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共同体视阈中的人类解放
2012-08-15马俊峰
马俊峰
(西北师范大学 政法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古典政治哲学以追求美好生活为主题,倚重城邦政治共同体来实现这种美好理想。近代以来,美好生活何以可能的问题远离政治哲学家的视线,政治哲学首先思考的不是政治共同体成员如何获得美好生活,相反,是保障个人的权利不受侵害,个人权利优先共同善。马克思从真正共同体视角出发,批判了虚假的国家造成人对人的统治和载制,批判劳动异化造成人的异化处境,批判盲目命运对人的摆布,批判意识形态对人精神的牵制和约束,进而主张人从这些状况之中解放出来,形成真正的“自由人联合体”,人在其中才能获得真正自由和全面发展。
一、马克思对虚假国家的批判
马克思从真实共同体视角出发,对虚假的国家共同体进行严厉批判,其目的就是使人能够从虚假国家共同体之中解放出来。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共同体,人只有生活在真正的共同体中,才能获得真正自由。“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也只有“在真正的共同体的条件下,各个人在自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1]119基于这样的认识,马克思就对以前个人联合而成的虚假共同体展开批判。
首先,马克思指出,以前国家共同体之所以表现为虚假的共同体,主要混淆了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把特殊利益等同于共同利益,这样,共同利益就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而这始终是在每一个家庭集团或部落集团中现有的骨肉联系、语言联系、较大规模的分工联系以及其他利益的联系的现实基础上,特别是在分工所决定的阶级基础上产生的,这些阶级是通过每一个这样的人群分离开来,其中一个阶级统治着其他一切阶级。从中可以看到,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无论是民主政体、贵族政体,还是君主政体相互之间的斗争,争取选举的斗争等等,都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形式——普遍的东西一般说来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在这些形式下进行着各种不同阶级间的真正的斗争。[1]84
其次,国家共同体将特殊利益的普遍化,使得国家共同体变得更为虚假而不真实,这种对国家共同体特性抽象化的界定,不仅不能够体现共同体成员的特殊利益,而且构成干涉和约束成员的桎梏。在共同体中,每个人所追求的仅仅是自己的特殊利益,这对他们来说,与他们的共同利益是不相符合的,因此,他们认为这种共同利益是异己的和不依赖于他们自己的,它是一种特殊的独特的“普遍”利益,另外,这种真正地与共同利益和虚幻的共同利益相对抗的特殊利益所进行的实际斗争,使得通过国家这种虚幻的普遍利益来进行实际的干涉和约束成为必要。
最后,马克思分析指出,消灭城乡对立和分工,共同体是必要的前提,没有共同体,这些是无法实现的。从前个人联合而成的虚假的共同体,总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的;由于这种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因此,对于被统治的阶级来说,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正的共同体的条件下,各个人在自己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
有鉴于此,马克思指认以前的虚假国家共同体一般会采取虚幻的共同体形式,把特殊利益说成是普遍利益,这样,它就可以成为“普遍利益”的合法维护者,国家使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人的统治关系合法化,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支配者与被支配者、压迫者与被压迫者、剥削者与被剥削者,强制者与被强制者、控制者与被控制者之间的关系合理化,以此将这种关系永恒化,从而达到消除对抗或反对这种关系的力量,来进一步坚固这种结构。在这个意义上,国家是统治阶级的工具,它只是在保护或维持一部分人的特殊利益,它往往却以普遍形式出现,这种“普遍”东西就是虚幻的,不是真正的东西。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个人是作为“被抽象统治”的存在而出现,他们的相互关系也是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出来。这样,资本主义国家对个人而言是一种抽象的普遍的外在关系,是一种形而上学式的共同体。
马克思对虚假国家共同体的批判,进一步想要阐释一种有别于国家这样的虚假共同体的共同体,即一种未来共同体,一种社会化的自由人自觉联合的社会。因此,只要国家存在,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构成的结构是无法消除的,如果要破除这种结构,只能从内部产生一种既消灭自身的阶级身份,又能消除这种结构的物质力量,而无产阶级恰恰就是这种物质力量,无产阶级既消灭自己,也就消灭了资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是相对资产阶级而言的,是资产阶级的对立面,一方的存在是以另一方的存在为前提的,如果一方被消除,另一方随之就被消灭。无产阶级在通过社会革命消灭了自己的被统治地位,相应地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也就消失。在这个意义上,无产阶级的使命是消灭自己阶级身份的同时消灭国家,终结政治,把自己从统治关系中解放出来,使自己成为自由人,在扬弃一切束缚人的关系之后,就建立起一种新的共同体,即自由人联合体。这就是说,马克思通过对虚假国家共同体的批判,想指明国家终将要消亡,因为“只要国家存在,社会中就不会有完备的自由,如果有了自由,就不再国家。”[2]只有在国家消亡、统治消亡,历史终结之处,“自由人联合体”才能成为可能。
二、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
马克思从共同体视角出发,对工人与其劳动产品异化、与他的生产活动异化、人与他自身的“类本质”异化情形进行剖析,指认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必然结果,异化劳动是私有财产的直接原因。“私有财产表现为外化劳动的根据和原因,但确切地说,它是外化劳动的后果”,尽管我们看到,国民经济学“从劳动是生产的真正灵魂这一点出发,但是它没有给劳动提供任何东西,而是给私有财产提供了一切。”[3]62而“私有财产占有发展到最后的、最高的阶段,它的这个秘密才重新暴露出来,就是说,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3]61其实,这种私有财产是通过“一种关系”表现出来的,即作为劳动的私有财产关系和作为资本的私有财产关系,以及两种表现的相互关系。劳动和资本的关系对立达到极端,“必然是整个关系的顶点、最高阶段和灭亡”,随之就是一种新的关系的产生。这种“新的关系”所构成的社会共同体就意味着它扬弃了私有财产,扬弃了奴役制,扬弃了一切不合理的、不公正的社会关系,它使人成为人自身,在占有自己本质,人不再被异化。马克思把这种社会共同体看作是人道主义共产主义的共同体,它不再是一种异化的虚假共同体。
马克思从私有财产出发,对私有财产的主体本质和客观化劳动分析中,客观的阐述了共产主义共同体的三种形式。首先,粗陋的共产主义共同体表现为:物质的财产对它的统治力量如此之大,以致它想把不能被所有人作为私有财产占有的一切都消失;它想用强制的方法把才能等等抛弃。它的私有财产关系是共同体同实物世界的关系。它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马克思指出,这种粗陋的共产主义不过是嫉妒心和从想象的最低限度出发的平均主义的完成。它具有一个特定的、有限制的尺度,是对整个文化和文明的世界的抽象和否定,向贫穷的、需求不高的人的非自然的简单的倒退。在粗陋的共产主义共同体中,“共同性只是劳动的共同性以及由共同的资本——作为普遍的资本家的共同体——所支付的工资的平等的共同性。关系的两个方面被提高到想象的普遍性:劳动是为每个人设定的天职,而资本是共同体的公认的普遍性和力量。”[3]80在这个共同体内所构成的关系表现为一种感性形式,通过表现出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来说成为自然,或者自然在何种程度上成为人具有的人的本质。这种关系就构成判断人的整个文化教养程度的尺度。可以说,粗陋的共产主义是想把自己设定为积极的共同体的私有财产的卑鄙性的一种表现形式。
其次,民主和专制的共产主义共同体表现为:处在私有财产即人的异化的影响下,它们已经认识到自己是人向自身的还原或复归,是人的自我异化的扬弃。由于它们没有理解私有财产的积极本质,不理解人的本性,因此它们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它还表现为人的感性的迟钝,表现为国家的统治,一种局部的、闭塞的共产主义。
最后,人道主义共产主义的共同体表现为:对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3]81这就是说,如果要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复归人自身,必须要以真正共同体取代虚假共同体;如果要实现这种任务,劳动者就必须团结起来,诉诸社会革命来消除虚假共同体,从而消除产生劳动异化的社会条件,即消灭私有制和社会分工。这样,取代虚假共同体的真正共同体才能使人获得自由和全面发展,人才能过上闲情逸致的自由生活。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力图证实产生异化劳动的社会制度的不合理性,并从真正共同体的共同善这一伦理道德视角谴责那种制度的不合理性,从而暗示一种不可替代的未来共同体,自由人联合体和共产主义一体两面的社会终将结束这种不合理的社会。从而终结人对人剥削的历史。
三、马克思对自在必然性的批判
自在必然性使共同体与人异化、工人与其劳动产品异化、与他的生产活动异化、人与他自身的“类本质”异化,并且虚假共同体被笼罩在意识形态之下,它使人处于必然的、无法捉摸的力量支配和控制之中,人必须使自己从这种“异己的”力量中解放出来,正因如此,人必须把“自己理解为创造者、理解为自己的存在基础的人”,只有这样,人才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在过去,哲学家把“人的存在与植根于绝对者、在认识中得到阐发的存在秩序联系起来,这种联系同时也包含着人的自由的实现,包含着人通过哲学知识而获得解放。”[4]41但是,哲学家通过哲学思考,把握他自身存在的规定性,意识到自己能够从盲目命运中摆脱出来。这种哲学解放只是一种抽象的形式,是一种少数人能够获得自由和解放的形式,这不为马克思所赞赏。马克思认为,人类历史是人民自己创造的,人民要把自己从社会历史必然性中解放出来,既不能通过一种哲学解放,也不能够依靠一种政治解放,“只有当现实的个人把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人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只有当人认识自身‘固有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5]189也就是说,个人必须认识到自身固有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人类才能够驾驭历史,才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和所有过去的运动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推翻一切旧的生产关系和交往关系的基础,并且第一次地把一切自发形成的前提看作是前人的创造,消除这些前提的自发性,使它们受联合起来的个人的支配。因此,建立共产主义实质上具有经济的性质,这就是为这种联合创造各种物质条件,把现存的条件变成联合条件。共产主义所造成的存在状况,正是这样一种现实基础,它使一切不依赖于个人的状况不可能发生,因为这种存在状况只不过是各个人之间迄今为止的交往的产物。”[1]122马克思把共产主义理解为一种个人联合起来支配和控制社会发展的运动。
无产阶级是共产主义运动的主力军,是未来社会的解放的主体,只有它才能完成彻底的革命。首先,无产阶级必须打碎披在身上的“彻底的锁链”,宣告迄今为止的世界制度的解体,揭示自身存在的秘密。把社会提升为无产阶级的原则,把自己上升为统治阶级。无产阶级必须“承担社会的一切重负,而不能享受社会的福利,它被排斥于社会之外,因而不得不同其他一切阶级发生最激烈的对立;这种阶级形成全社会成员中的大多数,从这个阶级中产生出必须实行的彻底革命的意识,即共产主义的意识”。[1]90
其次,马克思从政治经济学视角出发,把未来革命赋予无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人口数量越来越多,显得越来越贫困。无产阶级为了实现自己的个性,实现自己的利益,“就应当消灭他们迄今面临的生存条件,消灭这个同时也是整个迄今为止的社会的生存条件,即消灭劳动。”[1]121实际上,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的过程中,无产阶级逐渐意识到克服利己主义的个人,加强个人之间的联合和团结是它们实现解放的前提条件。这样,无产阶级通过革命“抛弃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成为社会的新基础”,这就意味着,无产阶级革命,不仅把无产阶级自身从资产阶级所有制关系中解放出来,而且把自己从个人主义之中解放出来,把自己提升为社会化的人类,赋予自己“改造世界”使命。无产阶级不仅改造自己内心世界,而且改造自己生活的外在世界。
最后,无产阶级通过社会革命,“推翻那些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消除那种“盲目的、异己的”力量,克服历史必然性对人的支配、控制、驾驭,从而形成新的人类意识,通过人们彼此间的交往,构建和谐社会,这成为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目的所在。正如郎咸平教授所言,“我们查证资料发现,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是他想达到和谐社会的一个手段,他这一生真正追求的就是一个和谐的社会。”[6]3“我们比较了马克思和亚当·斯密的理论之后,发现两个伟大思想家的思想竟然如此类似,马克思透过‘民主和法治’打击权力腐败,而亚当·斯密则是透过‘看不见的手’打击权力的腐败,但是这两位悲天悯人的大思想家打击权力腐败的终极目的都是追求一个理想社会,马克思称之为‘和谐的社会’,而亚当·斯密称之为‘社会整体利益’。请问各位读者,这两位学者到底谁是右派,谁是‘左派’?这么看来,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所谓的‘左’和右的争论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基本上都是把手段当作目的的僵化思维模式。以‘左派’所尊崇的马克思为例,把他的共产主义手段当成了目的,而完全忽略了民主和法治的手段以及和谐社会的目的,从而造成了改革开放之前的无民主、无法治的‘左’的错误,导致了这个社会的僵化,破坏了社会的和谐。”[6]5-6这就是说,无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还是自由主义,左派还是右派,其主张如何,它们都是围绕一个问题,那就是,构建和谐社会何以可能的问题,其实,它们(“主义”)就像经济发展所采用的市场和计划手段一样,不是目的本身,而是构成和谐社会发展所需要的手段。
总之,不管我们目前讨论何种“主义”(自由主义、共和主义、社群主义、社会主义等),以及何种政治哲学“理念”(自由、平等、民主、公平、正义等),其实它们都是围绕着和谐社会和美好生活而展开的,这才是人类追求的旨趣和目的所在,也是政治哲学所讨论的重要议题。至于“模式”(苏联模式、美国模式、中国模式等)是在实现和谐社会过程中所显现的特殊经验模式,对它的研究,将形成一种适应世界的普世模式,以此结束世界战乱,结束世界纷争,结束压迫、剥削和统治的现状,最终使人类通向“大同世界”。人类和谐应该是全世界人民所祈求的,而“永久和平”不仅寄托了康德的政治夙愿,并且在全球背景下,体现了世界人们对和平与和谐社会的渴望。因此,今天我们解析人类解放,讨论“主义”和一些政治哲学理念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它们不是目的本身,而是社会发展的手段,我们不应该将手段当作目的,一定要明白人类解放的归宿就是要实现和谐社会,这才是最为根本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克思的“自由人联合体”就是对和谐社会的最好阐释。
[1](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德)费彻尔.马克思与马克思主义:从经济学批判到世界观[M].赵玉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06.
[3](德)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Marxismusstudium,Erste Folge Tübingen,1954,S14.
[5](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卷[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6]朗咸平,杨瑞辉.资本主义精神和社会主义改革[M].北京:东方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