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黛西:被逐出“人间天堂”的蝴蝶

2012-08-15蒋桂红

关键词:人间天堂黛西新潮

蒋桂红

(遵义医学院 外语系,广东 珠海519041)

黛西:被逐出“人间天堂”的蝴蝶

蒋桂红

(遵义医学院 外语系,广东 珠海519041)

黛西是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女主人公,是在道德上具有争议的女性人物,长期以来在男权意识视角支配下被负面解读。文章从女性批评的角度考察美国新潮女郎的诞生背景、社会意义及作者的经历等方面重新解读黛西,发现作者以细腻的笔触描述了美国新潮女郎在“爵士乐时代”中的生存危机,这在当今给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美国新潮女郎;“爵士乐时代”;黛西;父权文化

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后面简称菲氏)是美国20世纪二三十年代文坛的主要代表作家,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奠定了他在美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成为公认的美国20世纪“爵士乐时代”的代言人和桂冠诗人。《了不起的盖茨比》从1925年第一次出版以来至今已八十多年了,在此期间对它的研究和评论,尤其是对其女性人物的研究和评论始终没有停止过。女主人公黛西·布坎南,诚如桑德森(Rena Sanderson)所指出:在具有道德争议的女性人物——从亨利·詹姆斯的黛西·米勒到薇拉·凯瑟的玛利安·福雷斯特的美国文学传统中占据极其重要的一席之地。[1](P154)她长期以来被界定为那类外表迷人,但给身边的男人带来破坏性、致命影响的坏女人;或是“可爱、娇媚,而且‘浪漫’——但有寄生本性,且情感冷漠——尽管(或是因为)她们多愁善感”的女性。[2](P116-117)这一观点被学术界广泛接受并引用,库普曼(Stanley Cooperman)是持这一观点的代表人物。但是如果我们把黛西置于她所处的特定的历史环境,从女性角度重新去解读她,就会发现这种在男权意识视角支配下的结论是菲勒斯式的、有失公允。

“新潮女郎”(Flapper)一词原指羽毛初长的雏鸟,喻指那些生理上刚刚成熟、思想上尚未成熟的青年女性。美国新潮女郎是众多因素合力作用的产物。首先,弗洛伊德“力必多”(libido)的观点在20世纪初深入人心,改变了美国公众对性的态度。他强调性欲在人类文明中的重要性,性压抑有害人的精神健康。妇女和男人一样有情有欲、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其次,是20年代美国社会消费主义文化的盛行。持续繁荣发展的经济致使消费社会的出现,电影、收音机、广告等大众媒体对女性大肆进行轰炸,不断灌输新的消费观和价值取向。它们巧妙地将妇女传统角色观念和现代化观念揉合起来,宣传、暗示提高自身的魅力应是新时代的女性生活中最为关注的事情。“新潮女郎”以新的生活方式、新的举止行为和新的两性关系赋予美国女性新的定义。此外,大量社会调查表明,1920年后的美国成年女子中,婚前发生过性行为的人数是她们母亲那代人的两倍。[3](P96)美国新潮女郎标新立异,“离经叛道”的大胆行为显示了年轻女性无拘无束的追求和毫无矫揉造作的率直个性。当时美国《生活》杂志上的一幅插图把这一新女性惟妙惟肖地描绘成五彩斑斓的蝴蝶,她们翩翩起舞,成为美国历史上最会纵乐、最讲究华丽的一代,成为这一时代中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20年代的新潮女郎唾弃束缚人性自由的道德规范,强调个人享受,追求自我满足,想冲破传统势力的羁绊,重塑女性形象。她们在“性自由”上的大胆尝试对年轻一代的男女交往和婚姻观念产生了重大影响。从很大程度上说,20年代的新潮女郎对美国社会和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她们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与当代美国年轻女性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已很难区别开来。然而,后现代女性主义理论家赖利(Denise Riley)认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作为一种身份(identity)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是社会的理想形象——男性的反衬。因为男性的标准不稳定,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社会经济条件产生不同的标准,女性的标准也是不稳定的。[4](P10)因此,新潮女郎所带来的变化不是实质性的而主要是表面化的。尽管新潮女郎在衣着上比她们的前辈更自由宽松,实际上却是20年代女性对另一种标准的满足和顺从。维多利亚时期崇尚女性的贞洁性,因此女性必须穿得严实,裹得紧密,以防止贞洁性受到侵犯;20世纪20年代则强调女性的性感美,因此女性需要穿得少一些、露一些,以凸现女性的魅力。再有,虽然新潮女郎大力提倡“性自由”,可在20年代的实际生活中,女性的性行为仍受到双重标准的制约。男性的婚外恋可以轻易逃避社会的谴责,但女性的婚外恋行为则可成为众矢之的。在这个意义上,20年代的“性革命”并没有打破性歧视方面的双重标准。[3](P97-98)

黛西出生于有钱人家庭,漂亮迷人,不仅受到同龄人的羡慕崇拜,更受到异性的热烈追求。来自中西部的年轻军官盖茨比捕获了她的芳心,在她眼中,盖茨比“懂得很多”,[5](P126)他懂的“和她懂的不一样”,[5](P126)相信能为她打开一个新奇的精神世界,向她展示漫无止境的幸福生活。当时一文不名的盖茨比故意制造假相让黛西相信他是个值得为之托付终身的人,“打算玩玩而已,然后一走了之”,[5](P126)用欺骗的手段占有了黛西、被抽调到前线后便杳无音信了。这份希望的渺茫和虚幻使黛西失去了支撑的精神力量,孤立无助,内心承受外界巨大的压力。著名的女权运动理论家戈尔曼(Charlotte Gilman)一针见血地指出:20世纪初美国妇女的社会地位仍取决于“与他们生活息息相关的男性之社会地位”。[6](P10)换而言之,在20年代美国主流社会评论女性社会地位时,主要根据她的家庭背景和婚姻关系,新潮女郎也不例外。于是她们在追求浪漫爱情的道路上发现自己回到历史的原点——婚姻成为她们生活中的首要目标。不够坚强、勇敢地去捍卫自由爱情和把握自己命运的黛西最终屈服于传统的价值取向转身选择了汤姆·布坎南。在与汤姆结婚当日收到盖茨比姗姗来迟的来信时曾伤心欲绝,嚷嚷着要放弃婚礼并做出将价值35万元的珍珠项链扔进垃圾篓的举动。但正如西蒙·德·波伏娃所说:“女人只是象征性造成一个骚动就算了事,并没有再尽更多的力量。她们所获得的只是男人愿意去给予她们的东西;她们没有自主地争取到任何权利,她们只是去接受被给予的权利”。[7](P7)纯真的爱情在《比尔街爵士乐》忧郁的曲调中破灭,黛西作为父权文化的受害者所承受的无奈和痛苦我们可以从四个细节窥见一斑:

首先是黛西独特的声音。“她的那种声音叫人必须支起耳朵,全神贯注,好像每句话再也不会重复奏出的音符……在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特殊的激情,使一切爱慕过她的男人难以忘怀:她的声音中蕴含着一种歌唱般的渴求……”[5](P11)波伏娃在分析女性客体地位的形成时认为女性“被教导,她必需取悦别人,她必须将自己变成物,人们才会喜欢;因此她应该放弃自发性”。[7](P36)黛西老于世故,讲究技巧的说话方式说明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即她已沦为一个迎合20年代流行审美标准的受害者。但同时这在笔者看来,这种独特的声音恰是她用来保护自己免遭父权文化抛弃的一件武器。

其次,“一切都乱糟糟的”[5](P100)貌似无聊的感叹暗示了一个现实:她的爱情、婚姻和自我正朝着一条无可挽回的毁灭道路发展。在父权中心的家庭中往往充斥着丑恶和对妇女的压制:感情不忠和玩弄女性就是其中之一。汤姆的粗俗与风流很快在他们结婚的头一年就暴露无遗:他和饭店打扫房间的女佣人的越轨行为上了报纸。在这我们有理由相信,黛西起初也与丈夫冲突过、奋力挣扎过,但从后面的故事情节看得出这显然无济于事,因为汤姆还明目张胆地找了情妇安置在纽约城。在这种情况下离婚或许是黛西拯救自己脱离苦海的办法,但是在离婚还不是很为人们所接受的20年代,离异女性必然承受着比男性更多的社会压力和责难。女性没有经济上的独立和思想上的觉悟,彻底解放就无从谈起,即使离家出走后人们也不免会担心她最终不得不回来。因此我们毫不奇怪看到黛西没有“抱着孩子立刻冲出这个家”[5](P21)的念头,而是继续维持其体面却不幸的婚姻。

第三是黛西没有像传统女性一样全心全力亲自照顾女儿,母女之间的关系不太亲密。与菲氏的妻子姗尔达一样,她对孩子的性别相当失望,称之为“漂亮的小傻瓜”。[5](P19)这称呼不仅包含了黛西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不要重蹈覆辙,卷入令人失望的残酷现实中而无力自拔的期望,且更为重要的是它既是黛西对自己也是对20年代女性命运无奈的叹息,自轻自贱的亲身经历使她深切体会到女性的美丽容颜是取悦男性来达到个人目的行之有效的手段,而聪慧敏感则是心灵痛苦的源泉。“这正是女性自身价值的倒错和缺失,她们的迷惘虚无则揭示出作者对资产阶级价值标准的怀疑”。[8](P23)

最后是重笔涂抹的白色。黛西皮肤洁白、喜欢穿白色衣裙、开着白色跑车、住在白色豪宅等等。白色在美国文学与文化中有着特殊含义,它不仅指一种生理面貌特征,而且是一种根植于美国文学与文化中无形的意识形态。当菲氏用白色描写黛茜时,他不仅赋予黛茜美丽和纯洁,而且也是一种脆弱,因为白色最容易被颠覆和玷污,最终失去原来的纯净。

与汤姆的结合带给黛西无尽的屈辱。汤姆“体魄强健,稻黄头发,嘴角略显坚毅,态度傲慢。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在他的脸部显得最为突出,总是给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5](P7)“这是一个力拔千钧的身躯——一个残酷无情的身躯”,[5](P10)他的形象代表了男性权利机制。对于拥有特权的上层有产者的他而言,尽管黛西不过是任由摆布的洋娃娃和家中的摆设,但他也绝不允许“来路不明的小子跟(他)老婆做爱”,[5](P110)为了报复,他使用暗算和陷害的手段让盖茨比成为肇事车祸的替罪羊。

虽然嫁入豪门,黛西仍保持少女时期的理想主义气质,在那帮富有又放荡的朋友圈里,洁身自好、“滴酒不沾”、[5](P67)保持“始终清清白白”[5](P67)的名声。她痛苦地承受着一种人性的近乎精神上的饥渴,当盖茨比再次出现时,她需要这份爱来填补丈夫的背叛所带来的伤害和空虚;她是幻觉的奴隶,既惧怕幸福又渴望幸福,焦躁不安地周旋于汤姆和盖茨比之间试图获得一丝慰籍。但是汤姆和盖茨比彻底摊牌的对峙很快将她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被迫立刻要在两人之间做出选择。绝望之余,她选择了逃走,飞速驱车企图给自己的痛苦寻找一个发泄口。在西埃格和纽约之间约一半路程的地方有一个灰谷,它是资本主义工业化留下的恶果,笔者认为它更像是女性被忽略和被虐待的荒野,而俯视这片荒野的是广告牌上男性医生T.J.艾克尔柏格那双硕大无比的蓝眼睛。在这片野地里女性的激情被扭曲,一旦有了交锋便会撞得粉身碎骨,就如黛西不慎撞死丈夫的情妇一样,这种冲撞代表梦想和现实之间的激烈冲突。

小说人物常常是现实的一面镜子。菲氏之所以能够准确及时把握时代女性的脉搏,对新潮女郎的深刻认识和理解恐怕主要来源于他的妻子姗尔达,他们恋爱和婚姻的跌宕历程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通过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得以重现。姗尔达可以说是20年代新潮女郎的闪亮代表,她为菲氏的创作提供了无数灵感和丰富的感性素材,许多女性形象都闪烁着她的风采和神韵。姗尔达在舞蹈、绘画和写作方面极具才华。自结婚以来,姗尔达一直保持写日记的习惯,内容新颖独特,笔风清新脱俗。菲氏在其小说《人间天堂》、《美丽和毁灭》以及《夜色温柔》的创作中采用过她的日记和书信中的点滴片断。此外,姗尔达经常对丈夫的作品进行评点,提出一些很有见地、自出机杼的意见。她生前发表过若干篇短篇小说和文学评论,出版过一个剧本和一部长篇小说《留住我的华尔兹》(Save Me the Waltz),该小说引起评论界的关注,并称之为菲氏作品的姐妹篇。正是由于身边这位活生生的新潮女郎的影响,才使得菲氏对这一特殊的女性群体的刻画有血有肉、鲜活无比。

菲氏在纵情参与“爵士乐时代”的酒肉征逐的同时又能冷眼旁观,用敏锐的目光审视生活和社会的变迁。他的小说如实描绘了美国年轻一代女性理想幻灭所表现出来的迷惘、失落和悲哀的情绪,深刻揭示了她们精神苦闷、焦躁不安却又找不到出路的失衡心态。黛西是菲氏精心塑造并寄予同情的女性形象,通过对黛西这个有缺陷的女性人物具体入微的刻画给读者展现和浓缩了一代华丽和悲哀的美国新潮女郎肖像画。在小说的开头,菲氏就对新潮女郎的命运做出了意味深长的描述:屋子里唯一静止不动的东西是一张巨大的长沙发,上面的两个年轻女人活像是飘浮在一个被系住的大气球上。她们都穿着一身白色衣裳,裙子在起伏飘动,仿佛她们刚环绕房子飞了一圈回来。我一定是站了好一会儿了,倾听窗帘拍打的响声和墙上一幅挂像发出的吱嘎声。突然砰的一声,汤姆·布坎南关上了后面的窗子,室内的风随之平息了下来,窗帘、地毯,还有那两个年轻女人也慢慢地飘落到地板上。[5](P10)这一段描述揭示了以黛西为代表的美国新潮女郎多劫的命运:当象征父权文化的汤姆踏进屋子关上窗子后,她们就像被系住的、只能进行短途飞行的气球一样最终不得不回到无情的现实中来。

1929年10月爆发的经济大萧条终结了“爵士乐时代”追求欢歌笑舞的背后又焦躁不安的骚乱社会,作为一名职业作家,菲氏以他特有的敏锐和聪慧感受到时代的震颤,以生动的文笔如实记录了那个特定时代。勿容置疑,黛西的遭遇具有强烈的现实警示意义。在当今的商品经济生活里,提高生活的物质质量和追求幸福婚姻是众多现代女性关心和努力的目标,这是正常、无可厚非的。但一味追求物质享受,把金钱当作人生最重要的目标而不择手段的女性也大有人在,她们就像迷失了自我的黛西一样最终沦为金钱和物质的奴隶,变得自私、冷漠。我们应该从黛西身上汲取教训,在追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把握正确的方向,在用智慧和诚实的劳动换取金钱的回报来提高自身的生活质量的同时,通过坚守良好的道德和诚信追求健康文明的精神享受,这样的女性才会成为受人尊重、独立、自主、自爱、朝气蓬勃的现代女性,或许这正是作家菲氏要告诉读者的吧。

[1]Sanderson,R.Women in Fitzgerald’s fiction [A].In Ruth Prigozy (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F.Scott Fitzgerald[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

[2]〔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王小梅,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6.

[3]王恩铭.20世纪美国妇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4]鲍晓兰.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5]〔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M].姚乃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6]Gilman,C.P.Women and Economics[M].New York:Harper & Row,1996.

[7]〔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桑竹影,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8]王宁.20世纪西方现代派文学名著导读[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0.

蒋桂红(1976-),女,硕士,遵义医学院珠海校区外语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猜你喜欢

人间天堂黛西新潮
人间天堂
大班语言活动:戴眼镜的芭蕾女孩
浅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黛西的人物形象
人间天堂——瑞士
斯洛文尼亚:上帝宠爱的中欧人间天堂
轻松一夏
新潮婚纱秀
吃零食没有罪!新潮零食令你美丽又健康
空位
魔鬼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