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调查及行为特征分析——以潮汕地区为例

韩山师范学院 胡朝举

中小企业占中国企业总数的99%以上，创造了75%以上的GD P并提供了80%以上的就业岗位，但融资难一直是困扰中小企业生存和发展的主要问题之一，广受社会关注；同时，由于难以从正规金融融资，民间借贷成为中小企业解决融资的主渠道。为分析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的一般行为，作者选取广东省潮汕地区进行了调查，并对其民间借贷的资金需求、资金来源、资金用途、资金利率、交易契约、违约行为进行了分析，在此基础上对值得商榷的有关问题进行了探讨。

一、潮汕地区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调查概况

（一）调查地区选择 潮汕地区地处广东省的东部沿海，毗邻福建省，包括汕头、潮州、揭阳、汕尾四个地级市，总人口超过1000万。潮汕地区不在珠三角范围内，经济上以“四大经济特区”汕头市为龙头；港澳同胞和海外华侨众多，有潮汕人大陆1000万、海外2000万之说；潮汕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保留得较好的亚文化且独具特色，诸如潮州话、功夫茶等闻名海内外，其地域文化具有民风古朴、非常看重血亲姻缘和乡亲乡情，自古有重商并讲求诚信的传统等特点；潮汕地区国有经济较弱、但“户户经商、人人创业”的意识较为浓厚，个体私营经济占比高，形成了类似于浙江省温州市的草根经济形态，其整体经济发展水平和民间借贷强度及规模弱于浙江省温州市但强于全国平均水平。由于潮汕地区中小企业众多，其民间借贷较为活跃，可以作为中国中小企业民间借贷总体水平的一种较具代表性的中间形态来加以研究，这正是我们选择潮汕地区作为调查地区的原因所在。

（二）调查问卷设计与回收 为调查中小企业民间借贷，我们于今年初设计了包括45个问题的调查问卷，发放问卷200份，收回有效问卷149份，其中回答有民间借贷的问卷105份，占回收的有效问卷的70.5%。

（三）回收样本构成 第一，在回收的105份涉及民间借贷的问卷中，企业注册类型为：个人独资/合伙企业的58家、个体工商户15家、其它有限责任公司16家，该3类共占总数的84%，反映了中小企业企业注册类型的主体为个体私营经济。第二，企业从事的行业分布为：服装33家、玩具17家、食品10家、日化7家、贸易6家、不锈钢制品7家、陶瓷4家，共占总数的80%，其它产业16家，基本涵盖和反映了潮汕地区以外向型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导的地区产业结构。第三，企业2010年末资产总额（人民币）为：100万元以下14家、100-500万元38家、500-1000万元24家、1000万以上元28家，1000万元以下资产规模企业共占总数的73.1%，反映了中小企业的总体经营规模较小。第四，2010年销售收入（人民币）为：100万元以下16家、100-500万元43家、500-1000万元23家、1000万以上元20家，1000万元以下销售收入企业共占总数的80.4%，反映了占中小企业多数的产出水平较低。此外，2010年企业从业人员状况为：最多1500人、最少2人、总人数10624人、平均188.52人，反映了单个中小企业提供就业岗位的一般水平较低，但由于数量众多，提供就业岗位的总体规模大。

二、潮汕地区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调查结果及其行为特征分析

（一）借贷资金需求 主要表现在：

（1）正规金融难以满足中小企业融资需求。第一，2010年银行贷款总额占债务总额的比例为：20%以下的占71%、20-40%的占24%，即40%以下的占总数企业的95%，反映了绝大多数的中小企业从正规金融获得的融资比例相当低。第二，企业向银行或信用社贷款，遇到的主要问题为：认为手续繁琐的占总选择的20%、找不到担保机构或担保人的占18%、企业自身条件不具备的占17%、抵押不足的占18%，企业规模、抵押物等的弱质性是获取银行贷款难的主要原因；而令人奇怪的是认为贷款利率偏高的居然占到12%，根据实地座谈了解到的情况，在银行名义利率之外还包含了较高的隐形成本，这也反映出银行的名义贷款利率并非实际利率，更不是市场化利率。第三，在目前实行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国家出台多项政策措施扶持中小企业融资的宏观经济背景下，中小企业从正规金融融资的困难是否得到缓解了呢？调查结果显示：当前向银行、信用社借款的难度为，不变的占40.7%、更难的占27.1%、只有11.6%的认为更容易、不知道的占20.6%，贷款难度没有下降的比例至少在67.8%以上，这表明中小企业总体上并没有从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和国家扶持政策中得到应有的政策益处。第四，2010年借入资金总额中银行、信用社贷款余额与过去相比的调查结果为：一样的占47%、减少的占34%，贷款余额没有增加的占到81%，而回答增加的只占19%。反映出在现行体制条件下指望银行金融机构为中小企业全面解决融资问题并不现实。第五，银行借款能否满足企业资金需求的比例调查结果为：不能满足的占44.8%、部分满足的占46.9%、能够满足的只占8.16%，这从另一方面反映出中小企业从正规金融获得的融资严重不足，必须从非正规金融渠道筹措资金。

（2）民间借贷成为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问题的主渠道。第一，由于难以从正规金融机构获得足够的融资，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相当活跃，调查显示，企业成立至今，民间借贷行为是：偶尔存在的占64%、长期存在的占21.3%、一年有几次的占7.7%，没有的只占7%。第二，民间借贷对企业生产经营的影响调查结果为：认为正面影响较大的占49.4%、有一定正面影响的占20.6%，两者合计占到70%。第三，企业通过民间借贷渠道借入资金总额与过去相比的变动调查结果为：增加的占46.3%、一样的占20%，两者合计占66.3%，反映出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规模有上升的趋势。第四，企业选择通过民间借贷借入资金的原因调查结果为：认为手续简便的占41%、效率高的占31%、可以不用担保的占19%。第五，对2010年以来民间借贷出现的新情况的调查结果为：认为民间借贷的需求、从事民间借贷的组织和个人大量增加的占31%、由对资金需求依赖性大的行业向其他行业蔓延较快的占13%、传统的生产经营型企业开始像专业的民间借贷组织转变的占8%、由传统的债权融资向票据融资、股票融资以及股权融资等多种方式发展的占3%、间借贷资金来源于地区外的越来越多的占3%。以上5组数据表明，在中小企业向银行机构融资处于弱势的前提下，民间借贷提供了解决融资问题的现实途径。此外，企业发生的第一笔民间借贷调查结果为：在成立第1年的占60%、第2年的占29%、第3年的占8%、第4年2%、第5年1%。可见，中小企业民间借贷需求最旺盛的时期往往是在企业成立时和创业的初期，成立时间越短，民间借贷需求越旺盛。此阶段企业既缺乏抵押和担保，更难以获得信用贷款，而此时能否获得融资支持又是决定企业能否生存和发展的最关键时期，因此，民间借贷往往成为其第一次外部融资，而且往往是其唯一的融资渠道，生死攸关。

（二）借贷资金来源 企业认为最容易获得的融资方式调查结果为：向自然人借款的占51.9%、相互欠款的占13.4%，两者合计占到65.3%，成为民间借贷的主要资金来源。这反映出中小企业民间借贷往往发生在具有一定血缘和地缘关系的自然人之间、以及与自己有商业往来的业务伙伴之间，具有明显的血缘、地缘和业缘特点。

（三）借贷资金用途 第一，在借贷资金金额上，2010年通过民间借贷渠道借入的资金总额是5150万元、平均每户企业借入民间借贷资金55.98万元，表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行为活跃，但借贷金额并不大。第二，企业最近一次民间借贷的期限为：1个月以内的占7.4%、1-6个月的占23.1%、6-12个月的占22.1%，借款期限1-12个月的共占52.6%，1年以上的占7.4%而不定期的占到40%，这表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期限具有明显的非长期性和非确定性特点。第三，企业民间借贷资金的主要用途为：用于扩大生产的占46.3%、解决流动资金不足的占40.2%、更新技术（研发）的占8.24%。这表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的主要用途往往用于解决生产经营之燃眉之急，不仅包括缓解流动资金紧张，更是处于快速扩张时期的中小企业解决扩大生产规模时的资金缺口的主要渠道，临时性、应急性突出。

（四）借贷资金利率 第一，企业能够承受的民间借贷月利率为：认为可承受1%以内的占37%、可承受1-2%的占58%，即可以承受的贷款年利率为银行1年期贷款利率以上、24%以下的企业为绝大多数，占总体的95%。第二，企业在民间借贷过程中，确定借贷利率的方式为：自行约定的占58%、参照本地其他专业民间借贷企业或中介机构的标准的占22%、按银行当期贷款利率的一定倍数的占14%。第三，企业最近一次民间借贷的借贷月利率为：最高30‰、最低8‰，平均12.77‰。从以上3组数据可以看出：一是民间借贷利率比银行同期贷款利率高，但并非高得离谱，没有超过国家对典当行等非银行金融机构要求贷款利率不能高于同期基准贷款利率4倍的上限；二是相对于银行金融机构的金融抑制、信贷配给等机制所形成的非市场化利率而言，民间借贷利率是大多数中小企业与贷款人之间的充分竞争和博弈下所形成的利率，因此是一个市场化的利率；三是民间借贷利率仍然与银行同期贷款利率之间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往往随银行贷款基准利率的升降而有一定程度的同方向起落。

（五）借贷资金契约 第一，企业最近一次民间借贷的交易方式为：打借条的占40.7%、口头约定的占42.7%，而签订正式合同的只占16.6%。第二，企业通过民间借贷借入资金时，借款的担保情况为：没有任何抵押、质押等担保措施的占46%、其他企业或个人提供信用担保的占21%、本企业的房地产等固定资产作抵押的占21%、其他企业或个人提供固定资产作抵押的占9%。第三，在资金借出方面，企业选择通过民间借贷借出资金的原因为：熟悉借款人的情况，有充足的还款来源的占50.0%、关系较好，不便推脱的占39%。以上3组调查数据表明：由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的血缘性、地缘性、业缘性特点，资金借贷双方信息不对称的状况大为缓解，资金借出方对借入方企业的生产经营状况知之甚多、知之甚详，尤其是对企业主的企业家才能、道德品质、人格特征、信用等级等非常了解，因此，在资金借贷过程中，口头约定、无担保、无抵押等信用贷款交易方式非常普遍，借贷资金契约的非正式化、借款条件的柔性化特征突出。

（六）借贷违约行为 第一，企业在民间借贷中所贷出的资金到期归还情况为：回答全部到期收回的占45.3%、部分延期收回的占44.2%，部分无法收回的占7.4%，而全部无法收回的只占3.1%，借贷资金呆坏账比例较低。第二，企业对到期未能收回的贷款的处理方式为：协商延期的占66.3%、收押财产的占16.3%、追索担保人的占9.5%，当然也有4.3%的企业选择通过法外途径加以解决。第三，企业在民间借贷过程中引发民事纠纷时，解决方式为：选择双方协商解决的占64.1%、第三方调解的占11.9%，选择仲裁裁决和法院判决的分别只占5.4%、4.3%，不清楚的占11.9%、其他占2.4%。以上3组数据表明：一是中小企业民间借贷资金呆坏账比例较低，完全无法回收的占比极低；二是与银行机构对待逾期贷款措施的刚性化、信息公开化以及记入不良信用记录等行为相比，民间借贷行为对到期未能收回的贷款的处理方式弹性化、人性化，信息的保密性强，协商延期的占比高，为中小企业克服短期经营困境，恢复还款能力有巨大帮助，这也从一定意义上减少了民间借贷的违约率；三是在民间借贷过程中引发民事纠纷时，解决方式以双方协商和第三方调解为主，大大降低了借贷契约的争端处置成本。

三、中小企业民间借贷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一）银行金融机构基层分支机构拆并及基层分支机构贷款审批权上收问题 上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各大国有控股商业银行开始拆并在县级及其以下的分支机构并上收基层分支机构的贷款审批权，这一行为的后果加大了中小企业的融资难问题的广度和深度。众所周知，县级及其以下的农村地区是中小企业分布的富集区，银行金融机构数量本就不足，基层金融分支机构拆并、农村合作基金会被取缔、农村信用合作社被收编，邮政储蓄只储不贷等等，大量的农村居民存款向城市回流，资金的贫血更加重了农村地区中小企业的融资难，并进一步扭曲和加深了二元经济结构问题，加大了城乡之间、工农之间的发展差距。

（二）国有控股商业银行设立中小企业贷款部门及对其新增贷款增速要高于全部新增贷款的增速的问题 近几年国家出台了不少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的各种政策措施，尤其是今年，更是要求国有控股商业银行设立中小企业贷款部门及对中小企业的新增贷款增速要高于全部新增贷款的增速，以行政命令和搞运动的方式来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是否有效？结果显然是否定的。商业银行尤其是国有控股商业银行专门成立了中小企业贷款部门，在市场化化企业里操作非市场化的行为，姑且不论其是否是经济人的理性行为，单就国有控股商业银行的运作模式上看，其效率和效果均难如人意。国有控股的大银行开展对中小企业贷款业务本身难以克服信息不对称问题，加之其贷款部门高高在上，远离中小企业的所在地和业务经营地，信息不对称问题更加凸显；大银行是以存贷款的规模经营为典型特征的货币中介，中小企业贷款单笔金额小、贷款笔数多，而审查一笔贷款所经过的程序差不多，相对大笔贷款而言，大银行对中小企业的小笔贷款必然会导致单位成本要高很多，存在规模不经济的问题；商业银行贷款所遵从的避免信息不对称问题所采取的对策，包括抵押、担保人等仍然会成为其自觉的行为，并不会因为要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而有根本的改变，即使短期内为了好向上级主管部门交代会有所改变，但肯定不会持久，也难以持久，如持久地放松贷款条件，则银行的不良资产比例将不可避免地上升。

（三）贷款担保机构问题 不少人支持快速发展中小企业贷款的担保机构，对此值得商榷。如果是非公营的贷款担保机构，则其仍然与银行一样难以克服信息不对称困境，要克服，担保机构为了自己降低风险着想，往往倾向于采取与银行差不多的贷款担保条件，这也是目前非公营贷款担保机构的普遍做法，中小企业仍然难以获得贷款；如果是成立公营的非赢利性担保机构，降低贷款担保的条件，如无需抵押的信用贷款等，确实可以增加中小企业贷款的数量，但另一方面，信息不对称问题依然存在，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将会上升，担保机构因负连带责任还款的几率将显著增加，这实际上变成是国家和地方政府为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问题的一种变相买单。

（四）民间借贷金融风险及其最终出路问题 近年来，有倾向越来越强调民间借贷的金融风险问题，好像一定要将其纳入体制内，才更有利于金融的宏观调控，才能减少社会风险等。事实上，民间借贷自古有之，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包括发达国家。民间借贷作为体制外金融，是对体制内金融的重要补充和调节，以中小企业民间借贷为例，其违约率并不高，很难肯定国有控股商业银行的贷款违约率一定会低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的违约率；而且更关键的在于，中小企业民间借贷的风险和借贷损失并没有由国家以纳税人的钱以偿付，如为以前的国有银行所累积起来的呆坏账买单。可以预计的是一旦想方设法将民间借贷纳入体制内金融，金融抑制减轻的进程将会减慢、金融创新的步伐更会大大滞后，中小企业的融资问题将难有出路，中国的经济发展和金融体系都可能遭遇较大的风险。

［1］罗丹阳：《中小企业民间融资》，中国金融出版社2009年版。

［2］苑德军：《民间金融的外延、特征与优势》，《经济与管理研究》2007年第1期。

［3］淳安、陈立峰：《民间融资的理性分析》，《浙江金融》2008年第6期。

［本文受韩山师范学院团队项目课题经费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