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圭景《说文辨证说》探微
2012-08-15黄卓明
黄卓明
(郑州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李圭景《说文辨证说》探微
黄卓明
(郑州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河南郑州 450001)
韩国朝鲜时代学者李圭景,在《说文辨证说》一文中,引用明末清初著名学者顾炎武的《日知录》、方以智的《通雅》、周亮工的《因树屋书影》,明代陈大科的《说文异同》、赵宧光的《说文长笺》,以及清代王士祯的《汉简·跋》、方中履的《古今释疑》等,对《说文》研究的种种进行了深入的挖掘和辩证,同时介绍了赵宧光《说文长笺》传入韩国的情况。透过这篇文章,可以了解韩国朝鲜时代对《说文》的研究程度和研究水平。
李圭景;说文辨证说;探微
从历史上中国古籍大量传入韩国的事实来看,成书于我国东汉中叶的《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一书传入韩国的时间,应该不会太晚,但是却未能找到较早而翔实的文献记载。纵观韩国古籍,《三国史记》、《三国遗事》、《三国史节要》、《东国通鉴》、《丽史提纲》等都未见引用过《说文》,到《高丽史》才发现了2例①《高丽史·志27/选举/科目/设科举》:“仁宗五年三月,诏复用诗、赋、论。九年三月,判防丁监试,虽入仕,必以诗赋选取。十四年八月……凡明书业式,贴经二日内,初日,贴说文六条,五经字样四条,全通,翌日,书品,长句诗一首,真书、行书、篆书、印文一,读说文十机,内破文兼义理,通六机,每义六问,破文通四机。”《高丽史·志28/选举/学校/国学》:“仁宗朝,式目都监,详定学式,……有暇兼须习书,日一纸,并读《国语》、《说文》、《字林》、《三仓》、《尔雅》。五年三月,诏诸州立学,以广教道。”,但是,关于《说文》的研究文献,却一直到朝鲜时代后期才出现。
朝鲜时代(1392-1900),大致相当于中国明清两个朝代,是韩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王朝,也是韩国思想和文化发展的一个黄金时代。从文献资料整理来看,这一时期的韩国对中国语言学的研究,无论文字、音韵还是训诂都已取得了相当的成就,对《说文》的研究更具有代表性。李圭景《说文辨证说》就是其中一篇保存至今的出现时间较早并具有代表意义的学术文献。
李圭景(1788~1856),字伯揆,号五洲、啸云居士,本贯全州,朝鲜后期著名实学家、诗人李德懋的孙子。他的学问渊源来自于博学多才、通达诸子百家的祖父。其父亲光葵也是长期在奎章阁工作的实学者。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李圭景一生隐居不仕,勤于著述,最终成为更为发展的朝鲜后期的实学家。他著有《五洲衍文长笺散稿》、《五洲书种博物巧辨》、《白云笔》等。其中《五洲衍文长笺散稿》共计60册,考述了中国与朝鲜的各类古今名物,包括天文、地理、历史、文物、诗文、书画、宗教、风俗、冶金、兵事、草木、鱼鸟等等,内容包罗万象,堪称百科全书。尤其是他每一项都以辨证来考核事物的真伪,这样的辩证说达到1400多篇。因此,《五洲衍文长笺散稿》在韩国被称为考证学一类书的鼻祖。
据姜信沆1982年在《李圭景·言语·文字研究》一文中的统计,李圭景论及文字学方面的文章就有23篇之多[1],其中专门讨论《说文》的《说文辨证说》,就收在《五洲衍文长笺散稿》中的经史篇/经传类的字书部分,全文6千多字。
一、《说文辨证说》主要内容
从李圭景的这篇学术论文,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了解韩国朝鲜时代对《说文》的研究程度以及研究水平。
该文开篇借顾炎武之口,阐明了个人对今本《说文》的见解。该文开篇首先引用顾炎武《日知录》卷21“说文”部分:“自隶书以来,其能发明六书之指,使三代之文尙存于今日,而得以识古人制作之本者,许叔重《说文》之功为大。”顾炎武在肯定了许慎的《说文》之后,又以“后之学者,莫不奉之为规矩,而愚以为亦有不尽然者”开始,列举了《说文》训释上的种种不妥之处,说明《说文》并非完美到无懈可击。李圭景认为:顾氏所述之例,“皆《说文》解人之纰谬也”,结论简洁而精当。
该文总结了《说文》的作者和内容。“许慎(字叔重,召陵人,除洨长),和帝时,采史籒、李斯、扬雄之书,博访通人,考之贾逵,作《说文解字》,十四篇,五百四十部,九千三百五十三文,重一千一百六十三,解说凡十三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字,始一终亥,究万原。其子许冲,建光元年九月己亥朔二十日戊午上,徐锴曰。建光元年,汉安帝之十五年,岁在辛酉,叔重《自序》、许冲《上书》,俱载其详。”
该文指出今见《说文》已非许慎《说文》。李圭景对《说文》的流传做了大致描写,指出先由唐代李阳冰于代宗大历年间刊定,后又由徐铉于宋太宗雍熙年间奉旨校定增补,指出今天看到的《说文》已不是许慎的原本《说文》。他借陈大科《说文异同》中的论述:“《说文》,汉和帝时许慎纂,慎子许冲,上之安帝,唐李阳冰刊正,宋初徐铉增正。”得出他的结论:“是书订于大历,增补于雍熙,安得独言许氏?”并指出:撰写《直斋书录解题》的南宋陈直斋所谓《部叙》二篇,《通论》三篇,《袪妄》、《类聚》、《错综》、《疑义》、《系述》各一篇,是徐铉所作①此处徐铉当为徐锴之误,应为南唐校书郎广陵徐锴楚金撰《说文解字系传》40卷,其中《通释》30篇,《部叙》二篇,《通论》三篇,《袪妄》、《类聚》、《错综》、《疑义》、《系述》各一篇。。
该文辨证了今见《说文》乃徐本《说文》。该文引用方中履的《古今释疑》卷16“说文”部分,厘清了《说文》原本的流变经过、存在错误的现状和缘由,又引用赵宧光《说文长笺》中相关论述:“《说文》今无全书,所存者徐本也。”指出:“骑省《五音韵谱》②此处骑省《五音韵谱》当为骑省校正《说文解字》,错误原因在于参考了赵宧光《说文长笺·说文叙例笺引》中“独徐氏《五音韵谱》便于检寻,遂夺诸家,流传于世,世竟目作许氏《说文》,误矣。即始一终亥本,亦徐氏书也”的论述。取叔重原本,窜易部居,点改音切,别作此书,但便于讨寻,义夺诸家,流通于世,世竟以为许氏《说文》,误矣。然则徐本出而许本亡矣,叔重则始一终亥,鼎臣则始东终甲。则今本乃徐氏之作也。”
该文讨论了《说文》版本的流变。该文借周亮工《因树屋书影》中对《说文》版本的论述:“毛子晋家有宋板许氏《说文》,与今世所传大异。许叔重旧本,乃以字画分部者。始于子,终于亥③此处周亮工“始于子,终于亥”应为“始于一,终于亥”之误。李圭景没有纠正,沿袭其错抄录之。,全书系15卷。今乃从沈韵编次,而又以部分类入者,乃宋李焘更定徐骑省本也。汤圣弘有元刻许慎原本,惜毁于火。”总结出:“叔重《说文解字》以下,唐、蜀、李、徐合一十三家。一曰《汗简说文》,二曰《演说文》[并失其撰人氏名],三曰吴淑《说文五义》,四曰李阳冰《说文刊定》,五曰李腾《说文字原》一卷,六曰徐锴《说文系传》三十八卷,七曰徐铉《说文谱》十二卷,八曰《说文刊定》十五卷,九曰僧昙域《补说文》三十卷,十曰《说文音隐》四卷,十一曰唐本《说文》,十二曰蜀本《说文》,十三曰郞稀鲁《说文补义》,又有明赵宧光《说文长笺》四十卷④关于赵宧光《说文长笺》的卷数,后面有专门讨论,此处所述仅为作者所见而已。,清蒋廷锡《说文字原表》一卷,吴照《说文偏旁考》二卷,此皆参考者也。”⑤此段应参考了赵宧光《说文长笺·说文叙例笺引》:“《说文解字》叔重而下,有唐、蜀、李、徐,合一十三家:一曰汉简说文,二曰演说文,并失其名氏,三曰吴淑说文五义,四曰李阳冰说文刊定,五曰李腾说文字原,六曰徐楷说文系传,七曰徐铱说文韵谱,八曰说文刊定,九曰僧昙域补说文,十曰说文音隐,十一曰唐本说文,十二曰蜀本说文,十三曰包希鲁说文补义。”李圭景将《说文》以后的版本共归结为16家,前13家他参考了赵宧光《说文长笺·说文叙例笺引》部分,但他抄写的篇目和作者有不全、不准确或错误之处,在此我们一一纠正为:一曰《汗简说文》,应为《汗简》,它和《说文》的关系,仅在于宋人郭忠恕所著《汗简》“其分部从《说文》之旧”而已,此书(《汗简》)成为宋以来谈古文字形之“根柢”(《四库提要》语);二曰《演说文》,为梁代庾俨默所著,已亡佚;四曰李阳冰《说文刊定》和八曰《说文刊定》十五卷,中国文字学史上并没有《说文刊定》一书,这两种应该指的都是李阳冰的刊定《说文》;七曰徐铉《说文谱》十二卷,应为徐锴《说文解字韵谱》十卷;十三曰郞稀鲁《说文补义》,应为元时的包希鲁《说文解字补义》,清蒋廷锡《说文字原表》一卷,应为蒋和《说文字原表》一卷,虽然蒋廷锡和蒋和都是清朝的文人学者和著名书画家,都是江苏人,但一为常熟人,一为金坛人,撰写 《说文字原表》的是蒋和而不是蒋廷锡。
该文对赵宧光所云《汗简》无人撰写之说提出了异议,引用清代王士祯《香祖笔记》卷十:“郭忠恕著《佩鑴》、《汗简》二书,并载《宋史·艺文志》,而《汗简》不传于世,今秀水朱氏有钞本六卷,吴门新刻,逼古可宝也。首有李建中题云《汗简》,元阙著撰名氏,因请见东海徐骑省铉,云郭忠恕制。……是书所援据,自《古文尙书》以下,凡七十一家。”因此指出:“赵凡夫云《汗简》无撰人云者,何也?”
该文说明了赵宧光《说文长笺》因袭错误的缘由。该文引用了顾炎武《日知录》卷21“说文长笺”中对赵宧光《说文长笺》的批评:“将自古相传之《五经》肆意刊改,好行小慧,以求异于先儒。……恐他日习非胜是,为后学之害不浅矣。”李圭景指出,赵宧光《说文长笺》,“制《长笺》而题以《说文》,何也?取其自叙《长笺》,则自知非许氏原本,而强名《说文》,故曰但骑省《韵谱》,虽非叔重本旨,而顾便于讨阅,故《长笺》如其次属草”,也是希冀如徐氏之作一般,借《说文》之名,以便“义夺诸家”而“流通于世。”
该文记载了赵宧光《说文长笺》传入韩国的情况和疑问。文中“《长笺》之来我东者,凡四套四十卷。江都行宫及洪启禧、金相国致仁、沈蕉斋念祖家俱藏之。然弓鬲弓部以下,自食部至甲部,二十五部并缺,四处收藏皆同。是或中国版本见落若此也,并记之,以待后考世之笃论《说文》者”,体现出李圭景对疑惑之处如实记录,实事求是的考证精神。
该文指出《说文》所引经传为当时异本。“愚不佞以《说文》中所引经传,乃当时异本。故叔重但取自家所读而记载,未及他本者也。”说明由于许叔重在《说文》中所记的,都是自己当时看到和读到的,而没有涉及到更多更广的范围。
该文“证叔重《说文》引经之有异”的事实和缘由。该文首先援引《汉书·蔡邕传》中蔡邕“奏求正定《六经》文字”的记载,得出“《六经》文字,人各异焉。故邕有此请正定者也。则叔重所引之经传,乌得无异?此其一证也”。其次,引万斯同《石经考·卷上·儒林传》,《石经考·卷上·李巡传》,得出:“有《五经》文字私记,各有异同,可知,是亦一证也。”再次,用黄思伯《东观余论》、万斯同《汉魏石经残碑》证实:“汉石经与今文不同者,亦一证也”,“则与今经文字多异矣,叔重引经异字,何足疑哉?”最后再以顾炎武《日知录》卷之四“文字不同”的论断:“五经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经之中而自不同者……况于钟鼎之文乎?况于诸儒之所记乎?《记》曰书同文,亦言其大略耳。”①此段文字中“况于诸儒之所记乎”于顾炎武《日知录》卷4“文字不同”中未见,疑为李圭景自己所加入的个人见解。李圭景依据以上四条证据,完成了“愚以是证叔重《说文》引经之有异也”。
二、《说文辨证说》的价值和不足
《说文辨证说》是韩国在中国语言文字学研究史上流传至今的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全面探讨和总结《说文》问题的学术文献。李圭景之前,虽有李瀷、李忠翊、南正和等学者对《说文》进行了研究,可惜南正和的《说文新义》早已亡佚了,而李瀷的《说文》、李忠翊的《说文新义序》都极为短小,或只是简单介绍了对《说文》研究的一些认识和思考。李圭景的《说文辨证说》全面讨论和辩证了《说文》作者、内容,以及《说文》中谬误产生的原因,存在的现状,版本的多样性以及流传、流变的情况,还对《说文》研究文献的流传、名称由来等,也做了一定的探讨,为我们了解韩国的《说文》研究程度和水平,提供了一份珍贵的文献资料。同时,从《说文辨证说》我们可以看到,李圭景作为一位韩国学者,在《说文》研究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勤奋和执着。他以自己目力所及,勤于涉猎,他的实证精神和渊博学识,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如丁若镛、金正喜等的韩国后世学者。但据调查,整个朝鲜时代竟然找不到《说文》重刊的任何文献记录,可见当时《说文》研究的学术环境和基础十分薄弱。[2]李圭景身处其间,在《说文》研究上必然会受到一定限制。也正因此,更显出《说文辨证说》这一研究文献之可贵。其不足之处在于,当时文献大多还是手工抄写,脱漏笔误,在所难免,反映在李圭景的研究文献上,就出现了一些漏抄、抄错现象,比如开篇对顾炎武《日知录》卷21“说文”的抄写,就缺了“原注”等八段文字。当然,这是否是作者有意为之,或者是由于作者所见版本不同所致,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1]姜信沆.李圭景·言语·文字研究[J].大东文化研究,1982(16).
[2]黄卓明.韩国朝鲜时代的《说文》研究[J].励耘学刊,2010(1).
责任编辑 韩玺吾E-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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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1395(2012)08-0065-03
2012-05-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0YJA740040)
黄卓明(1964—),女,江西寻乌人,副教授,博士,硕导,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学、海外汉学及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