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赛尔温·莫伯利》的文本间性分析
2012-08-15苏玉鑫
苏玉鑫
(滨州学院 外语系,山东 滨州 256603)
《休·赛尔温·莫伯利》的文本间性分析
苏玉鑫
(滨州学院 外语系,山东 滨州 256603)
热奈特的文本间性概念解释了文本之间的共存关系。庞德前期实验性诗歌的代表作《休·塞尔温·莫伯利》中杂糅了多种文本,构成了一个相互交织的文本网络,具有明显的文本间性特征。多种文本的杂陈体现了诗人对现代英美诗歌技巧的探索,也暗示了诗人在传统意识与创新意识之间的徘徊和焦虑。
庞德;《休·塞尔温·莫伯利》;文本;文本间性
一
法国结构主义文论家吉拉尔·热奈特 (Gérard Genette)的跨文本性(Transtextualité)是针对朱莉娅·克里斯蒂瓦(Julia Kristeva)提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概念而作出的回应。他在其著作Palimpseste(《隐迹稿本》)中,将“互文性”概念狭义化(即“文本间性”),使之成为“跨文本性”(Transtextuality)的五种类型之一。这五种类型是:文本间性(Intertextuality)、副文本性(paratextuality)、统文本性(architextuality)、元文本性(metatextuality)和超文本性(hypertextuality或hypotextuality)。而文本间性主要是指两篇或几篇文本共存(coprésence)所产生的关系,其手法为引用、抄袭、暗示或典故等。热奈特认为“诗学的对象是跨文本性,或文本的超验性,我曾经粗略地把它定义为使一文本与其他文本产生明显或潜在关系的因素。跨文本性超越并包含广义文本性以及其他若干跨文本的关系类型。”(热奈特著,史忠义译,2001:69)热奈特从结构主义理论出发,对文本现象层面做了分类研究,这一做法的意义在于,它使“互文性”这一术语不再含混不清,将其从一个语言学概念决定性地转变为一个文学创作的概念。
本文无意探讨热奈特与克里斯蒂瓦关于文本间性(狭义)和互文性(广义)概念的渊源与流变史,而只是在热奈特关于“跨文本性”理论的框架下,借助其对跨文本手法的分类方法,把握其文本间性概念特征及运用手法,分析庞德在《休·赛尔温·莫伯利》中错综复杂地综合运用的多种文本杂陈手段,挖掘深藏在诗歌语言表层下的大量“隐文”,并对大量旁征博引的“潜文本”进行追本溯源,以发掘文本间性手法在诗歌创作中所折射出来的艺术价值,并以此来说明诗人对英美现代派诗歌创作实验和创新的探索,以及其在杂糅多种经典、传统文本过程中所体现的传统意识与创新意识的碰撞和生成。
二
《休·赛尔温·莫伯利》是庞德早期作品中规模最大的一首长诗,发表于1920年6月。该诗分两部分,由18首短诗组成,长达400行。第一部分题为“休·赛尔温·莫伯利(生活与接触)”,由13首短诗组成;第二部分题为“莫伯利(1920)”,由5首短诗组成。每首诗长短不一,少则8行,多则60行。该诗旁征博引,结构离散凌乱,内容晦涩难解,成为现代派诗人竞相模仿的典范之作,然而却令读者望而却步。国内有研究者称该诗是“美国‘智性式’现代派诗歌的第一部作品”(赵毅衡,1985:36);T. S. 艾略特称之为“伟大的诗”,并认为它是“一定人在一定地点和一定时间内经验的集结,它同时也是一部划时代的文件;它是真正的悲剧和喜剧,而且它最贴切地体现了阿诺德的话:‘对生活的批判’”。就主题来看,诗人通过描述E. P. 和莫伯利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而产生的无奈情绪,以及自己艺术理想与追求的困难和挫折而举步维艰,表达了诗人对以伦敦为代表的西方社会的不满,表现了对战争(一战)的厌恶情绪,揭露了现代文明的弊端。
热奈特认为,文本间性指的是运用引用、抄袭、暗示或典故等手法探讨两篇或几篇文本共存所产生的关系。结合该诗的特点,本节主要对诗中大量涉猎的外语文本(非英语文本)进行分析。
《休·赛尔温·莫伯利》的文本间性指某些文本确切地出现在该诗中,主要有两种情形:一是某些文本片段为佳改动地出现,甚至以原文形式出现。如该诗标题下面的拉丁语题注“Vocat aestus in umbram”(“酷热驱使我们进入阴凉”),取自公元3世纪罗马诗人Nemesianus《牧歌》(Eclogues)中第4首的第38行。结合全诗可以看得出,这暗示了庞德对当时产业革命后欧洲机械文明的厌恶之感,因此产生“退隐”的念头。事实上,诗人也确实在1920年移居巴黎,四年之后又前往意大利,过着或隐居或放逐的生活。诗人在该诗的第9行引用了希腊诗人荷马《奥德赛》第12卷第189行:“'Ιδμεν γαρ τοι πανθ,οσ' ε'νι Τροιη”(“我们知晓了在特洛伊发生的一切”)。此处诗人用特洛伊来暗指伦敦,借助奥德修斯在海上被海妖诱惑的历险经历,来暗示在当时伦敦的艺术圈里像E. P. 这样的艺术家(诗人)所面临的种种诱惑和挫折,正如诗中所写:
为时三年,同自己的时代不合拍,
他力图恢复已死的诗歌艺术,
想保持旧意义上的“崇高”。
这从开始就是个错误——(刘象愚,2004:157)
第7首诗标题“Siena Mi Fe’;Disfecemi Maremma”(“我成长于Siena,而丧命于Maremma”),引自但丁《神曲》炼狱篇(Purgatory,V,135)。说这句话的是Pia de’Tolomei的灵魂,她的丈夫为与另一女子结婚,把她送到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城堡中,Pietra后将她杀死。在本诗中,庞德诙谐第让这句话出自Monsieur Verog之口,来影射移民到英国后的状况还不错,没有“丧命”。另一种是对原文本改造后陈列在诗行中,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对原文的忠实翻译。如该诗第192-193行的“Daphne with her things in bark /Stretchestoward me her leafy hands,’-”便是对法国诗人Theophile Gautier的Le Chateau du souvenir的忠实翻译。第二种是不完全忠实的援用,主要是对原文句式结构、词序等进行改动或片段的杂凑等。如第58行希腊文“τιν' 'ανδρα,τιν'ηρωα,τινα θεoν”,意为“What man what hero,what God shall we loudly praise”,引自希腊诗人Pindar的颂歌集(Πίνδαρος,即The Second Olympian Ode 1,2)中的句子,但原句的词序为God,hero,man,庞德将其颠倒,意在讽刺现代人本末倒置的畸形生活状态。再如第71-72行“Died some,pro patria,/ non‘dulce’non‘et décor’.”这行英文和拉丁文混用的诗行显然是化用了贺拉斯《歌集》第3卷第2首的第13行:“dulce et deco rum est pro pat ria mori”拉丁文原作“为国捐躯,甜蜜而光荣”典雅工整,犹如光洁的瓷器,但在庞德的诗行里,pro patria(为了祖国)、dulce(甜蜜)、et decor(而且光荣)却成了散落的碎片,不仅失去了光洁,甚至显得锋利而狰狞。它们似乎要努力重新合成一个整体,却必须越过横亘在中间的两个拉丁文的否定词non(不)。行首的英文词“died”提醒读者这是现代,庞德加入的两个 non却是拉丁文,仿佛一个现代人闯入古罗马,用他们的语言阻止pro patria与贺拉斯诗句的其他部分相会。引号标明了理想(幻想/宣传)与现实的边界,non和dulce虽然都是拉丁文,代表的却是现代和古代的两个不同声音。更令人惊异的是non和et的搭配,如果没有引号的存在,它们是无法并置的(相当于“不而且”),强化了一种断裂感。decor的拼写也是错的,仿佛原文decorum被不耐烦的庞德活生生地砍断了,又仿佛是在提醒读者所谓“光荣”(decorum)仅仅是帝国扩张事业的虚幻“布景”(decor)。庞德的这一挪用和改动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无意义杀戮放大成了人类自古以来的悲剧(李永毅,2010:108)。第三种是利用典故,反其意用之,凸显讽刺效果。如第169行“Don’t kick against the pricks”来自圣经中基督对索尔的劝告“It is hard for thee to kick against the pricks”。联系上下文不难看出,庞德在这里通过描述Bloughram的一个朋友对“我”的“建议”(“不要踩踢球那些荆棘”)来暗示:一个忠诚于艺术的人面对当时的境况应该顺应所谓的“潮流”即“时代所需”,不要做“无谓地抵抗”,否则只能是螳臂当车。
另外,诗中大量的引文并非都用了引号,有些引文直接援引外语原文而未用引号,而诗中带引号的又有相当一部分是人物之间的对话或未指明说话者的话语,集中体现在第9首Mr. Nixon中。在Nixon先生与“我”的对话中,庞德展现了像 Nixon这样的投机文人根本不会追求纯真的艺术真谛,而是被浮躁、势利的风气所侵染,总是执着于对文学事业及职业前途的玩世不恭的盘算,而这恰恰与E. P. 一样的艺术家的追求背道而驰。通过对比,庞德批判了伦敦文坛的不良风气,同时也凸显了诗人执着的艺术追求和坚定的职业取向。
[1] Comte de Lautréamont,Poésies II [M]. Gallimard Press, 1870.
[2] Genette,Gérard,Palimpseste,La littérature au seconde degree [M]. Paris:Seuil Press,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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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adel,Irab,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Ezra Pound [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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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美]哈罗德·布鲁姆. 影响的焦虑:一种诗歌理论(增订版)[M].徐文博,译.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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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李永毅. 论庞德诗学的古罗马渊源[J]. 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J]. 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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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
A
1008-7427(2012)04-0090-02
体现了作者及其所读书籍的关系,也体现了插入引用后所产生的双重表述。引用汇集了阅读和写作两种活动于一体,从而流露出了文本的写作背景或为完成该作品所需的准备工作、读书笔记以及储备的知识等(蒂费纳·萨莫瓦约著,邵炜译,2003:37)。
三
2012-03-08
综上所述,无论借助哪种文本间性手法,庞德将文学史中的大量经典文本同时纳入短短400行的诗歌中,使该诗的文本间性造成了读者阅读和理解的难度。如果读者对其间所涉猎的种种文本不甚了解,就很难全面把握该诗的主题关涉和思想内涵。庞德对传统经典文学文本的旁征博引,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其对传统文学的态度和自身的传统意识,这与其革新精神和信念并不矛盾。正如洛特雷阿蒙(Comte de Lautréamont)在其Poésies中所说“诗应该由大家写成,而不是一个人”(Comte de Lautréamont,1870:311)。也就是布鲁姆(Harold Bloom)所认为的:“诗的传统—诗的影响—新诗形成”乃是一代代诗人误读各自的前驱者的结果(哈罗德·布鲁姆著,徐文博译,2005:3),即现代诗人难以逃脱的“影响的焦虑”。庞德这种对诗歌技巧的实验和创新,既体现了诗人对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也彰显了诗作本身的巨大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