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中的“寻根”意识
2012-08-15刘树娟
刘树娟
金庸小说中的“寻根”意识
刘树娟
金庸小说轰动了整个华人世界,这是不可忽视的流行现象。20世纪80年代金庸小说在中国改革开放后进入大陆,并于90年代末达到高潮。进入21世纪,“金庸热”仍在持续。主要就金庸小说中所体现出的浓厚的传统文化气息以及其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的结合进行分析,试图找出金庸小说中的“寻根”意识,以及这种意识与尼采和海德格尔的“回到古希腊”意识的相似处。
金庸小说 ;寻根意识;传统文化
王一川教授在2000年北京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的论文《文化虚根时段的想象性认同——金庸的现代性意义》中指出:“金庸小说产生于20世纪后期英属香港殖民地的汉语文化语境中。”[1]44也就是说金庸小说产生于香港汉语文化的虚根时代,在这样的语境下,“金庸的出现满足了处于文化虚根状态下的香港华人对于中国文化根基的想象性认同。”[1]44这就意味着金庸小说中有一种中国文化的“根”的存在,金庸通过他丰富的传统文化知识以及高超的写作技巧,把中国文化的“根”贯穿于小说中,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金庸小说产生于 “20世纪后期英属香港殖民地的汉语文化语境中”,这个语境正是中西文化碰撞的语境,其时正像尼采和海德格尔所处的时代——离传统(古希腊)遥远,却离未来也同样遥远的“中间地带”,用海德格尔的话说就是“黑暗的午夜”。在这样的时代里,既要向传统寻求解救之良方,又要寻找走向未来的道路。于是,武侠小说成了金庸的最好选择,他运用中国传统书写现代人的困境,并试图寻找解救之良方。在他小说中我们会看到一种“根”的意识的存在,这种意识就如尼采和海德格尔所要寻找的那种“回归”一样,不是为了回到过去,而是为了走向未来。
一
金庸小说中有丰富的传统文化,因此,在国外的华人把它当做学习中国文化的读本。正如金庸研究者陈默先生的《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一书所写的那样,金庸的小说世界里,不仅有中国所特有的琴棋书画,也有中国传统的酒文化,还有《易经》、中医、儒释道等等中国传统的瑰宝,不胜枚举。因此,对金庸小说中的传统文化的专门研究也形成了不小的浪潮,而且对金庸小说的阅读还形成了“古典今赏”的阅读模式,即:着重领会金庸对于中国古典传统的保存、发展或普及性意义[1]42。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存、发展或普及是金庸小说的独特魅力,在这保存、发展、普及中潜藏了金庸的“寻根”意识。
“寻根”一词按照百度百科的解释,其基本概念是:(1)寻找根源,寻找根底;(2)特指寻找祖籍宗族。其详细释义是指世界各个宗族或民族依据文献资料和口头传承文学来探究文化发展历程,追寻宗族或民族的根源。寻根是一项国际性的活动,在华人思想意识中最为重要。通过“寻根”能将我们民族中已失散的亲情寻回,能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能将家族史完善继而延续下去。通过“寻根”,能将我们文化中的优良传统传承下来,找回在潜意识中隐藏的生命气息,能够找到我们心灵的归宿。寻找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给这处于虚无及“一切价值判断都崩溃”的现时代人们以一种精神上的慰藉,让处于灵魂虚空的人们找到那仅存的魂灵而得以在喧嚣不已的现代化中生存下来,这就是 “寻根”——文化传承和寻找心灵归宿。而金庸小说中“所展现的那古风淳朴的生存图画,那份将传统理想生存境界诗意提纯并升华的飘逸美丽,不正是对现代人苦寂心灵的莫大安慰么?小说宣扬的英雄精神,对后工业社会尤有一种灵魂唤醒与拯救的作用。”[2]49
金庸小说中处处可见传统文化的影子,并且金庸在修订过程中,还增加了传统文化的描写,这些都说明金庸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钟爱以及对外来文化冲击的那种焦虑。但是,金庸又不纯粹将中国文化搬入其小说,而是结合当下的社会现象进行适当的创新。如将传统文化与武术结合,将琴棋书画、庄子的哲学及李白的诗等化入其小说人物的武功中——张三丰在太极中化入王羲之的《丧乱帖》;《笑傲江湖》中的梅庄四友等。将历史与当下的环境结合,选择符合当下环境的历史背景——《射雕》三部曲所选择的社会背景都是朝代更替之际的动乱,这种动乱正如其时的香港,《笑傲江湖》的社会背景也正和其时的香港差不多。金庸正是以武侠的方式记录着我们的传统,延续着我们传统文化的魅力与精华。正如Meir Shahar(夏维明)在他的《金庸武侠小说——以文化为武器》一文中说的那样:“现代化进程带来的激变导致在不同的社会,……产生对传统或旧习的怀旧感。人们试图保持传统文化的延续,正是对这些激变的反应。”[1]65
二
严家炎先生说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是 “武侠其表,世情其实”,这句话是对金庸小说的准确描述,武侠只是他表达其思想的一个传递物而已,而“通过众多武林人物的描绘,深入地写出历史和社会的人生百态,人性,体现出丰富的现实内容和作者自身的真知灼见”[3]14才是其真正的用意。陈默先生在《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一文中说:“这是他对中国历史及其文化精神背景下的人性探索的结果,从理想人格到现实人性,从古典文化精神到现代意识下的真实,从纯粹的梦幻编织到有意识的人性探索。”[4]404徐岱也在《金庸其书》的序言中说:“金庸写作与其说是对武侠文学的虔诚皈依,不如讲是一种借花献佛的文化选择,通过虚拟夸张的浪漫叙事透视现实人生的苦乐真谛,乃金庸小说的魅力所在;借光怪陆离的江湖传奇展示现代社会的运作机制,是金庸小说的一大奥秘。”[5]2严家炎在他的《金庸小说与传统文化》中说,金庸武侠小说包含着迷人的文化气息,丰厚的历史知识和深刻的民族精神[5]3。这些都说明了金庸小说承载着文化的传承及为现代人的心灵找寻归宿的责任。
寻找根源,使文化得到传承,使心灵有所依托而不再漂浮,为当下在尼采的“上帝死了”的虚无主义背景下的人们寻找生存下去的意义,这是“寻根”的理由。金庸先生用他的方式——武侠小说,承载着这份责任。
尼采觉得我们的时代“我的家在哪里,我在追问,在寻求,一如往常。我没有找到它。”[6]23上帝已经死了,我们失去了信仰之维,于是尼采的“超人”问世了。海德格尔说:“我深信,没有任何本质性的精神作品不是扎根于源初的原生性之中的”,他还说“我知道,任何本质性的和伟大的事物都源自于如下事实;人有一片故土,并扎根于传统之中。”[6]40这是尼采和海德格尔寻找的“根”,他们寻找的是希腊的本源,在那里找到德国的本源,从而为当下的德国找到诗意栖居的家园,走向未来。金庸先生也正如尼采和海德格尔一样,他之所以寻找中国传统文化,不是要回到古代,而是为我们的未来,传承我们的文化,寻找我们心灵的归宿。这就是金庸小说中的“寻根”意识,以及他和尼采、海德格尔的相似处,他们都觉得现时是处于“黑暗的午夜”,我们要走向光明,所以我们要寻找我们的“根”。
金庸用传统与现代相结合,揭示出现代的种种问题。如《笑傲江湖》,虽然金庸本人在其作品后记中说此书背景不定,可以是任何朝代,但是其作品中所反映出的现象与大陆的文革又是何其的相似!书中的种种场景以及人物的做法会自然地让我们想到文化大革命,文革的种种现象不正如《笑傲江湖》中描写的那样吗,金庸先生通过《笑傲江湖》向我们描绘了一幅真实的文革图景,让我们看到传统文化丢失后的可怕,以及个人崇拜带来的种种弊端,让我们反思我们的文化及我们的民族。而令狐冲形象的塑造正是“庄子哲学”的最好揭示,让我们回到古代去寻找老庄哲学,运用老庄哲学来洗净我们现代文明的污浊。书中还为我们呈现了古人的医术,琴棋书画等中国独有的文化,而这些文化在现时代却处于边缘地带,因此,我们要“寻根”,传承我们的文化,这就是金庸小说中的“寻根”意识。
三
金庸小说写出了中国古代文化的魅力,对儒释道兵等古典文化的神韵有了重新构建,而且作品体现了人的理想性格和对人性的考察,他与别的武侠小说作家不同,靠的是文化[7]。林兴宅、贺昌盛通过历史性地回顾金庸的创作分期,认为金庸小说从前期对儒、释、道等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充分肯定,到中期对诸家文化弊端的深入检讨,再到后期对中国人“奴性”问题的探究,其间一直隐含着一条文化考察的内在精髓,思考着中华民族的文化问题,思考着汉民族文化的“根性”和出路[8]。
“民族文化的‘根性’和出路”,这是处于虚无主义背景下的现代工业社会人们应该思考的问题。我们的时代就像王一川所讲的一样,是“虚根”的时代,因此,我们要寻找我们的“根”。正如海德格尔所说:在“小木屋”中不会感到孤独,那是一种独处,这种“独处具有一种特殊的、源初性的力量,不是将我们孤立起来,而是将我们的整个生存抛投到与一切事物之在场的巨大的近中去。”而我们现代的都市生活却让人觉得比在任何地方都更容易孤独,但这里却无法让你独处。对海德格尔来说,独处是进入本真生存的近与持久的单纯性的门径,一个居留与思考的居所,而这居留与思考则是为了守护农民共同体的古老世界,抵制现代性的侵袭。因此,他哲学的本真生命也正在于一种创造性的风土和在本土的一种扎根状态之中[6]24,这说明了“根”的重要性。
金庸小说中处处可见“寻根”意识的存在。如《侠客行》中的石破天最后提出的一个问题“我是谁”,以及《射雕英雄传》中的欧阳锋最后因为错练九阴真经而疯掉后,见到人就问“我是谁”。“我是谁”说明了失去宗源后的困惑,没有“根”的可怕。通过其小说人物之口,金庸先生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哲学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处于“上帝死了”的虚无主义背景下更加的明显,让我们更加的困惑,石破天和欧阳锋的困惑正是我们的困惑。金庸小说让我们去思考这个问题,同时引导我们从儒释道中去寻找解救的方法。正如《神雕侠侣》中,欧阳锋在与洪七公打斗中终于想起了他是谁,并回忆起了以前的一切,最后两人“一笑泯恩仇”,洪七公的那种大侠的风范使得欧阳锋有了记忆的可能性,这也正是我们应该寻回的“根”——侠文化。
四
“寻根”不是简单寻找到我们的“根”,而是为了解决我们现时代的问题,这才是金庸小说真正的价值所在,也才是真正的“寻根”意识的价值。因此,尼采忧虑德国的未来,海德格尔寻找德国民族的“根”,是建立在寻找“根”并解决现时问题的基础上的,金庸小说也如此。
寻找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用古人的“侠”、“义”、“勇”、“信”来建构现时代人的“侠”、“义”、“勇”、“信”,这就是金庸小说中的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结合,用武侠的形式为我们传承文化,寻找我们心灵的归宿。其小说中处处可见传统文化的影子,这正是金庸“寻根”意识潜在影响的结果。“寻根”——传承文化,寻找心灵的归宿,走向未来。
[1]转引自吴晓东,计璧瑞.2000’北京金庸小说国际研讨会论文集[G].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2]吴秀明,陈择纲.文学现代性进程与金庸小说的精神建构:兼谈武侠小说的“后金庸”问题[M]//转引自金庸学术研究会·阅读金庸世界.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3]严家炎.一场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在查良镛获北京名誉教授仪式上的贺辞[M].转引自金庸学术研究会·名人名家读金庸.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4]陈默.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9.
[5]葛涛,谷红梅.金庸其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
[6]巴姆巴赫.海德格尔的根:尼采、国家社会主义和希腊人[M].张志和,译.上海书店出版社,2007.
[7]金庸可能当大师[N].中国青年报,1994-08-25.
[8]王立,张亮.2008年浙江海宁金庸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J].嘉兴学院学报,2009(2).
I206.7
A
1673-1999(2012)09-0094-02
刘树娟(1987-),女,四川筠连人,西南大学(重庆北碚400715)文学院2010级硕士研究生。
201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