又对照描写了他落寞凄凉的处境,在这一人物身上明显寄予了恻隐怜悯之情。

丁玲既站在先进阶级立场,遵循历史发展规律写出了地主阶级没落失败的历史必然性,又始终倾听着内心体验的声音,把地主也当成生活中真实复杂的人来看来写。她遵循着《讲话》的精神,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却难以遏制地关注着历史进程中每一阶层人的复杂人性与命运。作家的艺术家素养、人道主义情怀就在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中直接或间接地透露出来。政治化的需求很难从根本上改变作为知识分子的丁玲对有着个体生命意志的人物的尊重,她从自我经验和内心声音中汲取营养滋润着这部艺术作品。

第三,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作家特有的写作优势,由一种体验、一个感悟把握住革命风潮中各阶层人物灵魂的纷繁复杂性,在创作中不自觉地浸透了作家的内在情感,将现实真实与情感虚拟不露痕迹地糅合在一起,写出了人物焦虑、忧伤、无奈、悲哀、绝望、痛苦、彷徨、恐惧等多样的复杂心态。

例如对顾涌这个人物的描写。这个人物形象据丁玲说是来自于她参加土改活动时亲眼见到的一位农民,他已经拥有了可以被划分为地主的土地,却系着一条破烂不堪的腰带,穿着一双同样破旧的鞋子。他的发家没有给他带来生活方式的转变和与其他人关系的改变。丁玲饱含同情地正面写出了他的奋斗经历,那些土地是他一家人“不气馁的勤苦”、“省吃俭用”、“一滴汗一滴血赚来的”,也侧面写出了暖水屯人要斗争他时产生的对土改的不理解。丁玲说过这样的话:“凡是以劳动起家的,我们把人家的财产、土地拿出来,是不大妥当的。”丁玲在对顾涌的塑造中所表现出来的人文关怀,正是来自作者可贵的人道热情,这已经不是在政策性的纲领指导下的声音,而是作者一贯地对不同命运人的关注、理解和同情。因此,与其说这些边缘人物的塑造显示了丁玲政治意识的敏感,不如说是闪烁着知识分子浓重人道情感的光辉。

在《太阳》出版1年多的1950年,丁玲说:“一个人不能光从报纸上、书本上、别人的报告里去找思想,自己应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一个作家首先必须是思想家。不能光是接受别人的思想,否则,作品的思想就不会超过社论的水平。”[5](P443)人们有理由相信这样的话是凝聚着作者写作《太阳》时内心强烈的创作体会的。

正是这种对独立思考能力的重视和对内心声音的执着追求,《太阳》这部小说在显现出强烈的意识形态化的同时,又以自我的人文精神表现出了对政治影响的突破与超越。她将历史变动及时真切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却又将身处运动漩涡中不同阶层的对象都当作“人”来关注,以知识分子的视角、知识分子的人道情怀,反思着这场运动中形形色色的心态以及每一个角落里复杂的现象。这些或隐或显的另类创作思路,超越了遵命文学的模式,适度地表现了知识分子的独立文学立场与独特艺术追求。政治意识的遵守与庄严的艺术精神奇特地结合在一起,宏大的时代史诗追求与细腻的人文关怀含蓄地交会起来,使《太阳》这部小说成为一部有张力、有生命力、有探寻价值的艺术作品。

二、反思知识分子问题的浅露与深沉共存

小说除了塑造一系列地主、农民的鲜明形象外,还塑造了知识分子形象。这些形象引起很多研究者的关注,但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似乎已经形成了共识,认为丁玲是在图解观念,甚至认为这是丁玲知识分子立场的丧失,显示出丁玲反思知识分子问题时的浮露性。研究者之所以有这样的态度,最主要来自于土改工作组组长文采的形象塑造上。出现在作品中的这个形象是一个自命不凡、不懂装懂、高高在上、脱离群众的知识分子干部形象。他没有将工作思路和人民、生活、实际紧密结合起来,所作的一切判断决策都来自虚幻的自我欣赏,来自理论的简单照搬。作者花了很多篇幅写文采的空谈,写老百姓的疑惑,写工作效果的可笑。于是研究者普遍认为这一形象就是《讲话》中对知识分子批评正确性的印证,他的作用就在于将毛泽东所说对知识分子的政治性评价话语文学形象化了。

如果沉下心来仔细琢磨丁玲小说中塑造的知识分子形象,或许可以体会此时丁玲复杂的内心,可以从中发现丁玲没有将自己彻底改头换面。这样一位亲眼目睹了身边革命知识分子的追求与献身,心灵早已沉潜了对知识分子太多理解与认可的作家,在勇敢地创作了一系列由知识分子角度反思现实沉重问题的作品之后,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知识分子立场抛在身后呢?

总览这部作品,作者塑造了4个知识分子:工作组的文采、杨亮,小学教员任国忠、刘教员。李子俊师范毕业,也算是知识分子,但是作家显然将他放在了地主形象系列中。任国忠是一个革命破坏分子形象,这样的人早已泯灭了知识分子的身份与良知,作者毫不犹豫地写出了他如何地兴风作浪;文采是一个教条主义、空想主义的典型,作者写出了他摇摇摆摆地在前进;刘教员虽然有些迂腐,但他勤勤恳恳为革命出力;土改工作组成员杨亮是一个善于做群众工作、深受群众喜爱的青年党员干部,《太阳》中特别强调他在图书馆工作,读了许多书,不只爱读书而且肯思考,有见解,努力上进。

当读者简单接受一种评价,认为小说是以反衬关系实现“有助于改造那些出身于知识分子的青年党员”这一政治化意图时,看到的是社会意识形态对创作主体的干扰。但是,换个眼光从作家选择的叙述策略角度来分析,却能发现丁玲对知识分子问题深沉的思考。她观察着知识分子的各类:有的空有知识分子的身份却无真实的知识;有的既拥有知识者的理性又能完全融入劳动人民之中;有的可能成为革命的破坏分子;有的却在默默地坚定地支持着革命。在这部反映土改的小说里知识分子类型的多样性虽然并不是丁玲着力刻画的,但是透过他们的表现与结局还是能体会到丁玲的与众不同之处,在那样一个特定的事件之后,她没有以他人的眼光对知识分子进行完全的否定与批判,而是在寻求知识分子中已经存在或可能潜藏的力量,在被挤压的话语空间里寻找一些独立判断与分析的勇气。

三、女性立场表面的淡化与实质的深入

很多评论认为,经过延安整风,丁玲在自我反省中,开始为宣传党的政策指令来写作。《太阳》正是贯彻《讲话》精神,为工农兵服务的典范之作。这样的作品丧失了丁玲一贯的女性立场,失落了作家的创作个性。然而,细致观察丁玲走过的不平凡道路,看到的却是她努力跟随政治方向,却在一场场政治风云中无畏地展示着自己的敏锐眼光与深刻发现。她之所以没有成为一位政治家,就是因为她没有丧失一位艺术家特有的气质,在创作中不能彻底清除心底强烈的艺术创作原则与女性立场。强烈的政治功利性与明确的女性意识在不自觉地进行着较量,而丁玲就在这两方面力量的拉扯与糅合中一步步深化着对女性问题的思考。这样读者会发现在《太阳》这部政治化的小说中,表面上作家淡化了自己的女性立场,要以史诗气魄再现土改的历史场景,实质却在作品中处处渗透着对女性问题的执着冷静的思考。她在真实的生活之上观照着女性的生存状态,透过对弱势女性的怜悯与关爱,在充满悲悯与期待中思考着女性的命运、女性的解放、女性的幸福。而且在延安文艺整风后,丁玲深入底层人民的生活,她对女性生命形式与生存困境问题的思考更实在了,她的女性观念从疑虑浮躁走向了成熟与冷静。

在这部作品中,丁玲没有以纠缠于情感困境中的方式描写女性的内心世界,没有浓墨重彩地分析某个女性濒于崩溃的复杂灵魂,但这不能说明她失去了对女性问题的敏感,她将对女性问题的敏感落实在客观冷静的细节描写中:在干部会议上男人们讲述女人故事的只言片语中,在中老年女性们对黑妮等年轻女性的咒骂中,在侯忠全与李之祥的简短对话中,在妻子们为有一件漂亮衣服作出的努力与遭受的羞辱中……透过大运动下的小细节描写,丁玲深入地探索着女性艰难的解放之路,她为女性尊严的受践踏而不平,为社会风气与传统习俗对女性的歧视而愤慨,为女性渴望优美的生活而辩解,她更加扎实地迈着为女性争取平等地位与幸福人生的脚步。

在《太阳》中,丁玲以零度情感的叙述方式呈现着农村女性生命的卑微与屈辱。在夫妻间的生活中女性经常性地被丈夫踢打辱骂,这似乎已成为司空见惯的女性正常生存方式。尖利泼辣的媳妇无缘无故地被老羊倌斥责打骂,担任了妇联主任的精明干部回到家被丈夫讽刺奚落,温厚老实的女主人只因得到地主女人一件衣服就被恣意地撕扯侮辱,丁玲似乎不温不火地叙述着这些令女人难堪的场景。一部反映土改的作品,却出现了太多家庭、社会运动中琐碎沉重的女性生活状态,这冷静客观的呈现正是来自于丁玲对女性问题的深刻反思与批判。她站在女性立场,在一部赞美农民运动的作品中将女性的生存困境推向了前台,正说明丁玲依然保持着对社会最底层女性内在精神境遇与外在生存境遇的关注,她没有丢掉自己的价值判断与女性意识,而是更深入地在热闹复杂的时代变革中反思着女性追求美好生活的艰难与受到的种种束缚。

黑妮这个形象毋庸多说,进入丁玲视野中的其他女性有着各自的苦闷与冤屈。李子俊女人是“一个要强的女人”,丈夫软弱无用,在危急时刻她只能用尽了一个女人的手段“在这风雨中躲躲闪闪地熬着”。面对强大的贫农队伍,这个美丽女人有多少不可解的怨恨,受了多少委屈啊。“咱们家多了几亩地,又没当兵的,又没人溜沟子,就倒尽了霉。”[4](P146)这是她的不幸,也是她全部的屈辱和愤怒所在。在这样的逆境中,她对厄运作出了她所能做的全部的抗争。为了彰显政治意识,丁玲对这个人物加了不少负面的描写,但丁玲还是让读者感叹在历史的风潮中一个特殊身份的女人无奈地寻求安生立命之地的令人心酸的过程和心境,体会到丁玲从心底流露出的对女性命运的同情与慨叹。

女性意识与政治意识的沉浮隐显,使丁玲小说的思想价值呈现出斑驳陆离的色彩。

四、政治意义限制下的叙事融入一贯委婉细腻之风

刘再复、林岗认为《太阳》运用了“政治式的写作模式”,“这种政治式写作在小说叙事上表现出来的最大特点是叙述者对故事解释的视角几乎完全隐去,像一个毫无自由意志的传声筒,传达意识形态的说教”,从而“常常表现出其‘冷’的一面,即缺乏人性、人情和人道光辉”[6](P46)。因为其“故事情节的展开、人物的性格、矛盾的设置,都受到土改这一事件的政治意义的限制”。确实这部小说以客观叙述为主,少描写,呈现出一种似乎为说教而来的零度情感状态。然而与同时期的其他土改小说相比,丁玲作为女性的细致思考与一贯的委婉细腻还是融入了小说“冷”的摹写中,使得这部作品有着明显区别于其他土改小说的女性柔和温婉之风,这使《太阳》具备了独有的审美格调。

这部作品没有粗暴地渲染土改斗争的激烈场面,也没有拔高革命者的形象,她仍将重心放在了土改斗争中人心的纠葛中,放在一幕幕家常生活场景后人物的内心苦闷与挣扎中,她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写作优势中,以一位女性作家的特性设身处地地为人物设想着,细腻地梳理着不同阶层各类人物在波澜壮阔的运动中复杂的心理表现。她没有采用犀利的笔锋,却用一种细腻温婉将斗争的错综复杂、农民精神改造的艰难历程娓娓叙述出来。这种叙事有张有弛,将土改斗争的跌宕起伏烘托出来。恰恰是在文字尽力节制情感的控制下,土改斗争的激烈与作家内在的热情得到了恰到好处的体现。

当作者讲述黑妮的故事时,丁玲在这部赞颂以毛主席为首的党的路线的伟大作品中,在说教式的“冷”的表层温度下,作为一个温柔多情与热情奔放性格兼具的作家内心的情感热度轻轻散发出来。作者说过,黑妮这个人物来自自己土改时看到的一位地主家的女孩子。只是一瞥,丁玲便将自己的情感赋予了这个人物。只是因为这是丁玲熟悉过的人物,喜欢过的感情,作者不需要有太多显著的价值取向,读者便喜欢上了黑妮,关心她的命运,对这个地主家女孩子的叙述已经脱离了政治意义的限制。

《太阳》这样的作品匆匆读一遍是难以捕捉到作者真正打动人心之处的,精细地阅读后掩卷深思,那几个女性:董桂花、周月英、赵德禄女人、李子俊女人……作者细细叙述的是她们怎样受尽了屈辱,读来让人渴望女性精神的自由与生存的优美。那些贫苦的农民:李宝堂、侯忠全……作者就在那一个个神态、举动的简单摹写中,让人感叹农民对自我价值认可的艰难。那不同地主的复杂人性,革命者队伍中的良莠不齐,又给读者带来多少五味俱全的阅读享受啊!

注重叙述使丁玲的作品更多地靠近历史的真实,注重叙述也让这部作品备受批评,认为丁玲丧失了个性,以自己的劣势迎合政治需求。但潜入这语言的深处,便体会到丁玲的优势,她在亲切委婉的叙述中融入自己深沉的历史思辨,在不动声色中凝聚着对人性的深刻体会,这正是丁玲这部作品超越了同时期其他土改小说之处,叙述的形象性、冷静性、文学性让这部小说没有了暴力、简单、规范,而是彰显出其独特的审美光辉。

辩证地深入地进入这部小说的世界中,越来越能体会到这部小说历经60多年还引起读者和研究者的持续热情与兴趣的原因。一部作品能品读出不同的多重话语空间,对于理解丁玲,理解艺术家的创作与时代、政治的融合与抗争,《太阳》也算是典范之作了。

[1] 毛泽东选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 孙瑞珍,王中忱.丁玲研究在国外[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3] 丁玲.丁玲全集(第九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4] 丁玲.丁玲全集(第七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5] 丁玲.丁玲全集(第二卷)[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

[6] 唐小兵.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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