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库塞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定位
——读《爱欲与文明》的几点思考
2012-08-15叶洁静
叶洁静
马尔库塞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定位
——读《爱欲与文明》的几点思考
叶洁静
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重要代表之一,马尔库塞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马克思的异化理论思想相结合,对战后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并提出了建立“非压抑性文明”的构想。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是要对其进行客观辩证地分析研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马尔库塞思想;法兰克福学派;马克思主义;定位
马尔库塞评价说,从1848年到1929年这段时期的历史,是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发展的理论观点在实质上正确的时期。但在那个时期结束以后,当马克思主义要求欧洲工人阶级作为历史变革的动因而出现时,工人阶级却转向了沉默。加上战后马尔库塞对美国这个最典型的发达工业国家长时间的直接亲验,美国高度繁荣的物质文明在使工人阶级更加的富裕的同时却形成了保守主义,他们不断被各种“非人格化”的力量同化着,也不再是革命斗争的可靠同盟军,而是在被不断物化的世界中形成了各种“单向度的人”[1],他们对现存的各种原则“自愿的”服从着。马尔库塞认为,这就说明,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们不仅被外部的压迫者、被那些财主和统治者剥削和统治着,而且也被那些企图阻止他们把自己解放出来的意识形式所统治和支配着,并且是以某种更加隐蔽的方式。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马尔库塞就转向了弗洛伊德的文明哲学,并结合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展开了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他于1955年出版的《爱欲与文明》就是一本以弗洛伊德的文明哲学为出发点的所谓对现代文明的批判的著作。
一、马尔库塞与弗洛伊德思想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爱欲与文明》的副标题是“对弗洛伊德思想的哲学探讨”,既然是对弗洛伊德哲学思想的改造,那么我们需要了解的就是马尔库塞与弗洛伊德思想的相同点与不同点。
本书第一章就指出,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历史就是人被压抑的历史。文化不仅压制了人的社会生存,还压制了人的生物生存;不仅压制了人的一般方面,还压制了人的本能结构。但这样的压制恰恰是进步的前提……人的首要目标是各种需要的完全满足,而文明则是以彻底抛弃这个目标为出发点的。”[2]由此,弗洛伊德断言,文明起源于性压抑(在后来的理论中泛化为爱欲)。这一点是马尔库塞与弗洛伊德共同的基本命题。
二者的不同点在于对非压抑性文明是否可能存在的问题上。弗洛伊德认为文明本身起源于性压抑,无论在什么样的意义上,人类都不可能彻底解放快乐原则,即是说,非压抑性文明是不可能的。但马尔库塞在这一点上的见解完全相反,他认为,如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以往的文明由于经济上的贫困,人们要想自我保存必须去劳动,去生产维持生命必需的生活资料,这时人们的爱欲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压抑。显然,这种压抑是必需的,是不可避免的。马尔库塞称其为基本的压抑。但马尔库塞要说的是这种“原始的生存斗争”并不是永恒的。尤其是在现阶段,科技的高速发展,智能化操作的广泛应用,人们已经不必从事那些令他们不悦的工作。并且,文明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匮乏的威胁,从这个意义上讲文明对爱欲的基本压抑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然而马尔库塞并没有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而是进一步深化探究了压抑的根源,提出了“额外压抑”这一概念。他认为在现代发达工业社会里,我们面对的事实是人们所受到的压抑较之前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了,显然,这是统治阶级为维护其统治所强加的额外压抑。为此消除这种压抑,彻底解放爱欲,只需推翻现行的统治秩序,从而论证了解放爱欲的现实性。
二、对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定位
《爱欲与文明》一书只字未提“马克思”这三个字,却被人们看作是“弗洛伊德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作。最重要的是,因为它是以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3]为基础,将劳动被异化的现象与爱欲受压抑的观点联系起来,对当代发达社会种种不合理对人的奴役状态进行分析、批判。而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是要对其进行客观辩证地分析研究,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首先,证明现存制度的不合理。马克思主义是通过剩余价值理论和阶级斗争理论,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利益和阶级压迫实质,进而提出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
马尔库塞则提出,在现代发达工业社会,人们的爱欲仍然受压抑,而且主要是来自统治阶级为维持其统治而强加给人们的额外压抑,例如作为爱欲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劳动的异化。在愈发精密分工的现代劳动面前,人们整天从事着枯燥单一的工作,然而,他们并不是在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在履行某种事先已被确立的功能,他们完全是在异化中劳动着,而且占据着大部分个体生活时间的劳动时间都是痛苦的时间,因而这种劳动是对爱欲的限制,属于额外压抑。同时,现代工业社会推行高生产、高消费政策,为了使整个社会制度持续下去,它必须想方设法使它不断生产出来的产品得到不断的消费,而它唯一的途径就是动用一切宣传机器,使人们相信他们需要这些产品来制造“虚假需求”。它们一旦成功,而且它们往往能够成功,人们就会不自觉地将社会的需求看作是自己的本能需求。当他们将自己的利益和命运与社会的利益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社会就以隐蔽的方式获得了自己的合法性基础,人们也就失去了反抗这个制度的理由。这时,人们自愿从事着的劳动其实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和发展,而是为了满足“虚假需求”。于是,劳动性质被完全异化了。马尔库塞认为这主要是由统治制度造成的。在工业文明中,统治阶级考虑的并不是为满足人类的需求而创造更多的财富,更不会为了人们的全面发展创造可能的条件,他们唯一考虑的是他们的统治和他们的私利。为此,马尔库塞认为,解放爱欲的关键是解放劳动,而想要解放痛苦的劳动,唯一的途径便是推翻现存的统治秩序。这样,马尔库塞就在制度层面上证明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的必要性,这也是其超越弗洛伊德的地方所在。
马尔库塞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早期统治中,统治者的残酷剥削行经是清晰可见的,很容易激起人们的自觉地反抗。但随着科技的革新,丰厚的物质财富不断创造出来。资产阶级的统治方式也越来越成熟老练,统治阶级在不同程度上改变着他们的统治策略,如建立所谓的“福利国家”、企业职工参与制、终身雇佣制等,这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阶级矛盾,使人们自我感觉很幸福。但马尔库塞指出了资产阶级更加隐蔽的统治方式:技术理性统治。科技的不断发展,一方面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另一方面又导致了新的统治形式。技术理性的发达使统治阶级较少利用暴力和强权手段,而更多地运用消遣、娱乐的消费手段,以自由和富足的名义扩张到全部个体生活中,从而使人心甘情愿地被纳入到现存社会秩序中。总之,在马尔库塞眼里,现代资本主义统治是披着“合理的”外衣,以更隐蔽的方式压迫着那些被消解了否定性和对社会的反抗的“自愿”服从着的人们。
马尔库塞的理论对资本主义尤其是战后资本主义制度对人们压迫的事实的分析可谓是彻底的、淋漓尽致的,它对唤醒广大被压迫的无产阶级的“否定意识”显然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事实基础和新的维度。但这种批判是建立在“人本学”基础上的人与社会的对立,同时实践已经证明,这种批判不可能为西方社会的进步和改革提出科学的方向。
其次,建立新型文明。我们知道,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阶段,相对于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生产力,其进步意义是相当明显的,但资本主义制度本身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社会化大生产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根本矛盾。马克思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提出是在对资本主义社会既克服又保留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他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每个人都获得了全面发展的条件,因而“使我有可能随自己的兴趣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样就不会使我老是一个猎人、渔夫、牧人或批判者”[3]。但共产主义社会最明显的特征应该是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彻底摆脱了私有制的束缚,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归全社会公共所有,劳动者本身既是劳动者,又是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者。这就从制度方面规定了共产主义社会的特征。
马尔库塞的爱欲解放论也提出了非压抑性的文明。为此,马尔库塞在《爱欲与文明》中专门分析了席勒关于审美的观点。席勒认为,人们之所以感受到压抑,主要是因为人的两种基本冲动,即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之间存在着冲突,是“理性对感性的压抑性暴政”造成的。由此,席勒认为,要消除压抑,只有解放感性,恢复感性。马尔库塞赞同席勒的观点,并从中总结出未来文明的基本特点:(1)消除匮乏,工作变为消遣。这意味着感性扬弃了理性的压抑,实现了自身的升华,使劳动摆脱额外压抑的控制,获得自由自觉的性质。(2)性欲升华为爱欲。其核心就是要把“生殖器之上的性欲”转化改造成“对整个人格的爱欲化”。通过性欲升华为爱欲,即通过原始多形态爱欲的复活,建立起理性与本能之间的联系,从而建立起非压抑性的文明形态。这样,在新的生存状态中便会形成以爱欲为核心的新的本能结构。由此,作为消遣的工作也便建立起来了。显然,在通往未来文明的道路中,马尔库塞倡导的是一种文化革命观。他进而总结出未来的社会是一个爱欲全面解放的社会。人们的性欲不仅得到了解放,而且人的生命本能也得到了全面的解放。这样的社会实现了“非压抑性的升华”,是一种“非压抑性”的社会文明。本能摆脱了压抑性理性的暴政,走向自由持久的生存关系,工作与消遣、与人的机能的自由消遣同化了。这是一个形成“新人”和“新世界”的社会[4]。至此,马尔库塞从人的本质方面的解放描绘了未来的蓝图,与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社会不免有共通之处。但仅仅将未来的图景描述为闲暇、感性的幸福生活,显然只能归结于马克思主义关于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特征的一个小细节,而且没有从制度上论证,也没有提到社会历史所提供的现实基础,不免陷入没有任何可行性的纯粹的对未来的憧憬。
第三,实现途径。在变革资本主义制度的途径中,马克思主义更加强调革命的重要作用,认为革命是解决社会基本矛盾的主要方式之一,是推动社会发展特别是社会形态更替的重要动力。社会革命的实质是革命阶级推翻反动阶级的统治,用新的社会制度代替旧的社会制度,解放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
马尔库塞认为实现爱欲解放的途径是 “总体革命”,它之所以被称为总体的、全面的,是因为它已经不仅仅是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政治经济革命,还是一种文化上的革命,一种本能结构上的革命,而且最重要的是本能结构上的革命。因为资本主义社会对人压抑已经深入到人们的无意识领域,只有通过革命才能彻底摆脱这种束缚,实现人的爱欲的解放。而革命的途径,马尔库塞归结为美和艺术。他认为只有艺术活动才是不受压抑的,艺术活动以想象和幻想为基本的思维方式,完全可以超越对抗性的人类实在。马尔库塞发现了艺术的革命性质,将艺术与人的解放事业挂钩,这不免带有梦幻色彩与空想性质。佩里·安德森曾经指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对象并不是国家和法律,它注意的焦点是文化。”而“在文化本身的领域内,耗费西方马克思主义主要智力和才华的首先是艺术。”马尔库塞正是视艺术-审美为改变人的心理结构和实现人的解放的有效途径,从而建立起自己的审美乌托邦理想[5]。
诚然,马尔库塞对战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压迫人们的事实的揭示可谓淋漓尽致,也表现了一位社会思想家的社会情怀。他的理论对我们认识当今资本主义社会有一定的启示意义。但他将资本主义的压迫仅仅归结在人性是否受到压抑和摧残这一标准上实在是值得商榷,因为大千世界人们的主观感受不同,况且各个国家、各个地区的发展可能是不平衡的,他的理论不免有点陷入主观主义和幻想的乌托邦。
马克思逝世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但社会历史却是不断发展变化着的,作为我们指导思想的马克思主义必然要不断地发展,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指导我们的实践。马克思主义又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它本身就是在对过去历史成果批判改造的基础上形成的。思想上的交流是无界限的。对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无论其是对马克思主义本身的捍卫,或是所谓的“补充”、“修正”,亦或是仅仅以研究马克思主义为名,我们均不应该对其全盘肯定或是否定。西方的一些马克思主义学者从新的角度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研究,给我们研究资本主义社会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提供了新的事实材料和新的维度。因此,我们应该抱有虔诚学习交流的态度吸取和改造其中有价值的东西,只有这样,马克思主义才能紧紧把握时代和实践的脉搏,从新的实践中吸取思想和营养。只有在各种思想的碰撞中,才能擦出智慧的火花,帮助我们擦亮眼睛,辨别真伪。
[1]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张峰,吕世平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2]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黄勇,薛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4]赫伯特·马尔库塞.工业社会与新左派[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5]王伟.马尔库塞的审美乌托邦理想[J].济南:山东社会科学,2002(1).
B089.1
A
1673-1999(2012)16-0018-03
叶洁静(1986-),女,山西洪洞人,福建师范大学(福建福州 350007)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2-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