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涑水记闻》为续《通鉴》而作之说
2012-08-15马慧贤
马慧贤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007)
质疑《涑水记闻》为续《通鉴》而作之说
马慧贤
(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河南新乡45007)
史学家历来认为《涑水记闻》是司马光为编写《资治通鉴后纪》而储备的资料汇编之一。然而,从北宋的史学政策、史学环境和司马光个人情况来看,司马光续写《通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涑水记闻》为《资治通鉴后纪》而作之说值得怀疑。
司马光;《资治通鉴后纪》;《涑水记闻》
《涑水记闻》是我国宋代著名历史学家司马光的一部语录体笔记。该书较多地记载了北宋六朝(906—1070年)有关皇帝、文武大臣、军政大事、朝章政典、以及契丹、西夏等的事项,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此书历来被史学家认为是司马光为续《通鉴》即《资治通鉴后纪》而储备的资料汇编之一。
最初记载《涑水记闻》是司马光为《资治通鉴后纪》而储备的资料汇编的文献是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在该书中引录了李焘记述此事的一段话:
文正公初与刘道原共议:取《实录》、《正史》,旁采异闻,作《资治通鉴后纪》。属道原早死,文正起相,元祐后终,卒不果成。今世所传《记闻》(《涑水记闻》)与《日记》并《朔记》,皆《后纪》之具也。[1](P1657)
此段话明确指出,《涑水记闻》是为编写《资治通鉴后纪》而储备的资料汇编之一,司马光准备编写一本当代史著作——《资治通鉴后纪》。其后,学者大都采用此说,如邓光铭先生在《略论有关〈谏水记闻〉的几个问题》中说:“司马光……还准备写一部《资治通鉴后纪》,也就是北宋建国以后的历史。《记闻》(《涑水记闻》)一书,则是司马光……随手记录下来,以备将来撰写《通鉴后纪》之用的。”[2](P32)
那么,《涑水记闻》真的是司马光为《资治通鉴后纪》而储备的资料汇编之一吗?司马光真的准备写一部当代历史著作——《资治通鉴后纪》吗?笔者斗胆提出质疑,供大家讨论。
一、宋代史学政策
从我国史学政策尤其是宋代史学政策来看,不允许私人撰写当代历史,司马光不可能违禁编写《资治通鉴后纪》。自孔子写《春秋》开私人撰写史书之风后,中国的史学即沿着官、私两条线发展[3](P40)。到东汉明帝时,出现了诏修当代史的新猷,但没有从政策、法律上禁止私人记录当代史事和修撰国史。自从隋朝开皇十三年(593年)五月癸亥,隋文帝诏令:“人间有撰集国史、臧否人物者,皆令禁绝。”[4](P38)这就从国家法度上划定了私人对史学记录、撰述、评价、研究的区域,剥夺了长期以来私人撰写国史即当代史的权利。唐承隋制,继续实行禁止私人修撰国史的政策。宋代继隋唐五代之后,虽然实行了一系列的“右文”政策,鼓励文人研究历史,总结经验教训,但并没有将其禁修国史的政策废止。国史,亦即当代史的修撰,仍然是私人作史的禁区[3](P51)。直到南宋初郑樵仍然“欲自今天子中兴上达秦汉之前,著为一书,曰《通史》”。然其事涉当代,“非有朝廷之命,樵不敢私撰也”[5](P16)。
由此可见,随着历史的推移,统治阶级对史学的控制愈来愈强,在司马光生活的北宋也同样未开禁修国史的政策。那么,司马光作为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的四朝元老忠臣怎能不顾国家法度而准备撰写当代历史著作——《资治通鉴后纪》呢?
二、司马光生活的时代
从司马光生活的时代的具体事例来看,对涉及当代问题的文字控制甚严,司马光也不会犯禁讨论私修当代史的问题。宋代禁止野史(私史)的事件可以推到太祖、太宗时期的“诏毁孙光宪《读通历》”[3](P54-55)。其后对涉及本朝史事的文字控制甚严,没有人敢于犯禁私修国史。欧阳修作《归田录》被“神宗宣取”,急忙将很多内容删去,“又患其文太少,则杂以戏笑不急之事”[6](P356),而其原因在于“其本载时事及所经历见闻,不敢以进”[7](P340)。在朝野上颇有声誉和名望的欧阳修尚且如此畏惧,其他人可想而知。协助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的刘攽的“《中山诗话》因有讽刺朝政之嫌而被禁”[8](P72)。而司马光的另一位助手范祖禹就更小心翼翼“平生为文,深不欲人知”[9](P163)。不但私史,即便是“诗词”有涉及当前政治的也被罗列在禁止范围之内。元丰二年(1079)苏轼的“乌台诗案”,因有朝臣章惇、王安石等营救,神宗终因惜其才而“怜之,以黄州团练副使安置”[10](P10809)。元祐四年(1089年),蔡确因“车盖亭诗案”,虽有宰相范纯仁和社会名流苏轼等人的营救,但高太后决意置他于死地——放逐岭南(意味着朝廷将永不复用之,甚至将死于斯、葬于斯),不经司法审问,直接“诏蔡确责授英州别驾,新州安置”,并强调“山可移,此州不可移”[11](P4028)。凡为蔡确说话的朝臣也皆被指为“朋党”贬官,甚至有的人连话都没说,也因“观望”而遭贬。由此可见,宋王朝对当代文字的控制甚严。更甚的是宋王朝对本由国家修订且严格审查的国史也禁止传写、雕印和流传,违者判刑,告者赏钱。这在《宋会要辑稿·刑法》中有明确记载:“本朝《会要》《实录》不得雕印,违者徙二年,告者赏缗钱十万。内《国史》《实录》仍不得传写。”[12](P6514)
这些事例说明北宋在政治上对史学尤其是当代史学有强大的威慑力,足以让涉及当代内容的私史作者望而却步。即使有犯禁书写者,恐怕也匿而不出。纵观北宋私人撰写当代史的情况,只有曾巩的《隆平集》二十卷稍有撰写当代史的模样,只不过这是他受诏编修《五朝国史》所作的草稿而已[3](P57),但真正意义上的当代史并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国家政策和史学环境里,司马光怎能“明目张胆”地和刘道原商议作当代史——《资治通鉴后纪》之事呢?同时,这也有违于司马光“忠君”的儒家思想。
三、司马光写《资治通鉴》
从司马光写《资治通鉴》至五代戛然而止来看,他也无意写当代历史。“司马光是生在北宋中叶的人,当他能够参加文化、学术、社会、政治等等活动之日,上距北宋之建立已将及百年,所以,只有宋朝建立以后的历史才能算做他的现代史。”[2](P32)但纵观《资治通鉴》,司马光却仅把历史修到五代便戛然而止,并没有涉及他所生活的年代。在资料充足的情况下,久负盛名的史学大家司马光却放弃了“我国古代的著名历史学家,全都有极重视近现代史的传统”[2](P32)。这应和当时的史学政策、史学环境有很大关系,司马光也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他把《资治通鉴》只修到了五代。因此,他也不可能打算另作一书,来写宋代的当代历史,即使有恐怕也是转眼之念。另一方面,“司马光与刘道原共议”之事的具体时间现已无从考证,但肯定在司马光作《资治通鉴》之后,不然,不会称之为《资治通鉴后纪》。然而,从《资治通鉴》发凡起例至删削定稿,司马光都亲自动笔,不假他人之手。他为此书可谓付出毕生精力,正如他在《进资治通鉴表》中言:“臣今筋骨癯瘁,目视昏近,齿牙无几,神识衰耗,目前所谓,旋踵而忘。臣之精力,尽于此书。”[13](P9608)以至于成书不到两年,他便积劳而逝于元祐元年(1086年)。以一个人的精力而言,司马光能在工作之余随手写下《记闻》(《涑水记闻》)、《日记》、《朔记》等劄记已难能可贵,更无暇顾及《资治通鉴后纪》。
笔者认为,《涑水记闻》等劄记仅是司马光闲暇时,出于史学大家的素养随手而记,并非刻意为某书储备资料。至于李焘为什么记载了这么一段话,则是另一件值得商榷的问题。
四、《涑水记闻》
从《涑水记闻》的内容来看,也不能说明它是为编写《资治通鉴后纪》而作。此书虽记载了有关宋代皇帝、文武大臣、军政大事、朝章政典、以及契丹、西夏等国家大事的事项,且“每条皆注其述说之人”[14](P1189),一如引用前人的论著必须详注其出处。这只能表明司马光作为史学家,具有史学大家的远见,即使在写一些简短劄记时,也不放松他那谨严、认真的治学态度。但并不能断定《涑水记闻》是“以备日后撰写《后纪》(《资治通鉴后纪》)时‘递相稽审,质验异同’之用”[2](P33)。
再者,《涑水记闻》等书“自光至其子康、其孙植皆不以示人,诚未可传也”[15](P1692)。史学大家的著作,“本人在世时不曾加以整理、编次和刻印,在他身后,直到北宋灭亡,也还是没有人加以整理、编次和刻印”[2](P32)。这与北宋的史学政策、史学环境以及司马光本人恪守“本分”的道德情操是很一致的。
综上所述,从北宋一直实行禁修国史的史学政策、几乎禁锢当代史的史学环境以及司马光的个人情况来看,司马光续写《通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涑水记闻》为《资治通鉴后纪》而作之说值得怀疑。
[1]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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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辉.清波杂志中[M].北京:华书局,1994.
[7]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陈日升.宋代禁书的类型及影响[J].福州师专学报,2000,(2).
[9]晁说之.晁氏客语江[M].江苏: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4.
[10]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11]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79.
[12]徐松.宋会要辑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7.
[13]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76.
[14]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3.
[15]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5.
The Question of that whether The Sushui Record News Write for Zi Zhi Tong Jian Hou Ji
MA Hui-xian
(College of Social Development,Henan Normal University,Xinxiang 453007,China)
The Sushui Record News is one of the data compilation which prepares for Zi Zhi Tong Jian Hou Ji.However,Sima Guang writing“Chronicle”is extremely unlikely with the reason of Northern Song Dynasty's history policy,environmental history and Sima Guang's personal circumstances.Therefore,it is doubtful that The Sushui Record News write for Zi Zhi Tong Jian Hou Ji.
SIMA Guang;Zi Zhi Tong Jian Hou Ji;The Sushui record news
K05
A
1008—4444(2012)01—0037—03
2011-10-25
马慧贤(1988—),女,河南范县人,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2010级历史文献专业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