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初期蜀地政治状况浅析
2012-08-15李治勤
李治勤
武德初期蜀地政治状况浅析
李治勤
在两唐书与资治通鉴中的很多记载都是巴蜀连用,这使很多读者误以为唐初益州地区也是由赵郡王李孝恭和李靖经略成功的,于是某些翻案者们便宣扬说李孝恭与李靖打下了大唐半壁的江山,而史书记载中又没有他们在益州活动的确切记载,这种矛盾使翻案者们认为是唐太宗改史抢夺别人功劳所致。从巴蜀地区分野与出土墓志出发,对武德初期蜀地政治状况进行梳理,探析段纶、詹俊等人对蜀地的经营状况。
巴蜀;李孝恭;益州道(剑南道);段纶
在史书记载中,很多都是巴蜀并称,《旧唐书·李孝恭传》:“高祖克京师,拜左光禄大夫,寻为山南道招慰大使。自金州出于巴蜀,招携以礼,降附者三十余州。”新唐书本传也说:“高祖已定京师,诏拜山南招慰大使,徇巴蜀,下三十馀州。”同书卷189四月条记载:“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规徇巴蜀兵来会秦王击王世充。”《隋书·文帝纪》也有类似记载:“益州总管王谦起巴蜀之众,以匡复为辞叛乱。”再加上建国后重庆曾一度属于四川,这使现在很多人都笼统地将巴、蜀认为是一个整体的地方概念,并由此得出整个巴蜀地区都是由赵郡王李孝恭经略招徕的。这是很不准确的。因为在唐代巴、蜀分野一直都很清晰,它们属于完全不同的行政大区——“道”。虽然十道的划分直到贞观年间才正式确立,但“道”这个概念在北朝隋代就十分普及了。而且史书的记载对巴、蜀并不完全是合称的,在仅涉及蜀地时,史书往往称“蜀”,而在涉及巴地时多称“巴蜀”。《新唐书·窦璡传》载:“寻镇益州,时蜀盗贼多,皆讨平之。”同书《皇甫无逸传》:“迁御史大夫。时蜀新定,吏多横恣,人不聊,诏无逸持节巡抚,……既至,黜贪暴,用廉善,法令严明,蜀人以安。”而赵郡王李孝恭“徇巴蜀”,是以“山南道招慰大使”的身份去做的,并且他时任信州总管,而信州在武德二年(619)改为夔州,即今重庆奉节。
益州道在武德元年曾称剑南道,后来固定的贞观十道也以“剑南道”正名,其辖区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四川,即以成都平原为主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川西”地区,这大体也属于古蜀国的范围。而巴地则属于山南道,当时的山南道辖地更加广阔,除了包括“川东”以大巴山为主要地区的巴地外,还包括长江中游豫南到湖北的大片区域。由于面积广大,山南道往往又依山川形势被分成两部分:三峡出口以上的大巴山地区即传统所称谓的“巴”地,被划为山南西道;而东面三峡出口以下的南阳(今河南南部)、荆襄、江夏(今武汉)地区,则被划为山南东道。也就是说,当时的长江中上游地区在行政上被分成三大块:益州道(剑南道,蜀地)、山南西道(巴地)和山南东道。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古代,山南道的两大部分联系要紧密得多,而益州道则相对比较独立。因为从巴地顺江而下可以实现对荆襄地区的经略,在开皇八年底隋军平陈时杨素即是从信州进兵的(《隋书·文帝纪下》)。而且,据《新唐书·河间王传》记载,李孝恭也是从巴蜀顺江而下进取荆州一带的。同样,如果蜀地发生变乱,水师也可以溯江而上协助平叛。唐公李渊起义军于太原,在关中立足未稳,且与之毗邻的陇右又为薛秦占据,入蜀并不是很有利,但扼守关中与巴蜀要地的以河池太守萧瑀为代表的旧隋官员纷纷纳郡归款,这为入主关中的新生政权进入巴蜀打开了大门。而当时的巴蜀地区也没有强势得足以建立割据势力的本地豪强,因此义军甫入关中,便“遣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詹俊、李仲兖徇巴蜀”,开始对巴蜀地区的经营(《旧唐书·高祖本纪》)。
在隋末巨大的丧乱中,官方所掌握的户口从隋鼎盛时期的890万户4600多万人口下降到区区200万户1000多万人口,这虽然有隋、唐两代户口政策不同造成的政策性户口消失,但在战乱里损失的人口仍然相当可观。在那个时代,如果某地的户口“还余一半”,那就算很幸运了。而蜀地所在的剑南道,在贞观十三年的户口统计大簿中,与隋代相比其数目不仅没有减少,还有所增长。与之毗邻的山南道户口损失也不小[1]。毫无疑问,凭借相对偏僻、封闭的地理环境和本地区人民的“弱小老实”,蜀地基本躲过了隋末丧乱的巨大人祸,经济民生也得以保全,没有受到多大破坏,甚至有所增长。如此一来,拥有了户口足、税收足、人力资源足的益州,便有了进行统一战争所必须的稳定的大后方——如前所言,以蜀地为后勤基地,巴地为进军前沿,顺流而下进取长江中下游各割据政权。这可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的跳板。而这也是历代“南征”胜利的重要保障。当然,正如我们前面所说,巴和蜀是有区别的。如果说取得蜀地能获得的“好处”主要集中于经济和后勤方面,那么控制了大巴山地区,其军事意义就更大一些。而且,从关中入川,大致有两条路线:东线出长安翻越秦岭,经子午道到达金州(今陕西安康),然后向西南即可抵达巴蜀的通州(今四川达州)、信州(今重庆奉节)一带;西线出长安向西,再折向西南,经斜谷道可抵达梁州(今陕西汉中),然后经利州(今四川广元)、绵州(今四川绵阳)可直达益州(今四川成都)。因此,唐初派遣南下经营益州(剑南)、山南两道的策略和人员是不同的。李孝恭“自金州出于巴蜀”,走的是东线,即由长安南下,到金州,然后入川,经通州、开州等地到达信州,也就是今天的重庆北部和四川东北部一带,即传统的巴地。那么,负责招抚蜀地的,应该另有其人。他们到底是谁呢?史书中对巴地的主要经营者如李孝恭、李靖、许绍等记载颇为详备,而对蜀地的经营者则只有寥寥数笔且不甚明了,而墓志的发掘对我们探讨武德初蜀地政治状况提供了可能。
《资治通鉴·唐纪第一》记载:大业十三年(即义宁元年,617)年底,“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对此记载有人质疑说,詹俊、李仲衮二人地位较低,仅为县令、县正,不过八九品,怎么可能会全权负责招抚蜀地呢?而且书中又提到李孝恭为山南招抚大使并下“巴蜀”之地三十余州,那么这一片地区应该由李孝恭负责,难道詹俊、李仲衮的职务比大唐宗室还高?因此就有所谓的翻案者们提出,初唐时赵郡王李孝恭打下了大唐的“半壁江山”,并以此证明唐太宗对大唐建国的贡献远远不如李孝恭,进而说唐太宗即位后对他打击报复并故意抹杀他的功绩,如此等等。其实,我们前面已有说明,即李孝恭是山南道安抚大使,其负责区域主要在巴地(因为山南东道的南阳、荆襄、江夏等地另有他人负责。《资治通鉴》卷185:义宁二年(618)二月遣太常卿郑元璹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按照高祖李渊任人唯亲的习惯,七月便遣宗室李瑗安抚山南)。从李孝恭所任官职可知,他是“山南道”的巡抚大使。那么詹俊、李仲衮这两个地位不太高的“小人物”,是否就是招抚蜀地的主要负责人呢?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我们也就只能这么认为了。因为“云阳令、武功县正”应是他们旧隋时的官职,而按照惯例,他们在归降新朝后地位会有较大提升。比如太原起兵后,晋阳令刘文静便成为大唐帝国的宰相之一——正三品纳言。晋阳乡长刘世龙、木材商人武士彠等太原附近的许多地方基层官员都一跃而成“元从”功臣。目前在史书中基本没有发现关于李仲衮的其他记载,而詹俊则有一处。此记载出于两唐书中的袁天纲传。袁天纲在武德初由“蜀道使詹俊赤牒授火井令”(在唐初,招抚大使一般都有便宜从事之权,五品以下官员除授可以自专,不用事先上报)。隋唐时火井这样的非京畿县份的县令,一般品级为六七品,能够直接将此职赤牒授人,詹俊的职权肯定不低。所以,如果没有其他资料,我们确实可以说,詹俊和李仲衮正是招抚蜀地的首要负责人。
但事实上,我们又从史籍以外发现了其他资料,那就是《全唐文补遗》收录的《大唐故邳国夫人段氏(简璧)墓志铭》,该资料记载:段氏之父段纶曾为蜀郡太守、剑南道招慰大使。而据《旧唐书卷二百二十二下·列傳第一百四十七下·南蛮下》记载:“高祖即位,以其子弘达為昆州刺史,奉父丧归。而益州刺史段纶遣俞大施至南宁,治共范川,诱诸部皆纳款恭方物。太宗遣將击西爨,开靑蛉、弄栋为县。”由此判定,武德初年治川者,即是段纶(《资治通鉴》卷188武德三年八月条也记载:初益州刺史段纶曾遣使诏谕其(南宁蛮)部落)。段纶,两唐书无传,只在其父《隋书·段文振传》中有所提及。因为这个原因,便有人猜测他曾是太子一党,故而在太宗朝受到打压,所以无传。照此逻辑,罗艺、李瑗等都不该有传了,所以这样的推理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史料在传承过程中会有很多不可抗拒的原因导致史料的湮没,比如战乱、散失等等。段纶之无传,未必有什么特别的“人为”因素。事实上,段纶一生过得相当风光,他是高祖第四女高密公主的驸马,历任秘书监、宗正卿、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职。儿子段偐继娶齐王元吉之女文安县主,女儿段简璧嫁邳国公长孙顺德之子,死后陪葬昭陵。太宗还曾在长安城内为其立碑作传,碑文由唐初著名书法家欧阳询书写。这片碑文似乎到宋代还存世。从零星的记载来看,段纶好像还被封为晋昌郡王。其之所以会被认为是太子一党,主要原因是《资治通鉴》考异记载:“唐太宗实录云:‘隐太子以琅邪长公主(即高密公主)妻之(指段纶)’。”并说这是李建成在河东搞的政治婚姻,还总结说由此可知唐太宗改史是为了大肆吞没父兄之功,所以段纶的事迹也被湮没了[2]。然而,“隐太子以琅邪长公主妻之”这段话分明是在唐人留下来的正式“国史”《太宗实录》里的,倒是五代和宋朝的史官明明看见了也没有写出来。段纶迎娶高密公主其实更早,因为他和公主所生之女段简璧生于大业十三年 (公元617年)。不过,即使段纶真是太子一党,也不会成为其无传的理由,因为原隐太子齐王府中很多人在两唐书中仍是有传的,除了大名鼎鼎的魏征、王珪、韦挺等,像原太子僚属冯立谢叔方、萧德言、袁朗贺德仁等也有传,只不过在后面的忠义、文苑传记中(冯立谢叔方传在《旧唐书》卷193《忠义上》;萧德言传在《旧唐书》卷196《儒学上》;袁朗贺德仁传在《旧唐书》卷198《文苑上》)。所以段纶的传记缺失,绝不可能是被抹掉了。
段纶既在隋代已是李氏姻亲,故义军起后,他也在关中地区聚集了一批人马,攻下一些地区,为南下的义军打下一片根据地。后来参加了攻打长安的战斗。之后应该与李孝恭同时入蜀为 “剑南道招慰大使”,为大唐开疆拓土。而史书中记载的詹俊、李仲衮二人的职权,按照前面论述应该也不低,但由于武德时期高祖的“用人唯亲”政策,他们的地位不可能超过段纶,应是其副手。按照史书记载,唐初蜀地并没有发生过大的战斗,各地很快表示归顺。段纶大概就在此时任职蜀郡太守,因为当时义军入关中,并没有直接称帝,而是尊隋代王侑为帝。蜀郡是炀帝大业三年改州为郡后的地名。不久,炀帝江都被弑,同年5月李渊称帝,同时改郡为州,蜀郡便更名益州。由于武德元年在全国较重要地区设置总管府,以管理当地及周边地区的行政军事,蜀地自然也设置了益州总管府,墓志中称段纶为“益州都督”,但按史书记载,“都督”称号是武德七年(624)以后才改的,此时的段纶应该是“益州总管”。这应该是由于后来都督一词成为习惯性称谓,墓志记载不太严谨也可以想见。不过,段纶管理蜀地的时间并不长,据《册府元龟》记载:巴蜀初降,段纶得以便宜行事,于是生杀由己,多有凌傲,被人告发谋反。这是因为虽然益州各地相继归附,但成都平原周边居住的西南蛮各族并不是很驯服,对其招抚工作也相应较重。在唐初益州总管辖区还包括现在云南的大部分地区。在资治通鉴中,有高祖代隋后益州刺史段纶遣使俞大师至南宁招降诸部的记载,武德三年(620)南宁地区的西南蛮入贡。然后武德四年(621)又有安抚大使李英经略姚州,王吉林先生认为这是唐朝和南诏打交道的开始[3]。段纶被人告发谋反后,虽然查无实据,但还是被召回京师。根据两唐书中窦璡列传可知,大约在武德元年末二年初,窦璡被派去“镇益州”,很显然正是前来代替段纶的职务。这一方面可以从侧面说明段纶确是经略蜀地的最高长官。另一方面,从段纶、李孝恭的遭遇来看,即使是自己人,高祖对他们也不是绝对信任的。离开蜀地以后,段纶又做过蒲州都督(总管)和熊州刺史。再后来转到中央,任秘书监、宗正卿、礼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职,其中前两三个大约是在武德年间,工部尚书则应在贞观年间,因为通鉴中有贞观七年(633)时任工部尚书的段纶因用巧工制“淫巧之戏具”贡献而被贬职的记载(《资治通鉴》卷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七年(公元633年):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
[1]翁俊雄.唐初政区与人口[M].北京:北京师院出版社,1990.
[2]曹为平.唐朝开国女杰平阳公主[EB/OL]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no05/1/20313.shtml
[3]王吉林.君相之间——唐代宰相与政治[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K242.1
A
1673-1999(2012)16-0118-03
李治勤(1979-),男,甘肃景泰人,硕士,日喀则第三高级中学(西藏日喀则 857000)教师。
2012-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