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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论蒋登科的人格诗学

2012-08-15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1期
关键词:登科新诗人格

张 昊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现代白话汉诗自诞生起,诗人人格与诗作之间的关系问题就进入了新诗诗人与理论工作者的视野,并引发了不少有关新诗诗人人格修养的讨论,产生了许多有益的成果。郭沫若认为,“因为诗——不仅是诗——是人格的表现,人格比较圆满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诗人。……诗是人格创造的表现,是人格创造冲动的表现。”[1]而宗白华更在他的《新诗略谈》中提出了有关诗人人格养成方法的几种具体方法。但是,由于种种外在因素,这种立足于新诗内在规律的探索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被新诗大众化等话题所遮蔽,以至于对于诗人人格建设方面的探索和思考显得相对薄弱,有关论述散见于各种著作和文章中,大多数只是泛泛而谈的吉光片羽。幸运的是在20世纪最后十年间,随着现代诗学发展中出现的一些新情况和新问题,诗人的人格精神这一问题,又一次被提了出来。

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开放,在为中国新诗带来巨大发展机遇的同时,也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表面上 “流派”、“宣言”充盈的热闹诗坛背后却隐藏着深刻的危机,“……一方面,诗人不断涌现,诗作不断被抛出;另一方面,诗人的 ‘热闹’很难产生共振效应,读者进入不了 ‘半个诗人’的角色,叫苦不迭”[2]。对于如何解决这一困境,很多人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著名诗人、学者蒋登科先生认为,当代诗歌的这种困境源于人们忽视了作为诗歌审美主体的诗人,忽视了诗人的人格建设而往往只把焦点聚集在诗歌文本上。为了阐明这一主张,他先后创作了《诗人的现实人格与诗的审美人格》、《诗人的人格建设》、《诗人的道德》等多篇文论,并在1992年出版了自己的研究专著《新诗审美人格论》,其中不仅收录了一些他专门探讨诗人人格建设的文章,更收入了一些通过对诗歌作品的剖析来展示人格精神的艺术力量的文章,为诗人的人格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探索。正如彭斯远所说,“在这些文章中,论者不仅一再强调被视为艺术创作原动力的诗人人格建设的重要性,而且进一步指出,诗人在人生历程上形成的现实人格,必然体现在作为心灵的创造的诗作中。因此,被激活和升华为诗歌的审美人格,乃是诗人现实人格的艺术结晶和深层展现。”[3]

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蒋登科先生还陆续发表了很多有关诗人人格建设的文章,如《文艺创作的外在诱因及其内在转化》(《江西财经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诗人的艺术姿态及其艺术效应》(《江汉论坛》2011年第11期)等。事实上,这种关注于诗人的人格建设,着眼于诗歌的精神向度的理论思考不仅熔铸在蒋登科先生的多篇理论文章之中,也体现在他的多篇关于作家作品的批评文章之中,譬如在《走进另一种生命的情境——柏铭久诗歌近作片论》(《三峡学刊》1997年第4期)中他论述道,“许多先锋诗人并不是没有才气与追求,但他们在很多作品中都体现出一种怀疑主义甚至虚无主义倾向,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恐怕就是他们往往以旁观者身份出现于现实和艺术之中,解构着世界却不愿解构自我,更忽略了对新的世界和自我的精神重构。”或许是一种巧合,在进入21世纪的十年之际,蒋登科先生又出版了他主编的《中国新诗的精神历程》,刚好与20世纪最后十年出版的《新诗审美人格论》形成了呼应,体现了他一贯的对于诗人人格建设和新诗精神的看重。这本著作作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2006年度规划项目 “朦胧诗后中国新诗的精神缺失与精神重建研究”的研究成果,该书将新诗发展分为几个时段,对其中已经积淀为民族精神文化的诗歌精神进行历史的总结,以梳理新诗艺术的传统、引导新诗艺术的健康发展。这充分体现出在长期的理论探索中,蒋登科先生有关诗人人格建设的思考已经得到了系统化的提炼和升华,自然的融入到他对于新诗精神的研究之中,发端于《新诗审美人格论》的研究和探索已经形成了完整成熟的 “人格诗学”体系。新诗建设已经走过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正在向着又一个新的时期迈进,而20世纪最后十年间新诗建设所遇到的种种问题并没有消弭,随着各种新媒体尤其是网络的介入,甚至出现了很多不惜以 “审丑”而出名的“伪诗人”。在这样一个充满异质因素的时代,如何避免文艺创造外在诱因所产生的负面效应尤为重要。因此,重新梳理、学习蒋登科先生在二十多年前提出的 “人格诗学”不仅有助于我们思考新诗建设过程中的种种历史征象,更有助于我们更好的面对当下新诗出现的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并提出合适的解决方法。

通过一系列分析,蒋登科先生强调了人格对于诗人的重要性,提出了现实人格和审美人格的概念,并仔细分析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强调 “诗品即人品”。对于诗人的人格,他认为,“人格是确定人的情感流向的重要基础。诗是心灵的外化,是诗人对人生、对现实的看法和态度的审美展现,因此,诗人的人格是确定诗的审美流向的原动力。”[4]所以说从诗人的人格追求、人格倾向等角度研究诗人的诗作就显得十分重要。具体来看,从诗人与诗的关系角度出发,他把人格分为现实人格和审美人格。“现实人格是诗人在人生历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兴趣、爱好、性向以及由此而生的思想、认识等因素的总和,即人格心理学上所说的 ‘身心组织’。但是,作为诗人,作为人类精神财富的创造者,他的人格必然体现在他的心灵创造品—诗歌中,这便形成诗的审美人格”[4]。现实人格是审美人格的基础,也因此,健康或崇高的现实人格决定着健康或高尚的审美人格。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审美人格仅仅是现实人格的复刻,审美人格更多的是对现实人格的艺术化或审美化的升华,具体到诗人和诗,这种艺术化或审美化就是通过诗的艺术手段把现实人格升华为诗的精神。这种升华同时也是一种创造、选择的过程,“诗的审美人格是诗人的现实人格中的最中心、最本质的因素的艺术升华,它体现出诗人对人生、现实的最本质的体悟与认识”[4]。审美人格作为现实人格中最能代表诗人人格主调的因素,能够在创造出诗人个性的同时具有更多的 “普视性”。相对于单线型的现实人格,审美人格是多线型的,不仅渗透着诗人个人的认识、追求与愿望,也代表着诗人之外的更多的人的认识、追求与愿望。因此,蒋登科先生认为,艺术的审美流向与艺术家的现实人格高低是相对应的。“诗的审美人格是诗人的现实人格的一种延续,更是一种超越,它以精神形态出现于诗中,左右着诗的情感流向,也左右着诗的审美流向”[4]。有人片面地认为 “诗品”只是单纯的技巧,蒋登科先生则认为单纯从技巧的角度来判定诗的高低是不妥当的,虽然出于种种原因有可能出现 “诗品非人品”的例外现象,譬如,有可能存在着 “虚假的诗”,也就是诗人自觉不自觉地将审美人格与现实人格互相疏离,有些人可能把真实的 “自我”隐藏起来。另外,评判一个诗人品行的优劣还要结合其所在的环境,一个诗人与他所处的时代、社会格格不入,并不就说明他的人格追求是不健康的。因此,他认为,“诗人的体验是他为实现自我而经历的各种感受,与他的人格关系密切,因而,当他把这些体验化为诗的内涵的时候,便生成了诗的审美人格,离开现实人格谈诗是不妥贴的,‘知人论诗’历来是中国诗歌批评的一种重要方法与角度。”[4]

蒋登科先生在《新诗:面对跨世纪的挑战》一文中曾经针对新诗在世纪末出现的一些问题,提出了新诗恢复强健体魄、以凌空之势跨入21世纪的几种意见,“其一,确立艺术观念的总体趋势。其二,重新认识生命,确立新的生命意识,在现实人生中认识生命的实质与走向。其三,确立正确的诗美流向。其四,创造新时代的中国诗歌。其五,重创新诗语言”[5]。仅从这些条目我们就可以明显看出,第二条和第三条,其实都是在强调诗人人格建设和新诗精神建设。蒋登科先生对于新诗人人格建设的重视,由此可见一斑。事实上,他对于新诗人人格建设的关注不仅仅止步于重视和强调,他还进行过很多深入的思考。他根据中国人人格的发展历史,尤其是有成就的诗人的人格追求,提出了确立诗人健康人格的几条原则:其一是符合社会历史发展规律的原则。他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是有一定的规律的,人们只有去遵循这些规律,才有可能把自己的人格追求建立在稳定的基础上,他们的追求才有可能真正实现,而不至于被历史、现实所抛弃。”[4]人不能脱离时代,自然也就无法脱离时代、社会的变化发展规律的约束。其二是人格独立的原则。人格追求主要是以个人需要的满足、个人价值的实现为内容的,所以面对群体,个人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独特的认识人生、社会的方式以及独特的实现自己的追求与价值的途径。但是这种人格的独立不是完全以个人为中心,“诗人的人格独立主要是指诗人不是现实的被动接受者,而应该成为个人价值的创造者并通过个人价值的实现而成为时代、民族精神的主动的发现者与创造者”[4]。其三是真诚的原则。“真诚是诗人发现自己也发现他人的最基本的心理条件。”[4]他认为诗人在认识自己、认识社会的时候,必须深入地探寻其本质,而不是在表面的或现象的假面中漂浮,只有这样,才能获取真实的感悟和认识。其四是爱的原则。缺乏爱的人生是不完美的,缺乏爱的人格追求更难以说是健康的。爱与真诚是相关联的,“面对冲突的时候,诗人应该真诚地去正视它、揭示它,并且以爱的目光去矫正它、引导它”[4]。诗人的爱不应当只是自我之爱,更应当是博大的爱他人、爱民族、爱人类,这样,人生才能达到一种理想境界。其五是理想的原则。“人常常是时代精神的最敏锐的发现者,因此,诗人的人格追求中应该有理想光辉的闪现”[4]。诗人不仅是要发现现实、人生的本质,还要为人们指出一条符合人生发展规律的路,因此诗人的人格追求应该有理想的光辉。与此同时,这种理想性也是探寻人生与现实可能会出现的样子的浪漫性,唯有如此,才能发挥艺术的净化和引导作用。最后,他认为 “崇高的审美人格都是以崇高的现实人格为基础而创造出来的,诗的艺术创造也不能脱离以上几个原则,它们决定诗的审美人格力量的大小”[4]。

更进一步,蒋登科先生提出了诗人人格建设的几种方法。他认为,诗人现实人格的形成离不开时代与民族,同样,诗的审美人格的形成也无法摆脱时代与民族的制约。只有把诗人的现实人格建立在符合时代、民族的愿望和共同追求上,这种人格才具有实现的可能性。具体来看,诗人的人格建设应该从两方面入手:第一,人格的独立。这也是健康人格的标志之一,他认为我们应当避免那种随波逐流的 “趋光性”,避免对于西方哲学、西方诗歌的盲目崇拜,避免 “诗坛倒爷”,避免 “玩诗”的心态。首先,“独立的人格带来独立的思想与行动,只有诗人的人格独立才能造就诗的独立”[2]。但是人格的独立必须以民族良心与真诚为基础,否则诗人就很有可能会沦为人类与民族的败类,也就难以展现生命的真实。其次,“人格的独立常常伴随着对人性的呼唤”[2]。真诚的展现时代的真实,也能够得以从对时代、民族的反思中找到个人的独立。但是,我们同样需要避免极端化的独立于时代、社会、世界的倾向,这种极端的个人化倾向也会导致诗的极端化。因此,他强调,人格的独立并不是单纯的极端化的个人行为,而应该以时代、民族作为参照系,绝对的独立只能导致真实的人的消亡。第二,使命感与责任感的加强。“出自诗人之心而又能代表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人的心灵的诗作才有可能成为名篇佳作。”[2]诗人不但应该具有文体自觉性,而且应该具备与时代同步、与民族同心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诗人解决 “大我”与 “小我”,“我们”与 “我”之间的关系主要途径就是加强使命感与责任感。大诗人的心灵总是开放的,与时代、读者、民族一脉相通,从来不只是经营某种小圈子。另外,诗人不仅要 “揭示人与生存环境的冲突”,还要 “缓解这种冲突”。蒋登科先生反对那种逃遁冲突、逃遁外在环境而沉迷于自己小圈子的人,更反对那些虽然认识到了人与生存环境的冲突,但是因为找不到解决的方法,反而沉迷于这种痛苦和冲突,把对这种冲突的不满作为一种发泄,从中寻求痛苦的欢乐。他认为,诗人作为一个民族的哲人,时代、民族主潮精神的最敏锐的代言人,应该具备两方面的修养,“一方面,面对冲突,他应该具有一般人所具有的忧患意识,敢于正视和揭示冲突与痛苦,以期与时代同步,与民族同心;另一方面,他应该比一般人站得更高,有更深邃的目光,从冲突与痛苦中超脱出来,以开放而不是封闭的意识定位自己,不仅认识和把握这些冲突与痛苦的来源、现状,而且要寻求缓解这些冲突与痛苦的积极方法,使诗歌富有符合人与社会发展的本来流向的理想光辉,通过这两个方面,诗人不仅与民族、时代和读者达到了相通,而且又展示了诗人自己的独特的艺术追求”[6]。

通过以上对于蒋登科先生 “人格诗学”的介绍与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不仅发表过一系列探讨诗人人格建设的文章,还拥有两部前后呼应的研究新诗人格建设和诗歌精神的著作,主持过教育部的研究新诗精神的课题,并且,这种对于诗人人格建设和新诗精神的看重还融汇在他的许多文章之中。长久以来对于诗人人格建设的关注使得这一思考不断深化、升华最终形成了十分完整、成熟的“人格诗学”体系。在具体的论述中,他十分看重诗人的人格建设,认为注重诗人的人格建设是使新诗重新活力充盈、面对新的挑战的关键,他反对单纯从技巧的角度来判定诗的高低的方法,从多个角度强调了 “诗品即人品”,这并不仅仅是对传统“知人论诗”观念的简单阐释,他还指出那些表面的 “例外现象”实质上依然局限于 “诗品即人品”的范围。尤其可贵的是,蒋登科先生并不单纯的强调诗人人格建设的重要性,他还系统地论述了确立诗人健康人格的几条原则,并进一步提出了诗人构健康人格的几种方法。在迈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的今天,重视并学习这一系统的充满睿智光芒的“人格诗学”体系,不仅有助于我们重新思索新诗建设在当前遇到的许多问题和阻力,还有助于我们更好的解决这有些问题,排除这些阻力,为新诗建设跨过局限,再现生机创造更有利的条件。

[1]郭沫若.论诗三札[A].杨匡汉,刘福春.中国现代诗论[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52.

[2]蒋登科.诗人的人格建设[J].山花,1989,(11).

[3]彭斯远.诗人型的学者 学者型的诗人——蒋登科的新诗研究和他的散文诗创作[J].当代文坛,1995,(6).

[4]蒋登科.诗人的现实人格与诗的审美人格[J].当代文坛,1992,(3).

[5]蒋登科.新诗:面对跨世纪的挑战[A].新诗审美人格论[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84-90.

[6]蒋登科.诗人:面对冲突[A].新诗审美人格论[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2.6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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