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中蕴异 异中见特——明代散曲家朱有燉、陈铎散曲文本中的心态之比较
2012-08-15刘英波
刘英波
(1.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聊城大学 文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朱有燉(1379—1439)号诚斋,别号全阳子、全阳道人、锦窠老人等,朱元璋第五子周定王橚的长子。后袭封周王,谥宪,世称周宪王,是生活于明代前期的王爷曲家。《全明散曲》辑其小令272首,套数37套。陈铎(1454?—1507),字大声,明代成化、弘治间散曲坛上首屈一指的散曲大家。《全明散曲》辑其小令171首,套数99套,复出小令4首,套数8套,有“曲坛宗匠”之称。综观二人的曲作,无论是曲作存量、题材类型,还是豪丽兼具、音律稳协等艺术特点,都无愧于散曲大家的称谓。结合相关史料,细读其散曲文本,深深地体悟到二者复杂矛盾的心态。因受文体自身特点和两人共同深层次文化心理结构的影响①,在他们的曲作中表现出了用世、感世、避世、媚俗、庸聊等相同的复杂心态;又因两人各自的身份地位、生活环境、个体性情等方面存有差异,在相同心态中蕴有不同,表现出了各自的独特之处。比较二人散曲文本中的相同心态,解读其中蕴含的不同,能进一步加深对二人的认识,利于对其作品的理解和把握,也能弥补史料中对二人记载的缺失。
一、“同中蕴异”的用世之心
受儒家“修、齐、治、平”思想的影响,封建文人士大夫常常会在其作品中表现出一种济世忧民的“用世”情怀。朱有燉素有好学、儒雅之风,当然也受到了儒家“用世”思想的熏陶和影响。不过,从他所存的散曲作品看,其用世情怀表现的并不突出。只是在一些悯农、劝世之作中有所表现,如套曲《苦雨有感悯农制正宫一曲有引》【尾声】:
看了这人生可悯惟农务,蚕麦相兼每岁须。养得蚕成箱内虚,种得粮多仓里无。冬暖儿号衣不敷,岁稔妻啼食不足。有一等游食清闲懒士夫,粉面妖娆泼妓徒,岂识人生衣食劬。深巷重门乐有余,一任天时旱涝除。不理生涯无定居,博戏夸豪较胜输。絃管争妍日以娱,坐食农夫米麦薥,坐衣农夫绢布服。看了
这里,作者首句呼出“人生可悯惟农务”的感叹之语,接着交代“冬暖儿号衣不敷,岁稔妻啼食不足”农夫困苦的生活,以及闲懒之士、娇娆娼妓、坐食豪门之人不识农夫辛苦的事实,末句借渔子、樵夫之语申明“为农的最辛苦”的用世情怀。另有,小令《叹农夫收麦时遇连阴雨》、《霖雨初霁农家喜晴》等也是悯农之曲。虽说他此类曲作存量不多,但作为身居显位的王爷能写出这方面的曲子,已实属难得。这表明朱有燉没有无视农民的存在,比起那些坐食农夫辛劳成果,又不关心农事的居高位者来说,值得肯定。当然,其曲作中不可掩盖的享乐、玩世思想,使我们不能对这类曲作过于拔高。联系明朝立国时确立的重农抑末思想,朱有燉藩居中原开封,以及他“不以贵宠废学,进退周旋,雅有儒者气象”[2]卷七等,说明他的用世济民思想有一定的物质文化基础,写出一些关心民众疾苦的曲作也不足为奇。
陈铎因其祖辈为明朝开国立下战功,得以世袭指挥使。可是,他风流倜傥,洒脱不羁,“于经史集传、诸子百家,莫不贯穿”,[3]卷十六工诗善画、颇好乐府的个性特点和文化素养,并没有给他带来飞黄腾达的仕途。故在其曲作中,“用世”之心更多地表现为志不获展的感叹情怀,不过这种情感并不强烈,且多伴随着退避思想。如套曲《夏日即景写怀》【尾声】中曲句:“非是我殢酒淹花性慵惰,怕的是日月飞梭,一任教不知机世人嫉妒我。”[1]590此句虽短,但仍可解读出其内心深处想有所建树的愿望。只是因他久在官场,深解其中险恶,害怕别人的妒忌与陷害,在物质丰实的背景下,便选择了退避守分的道路。又套曲《自述》【北南吕·一枝花】:“回首青春,又早三十近,霓虹志未伸。因此上笔尖儿判柳评花,心性儿抟香弄粉。”【煞尾】:“有一日半空中飞下风雷信,平地里分来雨露恩。那其间执节操戈把柳营镇,秉精忠为君,守清白爱民,酬得那些勋劳便归隐。”[1]592前曲,明确表明自己因“霓虹志未伸”,才去“判柳评花”“抟香弄粉”的事实;后曲,则表达自己渴望“雨露恩”的用世心情,同时抒发了报国忠君、清白爱民的忧国忧民之心,可是最后的归宿却是“归隐”,可见其用世之心淡薄的一面。还有套曲《咏剑》【煞尾】“笑提常向樽前舞,醉解多从醒后赎,则为这未遂封侯把他久担误。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1]601也是用世之心的直接表露。由此可知,陈铎并非一个没有思想的士夫,不仅是一个只会唱曲、问柳的封建官宦,而且是一个有志向、富才情,能较好地面对现实、把握自己生活道路的封建士夫。
据上所述,我们可见二者同有用世济民之心,且表达的都不是那么强烈。二者的差异主要表现在用世之心的表达方式和对象上,朱有燉是通过怜悯关心农民的生活疾苦抒发自己的用世情感,陈铎则是通过抒发自己壮志未酬表达济世情怀。其实,结合史料可知朱有燉并非不是个有才、有志之人,也并不是没有舒展自己志向的愿望,只是因为他所处的特殊地位和时代环境,使他不能也不给他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所以他的用世之心也只能在很有限的空间内予以抒发。陈铎却不相同,由于时代的环境变化、身份地位、个人性情的差异,他则通过感叹、渴盼的口吻直接抒发自己用世不济的情怀,并没有过多的顾忌,这在朱有燉身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二、“同中蕴异”的感世之心
丰厚的物质生活,严酷的政治高压,有限的活动空间,空虚单调的生活,均使富有才华的朱有燉欲申无门,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内感叹世事、关注自身生活。如【北中吕·山坡里羊】《省悟》八首之一:
常无饥饿,不曾折挫。觑浮名薄利些娘大,眼亲睃脚奔波。红尘世事都参破,得失从天不在我。行,也快活;坐,也快活。[1]273
曲作中,作者先交代自己“常无饥饿,不曾受挫”的生活,接着写自己经历多事之秋的磨练后,不重浮名、薄利,听由天命的思想,从而达到行也快活、坐也快活的自适状态。这里表达了其消极、自安的心态,也委婉地表达出其无奈的喟世心曲。又【北双调·十棒鼓】《秋日席上赋》曲句:“不忧愁便是,便是长生药,散袒逍遥。得清闲自在,自在直到老,一世儿乐陶陶。”[1]271记写他追求散袒逍遥、清闲自乐、长生不老的生活,也表达出其无事、无奈、感慨、空聊的情怀。朱有燉的这类曲作均是从自己狭小的视角对人生苦短、世事空聊的表白,缺乏直接、激烈的愤慨之词,与元代曲家直面时事的批判态度迥然有别,与陈铎批判世事的态度也不同。
公务之余,游乐之暇,面对不能实现的价值追求、日渐浇漓的世态人情,对于富才情、通经史、常出官宦之间的陈铎来讲,不可能无动于衷。而散曲自由、直白的特点正迎合了他的需要,于是他便谱写出了一首首愤世感怀之作,表达出了对世风不古的厌憎之情。如《颜料铺》:“近人人情,奢侈公行。不赏清白,俱是妆成。”[1]531《牢子》:“当官待立公堂,归家欺侮街坊,仗势浑如虎狼。”[1]558等行业、人物曲中对世态人情的描摹,表露出他对世态人情、不正之风的讽刺与感慨之情。又套曲《乐闲》【黄钟煞】:“烂醉频教婢妾扶,世态炎凉久憎恶。敬于贤,慢于富。罢朝参,叱阿谀,荐忠恕。视肥甘若鸠蛊,惧功名似豺虎。”[1]602更是直言自己敬贤慢富、叱谀荐忠、愤世嫉俗的思想。在关注普通群体的同时,陈铎还把笔端指向了道人、僧侣。僧道们的表现是:“道人非道人,僧众不为僧。”[1]613“山门杂往来,殿宇不洁净。终朝缠酒肉,每日弄荤腥,无暇看经。官长到忙接应,女娘来连叫请。”[1]609“昧着心诱妓女说了些众生苦恼,白着眼要钱财叫了些施主难消。”[1]611在这里,我们看不见仙气道风、佛门净土,有的却是被世俗感染的污秽。可见,经济发展对人情世态的影响之广,个体的欲求也在不同群体间得以张扬。
两人相较,朱有燉多是出于自身的角度对个体人生虚空的感叹,进而流露出其背后暗含的空虚、无奈的情绪;陈铎则是通过自己对外在事物、现象的观察,在记述人们生活方式、生活观念变化的同时,对当时奢华、浇漓的世风给予直接的描绘和评判。这反映出因二者生活视野的不同,导致关注的对象有别:朱有燉生活在王府大院,加上朝廷的多则律条限制,使他的活动空间十分有限,所接触的事物、时事也相对狭窄,这无疑影响到了他对创作对象的选取,也影响到了其真实情感的抒发,使他只能在自身、人生的感悟上下功夫;陈铎则不同,由于他生活的地位和环境与朱有燉不同,他虽处官位但并没为官位所累,更多是表现出一种看破尘世、洒脱不羁的行为,他经常出没于市井、烟巷,涉及世事面较广,在其用世之心的促使下,写出了一篇篇史实价值较大的人物、行业曲,其中的叹世之怀、用世之心尽显。
三、“同中蕴异”的避世之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4]304是多数古代封建文人所尊奉的一则儒家伦理信条,加之道家无为、避世思想的影响,致使归隐思想始终在封建文人的心目中占有重要的位置,而这一思想的显与隐,与时代给予他们活动空间的大小有着密切关系。英雄有用武之地时,它就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英雄折戟沉沙时,它便高调出来去抚慰受伤的心灵。所以,“那些为生活所折磨,厌倦于跟人交往的人,是会以双倍的力量眷恋者自然的。”[5]155
由于身份的影响,避世思想在朱有燉曲作中表现的并不突出(计仅有4首\套),他往往是作为一种隐闲情感予以抒发,仅把散曲文学作为抒情的工具,并没有表达出真情实感,如“清风荷叶杯,明月芦花被,乾坤静中心似水。”“与江湖做些风月主”等曲句。用他自己的话说:“以寄傲于情兴,游戏于音律。”[1]285陈铎不是一个完全的政治失意者,他有一定的经济、政治地位。可他却有20首(套)表达隐逸、避世思想的曲作,这说明传统隐逸思想对其有深刻的影响。如其套曲《秦淮渔隐》【北南吕·一枝花】:
不沽朝野名,自守烟波分。斜风新箬笠,细雨旧丝纶。志访玄真,家于秦淮近,清时容钓隐。相看着绿水悠悠,回避了红尘滚滚。[1]664看破红尘,自寻悠适,烟波钓叟,一任萧然。洒脱无碍,疏散清高,确有超脱之真情。又如套曲《渔隐》【北双调·新水令】:“白蘋风细一丝轻,傍疏林把钓船掩映。脱离麟凤网,相与鹭鸥盟。自笑生平,趁沧海隐名姓。”[1]593等,也是一种隐逸、避世情愫的书写。虽然陈铎并没有真正归隐,但从其这类作品看,其中少有造作之笔,说明他向往隐逸生活的愿望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其实,宽泛些理解,他这种身处闹市、大唱隐逸的举动,可视为一种市隐,是一种谙熟尘世的心隐。
故此,从数量上看,陈铎的隐逸类曲作远远多于朱有燉,其中的原因与其身份地位有着直接关系,时代环境的变迁也有所影响;从其抒写隐逸情怀的情感真实与否来看,朱有燉写这类作品纯是出于自娱的目的,而陈铎除了自娱目的之外,确实投入了自己的真情实感。因此,虽然二者都言避世、隐逸之怀,但其中向隐的程度还是有别的。
四、“同中蕴异”的媚俗、庸聊之心
衣食无忧的生活,有限的活动空间,空虚郁闷的精神生活,势必促使朱有燉寻找一些事情来打发时间,文学创作无疑是较好的抒情、解闷载体,散曲文学在朱有燉这里担当了此任。在朱有燉70首(套)言情曲作中,有闺思、闺怨之曲,也有赠妓、咏美之作。其中,他以女性的口吻诉说着思、怨之情,以艳丽之笔描写娇妓、美色,表达自己“嘲弄风月”的情怀,如【北双调·水仙子】《咏闺情别意》六首之一:
月明闲照小红楼,低簌珠帘不上钩。带围宽陡恁腰肢瘦,为多娇忆旧游,自相别减尽风流。对美景难消闷,饮香醪怎解愁,下眉头又上心头。[1]315
又【北仙吕·一半儿】《咏情》四首之一:
怀儿中掴惜温存,灯儿下观瞻越可人。床儿前央及到半时辰,笑忻忻,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1]323
其中,前者为闺思之曲,后者则是写狎妓行为。其此类曲作中,处处可见“倚翠偎红”、“换羽移宫”、“珠围翠拥”、“彩鸾娇凤”、“纤腰罗裙”、“宝髻枕云”等艳美之词。闺妇的思念、叹怨之态,历历在目;妓伶的风骚、可怜之容,楚楚艳目,都好不掩饰地流露出作者空虚生活下媚俗、庸聊的心态。之所以,能出现“齐唱宪王新乐府,金梁桥外月如霜。”[6]卷三十五“唱彻宪王新乐府,不知 明月下 樊楼。”[7]卷一的演唱、流传局面,恐怕这类曲作做出了不小贡献。
在陈铎的散曲中,数量最多的也是言情曲(闺情、艳情),据计有214首(套),占其全部作品的37.6%。这一数字说明他对传统题材的主动继承,也表现出其媚俗、庸聊的心态。这里,作者多写闺思、闺怨、美人、风情等内容,表达出一种婉折、艳美、流畅、丽华的风貌,达到了“事尽而思不乏趣,言浅而情弥刺骨”[1]688的效果。如【北正宫·小梁州】《闺情》十二首之二:
碧纱窗外月儿低,玉漏迟迟,兰香烧断冷金猊。难成寐,花影觉频移。青灯一点空相对,静巉巉四面屏障。眉上愁,腮边泪。春来顦顇,惟有燕莺知。[1]446
这里,作者通过对月、玉漏、兰香、金猊、花影、青灯、屏障、眉、腮、燕莺等物象的连缀、组合,勾勒出一幅清冷、孤寂的画面,谱写出一女子对心上人的思念情怀。另外,还有一些语句香艳绮丽,多写女性美貌和男女之间情欢之事的艳情类曲作,如【北商调·梧叶儿】《咏香闺十事》中的“樱唇半颗”、“鸳鸯帐里”、“纵合欢帐底红”、“向灯前笑解”、“傍酥胸可画描”等,又【北商调·醋葫芦】《美人十咏》:“云鬟高髻”、“雨云欢会”、“妖娆娇媚”、“金莲双凤”等,更是媚俗、庸聊心态的一种表现。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除了上文提到的继承前人之外,文体自身以咏恋情、闺情为主的惯性,以及散曲坛整体创作氛围不容忽视,更重要的是这类题材内容符合了人们审美的需要:既符合了作者表情、自娱的需要,也符合了民众的期待心理。
从表达二人媚俗、庸聊心态的曲作看,闺情类、艳情类的曲作存量较多。其中,闺思类曲作整体表现出僵化的模式:由思念不至,转向无止地抱怨,又有抱怨转向怨恨,最后又回到开始的思念之中的结构模式,陈陈相因无多创获。值得注意的是,朱、陈二人均能熟练驾驭这一文体,做到动静结合、情景交融、雅俗兼具,而且表情婉绵,语句流丽,韵律稳协等特点,非一般曲家所能比,是他们散曲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当然,因其这类作品过多,出现同一话题不断重复、缺乏创意的弊端也尤为突出。比较来看,因陈铎用南曲牌调所作曲作较多,故其曲作的表情较为绵丽、婉折之风;朱有燉主要用北曲牌调创作,故其表情时多具谐美、亢直之风。而且,陈铎咏的闺情曲多于艳情曲,朱有燉则是艳情曲多于闺情曲,反映出二者在表达媚俗、庸聊心态时选取的题材有别。
五、“异中见特”的惧祸、颂赞之心
从大的方面讲,封建文人士夫拥有共同的深层次文化心理结构,致使他们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趋同式的心态,又因每个人受身世、环境、个性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这种认知意念模式也会有所变化,从而在表现共有心态的同时,也会表现出个体身上不同于他人的独有心态来。
特色的身份地位、无奈的社会现实,影响到了朱有燉散曲题材的选取,也影响到其作品中情感的表达。综观朱有燉的曲作,我们清楚地睹见其惧祸、颂赞、自保的心态。如其套曲《送别》【离亭宴带歇指煞】中的曲句:“耿耿的丹衷向日,方表我一片老臣心。万年磐石国,千里中原地。讬天朝雨露恩,永带砺河山势。嘱咐你先生要知,我常是谨守分报皇恩,秉忠诚立家国。”[1]348不难看出他在颂赞王朝的同时,竭力地想通过他人带去自己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以及自己安分守己的生活状态,免得引起朝廷猜疑,招惹祸患。又有《得庆寿词南吕宫一阕予就赓其韵以酬之》【一枝花】:“藩屏中原地,忠良守社稷。志诚心理国尊朝,端谨道齐家正己。”【梁州】:“感圣主洪恩大德,讬天朝英武神威。芳名保守无他异,立身呵谦恭是务,拊心呵本分为期。”[1]346-347等,无不是在颂世、贺朝的同时表白自己对上的一片真心,申明自己安心理国、谦恭本分、齐家正己的表现。基于皇族成员的身份,他是统治阶级中的一员,也是明王朝既得利益的享受者。他不希望王朝衰亡,而是希望他万年长青,永保朱家的皇统地位。从这个角度讲,他的颂赞是真情的表露;基于自保避祸的心态,他不得不利用一切机会,表白自己忠于天朝、无异心犯上的心思,这是生存的需要、无奈的表白。
表现朱有燉颂赞思想的曲作还有一个特例,【北正宫·醉太平】《赏乐工家伶女刘聘春贞烈自尽》:
贞烈似王凝妻性格,清标如卓氏女情怀。他比那蒋兰英死的又明白,与您众猱儿出色,这孩儿一生不欠烟花债。一心不惹风尘态,一身不到雨云台。落一个妇名儿也喝彩。[1]326
这里,作者对一位伶女的自尽之举大加赞赏,难见一点同情、怜悯之心。其中,“贞烈”、“清标”、“喝彩”之词看似是一种赞扬,还不如说在为下一个为所谓贞洁自尽的女性立标、树坊,具有“助理学杀人”功效。此类宣扬女性贞节思想的作品在其杂剧中也有较为突出的表现,如妓女戏《刘盼春守志香囊怨》中对妓女刘盼春贞烈之节的扬颂等。考虑到理学思想在明清时期的畸形发展,列女传在一些史书、方志中以大篇幅地出现,统治者对这些为所谓的名份舍弃生命行为的大肆表彰等,我们似不能怪朱有燉。他这种行为的出现,难免有时代的原因,也与阶级层面的观念所限相关,但从关爱生命、尊重人权的层面来看,朱有燉表现出的却是地地道道的封建卫道士形象,反映出他为统治、维礼需要去助长那不见形的杀人机器——畸形的理学思想。
六、“异中见特”的玩世、超然之心
“玩世”心态是散曲文学所具有的一个重要特点,这一超然的精神风貌在元散曲中表现的尤为明显。这与文体自身尚趣、自娱的特点相关,也与人们心目中追求玩乐、自娱的思想密不可分。具体到陈铎的散曲,有39首(套)表达这类情感的曲作,且主要集中在嘲谑类曲作中。综观之,或嘲风月,或嘲妓女,或嘲巫人,或嘲铺排,或嘲人做新郎,或嘲人非法弄帐,或嘲人送火腿,或嘲人贺节,或嘲盖屋,或嘲川戏,或嘲南戏等,涉及面较广;有的是完全放开的嘲谑,纯熟游戏之笔;有嘲中带讽,嘲中寓劝,玩世的同时蕴有用世之心。纯为嘲谑、游戏之笔者,如《嘲人做新郎》中对新郎和丈母形象带有嘲讽性地生动刻画;嘲中寓有劝戒成分者,如【北中吕·朝天子】《嘲人言南京妓女好》四首,在嘲讽的同时,便有“无钱时冰也似冷。”“七擒七纵,大故来都是哄。圈套儿放松,痴迷人不懂。”“黄金散尽买风流,到底干生受。爱富嫌贫,怜新弃旧,这欢娱不耐久”的劝戒,可见作者在嘲谑背后的用世之心。嘲中带讽者,如套曲《嘲川戏》在记述他们演出戏曲活动的同时,嘲讽他们演艺粗野不精,并对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人身给予了攻击,如“生来的一种骨头贱。”“这等人专供市井歪衣饭。”“这厮每则顾嘴不顾身,……不养爷娘不赡妻。”“寻常的禁约都不济,只除是割了舌头卸了腿。”等,虽说这些语句一定程度上写出了这一群体的生活特点,但作者对其鄙视的态度表现出明显的阶级局限性。另外,套曲《嘲人盖屋》嘲讽一个吝啬之人盖屋过程中的所作所为,如“钻了眼才买钉,数了人才下米。算盘帐簿何曾离,只要一时一刻无闲空,一草一针不走失。”[1]623值得注意的是,此曲抒情的成分已经减弱,明显带有叙事特点。总之,其这类曲作中虽然不免奉劝、批判思想,但是玩世、超脱的情怀溢于言表,为朱有燉所不及。
综上所述,通过对二者在散曲作文本中心态表现的粗略比较,我们发现由于中国古代文人拥有共同深层次文化心理结构,在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表露出的心态多有共同之处,如用世之心、感世之心等;又因每个个体的身份地位、生活时空、个体性情等方面存有差异,作品中也会表现出有别于他人的思想、心态。而这些同与不同的背后都有着丰富的文化背景,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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