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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格局的初步形成*

2012-08-15马军英

关键词:王国维周作人浪漫主义

马军英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450015)

一、引 言

一般说来,中国现当代文学进程中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理论倡导先于创作实践,而所倡导的理论往往来源于西方。尽管西方文学理论流派纷呈,有时间和空间上的差异,但它们却有精神上的延续性。这就要求我们在考察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进展、变化的时候,既要注意中国的实际情况,又要从精神内核上把握西方近现代文学理论的流变过程,在宏观上把握文学理论发展变化的格局。随着对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研究的深入,其精神内核的宏观格局也就初步显露了出来。大抵说来,这一宏观格局可以描述为积极的浪漫主义、拘谨的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精神,而这一格局的出现则可以确定为1908年。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后,梁启超认为其原因在于中国民众的保守落后,于是,他发出了“新民”的呼吁。相应地,他呼吁在文学领域进行“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要开辟文学的“新意境”。不过,梁启超毕竟心在政治,于是,这种改变中国文学观念的任务就落到了其他学者头上。从1904年始至1908年终,短短的4年时间,中国20世纪文学理论的重大格局就初步形成了:鲁迅为中国理论界介绍了奔放的乃至极端的浪漫主义思想,周作人介绍了西方新古典主义思想,王国维为我们介绍了“拘谨的浪漫主义”的美学、文学理论,还介绍并整合了德国的古典美学观念,形成了他的“境界说”。在近代西方,第一个影响广泛的文学思潮是新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兴起于法国,而后波及整个西方,新古典主义对理性趣味的倡导与思想界的理性主义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而理性主义的后果是启蒙运动,导致了自由民主制度的建立。但是,理性主义忽略了人们的情感和表达,导致了浪漫主义的兴起。一般来说,浪漫主义思潮兴起于1790年的德国,随后迅速影响了整个欧洲乃至世界各地。浪漫主义思潮具有诸多流派,所涉及的民族、国家众多,以致理论家们很难对它进行定义和描述,甚至也放弃了对它的描述和界定。不过,这种做法遭到了英国思想家伯林的反对。在伯林看来,浪漫主义可以分为两类:拘谨的和奔放的。而隐含在伯林论述中的,实际还有极端的浪漫主义一派。在伯林看来,拘谨的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有三位:康德、赫尔德和席勒;奔放的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主要是拜伦,极端的浪漫主义者则是以施蒂纳、叔本华和尼采等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被伯林誉为人类思想史上第三次重大转折,它给人类思想观念带来了极为深刻的变化。浪漫主义思想也恰好给了我们观察1908年文学理论格局的绝好参照,当然,它也是我们观察20世纪文学理论进程的绝好参照。

二、鲁迅、周作人和王国维对西方文学理论的介绍

1904年6月,王国维发表了《红楼梦评论》,随后又发表了大量哲学、美学和文学理论方面的文章,如《论哲学家和美术家之天职》、《去毒篇》、《人间嗜好之研究》、《文学小言》、《屈子文学之精神》、《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等,1908年12月发表了《人间词话》。1908年,鲁迅发表了《摩罗诗力说》、《文化偏至论》和《破恶声论》(未完)。同年周作人发表了《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和《哀弦篇》。这些文章都具有非常丰富的内容,也受到了学界多角度的深入探讨,因此,这里只叙述相对作者来说最为重要的和影响最为深远的思想。

(一)鲁迅对奔放的浪漫主义和极端浪漫精神的介绍

1908年,鲁迅在《河南》杂志上发表了《摩罗诗力说》和《文化偏至论》等文章,开始系统地向中国学术界介绍西方的浪漫主义文学观念。在前一文章中,鲁迅介绍了“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这一浪漫主义基本精神。他指出:“一切诗人中,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要其大归,则趣于一: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1]68“指归在动作”就是人们已熟知的“不屈的意志”的观念:人们所要获得的不是关于价值的知识,而是价值的创造。他又说:“意志,以及作为行动的同义词、作为因其永远在创造而无法被描述的人;你甚至不能说它在创造自己,因为没有自我,只有运动。这是浪漫主义的关键所在。”[2]38这是浪漫主义的第一个精神内核。而所谓“立意在反抗”就是认为“世上并不存在事物的结构。不存在一个你必须适应的模式”[2]120。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自我组织和自我创造的过程,最终你将得到自由”[2]121。“世上并不存在事物的结构,人能够随意塑造事物——事物的存在仅仅是人的塑造活动的结果。”[2]127这是浪漫主义的第二个重要特征。鲁迅用“立意在反抗,指归在行动”这一句话非常精当地概括了浪漫主义的基本精神。

在伯林看来,拜伦的诗歌和行动,其内在精神是奔放的浪漫主义精神的典型反映:“无论如何,浪漫主义运动起源于德国,并且在那里找到了归宿。但是,它越过国境,传向任何一个存在某种社会不满的国家,尤其是那些被野蛮或高压或无能的一小撮上层人士所压迫的东欧国家。也许,在所有国家中,正是在拜伦引领整个浪漫主义运动的英国,它找到了自己最为激情澎湃的表达,因为在十九世纪早期,拜伦主义几乎就是浪漫主义的同义词了。”[2]131鲁迅在《摩罗诗力说》中,重点介绍了拜伦的生平、事迹和诗歌创作:“(拜伦)平生,如狂涛如厉风,举一切伪饰陋习,悉与荡涤,瞻顾前后,素所不知;精神郁勃,莫可制抑,力战而毙,亦必自救其精神;不克厥敌,战则不止。而复率真行诚,无所讳掩,谓世之毁誉褒贬是非善恶,皆缘习俗而非诚,因悉措而不理也。盖英伦尔时,虚伪满于社会,以虚文缛礼为真道德,有秉自由思想而探究者,世辄谓之恶人。裴伦善抗,性又率真,夫自不可以默矣,故托凯因而言曰,恶魔者,说真理者也。遂不恤与人群敌。”[1]84这一段话涉及了多个浪漫主义观念:其一,崇尚自由;其二,强调真诚真理;其三,艺术的功能在于撄人心——用美学模式去规范社会。浪漫主义诗人“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绵延至于无已。虽未生以前,解脱而后,或以其声为不足听;若其生活两间,居天然之掌握,辗转而未得脱者,则使之闻之,固声之最雄桀伟美者矣。然以语平和之民,则言者滋惧”[1]68。鲁迅说“撄人心”抓住了浪漫主义文学和思潮对日常生活的态度:破坏宽容的日常生活,破坏世俗趣味,破坏常识,破坏人们的娱乐消遣,要把人提升到满怀激情的自我表达经验的水平。“事实上,整个浪漫主义运动企图把一种美学模式强加于现实生活,使一切遵循艺术的规律。而对于艺术家来说,浪漫主义运动的一些声明似乎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信的。基于要把生活转化为艺术的企图,他们预设了人类是质料,就如颜料或声响一样只是一种素材。”[2]144用艺术来改造社会和人性。正如伯林所说:“我们完全可以肯定浪漫主义运动不仅是一个有关艺术的运动,或一次艺术运动,而且是西方历史上的第一个艺术支配生活其他方面的运动,艺术君临一切的运动。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浪漫主义运动的本质。”[2]3鲁迅正是用行动实践了浪漫主义的文学观念,用文艺来拯救国人的灵魂,用文艺来改造愚昧麻木的国民性。

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提出立人的思想,主张“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掊物质”、“排众数”、“张灵明”和“任个人”都有历史的具体含义。所谓“掊物质”也就是反对物质主义:“(物质主义)视若一切存在之本根,且将以之范围精神界所有事,现实生活,胶不可移,惟此是尊,惟此是尚。”[1]49这是对庸俗唯物主义的批判,是对张扬个性和心灵自由的渴望与追求。所谓“排众数”则是对启蒙思想和自由民主思想的超越:“扫荡门第,平一尊卑,政治之权,主以百姓,平等自由之念,社会民主之思,弥漫于人心。流风至今,则凡社会政治经济上一切权利,义必悉公诸众人,而风俗习惯道德宗教趣味好尚言语暨其他为作,俱欲去上下贤不肖之闲,以大归乎无差别。同是者是,独是者非,以多数临天下而暴独特者。”[1]49鲁迅看到了民主制度的弱点,看到了它所带来的多数人暴政的弱点,鲁迅希望回避它的弱点,渴望超越民主制度和启蒙的理性主义。“张灵明”、“任个人”是鲁迅的“立人”内含:“时乃有新神思宗徒出,或崇奉主观,或张皇意力,匡纠流俗,厉如电霆,使天下群伦,为闻声而摇荡。……主观主义者,其趣凡二:一谓惟以主观为准则,用律诸物;一谓视主观之心灵界,当较客观之物质界为尤尊。前者为主观倾向之极端,力特著于十九世纪末叶,然其趋势,颇与主我及我执殊途,仅于客观之习惯,无所言从,或不置重,而以自有之主观世界为至高之标准而已。以是之故,则思虑动作,咸离外物,独往来于自心之天地,确信在是,满足亦在是,谓之渐自省具内曜之成果可也。”[1]54所谓“新神思宗”是指以施蒂纳、叔本华、尼采和易卜生为代表的极端的浪漫主义,又被称为“唯意志主义”。

(二)周作人对赫尔德民族文学和新古典主义的介绍

1908年5月至11月,周作人在《河南》刊物上发表了《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和《哀弦篇》等文章,向国人系统介绍了赫尔德的文学观念和古典主义文学理论。赫尔德是近代民族主义思潮之父。他认为不同的民族生活于不同的时代和环境之中,形成了不同的民族文化,具有不同的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同胤之民,一言文,合礼俗,居有土地,赓世守之,素白既具,乃生文华。之数者为形成国民所有事,亦凡有国者所同具也。若夫精神之存,斯犹众生之有魂气。……徒以性灵作用,故心思言动既因之各表异于人人,而善恶因缘亦焉而附丽,智愚得丧之故,可由是洞然如观火也。以言国民精神,理亦视此,故又可字曰国魂。”[3]87民族精神对一个民族来说极为重要。在赫尔德看来,先有民歌,有民族精神,而后发展出民族艺术、文学和文化。赫尔德的民歌概念不同于当下:“他把伟大作家的诗歌创作也看成是民歌——反映了民族精神的诗章。诗歌是‘唯一通向灵魂的美的艺术’,‘灵魂的音乐’‘打动着内在的感官,而不是艺术家的肉眼’。”[4]246

盖精神为物,不可自见,必有所附丽而后见。凡诸文化,无不然矣,而在文章为特著。何也?……特文章为物,独隔外尘,托质至微,与心灵直接,故其用亦至神。言,心声也;字,心画也。自心发之,亦以心受之。感现之间,既有以见他缘,亦因可规自境。英人坷尔睡普(Courthope)曰:“文章之中可见国民之心意,犹史册之记民生也。”德人海勒兑尔(Herder)字之曰民声[3]91。

赫尔德认为,各种艺术都可以表现出民族精神,但诗歌是心灵的直接表现,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流。赫尔德作为一个反对普遍理性者,尽管他的思想为许多学科和思想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他毕竟没有为相关学科和思想建构出体系,正如韦勒克所指出的那样:“他是伟大的开风气者,而遗留给他人的任务是形成一套新颖的、连贯的、系统的诗歌与文学理论”[4]264。不少学者在他的思想基础上建构出比较完备的学科、思想体系,如洪堡特之于普通语言学,法国学者丹纳之于历史文化批评等。丹纳在其《英国文学史》的序言中提出了文学发展的三要素说,即文学的发展变化是由种族、时代和环境所决定。周作人在《哀弦篇》中用了1 300字的篇幅对丹纳的三要素说进行了介绍,这也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次对丹纳理论的比较详细的介绍。

第二,周作人在《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中介绍了宏特对文学的定义和使命的看法,还介绍了新古典主义的文学观①周作人自述《文》“上半是杂抄《文学概论》的文章,凑成一篇,一半是根据了新说,来批判那时新出版的《中国文学史》的”。周作人写这一篇文章参考了一些理论书籍,其中最重要的是Theodore W.Hunt(1844-1930)著的Literature,its principles and problems,此书初版于1906年。。周作人所谈“文章的意义”其实为概述《文学的定义》一章,而谈论“文章的使命”则是概述《文学的使命》一章。作为一部大学教材,宏特系统地表述了古典主义文学思想。一般来说,古典主义中的文学艺术往往有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这在周作人的介绍中也得到了印证:“文章者,人生思想之形现,出自意象、感情、风味(taste),笔为文书,脱离学术,遍及都凡,皆得领解(intelligible),又生兴趣(interesting)者也。”[3]96宏特尽管生活在浪漫主义转向现代主义的时代里,他也吸收了浪漫主义的观念,不过,通观其书,侧重于古典主义思想,而这种倾向也同样影响了周作人,他们都强调趣味。趣味也是新古典主义的重心所在。诚如韦勒克所说,有的新古典主义理论强调趣味,认为“趣味是第一动力,或者换言之,是健全理性的一种本能,它的功效比任何程序的推理更迅速更可靠”[4]32。趣味是更快的推理,是获得推理结果的捷径。新古典主义强调趣味,也强调理性的因素和判断的作用。韦勒克甚至认为,在新古典主义那里,趣味就是理性的同义词。在此基础上,宏特从四个方面对文学进行了界定。“其一,文章云者,必形之楮墨者也。”[3]96在这里,宏特把媒介因素看成是文学的第一要素,这对今天来说意义犹为深远,值得高度重视。“其二,文章者必非学术也”[3]97,历史、传记、编年及一切“教本”就不属文学之列。“其三,文章者,人生思想之形现也”[3]97,文学要有思想内涵,并且,作为区别于非文学的标志,“人生思想”是关键。“其四,文章中有不可缺者三状,具神思(ideal),能感兴(impassioned),有美致(artistic)也。”[3]98这是所谓文学表达思想的“中尘”(medium)。显然,这一定义得益于西方理论界把文学从一般的书面文献中独立出来的努力。而通过周作人的介绍,中国人和世界思想的进展联系了起来。

周作人同样详细叙述了宏特对文学使命的看法:“一曰在裁铸高义鸿思,汇合阐发之也。二曰在阐释时代精神的然无误也;三曰在阐释人情以示世也;四曰在发扬神思、趣人心以进于高尚也。”②傅东华译为“伟大的观念或原则之构成体现和解释”;“时代精神之正确说明”;“人类性情对于自己和对于世界的说明”;“高尚理想之表现和推行”。[5]所谓“裁铸高义鸿思,汇合阐发”,其实质是继承了朗吉弩斯对文学的首要要求。朗吉弩斯在《论崇高》中对文学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严肃的题材,深刻的思想和崇高的风格”[6]。这是古典主义文学观念的反映。尽管时代精神一词来源于德国浪漫主义,但宏特通过自己的阐释,把罗马文学看成了最能体现时代精神的代表。此外,周作人在谈到古希腊时说:“文章之士,首生鄂谟(Homer),有右列比兑斯(Euripides)梭弗克勒斯(Sophocles)之徒继之;哲学昌于梭格拉第(Socrates),有亚理斯多德(Aristoteles)柏拉图(Plato)之徒继之。风流所及,四海披靡,如江海之远、日月之高而不可极也,岂不大哉!”[3]89周作人对古希腊文化的推崇之情见乎辞,古希腊和罗马的时代精神成了永恒的时代精神。周作人通过对“阐释人情”的转述,向中国介绍了现实主义:“发表人生里面的生活,盖文章主观的责任也。由是言之,则文章犹心灵之学,其责在表示意志、心思、良知、自性,以供研究,又务写人世悲欢罪苦得失荣辱之故,而于善恶莫不推之至极。故文章之难,在得巨匠白描人生,留之楮墨。其事非凡夫所能至,亦非估毕之徒或老于世故者所可为,唯真艺士,慧解遍知而具诚意,朗鉴人事之微,无有偏连者,乃足任之耳。”[3]103新古典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具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对于古典主义强调“摹仿自然”,韦勒克指出,在新古典主义理论中,摹仿自然每每被理解为现实主义。

(三)王国维通过“境界说”对拘谨的浪漫主义进行介绍

1908年12月,王国维开始在《国粹学报》上发表《人间词话》,标举“境界说”。“境界说”的实质在于王国维用古典语言和“新学语”相结合的办法,把康德和席勒等人的美学命题用中国语言表达了出来。在佛教哲学中,境(境界)与根相对,根是人的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心或意),而境则是各种感官的对象,各种感觉的表象材料以及各种心理现象和表象:“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7]320由于境界一词在意义上具有多个层次,通俗地说,它可以指物又可以指人,既指纯粹自我之表象,也指纯粹感官的表象,这就给王国维用这一个词表达康德的心物二元论带来了便利。“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撼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原夫文学之所以有意境者,以其能观也。出于观我者,意余于境。而出于观物者,境多于意。然非物无以见我,而观我之时,又自有我在。故二者常互相错综,能有所偏重,而不能有所偏废也。文学之工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其深浅而已。”[8]文学作品是审美活动的客观化,也是心与物、意与境活动的结果。王国维把审美活动中的主体和客体称之为“二原质”。文学作品的内在构成既然是意和境这“二原质”,分析作品就应当以“二原质”为中心。“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7]336气质和神韵都是创作主体,而境界是审美的表象,这一表象是审美主体和审美客体相遇时所产生的,文学创作也呈现审美意象,自然将内在的审美主体和客体再现了出来,特别是对于天才作家来说,他能达到自然或者真的程度的时候更是这样。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何以“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何以“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7]319。

王国维还描述了审美活动中创作主体和客体的变化:“诗人对自然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7]332在康德看来,认识外物,首先是通过感觉器官获得感觉材料,然后是纯粹自我对这些感觉材料的加工整理,从而获得关于对象的知识概念的过程。也就是说,所谓“入乎其内”就是凭借人的先验感性——时间和空间,从对象得到关于对象的杂多的直观表象,在想象力的作用下,形成一个对象的整体的表象,即形象(即获得对象的广延或显现)。它体现在文学创作上,就是现时现地的观察,就是移情体验对象,体验对象的内部或人物的心灵深处,体验其精神意志和感受等。唯有通过移情体验,才能获得感性材料,才能有表达的内容,才能创造出文学形象。这即是王国维所说的“写”。所谓“出乎其外”就是运用知性的先验的十二范畴,将其投入到所获得的直观表象中,经过整理,最终形成完整的表象乃至概念,使其符合我们的理性,从而获得关于对象的知识。用王国维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观”的过程,即获得“高致”,知“大道”。王国维的这段话是对康德认识论的中国化表述,是康德认识论在艺术创作中的运用,他也将康德的认识论由“物”及“人”。

由于文学作品内在地反映着审美的过程和状态,王国维将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关于优美和崇高的思想也应用于对中国文学的美学分析中:“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7]320此“静”,是无利害的审美心态:“既然崇高者的情感自身带有一种与对象的评判相结合的心灵感动作为其特征,而对美的鉴赏则把心灵预设和维持在宁静的沉思中。”[9]

席勒在《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中把诗歌区分为素朴的诗和感伤的诗,这奠定了后世将文学划分成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派的基础:“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与理想故也。”[7]319这是用康德的审美合目的性来对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创作进行解释。康德时代,人们认为万物为上帝所创造,有其目的性。在康德看来,美的其中一个特质就是没有目的的合目的性,这其实是告诉我们,作为审美对象,其自身是完备的,也是具体的,其自身就是美的。作为文学创造的对象当然是审美活动的对象,体现着审美活动的特质:“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

王国维倡导“境界”的背后是以康德、席勒和叔本华等为代表的天才论。这主要表现为王国维所标举的“隔”与“不隔”和“自然”论。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伤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纵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弯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7]10。

写景之作,必须是景物的自然展现,“语语都在目前”。写情之作,是人物思想、情感的自我展示,“述事如其口出”。这仍然是康德关于美的艺术和天才的艺术的思想。“在美的艺术的一个产品上,人们必须注意到,它是艺术而不是自然,但是,它的形式的合目的性毕竟显然如此摆脱了任性规则的一切强制,就好像纯然是自然的一个产品似的。”[7]130不是自然而好似自然,这是天才的艺术,“美的艺术唯有作为天才的产品才是可能的”[7]131。当然,天才的出现并不容易。“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总之,通过使用境界一词,王国维以这一概念为基础,引进、整合康德和席勒等人的美学思想,使之更具有系统性,向我们介绍了拘谨的浪漫主义美学思想。

三、鲁迅、周作人和王国维对西方思想的自觉选择

在上文中,我们从大的方面概括叙述了鲁迅、周作人和王国维所介绍的一些重要思想。从中也可以得到一个初步印象:这些文章所涉及的历史很长,涉及的观念史复杂,涉及的人物众多,涉及的国家众多。事实上,在本文所涉及的这几个文本当中,所涉及的人、事、观念、国家更多、更复杂。不过,从西方大的哲学、美学和文学理论乃至文化思潮的格局来看,鲁迅、周作人和王国维涉及了西方世界1705—1906年间重要的文学观念。可以说,以他们三个人为代表的中国文学理论界在短短四年时间走完了西方近代以来的思想历程。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介绍西方文学理论和文学观念时,都是经过了自己的选择。他们都从自己所宣传的理论出发,对其他的观念、理论和主张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这些理论、观念选择的背后隐含着更为重要的关于社会、文化和历史进程的判断,为我们理解以他们为代表的更为广阔的文学现象和思想潮流提供了很好的视角。

(一)鲁迅排斥了古典主义和拘谨的浪漫主义

在《摩罗诗力说》中,鲁迅讴歌了以拜伦为代表的积极浪漫主义者,把这些奔放的浪漫主义看成是关乎国家民族兴衰的关键。而鲁迅对拘谨的浪漫主义主张就不表示认同了:“然尔时所要求之人格,有甚异于前者。往所理想,在知见情操,两皆调整,若主智一派,则在聪明睿智,能移客观之大世界于主观之中者。如是思惟,迨黑该尔(F.Hegel)出而达其极。若罗曼暨尚古一派,则息孚支培黎(Shaftesbury)承卢骚(J.Rousseau)之后,尚容情感之要求,特必与情操相统一调和,始合其理想之人格。而希籁(Fr.Schiller)氏者,乃谓必知感两性,圆满无间,然后谓之全人。顾至十九世纪垂终,则理想为之一变。明哲之士,反省于内面者深,因以知古人所设具足调协之人,决不能得之今世;惟有意力轶众,所当希求,能于情意一端,处现实之世,而有勇猛奋斗之才,虽屡踣屡僵,终得现其理想:其为人格,如是焉耳。”[1]55从这一段话不难看出,鲁迅接触到了古典主义文学思想,也了解拘谨的浪漫主义思想,但他对这两种思想并不以为然,他看重的是奔放的浪漫主义。可以说,鲁迅正是在“新神思宗”——尼采哲学——这种极端的浪漫主义基础上看各种文学的、哲学的思想,以此为参照进行取舍:“若夫影响,则眇眇来世,肊测殊难,特知此派之兴,决非突见而靡人心,亦不至突灭而归乌有,据地极固,函义甚深。”[1]50而在《文化偏至论》中则热情讴歌了以施蒂纳、叔本华和尼采为代表的极端浪漫主义者,认为他们代表了未来思想文化发展的方向。

“浪漫主义,那是革命。革命针对的对象是什么呢?显然是一切。”[2]21浪漫主义不仅是一场意义深远的文学运动,它也是一场深远的政治、经济、思想、哲学运动。从政治和哲学思潮上来讲,浪漫主义思潮对后世的影响表现在许多方面。鲁迅从推举浪漫主义“摩罗”诗派到赞颂新人本主义“新神思宗”,表明了他借鉴和吸收西方思潮的开阔视野和独特视角。而选择了浪漫主义思想的鲁迅自己的思想也不断深化,最后成为左翼文化的旗手。这有学理上的必然:“惟超人出,世乃太平。苟不能然,则在英哲。嗟夫,彼持无政府主义者,其颠覆满盈,铲除阶级,亦已至矣,而建说创业诸雄,大都以导师自命。夫一导众从,智愚之别即在斯。与其抑英哲以就凡庸,曷若置众人而希英哲?”[1]53显然,鲁迅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超人”,否则,他希望自己成为“英哲”。“英哲”的特征则是“以导师自命”“建说创业”。所建之说则是“颠覆满盈,铲除阶级”,奉行“无政府主义”。就当时整个知识界而言,并不能区分出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如1906年,刘师培在东京举办“社会主义讲习所”时所宣扬的就是被后人称为“天义派”的无政府主义。但是,“颠覆满盈,铲除阶级”则是马克思主义和无政府主义之间的交集。所以说,1908年鲁迅对西方浪漫主义的取舍已经为以后的“向左转”埋下了种子。

(二)周作人以新古典主义为标准进行取舍

周作人介绍了赫尔德的文学观念,这种文学观念是和民族主义联系在一起的。作为一位德国“狂飚突进”运动的理论家和精神领袖,作为一位浪漫主义之父,赫尔德处在一个转折时期,是一位转折性人物,他身上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是古典主义的理性精神,另一面是对情感、表达的呼吁。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周作人在同一篇文章中先介绍了赫尔德的民族精神、民族文学的观念,并且以之为基础而转入到了对新古典主义文学观念的介绍就不奇怪了。周作人以古典主义为标准,对他所面对的各种文学观念进行取舍。“盖文章之职,固当阐发义旨,而今之所重乃在神思,且二者不可或离。高义鸿思之作,自非思人神明,脱绝凡轨,不能有造。”[3]104从这一段话可以看出,周作人虽然看到了浪漫主义精神的重要性,但其立足点依然是“高义鸿思”。换言之,浪漫主义所看重的情感、想象、理念等必须为理性服务,他是用古典主义的文学精神去驾驭浪漫主义精神,让浪漫主义精神服务于创造出更加美好的符合古典主义精神的文学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和宏特相比,周作人又有所不同:“主神思者入于怪幻,重美致者沿为L'art pour l'art(此言为艺术之艺术),而感情之说则又易入浅薄一流。一端旁长,即不惜举他支而悉弃之。涵德不具,其不中于文律者,正自然之势耳。”[3]99显然,这里的“主神思者”就是指浪漫主义文学的作家和理论家。尽管周作人也强调想象,但他对浪漫主义文学的想象并不认同;他也认同浪漫主义文学中的自我表现,他说:“有谓文章绝端在于自白,著者因文载纪其感情思虑,以自表现是也。德国神学者须赖摩海(Schleiermacher)尝云:‘己若能自道,便没世无恨。’审是,则著作之士不过自表其人格之人,而文章为物,极言之亦仅一卷自叙传而止。虽所涉及于神明一方,视他说已有进,而不免仍偏于私。将以文章为一人之物,借以见作者之情状,而外此即无馀蕴焉,则与仅为声名利禄计者何有深别?皆不过托文章之能事,以为一己役者耳,其不能指为文职也固宜。”[3]101“重美致者”即是以法国唯美主义为代表的文学流派,反对“为艺术而艺术”。

新古典主义思想对周作人的理论和创作都有巨大影响,周作人后来提倡思想革命,提倡人的文学,提倡“美文”,提倡希腊精神,嘉妇人而哀孺子,追求理性、均衡、比例、和谐、中庸、自然、单纯、明晰、优雅、平淡、自然等风格,就是这种新古典主义思想的发展。文学艺术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选择了不同的文学艺术思想,也就会选择与之相关的政治文化理念。新古典主义文学理念产生于启蒙运动时代,崇尚理性、自由、民主,坚持启蒙理性和政治自由主义。正是对这种思想的认同,周作人选择了这种理论。也是这篇文献在文学理论领域开创了此后的自由主义理论传统和创作传统。周作人、胡适和朱光潜等无疑是这一传统中最著名的人物。

(三)王国维从极端的浪漫主义回到拘谨的浪漫主义

当鲁迅和周作人于1908年在日本宣扬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时候,身处国内的王国维已经在表述德国古典美学思想。早在1904年6月,王国维就在《教育世界》上发表了《红楼梦评论》。通过这篇文章,王国维向中国人介绍了叔本华的哲学美学思想,其中包括了源于康德的“优美”和“宏壮”的美学思想和由席勒首先提出的审美教育思想。不过,在接受了叔本华的美学思想之后,王国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花了很长时间来阅读康德:“……至二十九岁更返而读汗德之书,非复前日之窒碍矣。嗣是于汗德之《纯理批评》外及其伦理学及美学。”[7]408王国维的“二十九岁”是1907年,这一年他发表的文章有《人间嗜好之研究》、《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文学小言》、《屈子文学之精神》等,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古雅之在美学上之位置》一文,它把康德关于优美和崇高的美学思想以及康德的天才论介绍到了中国。在这篇文章中,王国维提出了“古雅”说:“一切形式之美,又不可无他形式以表之,惟经过此第二之形式,斯美者愈增其美,而吾人之所谓古雅,即此第二种之形式。”[7]164古雅就是“第二形式”,是“形式之美之形式之美”。要想更准确地理解第一形式和第二形式,我们需要返回到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纯粹理性批判》的第一章是《先验感性论》(又可译为《先验美学论》),康德区分出了两种先验感性(美感)空间形式和时间形式。所谓空间形式就是物的广延,时间形式就是心灵形式,认识物就是心灵形式对杂多的空间表象加工整理成为一个统一稳定的空间形式。通过区分两种形式,康德实际上形成了他在知识学和美学上建立的心物二元论。王国维把第二形式命名为“古雅”,其实就是为艺术创作主体的知、情、意等的命名。而用“古雅”来指称艺术创作主体的做法并不成功,因为脱离了王国维的这一文本,“古雅”就很难与艺术创作的主体联系起来。就一般来说,古雅与教养有关,与接受古典文学艺术的薰陶相关。王国维用古雅这一词语对创作主体的知、情、意等进行命名,是他自己对古典艺术偏爱的结果。以古典艺术之偏概一般艺术之全,这是王国维自己告别极端浪漫主义回归古典艺术思想的标志。

1907年,王国维自己曾说:“若夫余之哲学上及文学上撰述,其见识文采亦诚有过人者此则汪中氏所谓‘斯有天致,非由人力,虽情符囊哲,不足多矜’者,固不暇为世告焉。”[7]409王国维在此交待了自己的思想来源。在《人间词话》中,我们可以看到叔本华的影子,也可以听到尼采的声音,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应该看到其核心思想是康德和席勒的。通过《人间词话》,王国维把德国古典美学的主要观点进行了归纳,使之变得条理清楚、系统化,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具有系统性美学的文学理论体系。此外,王国维在《自序》中还说了一段很著名的话:“余疲于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余知真理,而余又爱其谬误。伟大的形而上学,高严的伦理学,与纯粹之美学,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则宁在知识论上之实证论,伦理学上之快乐论,与美学上之经验论。知其可信而不可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7]410一般认为,所谓“可爱者”是指以叔本华、尼采为代表的唯意志主义,而“可信者”则指以康德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美学。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最终选择了“可信者”,从浪漫主义思想的角度来看,他的选择则是放弃了极端浪漫主义回到了拘谨浪漫主义那里。在一个追求变革的时代,奢望通过人性的和谐来实现社会进步,回避社会变革,这难免被贴上保守主义的标签。

四、结 语

从1904年到1908年,中国文学理论的格局发生了快速变化,中国传统的文学观念作为一个整体板块向下俯冲,而西方文学理论和观念则向上崛起。在这一俯冲和崛起的双向运动中,这些理论家们从自己对时代的感受和理解出发,从自己所能接触到的思想资源出发,有选择地介绍了自己认可的理论。结果,几乎所有的西方的重要的文学观念和理论成果都被介绍和引进到了汉语思想界,这使中国人的文学观念和理论视野变得开阔、丰富,和西方的文学观念和理论视野一致起来了。不过,自此之后,中国文论和文学就需接受西方文学理论、观念的检验和审察,它成了用西方理论解释的对象。《人间词话》如此,不过,由于王国维只将言说限制在传统的“神韵说”和“格调说”这一理论中,对中国传统的儒家诗学观则存而不论。相比之下,鲁迅和周作人则更勇敢果决,他们从各自的立场出发,或者将中国传统的儒家诗学观念连根拔起,或者将传统的诗学观念重新阐释。鲁迅从浪漫主义观念出发,对诗言志这一命题进行了反驳,认为:“如中国之诗,舜云言志;而后贤立说,乃云持人性情,三百之旨,无邪所蔽。夫既言志矣,何持之云?强以无邪,即非人志。许自繇于鞭策羁縻之下,殆此事乎?然厥后文章,乃果辗转不逾此界。其颂祝主人,悦媚豪右之作,可无俟言。”[1]70而周作人则用赫尔德的诗歌与民族精神观念来阐释“诗言志”,赋予“诗言志”以新意。他也对孔子的“思无邪”予以质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邪正之谓,本亦何常?此所谓正,特准一人为言,正厉王雄主之所喜而下民之所呻楚者耳!儒者历世经营,本无当于宗教,然后世强为之词,则字之帝王之教可已。”[3]92他也从民族精神与民族文学的观念出发,对孔子“删诗”这一作法提出了质疑。与此相应,传统的文学创作也受到了否定。“文章之士,非以是为致君尧舜之方,即以为弋誉求荣之道,孜孜者唯实利之是图,至不惜折其天赋之性灵以自就樊鞅。”[3]93总之,我们在鲁迅和周作人那里看到了他们对儒家的诗学思想的质疑和批判。自然,孔子的地位也随之受到质疑和挑战。我们已经在此听到了新文化运动的隆隆炮声了。可以说,走过1908年,中国文学理论家们的目光和思想从此开始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激进的浪漫主义、启蒙的古典主义和保守的德国古典美学传统都在这时放置好了自己的奠基石,而20世纪的激进、启蒙和保守主义这一三足鼎立的文学理论格局就形成了。

[1]鲁迅.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以塞亚·伯林.浪漫主义的根源[M].吕梁,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3]周作人.周作人散文全集[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韦勒克.近代文学批评史[M].杨自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5]HUNT T W.文学概论[M].傅东华,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101.

[6]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06.

[7]傅杰.王国维论学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8]滕咸惠.人间词话新注 [M].济南:齐鲁书社,1981:104.

[9]康德.判断力批判[M].李秋零,译.注释本.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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