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生死”母题之历史嬗变
2012-08-15丁琼
丁琼
西王母“生死”母题之历史嬗变
丁琼
西王母是中国民间信仰中极为重要的一位女神,她从诞生之日起就与“生死”母题紧密结合在一起。在历史典籍、民间神话传说、文学文本的不断创作与丰富中,西王母神话中“生死”母题也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地发生流变,其意义和价值值得学界深入探究。
西王母;生死;母题
西王母与昆仑山神话是我国民族文化的珍贵遗产。早期西王母是《山海经》中“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刑罚凶神,到与《淮南子》中后羿射日的传说相结合,形成民间传说、文学作品中绵延不息的西王母“生死”文学母题。其后,《汉武帝内传》中能授予长生不老仙术的王母娘娘,以及《西游记》中王母娘娘的“蟠桃”,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西王母神话中的“生死”母题。笔者尝试通过对历史典籍、民间神话传说、文学文本的解读,运用神话——原型批评理论探寻西王母神话的源头,挖掘神话中“生死”母题的历史流变。
一、“生与死”母题的探源
西王母的神话最早记录在 《山海经》《穆天子传》《竹年纪年》中。汉魏以来,西王母神话传说的演变进入仙人化的阶段,其故事主要记载在《淮南子》《西王母传》《汉武帝内传》《博物志》等文献中。唐宋以后,西王母进入道教化阶段,如《西游记》《白蛇传》等神话小说中的王母娘娘。西王母一直与“生死”母题联系在一起。弗莱原型批评理论的核心是“文学的原型”。他认为原型就是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最基本的文学原型就是神话),或各种文学中有相互关联的因素,它们集中体现了人类集体的文学想象[1]。 母题(motive)“通常指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人类基本行为、精神现象以及人类关于周围世界的概念,诸如生、离、死、别,海洋、山脉,等等,……是文学作品中不能再分解的部分的主题”[2]。西王母神话是我们祖先认识世界、表现世界的重要文化原型。西王母神话也是先民寄托生命希望即“生死”母题的重要文化载体。
今存《山海经》中三次写到西王母,其中两次都有关于“虎齿豹尾”的描绘:“玉山,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西次三经》)“西王母梯几而戴胜。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在昆仑山虚北。”(《海内北经》)西王母作为昆仑神话的主神之一,以“虎齿豹尾”的形象著名于世。这个半人半兽的西王母,豹尾虎齿,善于发出长啸声,样子像野兽,但他披散着头发,头上戴着饰物“胜”,其“状如人”。“胜”是古人戴在头上的一种玉质饰物。我们从《山海经》的记载中可知,西王母是带有浓厚原始文化色彩的神。正如袁珂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所指出:“他的性别是男是女,我们也还无从断定。”
从《山海经》各部分成书年代来看,《大荒经》这部分成书最早,到《西次三经》所记,西王母从“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增加了“蓬发”、“善啸”,西王母身上狰狞勇猛的色彩越发浓厚。他的神职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明确了他主管瘟疫和刑罚,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主宰着人的生死。通俗地说,就是主管刑杀与安全之神。朱芳圃认为:“古代四方之神——东勾芒,西蓐收,南祝融,北玄冥,为春秋以来天文学发达与五行学说相结合的产物。东方为春而主生,西方为秋而主杀,既已各有专司,又复以西王母司刑杀者,因为西王母位在西方,且与蓐收同为猛兽,一虎一豹,物类相连,所以也成为主刑杀的凶神。”[3]西王母“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曰少鵹,一名曰青鸟。”说明这一时期昆仑山的主神西王母的侍从就是三青鸟,在神话中它们专为为西王母取食。那么,西王母居于何地呢?
《大荒西经》中记载,西王母居于昆仑山: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纹,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学者袁珂认为,“在《山海经》中记载有一座像希腊神话中奥林匹克斯山那样的大山,就是昆仑山,那是‘帝下之都’,是‘百神之所在’的地方。 ”[4]
东方朔在《神异经中荒经》中说:“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如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天柱是天与地之间的通道。昆仑之丘就是帝下之都,有天柱入云,以天帝为首的神仙就可以直上九天。《淮南鸿烈解·地形训》介绍了上天的三级通道:“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上至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从昆仑山之丘向上升级,便进入了神灵之界,最后飞升到顶点,便可以成为神仙。
《淮南子·地形篇》云:“不死树在而其(昆仑)西。”这说明,昆仑山不仅是帝下之都,而且有不死之树。人类学家弗雷泽在其著作《金枝》中详细分析了古罗马内米湖畔的一个关于“金枝”的古老习俗。他指出,世界各地都有过对树木的崇拜习俗,在原始社会,先民常常把树木看作是神,认为它是帝王神人的体现。先民认为每年四季循环,树木都会随着四季而“死而复生”。 “树木”于是成为先民渴求“生命力”的象征[5]。 今天,有关树木崇拜的原始思维可以在西王母文物遗存中得到证实。古代工匠在通过实物来表现他们崇拜的西王母时,一起出现的图像多是昆仑山、摇钱树等。西王母及其仙境最重要的图像就是宇宙树 (或天柱、昆仑山)。作为神话中“天地之中”的昆仑山,在汉魏文物中有丰富的表现形式,除了直接以神山的形象呈现,还有神树、天柱、梯子、藤蔓等变形的表现形式。结合弗雷泽关于“金枝”的论述,笔者认为,一方面,昆仑主神西王母拥有“司天之厉及五残”的刑罚、凶杀神职,另一方面因昆仑山不死树,他也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由此,以“西王母、不死树”为核心的“生死”母题,才会在后世衍生出“后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之以奔月”的神话。
二、“生死”母题的流变
《周易·归藏》中记载:“昔嫦娥以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精。”郭璞曾注曰:“万物暂见,人生如寄,不死之树,寿蔽天地,请药西姥,焉得如羿。 ”[3]《淮南子·览冥篇》云:“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以奔月。”高诱注曰:“嫦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嫦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3]西王母昆仑神话中的“不死树”与“后羿射日”的神话结合在一起,最终衍生出“长生不老”的生命主题,并为人们熟知并流传于世。
先秦时期,西王母神话继续发展,在神话历史书《穆天子传》和历史书《竹年纪年》中,女性人王的形象在基本确定了。《穆天子传》是先秦时代一部重要的古籍,也是西王母逐渐被人王化、历史化的例证。
汉魏时期,西王母神话的演变进入仙人化、道教化阶段,其故事主要记载在《淮南子》《西王母传》《汉武故事》《汉武帝内传》《博物志》等文献中。这一时期,文人把西王母神话传说和周穆王西征、汉武帝西巡的历史事实联系起来,将西王母形象人格化,将神话传说史诗化。魏晋以后,有关西王母的神话传说逐渐丰富,这一时期西王母神话向仙话演变基本完成,后世有关西王母的仙话传说基本上都是在魏晋时期的故事模式上加工润色而成的。神性的西王母逐渐演变为仙话的西王母。自此,西王母从上古神话中的主管瘟疫与刑罚,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昆仑主神,通过文化的多次交流与碰撞,嬗变成为掌握不死仙药的女神。
《汉武帝故事》中记述了西王母会见汉武帝的故事:
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齐,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方来。…是夜漏七刻;空中无云,隐如雷声,竟天紫气。有顷,王母至,乘紫车,玉女夹驭;戴七胜;青气如云;有二青鸟,夹侍母旁。下车,上迎拜,延母坐,请不死之药。母曰:帝滞情不遣,愁心尚多,不死之药,未可致也。因出桃七枚,母自(口和敢)二枚,舆帝二枚。帝留核箸前,王母问曰:“用此何为?”上曰:“此桃美,欲种之。”母笑曰:“此核三千年一著子,非下土所种植也。”留至五更,谈语世事而不肯言鬼神,肃然便去。
这一时期,西王母的“不死之药”通过艺术变形成为“仙桃”。《西游记》中的“蟠桃”已经颇具雏形。西王母神话的“生死”母题进一步完善和发展,成为影响后世文学中人们渴求生命、希冀成仙的重要主题和情境。
隋唐以后,上古神话中的西王母形象完善而丰满起来。西王母的形象由年老变为少妇、由居于山野变为温文尔雅,其信仰也被道教吸收,成为道教中“女仙之首”。西王母成为最受民间尊奉的神仙,在天上成为玉皇大帝的配偶,其神职是掌管人间的婚姻和生育。西王母的神职发生巨大的变化,成为女性神的首领。西王母成为道教天国神殿其权至大、其位至尊的显赫“神母”。
唐宋开始,西王母成为杂剧、小说中经久不衰的主人公。小说戏曲中的西王母形象,改变了上古凶神形象,成为母仪天下的仙界女神主神。到了明代《西游记》中,西王母居住在“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的瑶池仙境,在蟠桃园亲手栽种能益寿延年、长生不老的仙桃。这些“夭夭灼灼”的仙桃非同一般:“三千年一熟的蟠桃,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六千年一熟的蟠桃,“世总为情,情生诗歌。其诗之传者,神情合至,或一至焉;一无所至,而必曰传者,亦势所不许也”,表达了其独特的文学创作理念。
然而,汤显祖在肯定“情”至上的同时,并不否定“理”的存在与约束。在《寄达观》中,作者首先明确质疑了佛教中“消情-明理-复性”的观念,且在《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中提出“岂非以人情之大窦,为明教之至乐也哉”的理念。这样的思想体现在《牡丹亭》的创作中,一方面竭尽全力地高唱个体情感的自为性,如丽娘伤春寻梦;另一方面又使故事最终回归到“明教”所建立的社会秩序中去,如石道姑走婚最终完成“发乎情止乎礼义的情感之路”。“性情不相无”,便是汤显祖《牡丹亭》创作的基本哲学依据。
梦,本身是现实生活的一种意象反映,不是活生生的现实生活,故事的奇便奇在此。寻常人哪有把梦当真的道理?但是,戏曲中出现了两位不寻常的人物,杜丽娘寻春伤春不得后郁郁寡欢而死,梦中的另一主角竟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柳梦梅,以应“不在梅边在柳边”之语,并决定上京赶考,将梦中事成真,因此才有了后来梦中情的延伸。柳梦梅痴情又有些傻气的形象与《西厢记》中张生的性情有几分相似。[玩真]一折,这个酸唧唧的傻书生自西湖石下拾画之后,便日夜想念,每日轻呼“小姐小姐,则被你想煞俺也”,动辄“俺的姐姐,俺的美人”,并幻想“怎勾姐姐风月中片时相会也”。正是这样的渴盼与痴情,感动了杜丽娘的魂灵。 [冥誓]一折是这出戏的高潮,痴情的柳梦梅在这时发了“做夫妻,生同室死同穴”的誓言,令杜丽娘备受感动。“感君情重,不觉泪垂”(第三十二出[冥誓])。
对方缺席而你却在爱着,最美的爱情乃是一场独舞,一个人的舞蹈往往杂糅着大量的想象和唯美的情绪,无人回应却执着地爱着,这乃是杜丽娘最动人之处。柳梦梅的行为也有些许遗憾。他因梦改名,是痴情;发现画中之人乃是梦中之人便弄之拜之叫之赞之,是痴情。然而,当杜丽娘的魂魄夜半出现在他的竹门外时,他便“果然美人见爱,小生喜出望外,何敢却乎”,全然忘记本来所爱。尽管最终得知,丽娘魂魄就是她的梦中之人,但对柳梦梅来讲,却是先后爱过两名女子。因此笔者认为,柳梦梅这一行为确确实实是对最初爱情的一次背叛。
[1]吕天成.曲品.吴书荫.曲品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2]俞用济.俚句填赠玉清贤妹丈[M].北京:中华书局,1978.
[3]程芸.汤显祖与晚明戏曲的嬗变[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赖启万,符传孝译.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
[5]汤显祖.才子牡丹亭[M].吴震生,程琼批评.华玮,江巨栄点校[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2004.
[6]谢雍君.《牡丹亭》与明清女性情感教育[M].北京:中华书局,2008.
I276.5
A
1673-1999(2012)16-0086-02
丁琼(1979-),女 ,青海西宁人,硕士,青海民族大学(青海西宁 810007)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
2012-06-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