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尔科姆·考利与迷惘的一代
2012-08-15李媛媛
李媛媛
尽管 “迷惘的一代”作家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当我们从事文学评论时这些作家们的作品也被反复提及和引用,但是当提到马尔科姆·考利,一直以来我们对他的认识和研究却知之甚少。他的著作《流放者的归来》堪称第一部从社会发展、历史演变以及文学创作等方面,全方位对“迷惘的一代”作家进行解读的权威作品。马尔科姆·考利的整个一生和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福克纳、托马斯·沃尔夫等“迷惘的一代”作家的命运紧密相连。他对于这些作家的评论作品也成就了其本人在20世纪美国文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本文以考利作为其笔下“流放者”的一员,同时又以一个旁观者的双重视角,论述了他对同时代作家的创作及其思想的阐释,对所处时代文学的独特见解。
《纽约时报》曾称誉“马尔科姆·考利是我们所置身于其中的文化的一位最杰出的代表”[1],实为名至所归。考利1898年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坎布里奇县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在哈佛上大学时,考利已经吸收了他那一代人所特有的浪漫主义思想和追求。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使美国青年一代的价值观念出现裂变,其人生的信仰也失去了方向性。考利与同时代的众多青年作家们积极投入了战争。在此期间,战争的残酷和非理性以及现实的无助使他们决定离开美国这个伤心地,远走他乡。他们一同“逃往”欧洲。法国作为欧洲文化的中心以及欧洲都市生活的样板成为他们理想的栖息地。于是,数以千计的作家、艺术家和青年知识分子来到了浮华若梦的欧洲大都市巴黎。这一流亡生涯犹如文学的一次奥德修斯之旅,以寻找梦想的精神家园。回到美国后,1929-1944年,考利作为美国自由派杂志《新共和》文学书评的中坚力量,从20世纪中期到20世纪80年代一直任职于维肯出版社。考利是一位非常具有社会责任感的资深编辑,他曾经毫无保留地关心和扶持过如康拉德·艾肯、福克纳、约翰·契弗、杰克·克勒瓦克、肯·克西等许多作家。作为美国著名的文艺评论家、诗人、翻译家、编辑,考利的一生著作颇丰,他早年出版过诗集《蓝色的朱尼厄塔》《干燥的季节》,翻译过许多法国文学作品,但考利将更多的精力致力于文学评论。其中 《流放者的归来》《金山梦》《我的作家生涯》《80岁的展望》等专著,都已成为研究现当代美国文学发展和现状的重要文献。
考利将自己与同时代作家的流放经历呈现在他的著作《流放者的归来》中,这批青年即为文学界家喻户晓的“迷惘的一代”作家。“迷惘的一代”这个词滥觞于格鲁特?斯泰因的作品中,后来海明威把这一术语用在他的第一部小说《太阳照样升起》的扉页上,而流传至今。出现在20世纪2030年代的“迷惘的一代”,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的 “一个不断出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繁荣的时代,一个挥霍无度的时代,一个具有讽刺意义的时代”[2]。这批年青作家有着相似的经历:生活上纸醉金迷,精神上空虚无助。R.W.霍顿和H.W.爱德华在《悲伤的年轻人》[3]一文中,将“迷惘的一代”的生活状态描述成“一种波西米亚的形式”,这种生活充满了酒精、毒品、刺激、放纵……考利以其有别于大众的独特视角提出了自己观点,他认为,如果只看到这些作家们表面上毫无信仰的物质生活,那么就从根本上忽略了其内涵与本质。考利认为这些“流放者”放纵的表面背后是难以抹平的内心创伤。战争中历经的磨难使他们悲伤,战争结束后面对社会的种种问题更令他们无所适从。在他看来,“迷惘的一代”是一群孤独的难民,战争的残酷现实使他们理想幻灭。他们试验各种各样暂时能满足自己道义和心理上需要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设法回避与他们的道德思想准则与社会价值观不相融合的一切。至于他们对待问题的态度,考利解释说,总是以个人主义为出发点的。文人渴望摆脱中产阶级美国的伪善与压抑,渴望走发挥创造力和自我表现的道路。因此他们成了流亡者,不但离开了美国,也离开对他们宝贵个性造成威胁的团体和阶级。所谓的“流放”,不光指远离家乡,它也指精神家园的失落。
即使身处同一个历史时期,同样对于一战后出现的这批“迷惘的一代”艺术家,考利与其同时代作家也持有不同的价值评价准则。海明威借用斯泰因提出的“迷惘的一代”(lost generation),霍顿和爱德华则称其为“悲伤的年轻人”(the sad young man),而考利却选择了“流放者”(exile)一词。不同术语的使用展现了他们观察和阐释这一社会历史现象的不同视角。考利本人就是这批“流放者”中具有影响力的一员,他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他以双重身份、双重视角为出发点,试图真实地再现一战后的流亡艺术家们的创作活动与思想轨迹。流放,这个词的普遍解释为被驱逐到边远地区去生活。而考利本身所强调的则是一种 “自我流放”。这群艺术家们大部分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归来,却遇到了那么令人失望的一个美国社会,对当时主流文化的不同见解以及与主流社会的格格不入使他们决定远赴欧洲,一些人聚集与巴黎左岸。事实上左岸并不代表法国文化正统,它是游离于法国主流文化之外的“异类”文化堡垒,他存在于法国境内,但自成一个小世界,和美国的格林尼治村一样,是文化反叛的基地。在那里,艺术家们找到了似曾相识的归属感,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即使他们选择了背井离乡抑或留在祖国,他们都可以被称之为精神上的“流放者”。但是,正如尘埃落定一样,事物不可能总是处于混乱状态,总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形成自己的格局。考利坚称这些“流放者”们最终必将回到自己的祖国,完成他们思想上“追逐者”的使命。考利意识到虚无缥缈的“个人主义”已经彻底破产,这促使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们奋不顾身地投身到美国社会各项价值观的重塑工作,希望通过这种努力来找回他们灵魂上的 “归属”,从而结束精神上的“流放”。在《流放者的归来》的最后几章书中,他顺便提到几位早先转变过来信仰这一理想的人,如迈克·戈尔德、约翰·多斯·帕索斯和乔·弗里曼。考利也认识到知识分子们个人的命运并不是孤立的存在着,而是与各种不同社会阶层的理想和目标紧密相连,当他们选边站队最终确立自己的立场时,才发觉自己已不再是流放者,并实现了“追逐者”的自身价值。“他们有了朋友和仇敌,在社会中有了目的,这样,不管他们居住在美国的任何地方,他们都找到了家乡。”[4]258“家乡”的深邃含义正在于此。纵观现当代美国文学,各种流派纷呈,互相包容并存,既有对外国文化的扬弃发展,但仍植根于美国的社会现实。
正如霍顿和爱德华所说“事实上‘迷惘的一代’从未迷惘过。”这些“流放者”有别于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传统知识分子,是一批以历史为己任的公共知识分子的代表。1987年,美国哲学家雅各比在《最后的知识分子》一书中,最早提出“公共知识分子”的概念,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知识分子应当立足专业、放眼未来,以普适的世界观和价值准则去参与社会实践。作为与“迷惘的一代”有着相同经历的作家,考利也同样认为这些艺术家们从未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迷惘。“迷惘”只是他们对自身所追求的价值因现实情况无法实现的代名词而已。若干年的离乡之愁终于可以宣告结束,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全新的价值回归的生活。在世人们迫切需要通过沟通和相互理解来解决他们所面临的处境时,一味地囿于个人的艺术小天地似乎显得与时代发展有点格格不入。考利开始为作家对工作、对政治、对人民的关系探求一条更为满意的定义。实际上,他的著作已经抓住了知识分子感到自己正从一个文化时代过度到另一个文化时代的精神状态。文学将与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联系起来;小说和诗歌又将有其明晰的社会影响。考利认为:“一种新的艺术概念正替代陈旧的概念:即艺术是漫无目的、毫无用处、完全是从个人出发而且永远是与愚蠢的世界背道而驰的。艺术家和他的艺术重又成为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由世界所产生而反过来也许又影响着世界……”[4]255作家在其故土上不必再是社会所遗弃的人。30年代早期这些公共知识分子感到有必要抨击20年代,从而为他们自己的新任务和新责任铺平道路。经济萧条给了他们机会去恢复思想交流,扎根于群众,为其才能寻找出路并参加不仅仅限于他们个人天地的活动。最重要的是他们可能获得一种归属感,这是30年代最伟大的赠予。
考利把他那一代人的历史经验阐述为“离别和归来”[4]257模式。这一模式虽然特别适用于 “迷惘的一代”,但在更深层次和更广范围内,却恰恰是本世纪美国文学的一个真实写照,从而真实再现了一战后美国社会历史的变迁。“迷惘的一代”的作家并不迷惘,他们在其短暂的“流放”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智慧、勇气以及执着的追求使他们在文学史上留下了灿烂的一笔,为我们今天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主题。
[1]马尔科姆·考利.我的作家生涯[M].伦敦:企鹅出版社,1979.
[2]Fitzgerald,F.Scott:The Crack-up,Edmund Wilson ed.New York:New Directions Books,1993,p183
[3]Horton,RodW.andHerbertW.Edwards,eds.BackgroundsofAmericanLiteraryThought.NewJersey:EaglewoodCliffs,1974,p121
[4]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的归来[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6.