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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诗经·豳风·东山》的几个问题

2012-08-15

关键词:周公全诗东山

董 萌

(长春师范学院图书馆,吉林 长春 130032)

《诗序》:“《东山》周公东征也。周公东征,三年而归,三年而归,劳归士。大夫美之,故作诗也”[1],明确指出《东山》的成作年代。《诗经·豳风·东山》的创作时间大约在西周成王时期。商封之子武庚与武王之弟管、蔡及东方的蒲姑奄等国勾结反叛,周公领军东征,三年方得胜回朝。

《东山》作为《诗经》中最优秀的抒情诗之一,整首诗感情真挚,氛围浓郁,长久以来以情动人,是难得佳篇。诗中无论是思想还是艺术都对后世影响颇深,如曹操《苦寒行》有句“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显然是受到《东山》影响。

一、作者问题

要了解诗中意蕴,首要解决的问题是确定《东山》作者其人,据前引《诗序》,即可认为《东山》是周公劳归士,大夫美周公所作。姚际恒同意此种说法。

郑笺云:“三监及淮夷叛,周公乃东伐之,三年而后归耳。分别章意者,周公于是志伸美而祥之”,认为《东山》是周公亲自创作,朱子赞同此种观点,在他的《诗序辨说》:“此周公劳归士之词,非大夫美之而作。”[2]

方玉润则进一步指出:“周公与士卒同甘苦者有年,故一旦归来,作此以慰劳之。因代述其归思之切如此。”[3]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亦云:“诗为周公劳归士作。毛云大夫美之,殆非。以序代归士述室家想望之情,大夫不能如此立言也。”[4]

通观全诗,看不出“美周公”和“劳归士”之意,也没有有力确凿的证据证明,若说是“代述”,“大夫不能如此立言”,周公就可立言代述,岂非更加不可信?

崔述《读风偶识》中说:“余按此篇毫无称美周公之语,其非大夫所作,显然,亦非周公劳士之诗也,细玩其辞,乃归士自叙其离合之情耳。”[5]这种“归士自叙”的观点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可。诗中所见所感无一不是一个普通“归士”的视角与心境,故此种说法深得人心。

综上,笔者认为,《东山》一诗,就其文本所表达的感情和内容来看,“归士自叙”的观点更加可信,至于“归士”到底是什么身份,出于何种社会地位,却无从考证。

二、赋、比、兴之手法

《周礼·春官·大师》总结:“教六诗,曰风,曰赋,曰比,曰兴,曰雅,曰颂。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汉代《毛诗序》的作者,根据《周礼》的说法提出了“诗之六义”说:“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赋比兴作为诗经的主要艺术手法,成为诗歌分析无法忽略的切入点之一。

1.赋

刘勰:“赋者,铺也”。朱熹:“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赋向来有铺陈、直言的特点,同时,赋的抒情特征、状物特征、叙事特征亦不可忽视。

《东山》一诗情景交融,赋中有景,景中有情,凡是写景,皆表情也。全诗分四个章节,每个章节所写的场景都不相同,第一章是触发诗人情感抒发的契机,寥寥数字就交代了事件、时间、地点。描写的是“归士”在归途中的军旅生活,艰苦的环境、残酷的战争、缠绵的阴雨、压抑的情感,都在“制彼裳衣,勿士行枚”,“敦彼独宿,亦在车下”当中给我们呈现出来,这里的“铺”融入景中,景亦在情里。

第二章描绘的是作者家园破败的情景。作者在叙中运用了蒙太奇的手法,一句一变换景物,采取的是作者归家时的视角顺序,从屋檐下的“果臝之实”到屋内的“伊威”、“蠨蛸”,再到从窗向外望去的野鹿与萤火,作者选择事物典型,笔墨简练,把一幅惨景生动地展现在作者眼前,让读者顿觉凄凉横生。而这些都是在“铺”叙中娓娓道来。何以“归士”写此时想象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可见征战三年,这种因战争被摧残的景色,对于战士来说,并不陌生,或许放眼望去,处处皆是。最后一句的“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更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踯躅与热爱。

第三章的叙述主角变成了“归士”的妻子。“归士”思家情切,却将“归士”之思家搁置一旁,转而由“鹤鸣于侄”到“妇叹于室”,把一个思夫情切的妇人形象勾勒出来,她日夜忧心挂念,日夜哀叹相思,这样的烦忧苦痛整整三年。然后诗人放任自己的想象,若妻子知道我要回家,她的心情应是如何?她会“洒扫穹窒”忙个不停来迎接我,此时的痛苦都付之东去,快乐的时光已经到来,连“有敦瓜苦,燕在栗薪”的院落都那么亲切,这其实是征人家园意识的体现。

第四章的作者想象驰骋得更远,描写婚娶时的热闹景色,由苦到甜的感情浓烈起来,“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这正是整首诗表达最为新颖巧妙的一处。新婚时的热闹、欢乐是三年前留在记忆中最美好的记忆,正是这段记忆支撑着战士浴血沙场,正是回家相见的愿望成为努力存活的动力。正当这种欢愉的感情达到定点之时,一句“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又把所有的愉悦想象和奔腾的回忆瞬间打碎,重新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之中,未知的茫然和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整首诗的“赋”自然、真实,几乎都在景中“铺”,在景中“赋”,在赋中处处融情,情与景完美交融,“赋”得情真意切,堪称完美。

2.比

比在《诗经》中可以表现为比喻、比拟、象征。朱熹在《诗集传》中云:“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东山》中的“比”,与比体诗的那种通篇以彼物比此物不同,也与诗中用比喻和隐喻来形容某物不同,此处之比更趋近于象征的手法。《东山》之所以写得生动传神,与大量运用“比”的手法密不可分。

“烝在桑野”的桑虫躲在树叶下蜷缩一团,抵御寒冷与危险的样子,与战士们在兵车下蜷缩露宿的境况形成了“比”。

从“鹳鸣于垤”引出“妇叹于室”,作为候鸟的鹤要随气候变化而迁移,正像服役的丈夫,随着部队和战争不断迁移,漂泊琉璃,怎能不让“妇叹于室”?垤是蚂蚁做窝时堆在洞口的土,古人认为蚂蚁知道下雨,每当要下雨时就会爬出暗暗穴,与“零雨”呼应相和,与妻子心意相通,灵犀透彻,起到了烘云托月的作用,感情至深可见一斑。

“有敦瓜苦”中的苦象征着夫妻二人生活的苦,不仅仅是生活上苦不堪言,更加在精神上愁苦不堪,《毛传》曰“言我心苦,事又苦也。”一个在外行军打仗,飘泊不定,一个在家园苦苦守候,生活无依,这瓜苦之味,只有当事人才最有体会。

3.兴

诗歌四章都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蒙”起兴,作为全诗的重章部分反复吟咏,使诗歌处于一种音乐的回旋往复之美的意境中,同时,此四句也奠定了全诗的感情基调,那种抑郁悲哀的心境贯穿诗歌始终。其中“慆慆”与“零雨”二词的运用尤现绝妙。

“慆慆”一词,表面上是表达时间之久,实际上也指出了这个“归士”的心情,对于战争的无奈,对于“不归”的痛苦,一种思家觉路远的归心似箭心情刻画出来。

零,《说文》:“餘雨也。从雨令聲。”“零雨”是连绵细雨,无穷无尽,不休不止,归家之路泥泞不堪,衣衫尽湿,艰难步行于荒山野岭之中,凄凉痛苦,沿路破败不堪。零雨一词奠定了全诗的基调,自从零雨一词出现,诗中呈现给我们的世界,整个都笼罩在一种潮湿、晦涩,昏暗的忧伤之中。

以此四句起兴,交代了时间、背景、地点及事件,同时奠定全诗的基调,通过反复四次的开章吟咏,显示出巧妙的艺术安排。

综上,《东山》一诗在赋、比、兴三种写作手法的运用上纯熟、多变,其特点是:以“兴”起情,通篇诗歌都在反复吟唱的“兴”里,尽显悲凉、凄苦之情;以“赋”写景,情景交融,铺陈有序,感情真挚;以“比”起意,一个又一个鲜明生动的意象皆有所象征,处处以表“情”为主。

三、巧妙构思

纵观《东山》一诗,场景多面,但是无论作者带领我们从哪个场景看,大的背景一直没有变化,那就是外部环境一直笼罩的“零雨”,这与“归士”那愁苦、不安的心交相辉映,可谓其构思巧妙之一;“归士”雨中行、雨中想,其情感层层深入,从瞬间的喜悦到长久的不安是全诗感情最真挚、最动人之处,以种种意象描写达到情感描写的细腻可谓其构思巧妙之二;另外,诗中“归士”的遭遇不只是一个人的遭遇,是千千万万个军人的遭遇,这种对战争残酷性的侧面描写亦为构思巧妙之处。

1.从结构上看,《东山》的各篇章构成了四部不同角度的场景

“归士”在雨中行,在雨中想,在雨中苦,在雨中乐,在雨中惘。四章四个不同角度,体现出作者构思之巧妙。除了第一章作者描写了军旅生活的实况外,其余三章描写叙述的地方占据很大篇幅,看似写实,实则全在想象:想象家园的破败,想象妻子的艰难、忧心,回忆新婚时的热闹场面。

2.从感情的发展上看,《东山》中体现“归士”的感情层层推进,激荡起伏

得胜归家的情感本应该是喜悦的,但是三年来的军旅生活,九死一生,坚苦不堪,喜从何来?一路的残垣断壁,生灵涂炭,怎能不牵挂家园?若家园如此残败,那妻子如何?家如何?所有的这些苦是否都可以在我归来的一刻变得充满生气,笑语欢颜?在这凄苦冷雨中,我却看到了我们新婚时的景象,幸福无比,到这里诗人的感情达到定点,却峰回路转,回归现实,担心与妻子的感情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密切深厚?“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迷惘痛苦。

3.从描写战争上看,《东山》以侧面描写为主,反映了战争的残酷,体现出周代人民对和平的渴望

可以说《东山》一诗有反战主题的特点。“归士”能够生还,固然可喜;但是对家园、对妻子的担忧很快取代了喜悦之情,他亲身经历过战争,深知战争的残酷,人口的锐减、经济的崩溃、瘟疫的流行、田园的荒芜、人民心灵的废墟也同样荒芜。野蚕在旷野中自生自灭的情景与战士们长期野外征战的生活何其相似!战争留给战士的是恐惧、绝望、悲伤与无助。

只是无数为战争所毁灭的村庄的一个缩影。战争带给人们的痛苦,如“苦瓜”之味,留在心里的伤痕使人难以承受。在第四章中,“归士”就连在驰骋想象、放任回忆的时候,内心的恐惧和不安也无法消除,这些留在心里的创伤才最为可怕。

整首诗看似没有直接描写战争,可是却处处都在写战争,看似没有刀光剑影,却处处是刀光剑影留下的痕迹。也许这种对战征过后的侧面描写,更加能直指出战争的破坏能力,它破坏的不仅仅是家园,还有留在人心上无法愈合的伤痛,这实际上是对战争的有力控诉。

总之,作为《诗经》中的最优秀篇章之一,《东山》的艺术性和抒情性都是其突出的特点,对后世影响也很大,在反映战争方面也独具匠心,并没有直接描写战争的残酷,而多是从侧面角度加以描写,感情真挚朴实,撼动人心,是值得学习借鉴、深入研究的优秀诗歌。

[1]阮元.十三经注疏校刻本[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朱熹.诗序辨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

[3]方玉润.诗经原始[M].李先耕,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4]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M].吴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7.

[5]崔述.读风偶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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